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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满的娘是一品夫人,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了。老爹兴许是思妻心切,没多久也跟着撒手人寰了。
生下个可怜的奶娃娃,怎么办呢?
慈宁宫的太后娘娘喜欢小娃娃呀!那么大的宫殿她老人家住得无趣得紧。于是,阿满被送到了太后身边,由太后养着。
太后希望她一辈子圆圆满满,就给她取了“阿满”这个名字。
阿满从小就聪明伶俐,仗着有太后的庇护更加恣意妄为:摔碎过皇后娘娘的镯子,在三皇子脸上画王八,甚至在九五至尊的龙袍上蹭口水。
所有人都惯着她,因为这丫头实在可爱,给这枯燥灰白的深宫添了些明快的色彩。
阿满最喜欢的人是太子,整日黏着她的太子哥哥,像只小尾巴。小嘴总是嚷嚷着将来要嫁给太子哥哥。
太子总会无奈地笑笑,轻轻去捂她的嘴,认为童言无忌,嗔骂一句:“傻丫头。”
阿满以为自己会顺风顺水,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嫁给太子哥哥做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是……!
半路杀出来个薛小将军,日日给她添堵,动不动就要挑衅她,这是什么事啊?
嗯……这个小将军还有点眼熟呢。
咦,这不是小时候一直被她玩弄的病秧子吗!他这是痊愈了杀回来报仇了?
这是第一个敢和她对着干的人,阿满发誓:绝不因为他长得好看就轻饶了他!
一
正值夏日,炎热的风吹得人难受,树上的蝉叫个不停,躁极了,让人没有一丝好兴致。
除了阿满。
阿满正捧着一盘晶莹的荔枝,是宫里进的第一批,太后娘娘送给她吃的,可稀罕了。更稀罕的是,这可是她的一双小手,一颗颗剥好的。
她开开心心地走在去东宫的路上,看着阳光下一粒粒泛着光泽的小荔枝,煞是可爱。想着一会儿怎么喂给太子哥哥,笑得十分娇憨。
走着走着,就没注意原本空旷的宫道上冒出一个黑影来,阿满一个失神就撞了上去。
“哎呀。”
她低呼一声,揉着微痛的额头,几颗荔枝滚在了地上。她抬眼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害她掉了几颗荔枝!
盛夏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依稀能分辨出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子!
可怒气却消散了些,一是因为身高压制,可恶,这人居然高了她超出两个头!好像比太子哥哥还要高些呢。
二是因为……这张脸生得还蛮不错的,她明明从未见过,却觉得有几分眼熟。
一向大胆的阿满踮着脚,仰着头,细细打量着他,小声问道:“你是谁呀?”
想着地上还躺了几颗荔枝,她秀眉微蹙,接着说道:“不管你是谁了,撞翻了我特地给太……我的荔枝,你赔!”
其实他好像赔不了,就算他是哪个皇子,也不可能有几匹快马第一批送入皇宫的荔枝。
那人也眯着眼盯着她,阿满个子娇小,趾高气扬仰头的模样有些好笑。
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阿满小姐不认得我了?小的叫薛盛,幼时承蒙阿满小姐关照。”
薛盛……薛盛……薛盛……薛……是他!
阿满瞪大了一双圆眸,惊得退了几步,眼中充满了诧异。
她记得七岁那年,在国子监,有个薛老将军家的小病秧子,就叫这个名字。
因为他有病,一直咳啊咳的咳个不停,大家都对他避之不及。既怕被他传染,又怕要是他一下子不省人事了,自个儿会摊上事。
可阿满天生是个胆大的,而且她自认为体格强健。一次闲来无事,她竟与那小病秧子搭上话了。
“小病……啊不是,小薛哥哥,你生的是什么病呀,吃药能治好吗?”
病秧子默默看了她好久,一言不发。
阿满觉得这人好不识相!她明明见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有意同他攀谈,他居然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她!她一度怀疑他不仅病,还哑。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阿满顺手夺走他手里的书,看了几眼发现看不懂,丢到了院中的池塘里,还向小病秧子吐了吐舌头,得意极了。
后来,阿满被先生打了好几下手心,小手被打得通红,还要罚抄书,这让她心中生怨:她和这病秧子势不两立!
次日傍晚,大家都下了学,各奔东西了。
偏生让她看见那小病秧子在池塘边上,盯着池塘里飘着的书卷,像座石雕一样立在那。
阿满有意去挑衅一二,谁知才走到他身边,张口欲叫他一下:“小病……”话还没丢下,人先下去了。
她几乎没有看到这小病秧子怎么把她丢进池塘的!
眼前那个池塘边的小小身影就那么站着,看着她在水里扑腾。
真是祸不单行。
可惜,他不知道,阿满是会水的。她天资聪颖,当年破例和皇子们一同学习游术,在水里出尽了风头,把那些草包碾压惨了。
但阿满在游上来之前,先咬了咬牙,抓住水上飘着的那本书册。
浑身湿漉漉的阿满,拿着那本滴着水的书册,递给那位薛小公子。
面色一向平静的薛小公子,苍白的脸上居然浮现了几分诧异。
阿满以为他被自己的游术惊到了,冷笑一声,说道:“喏,还你。真是个小气鬼。”
那只同样白净的手,接过了那本书,阿满还未来得及注意他的表情,就听到婢女惊呼一声:“小姐!小姐落水了!”然后把她带走了。
虽然阿满体格强健,但事实证明,靠近病秧子果然没好事,第二日她就发了烧,没去国子监,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
太后很是心疼她,给她喂药时还问了句:“莫不是,薛家那小子推你下去的?”
阿满愣了一下,想了一下,然后露出一副骄傲的小表情:“怎么可能!他那小弱身板,不可能的。”
太后犹豫了一下后,显然是信服了。
这时宫女通报说薛老将军前来请罪。太后安抚了她一下,离开了。
“老臣教子无方,请太后降罪于老臣。”
太后笑了一下:“薛老将军无须请罪,是阿满自个儿不小心掉下去,怎么怪得了薛盛呢。”
薛老将军愣了一下,觉得阿满这人情不领白不领,接着又拱手谢道:“多谢阿满小姐捡回那本书册,那是盛儿的娘还在时亲自所写,留给他练字用的样本,那小子格外看重。”
在帐幕后躲着的阿满心中一惊,这才想起薛盛的娘亲不久前因病故去了,怪不得那小病秧子使出了天降之力把她推下池子,原来这本书对他这么重要……
哼,不知者无罪嘛。
二
往后的日子,因着拉不下脸面,阿满日日挤兑这小病秧子,小病秧子也是逆来顺受,处处忍让,才让阿满的自尊心膨胀了回来。
不过没多久,这小病秧子可能是怕了,竟然不来念书了!一消失就是好几年,去了哪阿满也不知道,但她完全没当一回事,也没过问。
“是……是你!你回来了?不对啊……”阿满绕着他看了一圈,指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你不像那个病秧子啊。”
阿满疑虑地看着他,身姿挺立,气色甚好,况且她刚才猛地那一撞也没把他撞翻,真是奇了怪了!
薛盛的脸色黑了黑,眼中似隐忍着什么,他走上前,狠狠地弹了一下阿满的额头,答道:“谁规定了生病就要生一辈子了?我患得又不是恶疾,怎么就不能好了?”
“倒是阿满小姐一如既往的蛮不讲理的性子,半分没变。”
阿满咬了咬唇气得脸红一阵青一阵,挥开他的手想要推开他。
“走开,我还有事。”
还没碰到,薛盛又拦住了她,眼中尽是戏谑,他看了看阿满手中的一盘荔枝,一把夺过,三两口吞入肚中,还对阿满笑了笑:“太子殿下应该不会喜欢此等残物。 不过,阿满小姐剥的荔枝很甜呢,我喜欢。”
阿满的面上充满愠色,她恼怒地把盘子推到他手里,还用力推了他一下。
可她忘了,薛盛早已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了,他的身体好硬!阿满倒是不稳了一下,所幸被薛盛一把扶住。
她窘迫极了,瞪了他一眼,赶紧气呼呼地跑走了。
薛盛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又看着手里的玉盘,半响后,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另一边,阿满不知不觉跑到了东宫,她看着空荡荡的两手,像泄了气的皮球,在门口徘徊了许久后 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她撑起了一个乖张的微笑,来到太子的书房中。
阿满不喜欢书墨的味道,但是太子哥哥喜欢,她能忍。
她提起裙角,悄悄走到太子身边,却被一句话拦住了脚步。
“哟,阿满今天难得是空手来的。”
平日里阿满总带各种东西找他,或许是吃的,或许是玩的,甚至还带过几次小动物,兔子小猫也就罢了,番邦进贡的蛇啊蜥蜴啊……这时太子总会说有要事要忙,委婉地送客。
太子把目光移向她,阿满从不扯谎,立马向他诉苦:“哼,还不是那个病秧子回来了,吃光了我的荔枝,比以前讨厌多了。”
太子笑着问:“哦?薛盛?看来是完全病愈了。”
阿满不知怎的居然有些好奇,追问道:“完全病愈?”
太子瞧出她疑惑又期盼的目光,把书一放,细细道来:“当年薛盛辞了国子监,听说是因为前一晚烧得厉害,薛老将军就连夜把他送去医仙岛上,让他在那安心养病,一养就是十年。”
阿满“哦”了一声,她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可怜薛盛。
继而又想到这厮已经回来要报复她了,以后不得骑在她头上压着她?呸,卑鄙小人。
阿满今日意外地没有心思纠缠太子,早早离开了东宫不知为何,她脑中总是浮现薛盛那张……可恨的脸!
她觉得自己一定魔怔了,回到了寝宫倒头就睡,谁知梦里还是薛盛,在笑着看她……
她一下惊醒了,虽然夏日的夜晚凉爽怡人,但她却闷出了一身汗,宫女慌忙来告知她晚宴已经开始了,她才想起来年中之时宫里头有个半年宴。
外头喧哗热闹极了,阿满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片孤寂,她摇了摇头说:“不去了。帮我备好水,我要沐浴。”
阿满泡在温温的水中,窗子没有关严实,凉风透入让她打了个喷嚏,她披了一件白色绸衣,走到窗子边,一个人影忽然闪出来,吓了她一跳。
阿满定神看去,看出来人是谁后,她觉得胸腔压抑着的怒气又升腾起来了。
“薛盛?你来干嘛。”
她想要叉腰做出气势来,身上单薄的绸衣有些滑落,她才注意到她现在的样子,一双白皙的腿暴露在空气中,也暴露在……
“啊——”
薛盛率先反应过来,翻窗而入,捂住她的嘴,止住了她的惊呼。薛盛偏过头去,贴在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叫。”
阿满点了点头,他才飞快地退到屏风后面,没有人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抹绯红,他轻咳一声,这才说道:“许久没来宫中,早就忘了路。恰巧只记得阿满小姐的寝宫,便想进来询问了
。”
阿满一边慌忙地穿着衣衫,一边听着他的话,她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也没有过多考量他的话,闷闷地“哦”了一声,然后走了出来。
“你要赴宴是吧,我找个人带你去吧。”
薛盛蹙眉问道:“你不去?”他早已察觉她好像心情低落,出乎意料地没有发飙。
阿满神色闪躲,顿时结巴了起来:“我……我……我去不去关你什么事?”
薛盛却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来,认真地看着她,终究抓住了她眼底藏着的落寞。
“我不去了。”
三
阿满觉得面前这人莫名其妙,脱口不悦地问道:“你为何不去?”
薛盛却轻笑了一下,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关小姐什么事?”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请自来也就罢了,竟悠哉地坐了下来,还给自己倒了杯茶。天杀的,拿的还是她的杯子!
阿满觉得心中滚滚烈火在燃烧,可她懒得发作。
只见薛盛眉头舒展,又接着说:“只是不能提早离宫,请小姐收留片刻。”
阿满抚了一下半湿的长发,被他折腾得没什么脾气了。坐到镜前开始打理自己的长发。
薛盛看着她的背影,好似一个娴静的美人。
阿满在镜中看见他投来的目光,鼓了鼓嘴,发起了牢骚:“你这人,小时候像个唯唯诺诺的哑巴,怎么现在还成了一副不可抗拒的强硬样子。”
薛盛笑了笑没有说话了。
外头传来了烟花的声音,和宫内的冷清大相径庭。阿满透过窗子望去,黯淡的眼里倒映着光彩,薛盛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攥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到了院中。
阿满没有挣扎,她确实很想看烟火。
可惜的是,烟花易逝,在院子里还没看多久,就已经结束了。
阿满垂下眼眸,一双眼睫像小扇一样,在光洁的脸上投出阴影。
忽然感到腰上一紧,一番天旋地转,她居然已经和薛盛坐在了屋顶上!
她向他望去,彼时月光皎洁,将他的轮廓衬得越发柔和,没那么讨厌了嘛。
“抬头。”
阿满应声望去,一轮圆月仿佛近在咫尺,她感觉新奇极了,第一次体验到手可摘星辰之感。
终于,她放下了心中的孤寂,露出一个怡然的笑容。
半年宴寓意是团圆,阿满觉得她这个多余的人不应该去,她畏惧看到别的公子小姐在父母怀里嬉笑打闹,而她一个人形单影只。父母早逝,她甚至连他们的样子都记不住。说不孤独是假的,但她很开朗,总会隐藏这些情绪,让自己看上去是个快乐美满的大小姐。
夜晚的微风轻抚她的发梢,她身上散发着沐浴后的清香,也许是她本就有的,薛盛很喜欢这味道,他情难自禁地靠近月下的她,轻声说道。
“你叫满,我叫盛。我们的名字还挺登对的。”
阿满愣着看他,眸子里一片茫然。转瞬间,她气呼呼地瞪着他,觉得这家伙又来讨人厌了,居然对她说这么臭不要脸的话。
明明这么凉爽,为什么小脸有些发热呢。
之后,金枝玉叶的阿满小姐赏了三个字给他。
“登、徒、子!”
薛盛却爽然大笑,一个翻身跃下屋顶,站在地面上仰视着那个小气包。
“喂!你怎么走了,我呢?快把我弄下去啊!”阿满顿时慌了神,冲他叫喊着。
“薛盛自认是登徒子,夜里抱小姐下来,实为不妥。”薛盛双手环在身前,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阿满抿了抿唇,明白了这个混蛋又要捉弄她,不过她确实是货真价实地害怕,她不敢保证这混蛋会不会让她在屋顶晾一晚上。
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问:“说吧,怎样才能带我下去?”
薛盛意味不明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你小时候怎么叫我来着,再叫句听听。”
阿满怔住了,小时候?这人是真的有病……于是她张了张红润的小嘴,满足了他。
“小病秧子,小病秧子,小病秧子。可以了吗?我叫了三声。”
薛盛的脸在树的阴影下,黑得像锅底。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是这个。”
阿满又怔住了,她还叫过什么吗,什么呀,她绞尽脑汁,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被她遗落的随口攀谈的敬称。
“小薛……哥哥?”她试探地开口。
黑袍翻卷,她落入了一个灼热的怀里,看来猜对了,但她被硌得有些不舒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安稳落地了。
她得救了,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飞奔到门前,然后转过身来冲薛盛做了个鬼脸,大喊道:“下次说得直白些,就算是薛猪,薛蠢货,薛王八蛋,本小姐全都愿意叫!”
砰——
一时得意的小乌龟阿满立即关上了门。她的心跳得好厉害,怦怦怦的,她轻轻拍了拍心口,大口喘着气。
门外,薛盛看着紧闭的房门,久久不语,最后他哼笑一声,留了一句话离开了。
“阿满小姐宫中的茶很好喝,是带着些香味的,我很喜欢。”
阿满好像被钉在原地,一动不动,一时哑然,腹诽着:那分明是女子的口脂味。
四
阿满觉得自从这个薛盛出现,自己变得很不正常。她不喜欢去当太子的跟屁虫了,居然每日总鬼使神差地来到校场。
薛盛刚回来不久,听闻他练就了一身武艺,皇上龙颜大悦,让他日日来校场和皇子们切磋,还给他在宫里安排了个住处,甚至晚膳还和阿满在一处用。
阿满以前是从来不来校场的,她不喜欢看这群草包皇子卖弄风.骚,但她这几日总往校场跑,只是不想错过这些窝.囊废被痛扁一顿,才不是为了那个讨厌鬼!
每当她早早赶来时,偏偏总能碰上他。这莫不就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薛盛总是毫无顾虑地盯着她,弄的她浑身上下不自在,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看来薛盛也并不是毫无顾虑的,他明显让着这群草包许多,直到他们自己累趴下认输。明明很无趣,可阿满就是想来瞧瞧,怪哉!
薛盛却时常来骚扰她。
“阿满小姐,可否借帕子一用。”
阿满不情不愿地把香喷喷的帕子递给他擦汗。
“小姐,有水吗?”
阿满不情不愿地给他倒了一杯水。
“阿满,要不要来比试一场?”
阿满怒拍桌面,站起来回之以凶狠的目光。
“薛盛,你不要太过分!为什么老找我?”
“因为,这里只有你一位女郎啊。”
阿满环顾四周,可恶,果真如此。
她还是太心软了,那群草包皇子们被她欺压惯了,见可以乘机报复她,一个个怀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大声起哄。
就算她想逃也来不及了,她怕这群人直接把她架上去。
明明一双小腿都在打颤,但阿满鼓足了勇气,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面对实力差距较大的对手,应该智取。于是她决定假意去撞他,实则偷偷挠他痒痒!
她像一只初生牛犊一样卯足力气冲过去,却落入了一个早已为她准备好的怀抱。
她想了千万种可能,就是没想到,她轻而易举地说把薛盛扑倒了!还是以一种极为羞耻的姿势。
阿满傻了!皇子们傻了!众人都傻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笑脸,阿满气愤地捶打了他一下,挣扎着起来,灰溜溜地逃走了。
第二日,又见阿满早早地坐在校场,薛盛今日却来晚了,阿满原本打算偏过头去不看他,不知为何,薛盛今日的面色有些苍白。
休憩之时,皇子们聚在一块,小声密谋着什么,因为昨日没有整到阿满,他们心里十分不快,于是最为顽劣的三皇子,故意放了一匹受惊的马,向阿满撒蹄子狂奔而去。
阿满只感觉地面有些震动,一抬眼就是一匹烈马想投入她怀里,她吓得灵魂出窍,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成为蹄下亡魂时,昨日那个熟悉温柔的怀抱将她包围,然后他两的身子紧紧交缠着,一起滚啊滚,滚入了一片丛林中。
她感觉一阵眩晕,滚得七荤八素。但听到他的一声闷哼,阿满立刻睁开眼。贴在他坚硬的胸膛前,她觉得鼻子撞得有点生疼,她这才发现薛盛的手还护着她的后脑勺,她想抬头,柔软水嫩的嘴唇擦过他的面颊,阿满感觉他的身子一僵。
“小姐!小姐——”
外面传来了宫女的惊呼,他们此刻被一些丛林遮盖住了,还好还好,外头看不见他俩此刻这诡异的情景。
阿满感觉他的身子渐渐发烫,她小声说道:“快放开。”太近了,阿满的如瓷的肌肤都染上了些红色,她好像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薛盛终于松开了对她的束缚,她挣扎着起身,钻出了这片丛林,而后蹲下身子想去拉薛盛。
可她乍一碰到他温热的手掌,才觉得有些不妥,僵持不下,忽然想到若不是薛盛自己都没命了!于是一把拉住了他的大手。
薛盛起身后,第一件事居然是用另一只手取下卡在她发间的小叶子。
“阿满,薛公子,你们没事吧。”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姗姗来迟,是太子。
阿满见到阔别已久的太子,熟络地回道:“没事没事。”
倒是薛盛,一言不发,面色沉沉地离开了。阿满不懂,但碍于太子在这,她又不敢当面发问。
“是不是赵瞻那个混蛋要害我!人呢!”
“三弟心智还不太成熟,我会禀明父皇严惩他,阿满别冲动。”
……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地说着,浑然没注意有人悄然离场。再当她想要寻觅那人时,早连个影子都不剩了!
夜幕降临,她的宫门又被扣响,她以为和前几日一样还是那人,抢先宫女一步去开门,却见到了太子。
“太子哥哥,有什么事吗?”
“阿满,今日薛公子救了你,可我瞧他好像伤的不轻,背后都被荆棘刮蹭得全是血,而且提早立场回住处,闭门不出,你要不要去道个谢,送个药什么的。”
阿满听罢,才恍然怎么晚膳时也没见到他,她的心好像被挠着,不痛快极了,于是取了私藏的去痕伤药,跑到薛盛的住处去了。
夏日的夜里,萤火点点,好像为她指引着道路。她毫不犹豫地敲了敲房门,半响,屋里有了动静,门开了,薛盛穿着单衣,他的脸在皎洁的月光下又白了几分。见到气喘吁吁的阿满,他的眼中略微有些讶异。
“薛盛,你后背是不是伤了?严不严重,我带了上好的药。”说完不由分说地从他的臂弯下钻进房中,房间里也黑乎乎的,还有些难闻的药草味。她把带来的药瓶一个个摆在桌上,献宝似的看过去。
“多谢。”
阿满觉得他的声音不同往日,今日很是黯哑。可她现在累得很,于是她一把拿起桌上的杯子,把里面的水喝了个干净,一如他那一日的自然。
薛盛想要阻止却慢了一步,他抚了抚额,然后看着刚才还生龙活虎的阿满,一下子倒了下去。
五
阿满没有想到,那杯水里面是有迷药的。
更没想到,她醒来时会是这样一副光景,她就躺在薛盛的床上,薛盛的怀里,看着对方还是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她捂住了嘴,小心地翻身下床,然后溜之大吉。
今日给太后请安时,太后告诉她,薛老将军已经把薛盛领回家了。他说,虽然薛盛的病已经治了个彻底,但难免还有些后遗症,比如每月二十会复发一次,积累的痛感很是磨人。
阿满回忆起昨日薛盛的苍白,以及桌上那杯下了迷药的水,恐怕是为他自己准备的,并且他为何没有把她送回去,晨时还睡得死死的。
那他为何不好好休养,还执意来校场?
这样看来,好像是她的错,毕竟薛盛为了救她,又多承受了一份痛苦。
阿满觉得心里闷闷的,喉咙像被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太后娘娘,薛盛昨日救了阿满,阿满想……”
太后叹了一口气:“难得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有了点良心,去吧,哀家这就叫人给你准备车辇。”
这是阿满第一次来到将军府,因为薛老将军因年老从北定城回朝已久,膝下又只有这么个独子,才归来不久,所以府上没有什么人拜访,冷清得很。
阿满不喜欢有人跟着,屏退了侍女独自往里院走。她看到将军府中有一座池子,菡萏正盛,亭亭玉立,如同少女绯红的脸颊,微风抚动,娇羞欲语。
水面上也泛起层层涟漪,几条花鲤若隐若现。不知怎的,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被砸出一个个窟窿,还越来越大,阿满抬头才发觉,原本风和日丽的天儿变了,暴雨已至。
她一股脑儿地往九曲回廊里跑,奈何被一块锐石绊了一跤,这下衣裙不仅湿了,还脏了一大片,而且浑身上下都摔得好痛好痛。
阿满顿时心乱如麻,欲哭无泪,这该怎么见人呢。偏偏转角处又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抬眼望去,不是薛盛又是谁?
不知是为什么,看到她,阿满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可能在哭薛盛生病的悲惨命运,也可能在哭自己方才的不幸。
这次她没有退开,死皮赖脸地缩在薛盛怀里,还把鼻涕眼泪通通抹在他的衣襟。
薛盛也没有把她推开,只是轻抚她湿漉漉的背,声音软和得像一潭春水,在她耳畔不断安慰着:“好了,好了,没事了。”
这是阿满第二次这样狼狈,至于第一次,是十年前在国子监的池子旁,亦是在他的面前。
十多年来一向刁蛮任性,性子强硬蛮横的阿满小姐,好像一下子有了很多诉不尽的委屈和苦楚,发作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消停的。
好在,薛盛愿意陪她。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天长地久。
骤雨未歇,荷香阵阵,可薛盛的耳边只有她难得的呜咽声,鼻尖也只有她发间的清香。
最后,阿满哭着哭着竟瘫软了下去,但她还未落下,就被薛盛率先打横抱起。原本应该卧病在床的薛盛,忽然间健步如飞。
到了一间房中,一块方帕兜头扑来,阿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整日和自己斗来斗去的薛盛居然亲自为自己细心擦发,满脸柔色。
她忽然想起这次来的目的,冷不丁说着:“薛盛,昨日,谢谢你。”
“嗯,还有呢。”
“还有?”
“我救了你的命,就换来一句谢谢?”
“啊?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可以给你。”
薛盛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他忽然凑得很近很近,阿满本能地向后退去,头靠在了墙上,她咽了咽口水,猛然闭上眼。
良久后,他听到薛盛唇齿间溢出一丝笑声。
她知道自己又被捉弄了。
薛盛吩咐人给她准备了一身新衣裳,她在偏院穿戴妥当后,来到薛盛房中,此刻他正坐在案前,认真地写着些什么。
“你在写什么?”
“阿满小姐痛哭的模样,百年不得一见,值得记录下来。”
“你!”阿满气鼓鼓的,像只小河豚。
她来到他的身旁,瞧见厚厚的一沓纸,上面写的都是……诸如“六日,吃了阿满的荔枝”“八日,和阿满在屋顶赏月”“十九日,阿满比试胜”之类。
阿满扯了扯嘴角,满头黑线。
薛盛忽然拉着她坐下,她正不解时,只见他掏出一个小瓶,又把她的手捧住,轻轻地给她抹着伤药,阿满才看见自己的手掌擦破了。
药膏凉凉的,可阿满的心里却暖暖的。
半个时辰前还大哭大闹的阿满小姐,回宫时嘴角还残留着甜甜的笑意。
六
自那以后,阿满已经有十多日没见过薛盛了。
太子哥哥告诉她,薛盛被封了将军,现在每日都该很忙,没有空子再来宫里了。
一切都回到了薛盛没出现的时候,可这琐碎的日常却让阿满烦躁不已。
更烦躁的是,太后那日和她闲聊时问道:“阿满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了,可有中意的儿郎?”
阿满撑着下巴,似懂非懂地沉思着,脑子里浮现一张带着玩味的笑脸,她拍了一下小脸,摇摇头把这张脸甩出了脑子。
太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莫要说你中意太子。”她慈爱地摸了摸阿满的小脑袋。
“你可不适合做太子妃。”
阿满想了一下,认真地答道:“我不想嫁给太子哥哥。”
她刻意回避这个话题,于是岔开问道:“太后娘娘,薛盛何时会入宫啊?”
“薛家那小子?不是已经封了镇北将军吗,明日就领兵去北疆了,兴许和他爹一样,在北定城安居,娶妻生子,老年时再回朝。”
阿满拍案而起,瞳孔放大,攥紧了粉拳头,惊叫道:“什么!”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次日,阿满平生第一次天未亮时就起身,早早地等在了城门处,她努力驱散了瞌睡虫,等啊等,终于等到晨光乍现,等来了那个一身战袍的薛盛。
薛盛看见不远处立着的小人儿,停住了步子,两人就这么对望着。
阿满忽然皱起秀眉,一脸不悦,然后飞奔过去,扑向了薛盛。
薛盛下意识地伸出手要接住她,嘴唇却传来一阵软绵的触感,是阿满在亲他。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按住阿满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阿满觉得有些喘不上气了,趴在薛盛的怀里缓了缓,然后露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放话道:“薛盛,你现在是我阿满的人了,我要对你负责!”
薛盛看着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勾唇一笑。
“哦?怎么负责?”
阿满觉得他的眼神有蛊惑人心的魔力,她快溺毙在其中了。
“你不准留在北定城,你得娶我。”
“我本来就不打算留在那儿,这次只是带些新兵去驻扎一月。”
“一月?这么久。”阿满的小脸霎时间苦巴巴的。
“不过,京中还有要事要做,今早我已向陛下请辞,留在这儿当个校尉郎。”
“什么事?”
薛盛在她的额头蜻蜓点水般一吻,然后凑到她耳边,轻飘飘地说了句。
“娶你。”
阿满的脸不争气地涨红了。
过往的岁月里,她无数次对着月亮幻想,自己穿着一身凤冠霞帔嫁给太子哥哥,从未想过和她共结连理的会是薛盛这家伙。尽管一直不敢正视内心,也不愿相信自己确实对他动了心,但在听说他就要走了,她只凭着直觉去挽留他。
是的,阿满喜欢薛盛,她也是这样同太后说的。
太后高高兴兴地下了赐婚的懿旨,她也如愿以偿,成了薛盛的妻。
穿着一身嫁衣,被薛盛牵着走入喜堂,一同拜了天地,纵使紧张得心跳怦然,但薛盛紧紧握住她的手,让她无比安心,也坚定余生皆是他了。
阿满在房中坐了很久,坐到屁股发酸发麻,心里埋怨了千百遍,快要睡过去时,薛盛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
他揭开了阿满的盖头,烛光下,新人的脸皆似红霞。
薛盛把阿满抱至腿上,阿满任由他摆弄着,然后她的脑子里冒出了鬼主意,玉指勾住薛盛的下巴,笑得灿若春华。
“我怎么能放心我这一月病一次的相公,去做什么镇北将军呢。”
薛盛眼角一抽,但还是乐意奉陪,实在受不了这小女人作威作福,他将她压在床上,两人的距离近如咫尺。
然后,他说出了心里藏了很久的话。
“阿满,其实我去做习武是为了你。”
他靠在阿满的颈间,咬上她粉嫩的耳垂,又接着道。
“回来也是为了你。”
他扒开阿满的衣服,亲上她的锁骨。
“留在京中,不做将军,还是为了你。”
阿满觉得全身酥酥麻麻的,她轻颤一下难以克制地发出一丝呻吟,听到薛盛的话,她用双手护在身前,撇着唇问:“什么意思?”
薛盛轻呼出一口气,娓娓道来一切的缘由。
原来,在国子监时,他偶然听到阿满和朋友们大声交谈,她那时眉飞色舞地说了一句:“最讨厌病秧子了,阿满喜欢威风凛凛的将军!”
门后的小薛盛攥紧了拳头,脸色更加苍白,暗暗地下了个决定。
原本他的病在医仙岛不过一两年就已调养好,可他执意留在那和江湖人士习武,他立志要成为阿满口中的将军。
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够娶她。
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小姑娘,那个第一个同他说话的小姑娘,那个被他推下池子还捡回书册的小姑娘,那个生了病也不怪罪他的小姑娘。
他知道,阿满看似蛮不讲理,张扬跋扈,其实只是为了掩盖自幼失去双亲的孤独与怯懦。
后来,他真的成为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小将军了,阿满也喜欢上他了。
这将军,并不是什么子承父业,本就是为了她而争取,如今她要他留下,弃了便弃了。
说完这个故事,阿满的眼中一片晶莹,她没想到自己儿时一句玩笑话居然被他深深记在心里,也造就了他十多年的努力。
原来,他做这些,以及这样大的改变,全然是为了她。
薛盛忽然像刚才她那样勾住她的下巴。
“怎么?小泼妇,感动了?”
原本的氛围被他一句话打破,阿满踢了他一脚,娇嗔道:“谁让你总弱不禁风的,脾气还臭。”
“你是在质疑为夫的身体?”
阿满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只见薛盛轻轻捧起她的小脸,然后对准她的唇,亲了上去。
阿满因为一句话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第二天她几乎难以下床。
她总结出了一个道理,薛盛就是个锱铢必较的小心眼。
七
又是一年皓月当空,星斗满天。
将军府的屋顶上,阿满依偎在薛盛怀里,玩着他的头发。
不一样的是,今年薛盛的怀里又多了个小小人儿。
阿满仰起头,发觉薛盛压根没有看那满月,而是用同样温柔缱绻的目光凝望着她,她皱了皱眉,嘟着嘴道:“你这个爹怎么当的,儿子还这么小,快把他抱紧些呀。”
薛盛轻轻一笑。
“既然他这么小,屋顶上凉,还是别上来了。”
然后飞身下去把可怜儿子送给了乳娘,又坐回阿满身边,紧紧揽着她的腰。
阿满扶额,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薛盛在阿满耳边轻轻问道:“还记得那年我在你寝宫屋顶说的话吗?”
“记得呢,盛和满确实很配,但这就是你给儿子的小名取叫‘饱饱’的理由吗。”
“那你会取什么?团团?圆圆?”
“团团圆圆总比饱饱好!”
“你知不知道,骠骑将军的黑马叫团团,太尉家的狗叫圆圆。”
阿满吃了一惊,掩唇道:“还好没有畜牲叫阿……”她止住了声,觉得这么说自己不太好。
薛盛被她逗得发笑。
他俯下身子,将额头抵在阿满的额头上,直视着那双映着星辰的眸子说:“我的阿满是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我一人的。”而后情难自制地吻了上去。
咻——
烟花骤然绽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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