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搁浅TXT免费下载地址 - 书香中文网 - sxcnworg

至正十五年正月，沔阳湖的冰面泛着青灰色的寒光，厚冰下暗流涌动，寒气像无数根钢针，扎透了最厚实的棉袍。张定边蹲在芦苇荡深处，九尺高的身躯蜷缩如蓄势的猛虎，钢针般的虬髯上凝结着冰碴，每呼出一口气都化作白雾，在凛冽的北风中瞬间消散。他眯起眼，死死盯着远处元军的楼船——那些庞然大物在晨雾中像浮在水面的黑色巨兽，桅杆上的“元”字旗被北风扯得猎猎作响，旗角的破损处露出暗黄色的衬布，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粗如车辕的手臂缓缓举起，五指张开又骤然攥紧，手掌青筋暴跳。这是给埋伏在冰窟里的义军发信号，指尖的冻疮早已裂开，血珠滴在冻土上，瞬间冻成殷红的冰粒，与周围的白雪形成刺目的对比。

“陈大哥，倪元帅的令旗动了！”张必先猫着腰跑来，青色文士袍的下摆沾满泥浆，走动间露出袍下藏着的两把板斧，斧刃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他指着远处土坡，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元军主帅宽彻普化的座船已入鸡鸣汊浅滩，船底怕是蹭到淤泥了，动弹不得了！”

张定边望向身后的土坡——陈友谅正对着一面磨得锃亮的铜镜整理元帅铠甲，甲片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左眉到下颌的那道疤在晨光中格外狰狞，像是一条爬在脸上的蜈蚣，那是当年为保护渔民与税吏搏斗时留下的。“定边，”陈友谅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用手指擦拭着甲片上的霜花，“此战若胜，你我兄弟就不必再在沔阳湖里打渔，看那些官老爷的脸色过活了。”他的笑声像钝刀刮骨般刺耳，手里却紧紧攥着枚铜钱——那是三年前在黄蓬镇结义时，三人用鲜血染红的信物，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发亮，此刻正贴着他温热的掌心。

冰面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瓷器碎裂在寂静的清晨。张定边脸色骤变，猛地抄起身边那柄七尺长的鱼叉，叉尖闪着幽蓝的寒光——那是用沉船的铁锚锻打而成，淬过汉江的寒水，锋利得能轻易划开铁甲。他踩着薄冰冲向湖心，宽彻普化的楼船果然在浅滩搁浅，船身歪斜着，船工们正慌乱地抛锚，粗大的铁链“哗啦啦”落入水中，却只溅起一小片水花。但元军瞭望塔上的哨兵已发现冰下的异动，号角声凄厉地响起，紧接着箭矢如蝗虫般射向冰窟，扎在冰面上噗噗作响，有的箭簇穿透薄冰，溅起细碎的水花，在冰面上留下一个个小孔。

“起网！”张定边的吼声震落岸边枯枝上的积雪，三十名渔家汉子从冰窟里破冰而出，手中的大网猛地张开，如同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兜住了迎面而来的箭雨。那网是用沔阳特产的九股青麻编织，浸了三遍桐油，晒过七七四十九天，硬如铁板却不失韧性，箭簇射在上面纷纷弹落，只留下一个个浅浅的凹痕。张定边趁机踩着摇晃的冰面跃上船首，鱼叉精准地贯穿舵手的咽喉，热血喷溅在冰面上，腾起阵阵白雾，带着浓重的腥气，与清晨的寒气交织在一起。

元军副将举着狼牙棒从舱内冲出，那棒上嵌着七枚锋利的铁齿，闪烁着寒光，呼啸着砸向张定边的头颅。张定边不躲不闪，任由狼牙棒重重砸在肩头，“咔嚓”一声骨裂声清晰可闻，他闷哼一声，肩头瞬间塌下去一块，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在下巴处凝成冰珠。却见他反手如铁钳般抓住棒头，猛地发力，肌肉贲张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竟将那膀大腰圆的副将连人带棒抡起，重重砸在桅杆上。木屑纷飞间，副将的肋骨断裂声像踩碎冰碴，沉闷而密集，张定边夺过狼牙棒横扫，三名元军士兵像被狂风扫过的麦秆般飞落冰面，摔在地上没了声息，口鼻中涌出的血沫在冰面上迅速冻结。

“放火船！”倪文俊的令旗在远处土坡上挥舞，红色的旗面在灰白的晨雾中格外醒目，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二十艘装满鱼油柴草的小船顺流而下，船头插着引火的硫磺，火苗在风中跳跃。却不料元军后排战船突然射出火箭，带着火星的箭矢划过天空，如流星般坠向火船，火船未近敌阵就燃成了火球，在水面上噼啪作响，浓烟滚滚，遮蔽了半边天空。

张定边啐出口血沫，混着碎冰碴落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从腰间解下渔绳——那是他用沔阳特产的九股青麻，混合着猎杀的斑斓虎筋特制而成，粗如儿臂，末端拴着个沉甸甸的铁锚，链环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绳锚在头顶抡成风车，风声呼啸，突然脱手飞出，铁链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勾住三十步外的元军副帅船栏杆，“哐当”一声锁住了木栏。他拽着绳索踏浪而行，脚下的碎冰咯吱作响，随时可能碎裂。元军的箭矢擦着耳畔飞过，带起的劲风割得脸颊生疼，留下一道道血痕。却见他在半空突然松手，借着惯性如炮弹般撞进敌阵，甲板上的元军被撞得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此时，张定边已与元军缠斗了一个时辰，肩头的骨裂让他每挥一棒都剧痛钻心，身边的渔家汉子也倒下了近半。他望向陈友谅所在的土坡，约定好的援军却迟迟未到——按计划，此刻陈友谅该率主力从侧翼包抄，可岸边除了飘扬的令旗，连个骑兵的影子都没有。“陈大哥怎么还没来？”一名受伤的汉子捂着小腹喘息，话音刚落，就被一支冷箭射穿了咽喉。

张定边心头一沉。他看见陈友谅的亲卫正站在土坡下搓手跺脚，却丝毫没有冲锋的迹象，而陈友谅本人，仍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枚结义铜钱。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这位大哥是想让他耗尽元军的锐气，再坐收渔翁之利。

“拦住这疯子！”副帅拔刀大喊，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带着一丝颤抖。话音未落，张定边已撞碎舱门，木屑飞溅中，他抄起半截断桨，桨叶边缘在甲板上刮出火星。横扫的力道将三名亲兵拦腰拍飞，他们像断线的风筝般撞在舱壁上，缓缓滑落在地，口中喷出的血染红了舱板，散发出浓重的腥甜。副帅的宝刀劈来，寒光凛冽，带着破空之声。张定边竟用虎口硬接刀刃，鲜血顺着腕甲流淌，滴在甲板上汇成小溪，他却眉头都未皱一下。就在副帅惊愕的瞬间，他的铁拳已轰然砸在对方太阳穴上——那颗戴着鎏金盔的头颅，竟在脖颈上转了整整三圈才停下，双目圆睁，满是难以置信的恐惧。

元军彻底大乱，士兵们像无头苍蝇般乱窜，有的甚至跳进冰冷的湖水，却很快被冻得失去知觉，浮在水面上。张定边夺过帅旗，旗杆是碗口粗的枣木，坚硬无比。他将旗杆插进船板，双臂发力猛力一扳——“咔嚓”巨响中，三丈高的桅杆带着船帆轰然砸向主舰，帆布被撕裂的声音如同巨兽哀嚎，响彻湖面。火势瞬间蔓延，吞噬着船帆和木板，浓烟滚滚。宽彻普化在亲兵掩护下仓皇逃窜，慌乱中连靴子都跑掉了一只，露出冻得青紫的脚踝，在冰面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血脚印。

直到元军主帅逃窜，陈友谅才终于挥动令旗。援军如潮水般涌来，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银枪挑落两名溃散的元兵，笑着对浑身是血的张定边说：“三弟辛苦了！我这是故意按兵不动，怕打草惊蛇。”

张定边没接话，只是盯着他沾满雪沫的靴底——那上面干干净净，丝毫没有冲锋陷阵的泥痕。

战后清点，张定边独斩元军百户三人，生擒漕运使哈剌章。当他在帅帐将哈剌章摔在地上时，倪文俊手中的茶杯惊得脱手落地，碎裂声在帐内回荡，茶水溅湿了他的衣袍。这平日不可一世的蒙古贵族，竟被渔绳捆成了粽子，嘴里还塞着半只臭靴子——那是张定边从元军士兵脚上扒下来的，带着浓重的汗臭，让哈剌章满脸涨得通红，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好！好个沔阳虎！”倪文俊拍案而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有赞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却见张定边转身就走，对周围的喝彩声充耳不闻——陈友谅正在帐外给伤兵包扎，他动作轻柔，与平日的果决判若两人。那枚结义铜钱从他领口滑出，在满地血泊中闪闪发亮。

张定边回到自己的营帐，从怀中摸出一封缴获的元军密信。信纸已被血污浸透，字迹模糊不清，但在火盆的微光下，“陈友谅”三个字的轮廓隐约可见，像是用朱砂圈过。他想起陈友谅延迟的援军，想起那枚被反复摩挲的铜钱，突然将密信凑到火上。火苗舔舐着纸页，那些模糊的字迹在灰烬中扭曲、蜷曲，最终化作一缕青烟，飘出帐外，消散在沔阳湖的寒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