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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康四年春,一纸契书换了三两银子和一袋大米。
临走前,我娘抱着我哭的死去活来:「二丫,三年大旱,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你且等等,日后我们日子好过了,一定去把你赎回来......」
弟弟站在旁边拉娘的衣角:「娘,我好饿,不是说今天能喝米粥吗?」
踏上马车的那一刻,毫无预兆的下起了大雨,冲散了屋里迫不及待飘出来的米粥味。
一
马车摇摇晃晃,每路过一家好看的屋子,就下去几个姑娘。
还剩一半人,车又停了,这家比其他家看起来更大更漂亮些。
我正焦虑的等着点名,可嬷嬷这次竟没有点名,让我们全下车。
我心下一惊,是何等富贵人家,找婢女竟比别家要多几倍。
领头的从侧门走出来清点人数,随后满意向嬷嬷点点头:「这次数量还凑合。」
嬷嬷小心的赔笑行礼。
进府前,她还没走,站在这里看着我们的背影,面露不忍。
我听到她小小声说:「造孽啊,为了多半袋大米,把女儿......」
那时我还不懂她什么意思,或者是,不想懂。
直到几个姐妹顶着苹果站在了靶子前,抖得像一个筛子。
一群体面人家的公子正曲水流觞,喝的尽兴了,便要比试箭法,拉过几个婢女,嬉笑着,把她绑在靶子上,头上顶个苹果。
也有人想过求饶,隔壁村的大花,眼睁睁的看到上一批婢女死的死伤的伤,跪在地上疯狂磕头,求大少爷放过她。
她也许是看着大少爷从不参与,只是静静的在一旁看着,误以为,他是个好人。
但大少爷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把头磕破,血流了满脸,才慢条斯理的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大花颤抖着抬头看,大少爷蹲下来,笑着,温柔的抬起来她的脸,轻轻地擦掉她脸上的血,一副清风明月的样子,声音却像是地狱传来的:「你是在质疑弟弟们的箭术么?」
大花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更使劲的磕头:「不是,奴婢不是,奴婢不敢。」
大少爷站起身,用帕子轻擦手上沾的血,越擦越脏。
有小厮上前来把大花拖走了。
不远处传来几声大花的惨叫,慢慢的便没了动静。
夫人路过,轻轻责备了几句:「别太过了。」
大少爷恭敬的行礼:「母亲放心,招到我府的奴都给了多半袋大米,是他们父母应允过的。」
其实我早猜到的,嬷嬷已经说的那么明白了,但我不愿相信,我总记着走之前的眼泪和三年来的第一场大雨,期盼着,今年是个丰年,期盼着,会有人来赎我。
当天晚上,我便发起了高烧,烧了三天三夜。
烧退了,我变成了小哑巴。
二
第二次的宴会上,来了一个新面孔,好看的紧,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大公子介绍,这是翰林家的大公子。
我颤抖着被绑上了靶子,他们依旧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模样,拍了拍我的脸:「小哑巴,我们帮你练一练胆量。」
第一支箭呼啸而来,脱了靶,离我十万八千里。
他们哈哈大笑打趣射箭的人:「赵兄没看出来是如此怜香惜玉的人啊。」
被称为赵兄的人明显醉了,有些站不稳,也跟着笑:「那当然,总得让人小姑娘适应一下。」
第二支箭,擦着我的脖子过去了,擦出了一道血痕。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三只箭,直接冲着我的额头射了过来。
我闭上眼,泪止不住的流。
但想象中的痛感没有出现。
瀚林家的公子拉弓打偏了那只箭。
世界安静极了,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大公子抬眼,手上把玩着酒杯:「林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公子收了弓,面无表情:「我到要问问你们,如此草菅人命,是什么意思?」
大公子重重的放下酒杯:「如此看来,林兄是要跟我作对到底了?」
气氛降到了冰点,赵兄酒醒了大半,忙出来打圆场:「哈哈哈,林兄莫不是看上这位姑娘了?」
「噗!」,大公子顺时变脸,笑的开怀:「既如此,我就忍痛割爱,把这小哑巴送你了」
林公子把我带走了,给了我一块帕子擦汗。
身后是毫不掩饰的笑声:「假清高,我说怎么今天来玩了,就是想来白嫖美人吧?」
我看到林公子的拳头紧了又紧,却也没回头,大步离开了。
我跟着林公子回了翰林府,见到了林家老爷夫人。
他一见面就跪下了:「我今日未能缓和关系,请父亲母亲责罚。」
我内心愧疚感激极了,跟着跪下使劲磕头。
待大公子讲清前因后果后,老爷脸色铁青:「这些畜生,干出这等残忍之事!」
夫人温柔的扶我起来,眼里竟有点点泪光:「看契书,这小姑娘竟和柏平一般大,若是安儿......也该长这么大了。」
她揉揉我的头发又摸摸我的脸,像是透过我再看那个被称为安儿的人:「好孩子,就留在我身边吧。」
三
我就这么留在了林府。
这里的日子真好啊,吃得饱穿的暖,不用担心哪天会被一箭射穿。
府里人口简单,一家四口,一团和睦,并无通房小妾。救我的是林大公子林柏夕,十五岁;他弟弟林柏平同我一般大,十一岁,他曾有一同胞妹妹,唤为林柏安,可惜天生有不足之症,早早夭折了。
夫人给我赐名安安,我哪配得上先小姐的名字?
夫人却误会了我,很受伤的样子,险些落下泪来:「你可是觉得......她早夭......不吉利?」
我连忙摆手又摇头,应下了安安这个名字。
自从得了这个名字,府里大大小小的奴仆都不敢再偷偷笑我不能说话,有些和我一般大的婢女嫉妒的咬碎了牙。
虽没人敢欺辱我,但也没多少人愿跟我一同玩了。
我倒是不太在意,因为我自有玩伴。
同我一般大的二公子林柏平常来寻我玩,虽是一般大,但他比我高出许多,脸也肉嘟嘟的。
我听他抱怨大公子长大之后,便不再有时间同他一起玩了,每天不是在办公,就是在看书。
我想跟他说,曾经家里种的大片大片水稻,抽穗扬花后,风一吹,便有金黄的浪,这个时间是最打紧的,没关照好,水稻便不结实。
但我比划了半天,却也比划不出来想要的意思。
他看懂了一些:「稻,浪?」
我疯狂点头,给他竖起大拇指。
他笑了,嘴边有小小的酒窝,随后又正经的看着我:「安安,我想听你说,我们来练,好不好?」
我们两个坐在树底下对「啊--」
只不过他是有声的,我是无声的。
大公子正巧路过,二公子很激动得叫他:「哥!」
他走过来问我们:「你们在干什么?」
二公子嘿嘿一笑:「我在训练安安说话!」
他眉头一皱,看向我:「可是府里有小厮笑你?」
我连忙摇头摆手。
他送了口气,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不必勉强自己。」
二公子拉过我:「这可不行,我还要听安安讲话呢,对吧安安?」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似是没有在意,很快走了:「我还有事,你们先玩。」
四
二公子十二岁生日那天,他们一家四口屏退了所有奴仆,在主屋里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我坐在院子门口等啊等啊,差点睡过去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二公子走出来,眼红红的。
我忙迎上去,递给他我自己刻的木雕,是一颗歪歪扭扭的水稻。
他接过木雕,不等其他三人出来,拉着我就跑。
我们跑到了常去的那颗树底下。
他递给我一包糕点:「给你的,今天也是你生日吧。」
很香很香,我打开来慢慢吃着。
他自顾自的说:「我曾经有些暗暗怪哥哥的,我觉得他不像从前那般在意我了,常常一整天都说不上话见不上面。」
他顿了顿,染上了几分哭腔:「但......但其实他......不过是为了想能护住我,护住我们家......」
在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窥见了这个庞大世界的一角。
当今国库亏空,边境又时不时有小国来犯。
就在圣上一筹莫展的时候,当今宰相站了出来,提出一个税收新政,一时间激起朝堂大站队。
新派以宰相为首,认为这能缓解国库亏空问题;旧派则以瀚林为首,认为这新政只是在变着法子加大力度剥削百姓。
两派一时间僵持不下。
最令人着急的是,越来越多人倒向了新派。
上次大公子想去宰相府缓和关系,却意外看到他们拿人命取乐,救下了我,却把宰相府大公子得罪的彻底。
缓和关系的希望越发渺小。
我愧疚的快哭出来了。
二公子注意到了,捏捏我的脸:「嗨呀,跟你没什么关系,不论是谁站在那,他都会救的,别说是我哥了,就算是我爹我娘还有我看到了,也会救的!」
我点点头,摸了一块糕递给他。
他也坐到树底下了,月光照着他忧愁的小脸:「如果我能快点长大就好了,快快长大,跟父兄一起撑起这个家。」
我给他比了个加油。
我相信他,等他长大了,一定也能成为一个如他兄长般的好人。
五
可还没等到他长大,林家就被流放了。
圣上终于正式决定实行新政,不满于瀚林为首旧派的百般阻拦,直接枪打出头鸟。
林府将举家流放到岭南的消息一出,府里伺候的都攒足了劲想出去。
但不等大家开始有所动作,契书就被夫人一一清点好交到我们手上。
她说:「就不拖累你们了,早日出去寻个好营生吧。」
流放那日,只剩我还有翠儿没走。
翠儿是大公子的丫头,府里上上下下都知晓她喜欢大公子,自从知道是大公子把我带回来的,她便时不时对我翻白眼。
看到我竟也留下了,她破天荒的对我笑了:「居然还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哑巴,我们以后一起好好的。」
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换上了粗布衣裳的大公子面无表情的对她说:「你走吧,我不喜欢你,我喜欢安安」
我当然不会认为他真的喜欢我,这应该只是为了赶走翠儿的托词。
她走了,我又得了个白眼。
大公子转过来看着我叹了口气:「你真不走?岭南不是个好地方。」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忽然笑了:「也好,有你陪着柏平,我也放心。」
于是我们五个人启程了。
岭南真远啊,夫人的伤寒拖了又拖,到了地方后,已一病不起。
药方一幅一幅的开,银子水似的一日一日往外流。
太守拿着微薄的工资,干着最多的活,连赚外快的时间都没有。
大公子每天得帮着他父亲处理这个事,安抚那个人。
二公子每天帮人抄书写信赚点银子,他虽还没长大,但也像他自己对自己期许的那样也学着试着撑起这个家。
可这里对于文字的需求实在是不高,价钱也压得低极了,仍他再怎么奔走招揽生意,再怎么抄写到深夜,还是填不上大窟窿。
我焦急的不得了,天天出门想寻些活计干。
可我实在是太小,店铺老板们一看我就直摇头。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又一次被请出店门后,一位老妇拉住了我。
「孩子,要不要来洗衣服?」
我终于有了第一份工作。
冬日的河水冰的刺骨,没多少人愿意这时候接这活,但与之对应的,价钱要比入春后高出不少。
我接了很多很多框衣服,从早洗到晚,手上的皮换了又换,终于是能勉强填上家里的窟窿。
天气开始转暖,愿意洗衣服的又多了些人。
她们看不惯我一天天不要命似的洗衣服,抢了她们不少生意,每天一边骂我哑巴一边给我使绊子。
我没有理过她们,因为我必须争分夺秒,我害怕自己少洗一件,夫人的药便少了一副。
与那么温柔的夫人相比,别人骂我几句,拌我两跤,又怎么样呢,我又不在意她们。
但我越是不在意,她们就越是过分,一次竟踢翻了我刚洗好的那框衣服。
我沉默着给了她一拳,又沉默着被更多的人群殴。
夫人开始拒绝喝药,她流着泪看着一身伤的我和她累极了的两个孩子:「我怕是好不了了,但你们还有好久好久的日子要过,听娘的话好吗?」
两个公子跪在床边死命摇头,哭的话都说不出来。
夫人静静的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我端着药碗焦急的想要说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放下碗就开始磕头,谁扯我我也不停,直到夫人愿意喝药。
大公子红着眼眶给了我一罐膏药:「谢谢你安安,再有人欺负你,你别怕,我们帮你打回去」
其实我不怕的,我不怕有人欺负我,只是她们人太多了,我打不过。
二公子开始在晚饭后时教我打架技巧,告诉我一对多应该怎么攻击薄弱点。
大公子常来劝我们,说,累了一天了,歇歇吧。
虽然很累,但下一次她们再来找茬时,我一个人把其他三个人都干趴下了,自那之后,她们再没明里暗里的找我麻烦了。
但我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现在还不够暖,没多少人干洗衣服的营生,到入了夏,人越来越多,那时候洗衣服估计赚不了多少钱。
怎么办呢?
虽暂时还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但好在随着天气慢慢转暖,夫人的病也日日见好了,最近还能时常在院子里散散步。
我在院子里种了些蔬菜,现在也已经慢慢的长出来了。
日子就是会过着过着慢慢变好的,我满意的看着自己生机勃勃的小菜园,心里默念。
六
常雇我洗衣服的陈员外家,在林家来之前,算是这片小地方的主心骨,前太守几乎是全被他们架空的状态。
他们家每次都派同一个小厮来送衣服,一来二去的熟悉了,他今日休假请我去听戏。
我这辈子还没听过戏呢,高兴极了,仔细的梳了个好看的发簪,又上了些粉脂,欢天喜地的准备出门。
走到门口刚好撞见了大公子回来。
他看到我惊了一下,问我:「你去哪儿?」
我手舞足蹈的跟他比划,我要去听戏了!
他看懂了:「听戏吗,你和朋友一起去吗?」
我点点头又点点头。
他继续问:「哪认识的朋友?」
我努力比划了半天,还是比划不出来。
他笑了,揉揉我的头:「我送你过去吧,上车。」
到地方了,比预想中到的早些,二牛还没来,大公子下了车同我一起等。
不多时,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我激动的挥手,他看见我了,一边挥手一边跑了过来。
大公子皱眉:「他就是邀你看戏的朋友?」
二牛跑到我跟前时,突然紧急的停住了脚步,结结巴巴的行礼:「林....林公子......」
大公子淡淡的点了点头:「不必多礼,安安可能没跟你说,但她是我府里的人。」
那天的二牛反常的沉默,安安静静的看完了戏便离开了,离开时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晦暗不明。那时开始再没约过我,陈员外家也再没雇过我洗衣服。
生意缩水不少,我越发焦虑,大公子安抚我:「没事的安安,这几个月辛苦你了,你好好休息,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好吗?」
过了几日,陈员外家送了一大箱银子来,指名给大公子,传话的在府门口大声吆喝三遍,贵府大公子琴艺了的,舞艺更是高超,当赏!
二公子正巧从府外回来,一时间怒上心头,抓着传话小厮的领子就想一拳打下去。
但他被拉住了,大公子淡淡的赔礼:「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我替他赔罪了,谢谢贵府的心意,我就厚颜收下了。」
二公子一边被大公子提溜进了府,一边挣扎:「哥!你干什么哥!他们这般羞辱你,你为什么不让我揍回去!」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公子情绪失控,他松了手,二公子跌落在地上,他没去扶,而是怒吼着开口:「你能不能不要添麻烦了!你以为我想吗!你以为我高兴吗!」
二公子被吓呆了,都记不起要站起来,而眼泪毫无预兆的一滴一滴砸在他身上。
大公子哽咽着继续说:「但我能怎么办呢?刚来这里,别人都信不过我们,处处都需要银子打点,娘又病着,薪水又少,我实在是没法......」
哭是最会传染的,说到一半,我们三个都泣不成声。
哭饱了,大公子擦擦眼泪,蹲下抱住了他弟弟:「是哥哥不好,是哥哥没本事,哥哥没控制好情绪,还把你当出气筒了,对不起......」
二公子回抱住他哥哥:「哥,你是最好的哥哥。」
我看着他们二人,心疼又安心。
七
总而言之,那箱银子还是让家里缓了口气。
而我也想出了赚钱的好法子。
在那大旱之前,我家乡那边逢年过节,都会早早备好小钵子甜酒,几乎没有度数,却又混有米香酒香,香香甜甜的,老少皆宜。
只不过,我曾听过,士农工商,商是最末等的。
林家虽被贬,到底曾是京官,两个公子也颇为聪慧,若是我顶着林家府里的这个头衔去做买卖,若有一天他们能够东山再起,我会不会给他们拖后腿呢?
思来想去,我从箱子底摸出来了那份夫人还给我们的契书。
若是消掉奴籍,那我便算不得林家府里的了,那我如何行事,也与林家无关。
说干就干,我开始着手试着酿甜酒。
先上街讨价还价买上一小袋糯米,再上山摘一些辣蓼草。
回到家后,取些大米磨成细细的粉末状,把辣蓼花从株上刮下,清洗干净后捣成酱,把辣蓼花酱和大米粉混合均匀,揉成一个一个的小圆子,这样,新酒曲就制作完成了。
我多做了些,这样,下次做酒曲时就有老酒曲能混上,大大提升发酵速度。
做好酒曲后,来处理糯米,先清洗两三遍,知道表面上的淀粉被完全洗净,加水将糯米泡到直至用手一捏就能碎掉的地步,再上锅蒸熟。
蒸熟后的糯米摊开,加入少量水和发酵好的酒曲,分装至小钵子里面,最后在中间戳个洞,就能静置发酵了。
我忙前忙后了几天终于等到小钵子出汁水了。
迫不及待的端给大家尝,大家都连连点头夸好吃,我也尝了一口,香香甜甜的,但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
想了好几天,没想出来。
正是换季的时候,二公子许是着凉了,有些咳嗽,去药房抓了点甘草片吃。
我提鼻一闻,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缺的正是这个甘草。
我重整旗鼓,在制作酒曲时另加入了甘草,试了好多次,才确定了最佳的比例。
这回,他们一边吃一边夸我:「安安,你这手艺,去开店绝对没问题!」
我嘿嘿一笑,他们现在绝对想不到,我确实是打算开店才这么努力改良方子的。
八
还没来得及相铺子,岭南便发了洪水。
老爷和大少爷连夜出去抢洪俢堤,让我在家里看好夫人和二少爷。
我死死的抱住二少爷,防止他跑出去玩命。
终于,他挣扎累了,抱住我哭了出来:「安安,我是不是很没用?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抱着他拼命摇头。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我头一次如此恨自己说不出话。
第二天上午,老爷被人掺着回来了,少爷则躺在担架上,眼睛紧闭,面色发白。
陈府派了二牛领着郎中来帮少爷问诊。
二牛进来看到我,神色十分的不自然,我突然有些警惕。
陈家看不惯林家,是大家都知晓的事情,这回怎么会这么好心?但也许陈府是因为抗洪一事,觉得林家是真的爱民如子,特意伸出橄榄枝,来缓和关系。
逻辑上说的通,但当郎中开好了方,熬好了药,准备喂给大公子喝时,我越发觉得不对劲。
怎么这么恰好开的方子里所有的药材都带上了?且郎中很少会自己熬药,就算自己熬了,寸步不离的守着药罐不让人看,还亲自喂药,也太奇怪了些。
但现在只有我在这里守着,说不了话,我该怎么办?
情急之下,我扑上去一把打翻了药碗。
郎中以为我是被绊倒了,皱皱眉:「你这奴婢怎的毛手毛脚的,幸好熬的还有。」
二牛在旁凉凉开口:「可不敢说这小哑巴是奴婢,谁知道什么时候成姨娘了呢?」
郎中一边舀药一边意味深长的看了大公子一眼:「这事不好说。」
我没心思理二牛的嘲讽。
在郎中再一次准备喂药时,我一把抢过了药碗,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全喝光了。
二牛一时间暴跳:「你这臭哑巴想干什么?」
看来我是猜对了,我笑着想。
肚子越来越疼,头上开始冒出汗珠,眼前开始发灰,在我站不住的时候,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是二公子。
他看到我站不住,忙过来扶我:「怎么了安安?」
郎中说:「这位姑娘许是太疲惫,刚刚还打翻了一碗药,幸好今天熬的多,还有些。」
二公子不疑有他,一边扶着我一边道谢:「那就有劳二位了。」
我焦急的不行,在意识模糊之前,我终于抓住二公子的袖子说出来了话:「药,有毒」
九
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很是疲惫。
夫人正守在我身边照顾我。
我半坐起来,担忧的说:「夫人,您身子还不好,得回去多休息休息。」
她一把抱住了我:「安安,别叫我夫人了,叫我娘吧?好吗?」
这怎么行?我有些惶恐,而且再怎么说,我还想做生意呢,怎么好做夫人的女儿。
夫人见我没应声,抚了抚我的头发,笑得勉强:「好孩子,没事,不勉强你。我们家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是......」
我忙抓住夫人的袖子解释:「不,不是的,我,我想做生意赚钱,听说士是最末等的,不想连累你们。」
夫人抱着我又哭又笑:「傻孩子,没有那种事,世家大族名下的铺子少说也有百八十间了,就算是有,我们已经连累你这么多了,怎么还不能让你连累连累了呢?」
我真正的有了一个新家。
在爹娘和两位兄长的帮助下,我开起了自己的小钵子甜酒店。
岭南蚊虫虽多,但盛产瓜果,正好给我的甜酒做搭子。
入夏后,每日清晨我便去挑两桶水,冰镇甜酒。
冰冰甜甜又价格低廉的甜酒很快广受当地群众的欢迎。
开始我还担心,我年龄小,而且顶着林府的名头出来做买卖,人们会不买账,但自从洪水一事,人们亲眼看着太守和太守家少爷为了抗洪抢险,伤到走不动路后,都开始慢慢接纳起了这个从京城下放过来的太守了,自偏见消除后,他们渐渐发现,自己的生活,要比起陈员外家掌权时,要好过不少。
再者,陈家试图毒杀太守大公子,我美救英雄的事早就被编成了最时兴的戏本子,几乎没人没看过。
投桃报李,他们都戏称这里是岭南第一甜酒铺,时不时的就来喝上一碗。
虽然薄利,但是多销,慢慢的,赚的银子远远超过了府里的开支。
名声渐渐的打了出去,甚至有外乡人慕名前来品尝岭南第一甜酒铺。
这天我照常在店里忙活,二牛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甩了一袋子钱到桌上:「陈府派我预订两百份甜酒,明日送到。」
我眼神都没给他一个:「接不了。」
陈府真是好厚的脸皮,那日下毒,是害怕在民众心中太守的地位巩固了,不好夺权架空,想趁着大阿兄身子最虚的时候取他性命,除掉爹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看我态度冷冷的,二牛冷呵一声,转过身去提高声量:「呦!掌柜的好威风!就是不知道你到底算是林家养女呢,还是算林家的准姨娘!」
我毫不畏惧的对了上去:「你管我在林家是什么身份,我现在在店里,我就是掌柜,我说不卖你,就不卖你!」
桌上的客人们顿时叫好声一片。
二牛指着我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只放下一句你等着,就灰溜溜的走了。
我看着他们,心里泛起一股暖意。
我觉得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对得起朴实的民众们。
岭南温度高,瘴气重,蚊虫多,是以常常爆发疾病。
所以,我想学学医术,或许能给看不起病的人家换换燃眉之急。
这里疾病虽多,郎中却少,稍好些的郎中都更愿意去别处讨生活,留下来的少之又少,造就了如今青黄不接的模样。
学医的第一步,是学字,大字不识一个,开不了方子也看不了医书。
大阿兄心疼我每日开完店晚上回来还要挑灯夜读:「安安,不急的,慢慢来,多歇会。」
我每次都抬头笑笑:「没事的,我不累,我想快些学。」
他也就随我去了,常常帮我解惑。
二哥也时不时给我指点一二,甚至比我还积极,他写得一首好字,连夜给我抄了一本字帖来练。
晚上躺在床上时,我忽然有些恍惚,在被卖的那日,在脑袋上顶着苹果的那日,初来岭南的那日,我何曾想过今天?我能开上店子,我能读书学字,我能有这么这么好的家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时,爱是最后的那把伞。
十
入了秋,桂花开的日子,便是娘的生辰。
我仔仔细细的练了很久,最后抄好了一副祝寿贺词送给夫人。
身子已经大好的开心极了,抱着我拿稚嫩的字迹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爹也破天荒的提早下班赶回来庆生,特意自己下厨煮了一碗长寿面端上桌。
我还有额外的惊喜,这些天,我收集了很多桂花,晒干后佐到甜酒里,做成一道别有风味的桂花甜酒。
是特别特别开心的一个晚上。
夜深了,娘留住了我:「安安今天晚上就跟娘一块睡吧?」
我自是不会反对的。
娘轻轻抱住我对我说:「其实那日,陈府派人来羞辱夕儿那日,我看到他们兄弟两个的争吵了,我那时候好恨自己啊,恨自己身子骨不争气,恨自己拖累了这个家......」
我捂住了娘的嘴:「娘,没有的事,在乎的人能在身边,是最幸福不过的事了。」
接着我小小打趣:「而且你不是说,家人就应该互相连累的吗?」
她笑着抱紧我揉了揉我的头。
我从怀抱里探出头来接着说:「当时大旱三年,家里快揭不开锅了,于是把我卖了,就在那天,毫无预兆的下起了大雨,我那时就想着,要是家里能坚持一下,就坚持一天,或许我就能不被卖掉了。」
「我觉得坚持肯定是个好事,娘你看现在,我们只坚持了不多久,日子便越来越好了。」
她哭着笑了:「安安,你真是我们的小福星。」
安安稳稳的日子如流水般过去。
我渐渐的识了不少字,能看得懂医书了。
医学真是一个神圣又吸引人的学科,我想更深入的学习。
二哥听闻此时,自告奋勇代我管理我的小钵子甜酒店,让我别有顾忌,去干自己想干的事。
现如今岭南城内医术最好的,是白老先生,但他早在二十年前便不收徒了。
爹卖了自己的脸面上去低三下四的请求了许久,最终才让他破例收了我。
虽说收了我,但先生的态度着实算不上好。
但我知道,白老先生是个好人,河边柳婶子家丈夫打仗回来后,身子就一直不利索,还断了一臂。白老先生给他看诊从不收钱。
白老先生的小孙女曾偷偷告诉我:「爷爷不收徒是因为来他这学医的人出师后,一刻也不愿多呆,直直奔外乡去了,全然不顾岭南这缺郎中的紧,就算是留下来两年再走也好啊。」
我日日清晨便起床前往白先生的医馆打扫一下卫生,整理整理药架。
慢慢的,白老先生对我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给最后一位排队的人抓好了药后,我坐在角落的小桌子上开始记今天的笔记。
白老先生靠在躺椅上看我:「你这女娃,还怪努力的,那日我问你爹,为什么要让你学医,他却说是你自己想,他说孩子想学,做父母的怎有不支持的道理。」
我抬头笑了,是了,我说想学医时,他们不曾过问过我为什么,于是我也忘了说。
他继续问我:「我实在想不通,你对林家有恩,按林家那性子,这辈子不会亏待你,又自己开了铺子,钱和权都有了,究竟是为什么想学医呢?」
我沉默了半晌:「我这条命是林家给的,算起来,其实是他们恩情更大些。如今岭南百姓们如此相信我们家,我觉得,我也总得做些什么,才能对得起这份信任。」
他忽然爽朗的笑了:「老夫收过这么多徒,没想到,最好的弟子竟是一个黄毛小丫头。」
十一
又是一年除夕。
我早早向医馆告了假,二哥也早早的关了铺子。
还记得第一次在岭南过年时,家里只歪歪贴上春联,年夜饭多添了个小菜,匆匆吃完后,又各忙各的去了。
后来,日子越来越好了,我们才有了兴致张罗灯笼窗花。
这是盼头,有了盼头,又有了新的动力。
置办年货时,我执意买了粉丝、腐竹、冬菇等素菜。
二哥让我别扣扣嗖嗖的,多买点肉补补,今年家里铺子赚了不少钱呢。
我说入乡随俗,这里规矩是初一午饭吃斋,初一吃罗汉斋,往后,日日都能大鱼大肉。
他一边嘟囔着,不吃罗汉斋,肉也包管够,一边又多抓了两把冬菇。
过年真是很开心的事情。
每人下厨炒两个菜,端上来便是一桌团圆饭。
吃不吃得完的,管他呢,反正天气冷,不会坏。
到了十五,是我最期待的逛花灯了。
我兴冲冲的拉着全家一起陪我去逛花灯。
沿街全是卖面具、卖簪子这些小玩意的摊贩,我兴冲冲的一个一个看过去,买了几样中看不中用的宝贝。
爹娘不大有兴趣,不多时就说累了,要去茶馆里喝茶歇息。
我和两个哥哥沿街继续看。
我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同往年一样,猜灯谜的小摊。
那小摊主看到我们三人,也许是回想起了去年他刚开张,我们就赢走了最好看的那个花灯。
嘿嘿笑着向我们推荐:「公子小姐们,对面是今年新出的活动,比的射箭,射中红心就能得那个小羊灯。」
大阿哥有些犹豫:「我们还是......」
二哥同时开口了:「安安,你喜欢那个小羊灯吗?」
我从未见过那种式样的灯,自是欢喜的。
我们穿过人群往对面走,忽然间,大阿兄慢了几步,悄悄问我:「安安,你要是怕的话,可以不去,你喜欢小羊灯,我们定会帮你赢回来。」
我这才读懂了他的犹豫,眉眼弯弯的看着他:「箭在你们手上,我不怕的。」
二哥早已早早冲到小摊前,交了三十文铜板,拉弓就试。
中了八环,周围一片叫好声,老板笑呵呵的递给他一个兔儿灯。
我接过他手上的兔儿灯:「这个也可爱。」
他却不服气,又交了六十枚铜板:「再来!我跟我哥比试比试。」
大阿兄拉弓挽箭,直直的射了出去。
正中红心。
我呆呆的看着他收弓,仿佛又回到了他救我的那年。
但和那时他紧锁的眉头不同的是,他笑的开怀,转头看了过来,向他弟弟挑挑眉,示意他迎战。
二哥扬起一边嘴角说:「哥好箭法,但你别想打败我!」
也举起了弓。
是红心。
周围围观的人看的手痒痒,纷纷要玩。
我心满意足的得了一个兔儿灯两个小羊灯挤出了人群。
我和二哥蹦蹦跳跳的拿着灯在前面走。
大阿兄拿着小玩意们在后面温柔的看着我们,嘱咐我们看着点脚下。
十二
转眼间,大阿兄十八岁了。
他生的好看,人又温和。说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各个乡绅都挤破了头想与他结亲,更有大胆的,直接当着我的面说:「我们家小姐最是大度,不介意有姨娘的,若是以后过了门,肯定能和姑娘好好......」
大阿兄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话:「慎言!」
又回过头温柔的摸摸我的头:「我们家安安,理应配最好的,她不做妾。」
说亲的碰了一鼻子灰,讪笑着离开了。
我回味着头顶的触感,心跳如擂鼓。
当天晚上饭桌上,娘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我:「安安,你愿意给娘当媳妇吗?」
我羞红了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大阿兄解围:「娘,安安还小。」
娘笑了:「你的意思是,长大了就能当了?」
这下轮到大阿兄红了脸:「娘!」
二哥突然插话:「等安安长大了,我也长大了。」
一桌人惊讶的抬头看他,他有些紧张,却坚定的看了回去。
接下来的饭桌,安静的诡异。
回到房间后,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干些别的吧。
我起床点了灯,翻开我的笔记和医术。
学习真是个消除杂念的好事,我学到再想不了别的才上床睡了觉。
第二天去医馆时,我破天荒迟了到,白老先生看着我的黑眼圈,也没责备我,只叫我快去帮忙抓药。
在我照常记笔记的时候,他八卦的开口了:「昨日,城内都传开了,等你长大些,你家大公子便会娶你为妻。」
我笔一顿,划出长长一道痕,连忙否认:「没有的事,瞎说呢在,假的,假八卦。」
他继续打趣我:「小丫头,那你这黑眼圈是怎么回事?」
我又羞又急:「哎呀师傅!」
他哈哈一笑:「好了好了,不说了,我不说了。」
从医馆离开后,我没有回府,鬼使神差的来到了小钵子甜酒店。
不得不说,二哥是经商的一把好手,两年不到,他便开起了连锁店,还另开了一家凉菜店。
我曾感叹,早知这样,不如早让他来管了,他却说,是我先打下了基础,所以他才能干的这么好。
二哥这时不在这家店里,新雇的小厮不认识我,问我要点些什么,我要了一钵子桂香甜酒。
甜酒上来后,我刚喝了一口,二哥便从门外进来了:「安安?你怎么来了?」
我转头笑了:「哥,甜酒真好喝。」
他在我对面坐下了:「那当然,我妹妹的秘制配方,肯定好喝!」
我们都没有提昨天的事情。
他忽然从怀里摸出那个我送他的水稻木雕:「你还记得,我第一次陪你练说话那日,你没能说出来的话是什么吗?」
当然记得。
我跟他说:「水稻抽穗扬花后,风一吹,便有金黄的浪,这个时间是最打紧的,没关照好,水稻便不结实。」
他愣了愣,笑了一下,苦涩的说:「是啊,那时正是我哥的抽穗扬花期。」
他埋下头,声音微乎其微,似乎是不愿意让人听到,但我还是听到了。
他说,我是不是一个很坏很坏的弟弟。
我轻轻揉了揉他的头:「不是的,你是他很好很好的弟弟,他是你很好很好的哥哥。」
十三
又是一年秋,娘的生辰又到了。
今年秋天格外的热,依稀记得,去年已穿上厚实的衣裳了,而今年还是穿的和夏天一样轻薄。
我特意熬了些银耳加上牛奶冰糖做成清补凉端上桌。
依然是欢声笑语的一个晚上。
但我始终有些心神不宁。
秋季行夏令,是最容易染上瘴气的。
瘴气一旦肆虐,十分难控制。
我同家里合计了一下,拿出一些银子买了许多苍木,细辛,丁香还有霍香,细细磨成了粉末,混合好做成苍木避瘟香,分装在口袋里做成香囊,白日里去白老先生医馆时便摆在门口,分给路过的百姓。
白老先生摸着胡子点点头,十分赞许:「防范于未然,善哉。」
可香囊终究只是香囊,瘴气还是如同我们担心的那样席卷了岭南。
医馆一时间门庭若市。
我担心白老先生年纪大了,怕他染上瘴气,劝了好多次回家歇着,跟他保证我会一直守在医馆。
但他不愿,依旧天天准时来看诊,我没法,于是连夜查医术添了几味药材,完善了苍木避瘟香,日日在医馆燃着,又用艾草水泡了纱布蒙在口鼻处。
饶是医馆忙的脚不沾地,我们家自己贴了许多银子免费分发药材,瘴气还是一日重过一日。
正焦头烂额时,白老先生也病倒了。
爹连夜写的那封奏折已经叫人快马加鞭的送回京城了,但岭南毕竟山高路远,这一来一回,我们该如何撑住呢?
我住在了医馆里,看完诊后便翻看医术研究改良药方。
阿兄来劝我,说大家都是一种病,你提前开好方子,让懂药的小厮抓药就好,没必要日日守在医馆,回家研究改良药方,说不定能更快的改良好。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的身体,但医馆没有大夫,前来看病抓药的百姓如何能安心?师傅病了回家休息,我作为他的徒弟在这里坐着看诊,至少让病人安心。
他没再劝,匆匆离开了,他也因瘴气一事添了许多需要尽快处理的事务。
二哥关了铺子来我这帮忙了。
他说,嗨,现在这情况,谁买东西啊,反正没生意,就来你这干干活吧。
他不懂药理,我让他买上好多好多的艾草和纱布,每天泡上,泡好了绞干后发给路过的百姓,让他们捂住口鼻,日日带着。
本来想着这也许是杯水车薪,但效果确实出奇的好。
瘴气被很好的控制住了。
这时候,朝廷派来的官兵终于到了。
看到仍然有着顽强生命力的岭南,他们啧啧称奇。
爹在接待他们时,他们十分羞愧的说,本以为山高路远,一来一回的,估计只能来给岭南收尸了。
又十分恭敬的行了个礼:「太守大义,治理有方,我等自愧不如。」
爹哈哈一笑:「这我可不敢揽功,说起来,还是多亏我家小女,要不然我也可头疼如何控制......」
他刚说到一半,我飞奔了进来打断了他:「爹,你再多买几味药,我想出了一个好方子......」
猝不及防的看到几个陌生人,我猛地住了嘴,行了个礼:「见过几位大人。」
为首的大人哈哈大笑:「你说,要什么药,我绝对全给你买回来!」
十四
在朝堂的帮助下,岭南完全度过了这次难关。
但白老先生的身体却因为这场疾病迅速的消瘦了下去。
我常常变着法子做一些温和的药膳前去看他,希望他能慢慢好起来。
他看着我,快落下泪来:「我怕是好不了了。」
我勉强笑着安慰他:「怎么会,我师傅行医救人一世,是最该长命百岁的。」
他抬抬手让我不用安慰了,接着说:「我年纪也大了,也活够了,可我就是放不下这里,我放不下岭南。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的,但林家注定不会在这待一辈子的,他们有能力又心怀百姓,合该走到那更高的位置造福更多的百姓,到时候,一定会带你走的,作为你的师傅,我很高兴,我高兴你能过得越来越好,但作为岭南的老医师,我还是惆怅啊,岭南这地方,留不住人才,留不住一个好医师。」
我听到他的肺腑之言,不禁落下泪来,握着他的手,向他保证:「师傅,我绝对绝对,会让岭南有更多更多的好医师。」
他许是不那么信我,但还是笑着夸我:「我们安安,真是个好孩子。」
说出去的话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我一定会为岭南培养更多的医师。
我联合了其他水平不错的医馆编了几本教材。
称着大家对医术最崇敬的时候开设专门的医学私塾,若是不识字也不打紧,我还贴心的配好了扫盲班。
往常师傅带徒弟,一次只能带一两个,还得再教上几年才能出师,而我的医学私塾,一个班就能坐三十人,招三个班就有九十人。
通过结业考试者即可去各个医馆实习,实习通过后方能出去单干。
比起几年能出师一两个人,开班的效率高多了,带出一个也许会走,那带出十个,带出一百个,是不是总会有几个愿意留下来的?
白老先生听闻此事,心情大好,身体也好了不少,精神不错时,还来为我的私塾开设免费讲座。
讲座结束后,有大胆的孩子举手问他:「先生,凭您的医术,就算是太医也当得,为何会执着于在岭南看诊?」
他笑了:「也许是因为,岭南的荔枝比较甜吧。」
我刚想走上前说些什么,台下一个小女孩站了起来,有些生涩却又坚定的开口:「若我学成了,我也要留在岭南,像白先生和林姐姐那样,在危难时守护好岭南。」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认可她。
我和白老先生对视一眼,欣慰的笑了。
你看,自有后来人。
十五
我十九岁那年,私塾第一批通过考试的学生开始进入各个医馆实习。
白老先生身子虽不像从前那般好了,但精神还不错,他把当时第一个站起来的小女孩要到他的医馆当实习生了。
小姑娘好学,不怕吃苦,师傅说,和我当年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还偷偷跟我说,准备百年之后把医馆传给她。
我佯装吃醋:「那我呢?」
他笑着敲敲我的头:「你自会有更好的。」
似乎是一语成谶,不过多少日,传来皇上驾崩,太子登基的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新皇要太守一家调返回京官复原职的消息。
像是做梦一般,我十二岁跟着林家来到岭南,现如今,已七年了。
七年,一路磕磕碰碰,一路互相扶持,林家终于等到了东山再起的那天。
我心里高兴,却又有些不舍。
我舍不得我的甜酒铺子,我舍不得我的医学私塾,我舍不得白老先生,我舍不得我们摸爬滚打拼了命一点一点搭好的家。
师傅看出来我的不舍,笑着跟我说:「傻孩子,往前走,别回头。」
临走前,他给了我一封信,叮嘱我面见圣上时给他看。
我瞪大了双眼,我?我怎么可能会面见圣上?
他说,我天天忙的跟陀螺一样,当然不知道,我们家一家人齐心协力共建美好岭南的事迹早就传到十里八乡了。
我半信半疑的揣好信,像七年前那样,摇摇晃晃做了许久的车,只不过,这次我们都长大了,而且目的地是京城。
原来的翰林府还在那里,早已有人打扫好了。
路过我和二哥幼时时常玩耍的那颗树,惊觉它已经长高长大了许多。
刚休整了一日,如师傅预料的那样,皇上下旨召见我们一家。
我揣着师傅给的信递给皇上。
他好奇的拆开,看到后面竟有些颤抖。
小心翼翼的收好信后,他问我:「你是......白先生的徒弟?」
我蒙蒙的点了点头。
只见皇上大手一挥,直接封了我为县主。
原来,皇上还是太子时,也曾去岭南出外务,最危难的时候,身受重伤,在深山里找不到出去的路。
上山采药的师傅把他捡了回去,不问身份,不求回报的治好了他。
临走前,他向师傅坦白了身份,问他需要什么,只要在能力范围内,无论怎样都一定办好。
师傅只是摆摆手让他走。
他愕然,忙追上去问:「您不是常跟我说,陈员外家控权已久,又不想着改善民生,如此鸠占鹊巢,不是长久之计吗?我可以......」
师傅一甩衣袖,严肃的看着他:「即使他们家掌着权不做事,也比群龙无首好,岭南偏远,若无带头人,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你是太子,你合该明白。」
太子行了一礼:「那待我回去,拨个好官来。」
师傅连连摇头:「若找不到能全心全意来这的,不如不来。」
太子忙问:「请师傅赐教。」
师傅沉默半晌,背过身去,挥了挥手算作告别:「罢了,也许这就是命吧。」
师傅最终也没有提出要求,但现在,他提了,他在信里说,爹是个好官,求陛下善待林家,善待我。
我顾不得还在殿上,一时间泪如雨下。
师傅说,我自会有更好的,原来,真的没骗我,他真的给了我更好的。
十六
大阿兄现如今已二十三岁由于,但仍旧未婚。
现如今爹官复翰林,说亲的比起在岭南时,还多了好几倍。
送来的贵女画像几乎堆满了整个屋子。
我一头扎进画像里挑花了眼。
大阿兄看我颇有兴致的挑来挑去,眼神明晦不清:「安安,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举起最好看的一张画像,仰着头笑了:「哥,你看这个,我觉得她最漂亮了。」
他没看画像,只是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偏过头去放下了画像,准备出门:「你都拿我当了两次挡箭牌了,这次可不许了噢。」
擦肩而过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不让我走,声音有些颤抖:「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并非只拿你当挡箭牌。」
我闭了闭眼,控制不住的流下泪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抽出了手:「对不起。」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的背影:「为什么?你从未喜欢过我吗?还是说,是因为平儿?」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沉默的站了一会,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回到我的房间里,从床底拿出我的小箱子,在厚厚的衣服底下,叠的整齐的,是那块当年大公子救我时递给我的帕子。
如今已过去将近十年了,手帕已经发黄,他应当是早就忘记这块帕子了。
可我永远也不会忘。
怎么会从未喜欢过呢?
那日我睁开眼,看到他打偏那支本该取我性命的箭,在往后很久很久的日子里,我都以为,我这辈子眼里都只装的下他一个。
所以翠儿对我翻白眼我一点都没生气,反倒是有些隐秘的欢喜。
但我不如翠儿勇敢,我只敢偷偷的喜欢。
我喜欢他漂亮的外貌,我喜欢他的博学多才,我喜欢他的温柔细致,我喜欢他忍辱负重的责任感,我喜欢他摸着我的头说,安安能配得上最好的。
若是在去岭南之前,他对我说那样的话,即使是通房,我也是甘愿的。
但我不再是那个缺爱的小女孩了。
七年的爱和历练,不知不觉间,让我眼里装下了自己。
我喜欢自己的坚韧勇敢,喜欢自己的敢想敢干。
万事开头难,每次刚开始学新东西做没做过的事时,都是很需要努力的。他常常怕我累着,劝我多休息。
我知道那是心疼我,但我没他想象中那般脆弱。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二哥默默的支持和陪伴。
但爱,是一个能比较的东西吗?
我想,我或许已经不再喜欢他了,只是还被困在了那个瞬间。
那个他抬弓救我的瞬间。
我紧紧的捏住了帕子,又松开,胡乱地把它揉成一团扔了回去。
晚上,娘来到我房间。
她偷偷问我:「安安,你当真不喜欢夕儿?」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她见我这样子,明白了七分:「许是我们先入为主了,那时候我们想,他救你一命,你也救他一命,或许就是天定的缘分」
她见我低着头不说话,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没事的安安,无论你想嫁谁,即使是不想嫁,我们都支持你,若是给娘当媳妇,娘也欢喜,若是不给,你也永远是娘的小女儿。」
我抱紧了她抽抽搭搭的哭了出来。
我好像,终于开始从那个瞬间走出来。
十七
大哥开始不停的干活不停的干活,常常早出晚归的,这样便再没时间理相亲的事,于是他的婚事又一次耽搁。
尚书府隔日要开宴会,给我们递了帖子,大哥照常推脱掉,我与二哥同去。
尚书家的大女儿已二十二了,只因眼界高,家里又宠着,尚未出阁。
可她却看上了大哥。
我与二哥进门时,她毫不掩饰的朝我们身后看了看,却没看到那个她期待的身影。
希望落空,她不免看我们有些头不是头,眼不是眼。
再加上,最近由于大哥拒绝相亲,京城不免又传起了一些风言风语。
我赏花,她说我约莫是只会认草药才觉得小雏菊好看;
我给即兴赋诗一首的二哥鼓掌,她说这诗一般,又说我听不懂就不要装;
我什么都不说了,缩在一旁吃点心,她撇了我一眼,说,这么爱吃,把我的那份也吃了呗。
我笑了,正和我意:「行啊,谢谢你。」
她气的直咬牙。
场上气氛越发的紧张,她忽然变了脸笑出声来,声音极为讽刺:「呵,不过是赌对了,跟瀚林一家去了趟岭南当菟丝子,他们心善带你回来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这下我是真的生气了。
还没等我开口,二哥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好一个京城贵小姐,动动嘴唇,竟教训起我家安安来了。」
他一把拉过我的手展示给众人:「看到我妹妹的手了吗,比起你们的,粗糙了的不知道多少倍,天气一干还会有细细的裂纹。」
「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是安安洗衣服洗的,烧柴火烧的,采草药采的。大冬天的,为了给娘多买得起几副药,她在冰水里洗衣服,手上的冻疮烂了又长,长了又烂,却从不曾抱怨,对我们总是扬起笑脸。」
「若没有了她,我都不敢想我们家在岭南该如何熬过第一个冬天」
「你说安安只会认草药?是的,安安是认不得你们这些充场面的名贵的花,但那咋了?你们也就只会认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了。」
「安安在岭南发明的防瘴气传染法,不知拯救了多少岭南人的性命,现在无论那个地方出现瘟疫,都学着安安那样把纱布泡水捂住口鼻,不知还会救得多少人的性命。」
「你以为你在京城筹办了一个女子学堂就高人一等吗?安安在岭南办的医学私塾照样收女孩,收贫民女孩,还解决了岭南医师短缺,百姓有病无人治的情况,百姓们都认识她,感谢她到不行。」
「我们走那日,百姓们沿街相送,道谢的呼声最高的不是我爹不是我哥,更不是我,而是林大夫,我们家安安。」
「她才不是什么菟丝子,她比你坚韧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你--」
二哥嫌弃的看了她一眼:「你眼里就只看的到如你这般的京城贵小姐。」
别说别人了,我都听傻了。
不是?哥?原来我这么厉害呢?
他看我呆住,温柔的拉住我往外走:「我们走安安,这里不欢迎我们。」
走到门口时,尚书小姐似乎刚刚缓过神来,开口说:「对不起。」
她流出泪来,再一次诚恳的道歉:「对不起。」
我笑了,真心实意的:「嗨,多大点事。」
十八
三日后,尚书大小姐单独给我递了帖子,邀请我去舒云阁吃饭。
我欣然赴约。
二哥还有些生气:「她若是再说那混账话,你直接撕烂她的嘴。」
我跟他开玩笑:「包的,我手劲大的很。」
但我知道,尚书大小姐不会再那样说了。
果不其然,包厢里,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还是道歉。
我假装掏掏耳朵:「你这话给我耳朵都听起茧了,要不要说点别的。」
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又很快的收敛了笑容:「真是谢谢你还愿意来,有些话,除了你,我也不知该讲给谁听了。」
「我十七岁那年开始筹办女学,为此耗费了我好多好多的心血,女学终于筹办起来,我也熬成了大姑娘。」
「京城里都说我眼界高,其实也不是,只是许多人家若嫁过去了,便不会再支持我继续把女学开下去。」
「女学里的姐妹们夸我夸久了,我也开始觉得自己高尚,觉得自己能力强,觉得自己在为了改善女子的命运而斗争。」
「可那天你哥说完那一大段话,我才知道,我错的离谱。」
「我一出生便是京城贵女,我接触的也全是同我一般的人,于是我眼里就只有她们。」
「而对于下面的人,却自然而然的忽视甚至于轻视了。」
「我潜意识的觉得她们不会念书,觉得她们愚昧没本事,但现在想来,最愚昧的人,约莫是我罢。」
她自嘲的笑了笑,落寞的垂下眼去:「什么高尚,都是屁话,只不过是自恃清高;什么能力强,也全是吹嘘出来的,我不过是命好。」
我静静听完这一大段话,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摇摇头:「不是的,你很厉害,也很高尚。」
「我在岭南开设医学私塾,完全是天时地利人和,阻力比你在京城开女学要小的多。」
「而且,你能开创女学,就算是只收贵女的女学,也一样是一个很棒很棒的开口了,若是贵女都过不上好生活,说不上话,那底层的就更难过了,有榜样,总是好的。」
她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很久。
决定开设一家完全免费的扫盲班,专收平民百姓,为了申请补贴,男女通收,分班教学。
刚开始,都是各家听说包饭,把自家小孩送过来学,权当免费的托班了。
我们对请的夫子千叮呤万嘱咐,一定要一视同仁,这是我们在这教书的原则。
但还是防不住有些小男孩在休息时成群结队串班欺负小女孩。
我们严厉的制止他们,告诉他们,再有下次,就不要踏进我们这里。
他们有些还不服气:「我爹说了,她们就是蹭了我们的福气才能来上学的。」
我拧着为首那个的耳朵第一次发了脾气:「我告诉你,是你们这群人蹭的她们的福气,她们若走了,我们这也直接散伙,你们都别想来。」
他们似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瞪大了眼,有些无法思考。
后来,这件事传出去后,也有些成了家的女人来学。
只是她们大多都羞涩的说,想学点字好跟在外的丈夫通信。
尚书小姐问我,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拍拍她的肩:「当然是好事,我们负责撕开口,其他的,自有后来人。」
十九
又是一年冬。
过了这个年,我便二十了。
林家三个孩子,全都老大不小了,却齐刷刷的待在家里让爹娘操心。
京城里的传言越发的离奇,甚至传起了大哥其实是有断袖之癖,所以才拒绝相亲。
更离谱的是,还真有人信了,忙不迭的给我们府上送眉清目秀的书童。
大哥气的一拍袖子走了,我憋着笑给那些书童全安排到扫盲班干活了。
这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年夜饭餐桌上,大哥宣布今年准备与太傅家二女儿成婚,二人已私下商议好,想请爹娘开春后去提亲。
大家都惊呆了,怎么这样毫无预兆?
我拿过画像一看,真巧啊,就是那个我觉得最好看的女子。
娘皱眉:「你确定你喜欢她吗?别耽误了人家好孩子。」
大哥笑了:「你怎么知道人家一定喜欢我呢?」
这信息量太大了,我个人是无法消化的。
显然爹娘也无法消化,还想问些什么,却又什么也问不出来。
大哥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二哥更是惊为天人,他说,不想入仕,想做生意。
全家大惊。
他却说自己反正也不想入官场,等日后,他与哥哥都各自成了家,哥哥入仕,他从商,钱权都有,岂不快哉。
大哥想再劝劝,被我拦住了:「好啊,那你外出看货时,可一定要记得带上我。」
他拍拍胸脯说:「包的。」
但在爹娘眼里,这不是最要紧的事情,我们想做什么,他们向来是支持的,最要紧的是,大哥婚事一定,重担就落在了我与二哥身上。
娘催着催着婚,忽然冒出来一句:「要不然你们两个凑合凑合得了。」
爹娘感情很好,她往常催婚从不会说凑合就行了之类的话。
这是一句试探。
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二哥却很快接上了话:「若是安安愿意,我绝对没问题!」
娘笑着骂他:「小孽障,安安凭什么跟着你,凭你做生意吗?她去当个官夫人岂不比你成天跑东跑西的好?」
他却说:「安安我是知道的,比起当个官夫人富裕一生,她更愿意跑东跑西的干点事情。」
饭桌上静了静,我忽然有所触动。
大哥忽然笑了:「是啊,安安就是这样的。」
守完岁后,娘又来了我的房间。
我没转头:「娘,我就知道您会来。」
她笑着坐到了我旁边开玩笑:「呀,我们家安安,最近新学了算命?那你可得好好算算,自己什么时候出嫁了,娘好给你安排嫁妆。」
我噗的一声笑出来。
她正了色:「乖安安,你偷偷跟娘说,喜不喜欢平儿?嗯?」
这么多年风雨同舟,在漫长的日子里互相陪伴,对于他,我早已分不清,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
我垂着头:「我不知道。」
她看了我半天,笑了:「不急,你慢慢想,不急着嫁人,在家里还自在些,想干啥干啥,我们家总归是不会短一口吃食的。」
我抱住了她感动的热泪盈眶:「娘你真好。」
她偷笑着回抱我:「娘不好,其实有时候,娘还挺坏的。」
我在她怀里蹭来蹭去的撒娇:「才不会,我娘最好了。」
二十
科举考试在即,大哥准备参加。
我们问他何必呢,凭他这么久从岭南到京城的政绩,让皇上指个官当当也不是什么出阁的事情。
他却说,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凭本事通过科举。
八卦传递的速度比信鸽快多了,不多时,京城里就有传言说,大哥是爱惨了太傅家二女,想夺个状元来同她成婚,给她一个坚实的后盾。
说的还怪感人的。
说起来,我最近才吃到大瓜说,她曾与将军府的大公子定下过婚约,他们约好,等小将军出征回来,就成婚。
可她等啊等啊,好不容易等来了战事告捷的消息,可也等来了小将军的死讯。
尸骨无存。
她不信,她想,话本子上不是经常写,见不到尸体的人,或许都还活着吗?
于是她接着等,一日复一日的等,谁也劝不动她。
可,现实就是现实,小将军再也没回来。
不知这次,是怎么松了口,愿意与大哥成婚的。
最近大哥白天忙着处理事务,为了备考只能日日挑灯夜读。
我看着心疼,酿了小钵子甜酒给他送去。
他温和的笑着向我道谢。
出门时,却看到了二哥靠在门口看着我:「你为什么只给他送吃的。」
我敲敲他的头,把他带到厨房,给他看属于他那碗:「你的在这里。」
他得了甜酒,又高兴起来。
今日是科举,我和二哥还有娘去送考。
天气实在是寒冷,进入考场前,我特意准备了加绒的护膝还有手套让他带进去。
转头,看到了同场一考生,居然穿着秋天的衣服顽强的前来考试,顶着一张漂亮的脸,弓着身子冻的直打哆嗦,让人怪看不过去的。
娘也看到了,直皱眉头:「这小孩,穿这么少,冻上这么几天,怕是人都要被冻坏了。」
我看不下去,找旁边的摊贩买了两条毛绒毯子送他。
他吓了一跳,随后又感激极了,抱着毯子不停鞠躬道谢。
我让他别说话了,赶紧进去考试,他这才一边道谢一边走了。
焦急等了几天,终于等到了大哥归家,大哥一回家就直奔火盆烤火,戴着手套一边搓手一边搓脸:「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特别是晚上,那风就从缝隙里钻进来,缩在被子里也没用,直直吹到骨头里。」
看来确实是太冷,他一反常态的絮絮叨叨的抱怨了许久,脸上才出现了一点点血色。
我忽然想起那个穿秋装的小生,他只有两条毯子,如何扛得过去?
现实很快告诉我了,人的生命是很顽强的。
放榜那日,我挤在人群里,第一眼就看到了我哥的名字。
是榜眼!
我兴奋极了,撒着腿跑回了家告诉家里人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大家高兴有余,又在好奇,那个把我哥比下去的人,到底是谁呢?
心动不如行动,下午便是状元游街,我也凑了个热闹挤在路边等着。
马蹄声渐渐近了,我伸长了脖子往前看,没想到竟是个熟面孔。
是那个穿秋装的小生,他骑在马上,应该是感冒了,时不时抹一下鼻子,有些许窘迫。
忽然,他看到我了,高兴的举起手挥动,又要道谢:「姑娘,谢......」
话还没说完,他一个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了,打了好几个滚,后面跟着的人忙去扶他。
状元游街就这样草草的终止了。
我目瞪口呆。
二十一
没过几日,状元找上门来了。
再次表达感谢后,他表明了来意,他想加入扫盲班。
我当然同意,以新科状元的热度,他加入扫盲班,那愿意来认字的不知会翻几番,我们还能试着向朝堂申请资金了。
但我原以为,这只是他表达感谢的一种方法,不曾想,他居然真的尽心尽力的抽空来完善教程,耐心的指点学生。
我们夸他心有大爱,他却摇摇头:「我若不是运气好,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人,现在有机会能带给别人好运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大哥成婚那天,他也来送了份贺礼。
临走前,认真的问我:「林小姐,我们志向相同,你是否愿意同我结亲,我们今后一起努力?」
我沉默了一瞬,婉拒他:「我们已经在一起为了扫盲班努力了。」
他没有纠缠,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他走后,在后面偷看的尚书大小姐过来八卦:「怎么?新科状元你也看不上?」
「我瞧他挺不错的,为人谦逊待人真诚,在班里上课,不用我们叮嘱也对男女一视同仁,比请的好多夫子强远了,你是知道他哪里不好么?怎的连想也不想就拒了?」
我笑着摇摇头:「没有没有,就是不喜欢。」
也不是想也没想,就在静默的那一瞬间,我想通了许多许多的事。
状元郎很好,完美到让人几乎挑不出缺点,现在,估计许多的贵女都开始盘算着想嫁他了。
但我潜意识是抵触的,我忽然意识到,我或许是真的喜欢林柏平,我的二哥。
他陪了我太久太久,久到,我从那个瞬间脱身出来,我终于能好好看向他时,我已不知如何看他,也已经看不清彼此的心。
但就算这么好这么好的状元郎出来,我还是觉得,他比不上我二哥。
爱不是比较,林柏平是标准。
我忽然笑了,如释重负。
二哥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安安,你在笑什么?」
我看着他,满心欢喜:「我在想林柏平什么时候成婚?」
他紧张的时候语速很快:「你这什么眼神,太犯规了吧?别以为你这样看我我就不跟你追究你没大没小直呼我大名的事情了,还有,我跟谁结婚啊我怎么不知道?」
我惊呆了,真心实意感叹:「哥你语速好快。」
他没接我话茬,有些失落的想转身走:「我早知道,就算不是大哥,也不会是我。」
我喊住了他:「你想错了,我重新说,我在想,林柏平和林柏安什么时候成婚?」
他不敢置信的转过身来,眼角有点点泪花:「我当真了噢,你再不反驳,我就真的当真了噢。」
我点点头:「真的,安安从不骗哥哥。」
他飞快的跑过来抱住了我,头埋在我的颈窝里。
还没走的尚书二小姐站在旁边目瞪口呆:「不是?啊?」
二十二
大嫂回门回来,我们宣布了准备日后成婚的消息。
大嫂有些担忧的看了大哥一眼,但大哥神色一点也没变,只是笑着恭喜我们。
爹娘倒是开心:「这太好了,安安还在我们家。」
半年后,我从林府出嫁,浩浩荡荡的环游了一边京城,最后又回到林府。
看热闹的发出善意的笑声:「真是一桩好买卖,看似是出了嫁妆出了聘礼,结果又全回来了。」
也有人什么话都接:「嗨你看你说的,但人林府少收了一份礼金,这你跟谁说理去。」
虽说礼金只有一份,但大哥给我们二人一人准备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二哥接过红包,沉默了半晌:「哥,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哥。」
大哥笑着摸摸他的头:「你们也是,你们是我最好的弟弟妹妹,祝你们新婚快乐。」
都说结了婚日子会大不一样,但好像对我来说,日子没有什么不同。
二哥开始筹办他的生意了,我与他同去江南转了半月有余,他敲定了几批货源,我寻得了几株珍惜草药。
他笑着问我:「我们林大夫又要出山啦?」
我拨弄着框里的草药:「虽说京城不缺医师,但还是有看不起病的,我想着整个百草堂,每月十五,给那些看不起病的百姓义诊。」
我愣愣看了我几秒,忽然抱住了我:「我真的好喜欢你。」
我手忙脚乱的抱住了草药筐:「别挤我别挤我。」
待我们回到家,发现家里居然空空如也,只有娘在家。
原来京城附近的春槐村,最近有流寇兴起,占山为王。
我俩前脚下江南,大哥后脚就被派过去平息山贼。
大嫂许是想起了往事,十分焦急,日日等消息等的坐立不安。
就在我们回家前几日,她乘着娘不注意,拽了匹马就离家出走了,留下一张纸条:我去找夕郎了,莫念。
父亲则是上朝还未回来。
虽说大嫂曾与小将军青梅竹马,肯定学了不少武艺,但她,但她毕竟没有实战过啊,我急的团团转,也想拉上马就去追。
二哥拉住我:「你且等等,我同你一起去。」
我们飞快的换好了衣服,拉着马准备出门。
一出门,却有飞奔而来的小厮气喘嘘嘘的拦住我们,说我们家大夫人背着大公子进了城门,然后晕倒在了城门口。
我们对视一眼,飞奔城门而去。
到地方,守门的官兵已把他们挪到了房内,请了大夫检查。
大哥身上有两处箭伤,看上去是被及时简单处理过的,这才没有因流太多血休克。
大嫂晕倒了也是累极了的样子,脸上手上被山里锋利的草叶树枝刮出了细细小小的伤口,什么远的路,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把高她一头的大哥背回来的。
她忽然在梦里喃喃自语了几句:「救到了,我救到了。」
大夫检查后让我们宽心:「不碍事,都是皮外伤,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又摸摸胡须夸大嫂:「幸好你家大夫人处理的又早又好,不然失血太多,也是会出人命的。」
提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回去,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二十三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大哥大嫂身体渐渐好起来之后,感情也肉眼可见的渐渐变好了。
从之前的相敬如宾,到现在对视一眼就脸红。
娘偷偷跟我们打趣:「照这个样子,我们或许能有小孩儿玩了。」
娘真的,很敏锐,没过多久,大嫂就怀孕了。
终于,这府里终于要有一个比我小的人了,我狂喜。
狂喜之余又十分紧张,我每日都要细细检查大嫂喝的药方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然后亲自熬出来端给她。
大嫂知道我善药理,抿着嘴,羞涩的笑着夸我:「妹妹真厉害。」
我嘿嘿笑着:「大嫂也很厉害啊,山贼窝里七进七出,虎口夺人,还能把箭伤处理的那么好,若是你认真学医,肯定比我强,若你愿意的话,等宝宝生出来,我教你啊。」
大嫂摸着肚子,和我坦言:「那些年,我午夜梦回,都是小将军身中数箭满身失血,跪在地上却无人救他的场景,我跑到他身边,却无从下手。于是我为着自己的执念,偷偷的练了一遍又一遍他教的剑法,翻了一本又一本治疗箭伤的医术,但无论我怎样努力,下一次梦到了,还是救不回,我沮丧极了,觉得自己学了也没用。」
她温柔的笑笑,看向守在一旁的大哥:「但那是有用的,我救下了你大哥,也了却了我的一桩执念。」
大哥也温柔的回望她,握住了她的手。
气氛如此之好,我想悄悄退出去。
刚退到门口,大嫂又叫住了我:「安安,你刚刚说,教我学医,还算数吗?」
我忙点头:「算的算的,到时候你学会了,记得来帮我办百草堂。」
她笑着骂我:「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我嬉皮笑脸:「那就误会我了,我知道嫂嫂想同我一起办,特意邀请嫂嫂呢。」
她笑着挥挥手让我走了。
在我们的悉心照顾下,嫂嫂顺畅的将孩子生了下了。
居然是龙凤胎。
嫂子让我取个小名,我取的一个叫知知,一个叫欢欢,大家全票通过。
出了月子后,嫂子开始跟我学医,我拿出当时在岭南编的教材给她讲,她进步神速。
大哥上次在嫂子的帮助下,成功拿下春槐山贼首领的头,成功挫伤了他们的元气,好长时间里,春槐都不会有山贼作乱了,皇上也越发的重视他,但再怎么忙,他还是会抽时间出来同大嫂一起过二人世界。
二哥的铺子又开起了连锁店,这天,他来找我商量,想开一家像在岭南开的第一家那样的小钵子甜酒,我自是欢喜的。
扫盲班第一批学生毕业了,又几个女孩学成后留了下来,一边自己继续往深钻研,一边教新来的小朋友认字。
尚书家二小姐最后招了个赘婿入府,这下她终于不怕婆家不支持她办女学了。
百草堂也像预期那样开启了,嫂嫂也是创始人之一,我像我最开始学医的初心那样,回报相信我们的百姓们。
生活啊,总是越过越好的,只要你坚持下去了,那就总有办法。
番外一【平平安安】
我与二哥成婚后,他似乎是仗着自己有了合格的身份,要把之前没吃的醋都吃上一遍。
我去扫盲班上课遇到了状元郎,他要吃醋。
我夸小孩们进步快,他也要吃醋:「这样哄小孩的话,安安从未对我说过。」
我在路边捡了一只狸奴带回家养,那狸奴可爱的紧,又乖乖的让人随意揉搓,我爱不释手。
他连狸奴的醋也要吃:「安安你只摸他不摸我。」
我:???
有一天,他偶然发现了我箱子底那块皱皱的,发黄的手帕。
我心想,遭了,我都忘记这一茬了。
他慢慢展开那块手帕,在右下角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夕字。
他转过身来,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安安!这是什么!」
哈哈哈,这下玩完了。
我试图打哈哈叉开话题:「哈哈,最近天气不错,我们去赏花如何。」
他气鼓鼓的:「好啊,我们去赏花,我带着这块精致的帕子给你擦汗。」
我心虚的揉了揉鼻子:「哈哈哈是很精致,你喜欢就送你了。 」
他莫名其妙像是被捋顺了毛:「那行,那送我了,你可不能反悔噢。」
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他自己的箱子,叠好了放进去。
啊?就这样吗?
晚上,我越想越奇怪,把他戳醒。
「你喜欢的是不是其实是你哥?」
他:???
后来他送了我一块新帕子,右下角修着一个小小的平。
我笑着当着他的面好好叠好放进了箱子里。
番外二【林柏夕】
我叫林柏夕,是家里最大的孩子。
因为娘生我时,看到了很美很美的夕阳,所以给我起名为夕。
因为坚持旧政,皇上越来越不喜我们家。
爹肉眼可见的焦头烂额了。
弟弟还没长大,我想护好他,开始跌跌碰碰的帮着我爹干活,学习处理事务。
但弟弟什么都不知道,他很难过,因为我不再有那么多时间陪他玩了。
我不知该怎么办,恨不得分出三头六臂,但还是力不从心。
一天晚上,回府的车上,爹问我,宰相府是不是还在给我递帖子。
是在递的,但我一向也是不去的,但我知道,爹问我这话的意思。
所以第二日我便第一次赴了约。
闹得更僵了,但救下了一个小哑巴。
当时看着弟弟时常去找安安玩,心里欣慰极了,觉得自己救对了人,有人能代替我陪着阿弟。
现在想想,救下安安,不只是对的事,还是最对的事。
阿弟十二岁生日那天,我们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
他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跑了出去,我追上去,发现他拉着安安走了。
他们跑到了大树底下,我在远处偷偷看着。
安安那时还不会说话,但她就是有那样的力量,让阿弟一下子平静下来。
第二日,他来找我说了说心里话,然后越发努力了,我很欣慰,阿弟也在努力学着如何长大。
可我们家还是没撑住,被流放了。
岭南是何等偏远何等艰苦,娘做主,散了所有奴仆。
喜欢我的翠儿执意留下来,不知是为什么,我拿出安安当了挡箭牌,又同意了安安留下来。
也许是因为她能陪着阿弟,也许是,心里一丝不可言说的别样情绪。
在那个冬天,我们启程去了岭南。
苦啊,日子真苦。
百姓不信任初来乍到的京官,陈员外死死攥着权利不肯放手,明里暗里给我们添堵。
苦到我们日日勒紧了裤腰带也换不回多两幅的药,苦到娘为了我们能好好生活,不愿再治。
是安安,她拼了命,把娘留了下来。
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有着最澎湃,最顽强的生命力。
我想,我喜欢上她了。
那天,她兴奋出门,打着手语告诉我,要去和朋友听戏。
我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心都快化了,载着她到戏台子那去。
居然是陈员外家的小厮,我一眼就看出他不怀好意,可我迟钝的安安只顾着听戏了。
于是我小小的警告了他一下。
缺钱啊,家里缺钱。
我向安安保证自己会想办法赚钱,让她多歇息。
但每天忙的焦头烂额,我该怎么赚钱呢?
一筹莫展之际,陈员外向我递了帖子。
我握着帖子看了许久,这是鸿门宴,但我别无选择。
我抚了琴,舞了剑,向乐妓一样供他们观赏。
我用我的脸皮,我的傲骨,换来了一箱银子。
他们心疼极了,我却想,安安手上脱落的皮,可比我脱下的脸皮多多了。
那箱银子缓了家里的燃眉之急,日子一天天步入正轨。
入了夏,正是洪水频发的季节。
为了抢险,我和爹脱掉了长衫,换上轻便的麻布短衣,同百姓们一起手牵手,用肉身堵住了堤坝的缺口。
一夜过后,洪水渐渐退下,我们松了口气。
上岸的时候,一个小姑娘举着野花要送我,缺一不小心掉下河去,虽说,洪水止住了,但水流还是比平常湍急一些。
我急忙回头跳下去救人,刚把人推上岸,一个浪打过来,猝不及防的冲走了我。
许是撞到了一块大石头,我又累又痛,终于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几天后。
据说陈员外担心我们得了民心涨了士气,想派人来毒杀我。
幸好被安安拦了下来。
为了救我,她喝下了被下了毒的药,还开口说出了话。
郎中说,凭我当时虚弱的身子,要是被灌下去那毒药,后果不堪设想。
我感激又心疼。
却又忍不住的去想,安安她,应该也是喜欢我的罢?
娘执意要安安做女儿。
其实称呼什么的并不重要,她在我们心中,早就是家人了。
安安开上了小钵子甜酒店,风评极好。
安安要学医,阿弟代管了甜酒店。
日子一天天的慢慢好了起来。
但安安还是很忙很忙,我心疼,时常劝她多歇息。
她每次都笑着说:「现在这么好的日子,我才不累呢。」
花灯节,猜灯谜的老板向我们推荐对面的比箭法。
我有些犹豫,我怕安安有阴影。
她却说,箭在我们手里,她不怕的。
她总比我想象的坚强。
回家时,我跟在他俩身后,看着他们蹦蹦跳跳的往前走,忽然觉得,最好的日子,也不过是现在了。
有许多人来提亲,我烦不胜烦。
请走了一个又一个后,居然有那不长眼的,居然要我们家安安做妾。
我凶了那不长眼的一顿后,世界都清净了,再没人来提亲。
娘开玩笑的要安安嫁我。
我看着她羞红了脸,心里欢喜。
嘴上却装的绅士:「安安还小呢。」
可我没想到的是,阿弟似乎也对安安心生爱慕。
不过那好像也正常,安安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呢?
那时的我自信自己是更特别的那个,内心还想着,抱歉了弟弟,这是我绝对不会让的事情。
秋天到了,娘的生日一过,如同安安担心的那样,瘴气席卷了整个岭南。
白老先生也没撑住病倒了。
安安住在了医馆。
我想劝她回家歇息,她不愿。
没有办法,我习惯的,她总比我想象的坚强。
后来,阿弟关了店,同安安一起,为抗疫做贡献。
安安的新法子效果出奇的好,岭南撑到了朝堂的救济。
那些大人走之前,暗示爹,回京之日就在眼前了。
其实我有些放不下岭南。
但安安总是出乎我的意料,她牵头置办了医学私塾,完美的解决了岭南医师少的问题。
无论怎样,岭南往后至少不缺通药理的人了,生了病,能有人医治。
只要人活着,那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这是我从安安身上学到的道理。
回到京城,又有许多说亲的人。
那些画像我一眼没看,匆匆去找安安。
如今,我们家官复原职了,我等了这么久,终于能给安安更好的,更配的上她的,盛大的婚礼。
但她不愿。
是因为阿弟吗?她没说话,我明白了七八分。
但,为什么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我找人压了下去我与安安的传言。
京城又传起来我有断袖之癖。
我真是又想哭又想笑。
太傅家二女儿海夏亲自找上我,想同我成亲。
我照旧拒绝了她。
心里装了人,就不要耽误别人了罢。
她却叫住了我:「我知道你喜欢林小姐,我也知道,那些流言是你压下去的。」
我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她狡猾的笑了笑,说是猜的。
她向我坦言:「其实,我也有喜欢的人,只是,他已经死了......」
我安静的听完了她与青梅竹马的往事,还有她自欺欺人等在府里的几年。
她说了很久很久,最后擦了擦眼泪:「抱歉,我没跟别人说过这些,是不是说的太久了。」
我没接这话:「我记得,小将军的家人在京郊给他立了个衣冠冢,你还没去过吧,明日我和你一起去?」
第二日,我陪着她来到了衣冠冢,她认真的祭拜后,同小将军说了很久很久的话,我在不远处回避着。
回城的路上,她红着眼却笑着跟我说:「你这么温柔,真是想不通林小姐为什么不喜欢你。」
我苦笑了一下,倾诉欲被勾了起来。
她听我絮絮叨叨了很久很久。
感慨到:「她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点点头,是呀,她真的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选我。
她话锋一转:「不过,我算是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了。」
「你总说,她比你想象的坚韧,但每次一出事,你却只想护住她。虽然说,她可能也知道你是在心疼她,但是你表现得太像一个哥哥了,也许因为你从小就是哥哥,这些动作都刻在了你的骨子里,你自己都没有发现。我觉得她应该更喜欢你弟弟,她更喜欢,那种并肩作战的感觉。现在她没法回答你,或许是她被困在了年少时的那惊鸿一瞥里,但她这么聪慧,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很委婉,但也很犀利。
我同意了她成婚的提议。
不出她所料,我成婚后不久,我的弟弟妹妹也宣布了要成婚。
我有些难受,但还是微笑着恭喜了他们。
回到房间后又对着我新过门的妻子哭。
她好气又好笑:「林柏夕,你真是一个好演员。」
不知何时,在她面前我已经放下了防备,抓着她的袖子擦鼻涕:「不跟你哭,我跟谁哭去啊!」
她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啊啊啊啊啊,我的新衣服,林柏夕我杀了你。」
我破涕为笑。
他们成婚那天,我送了两个大大的红包。
阿弟接过红包,认真的说:「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我忽然感觉,自己完全释怀了。
摸了摸他的头:「你们也是全世界最好的弟弟妹妹。」
我接到剿匪的任务,前往春槐,海夏有些心神不宁。
我知道她是想起了她的小将军,安慰她说,没事的,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刚开始,我心想,不过几个山匪,赶紧速战速决,别让海夏担心了。
但我显然低估了这群山匪的规模。
在身受几箭后,我眼前渐渐模糊,立马转身往山里面躲藏。
可还是被山匪头子追上了。
两个人缠打在一起,我死死的掐住他的脖子,他狰狞着脸一拳一拳砸在我身上。
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是海夏,她跳下马来,一脚踹翻了那土匪头,一剑穿喉。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渐渐消逝。
晕倒前,我看到她朝我跑过来,喃喃自语:「这次一定可以的,我一定可以救下来。」
她成功了,我醒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府里。
听说,我是海夏一步一步背回来的。
她听说我醒了,来看我,我真心实意的感谢她。
她却摇摇头说:「正好这次,我也了却了一桩执念。」
皇上狠狠的嘉奖了我和海夏,夸我们是神仙眷侣。
有那眼红的故意当着我两的面提起那逝去的小将军想以此来嘲讽海夏。
我气极了:「小将军是为国捐躯的英雄,而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就只会在这里逞口舌之快。」
说完就拉着海夏的手离开了。
她忽然夸我:「哇,你好帅啊。」
然后忽的红了脸。
而我不敢再转身看她,因为我的脸比她还红。
心意相通后,我时常担心,她会不会介意我之前在她面前为安安掉的眼泪。
她看穿了我的紧张,掐着我的脸问我:「你会不会介意陪我去给小将军上坟。」
当然不会,我相信她。
见我摇摇头,她掐的更用力了:「那你自己想东想西的干什么呢?」
她生下了知知欢欢,这小名还是安安给取的。
安安希望自己的小侄子小侄女一生快快乐乐的,也能明白自己的快乐。
我的妻出了月子后便开始向安安学医,这回,我不再劝她多休息,而是尽量抽出空闲时间陪她,让她的休息时间更高兴些。
她摸着我的脸夸我:「我相公真好。」
我表面傲娇:「那当然!」
然后转过头去偷偷笑。
番外三【岭南日常】
我觉得,在岭南,春末夏初是最舒服的时候。
阳光撒进窗户里,照到我脸上,的时候,我就知道,又是新的一天,该起床了。
二哥包下了家里每天的早饭,他总说,家里他最闲了,多干点活是应该的,但其实他每天打理店铺也算不得清闲。
今天的早点是鸡蛋青菜面,汤里还有细细的肉沫。
我风卷残云的吃完了早点,连汤都一滴没剩。
匆匆告别后拎上我的小包就往白老先生医馆跑。
我总是第一个到的,拿出钥匙开了门,推开窗户,扫扫地,擦擦灰,清点一下药架,用见底的草药就从库房拿些出来补货。
干完了这些后,也到了开馆时间了,师傅准时到达医馆。
病人陆续的进来看诊,我在一旁一边打下手一边观察学习师傅的手艺。
遇到了典型的,师傅便让我也把把脉,说一说。
说对了,便赞许的点头;说错了,便拿扇子敲一下我的脑袋。
最近病人比较少,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后,师傅说:「最近天好,今日也许没人来了,你准备准备下班吧,听我小孙女说,郊外开了许多小蓝花,你陪我们一块去看看?」
我自是欢喜的,做完今天的笔记,收拾好东西后,跟着师傅来到了郊外。
郊外那成片成片的蓝花林开的正好,旁边的湖水里,也有好些睡莲快要开花了。
师傅孙女小我几岁,我起了摆弄娃娃的心思,摘了枝蓝花别在她鬓边。
她有些害羞,却也欢喜,对着湖水看了又看。
回家后,今日爹下班早,带着大哥从五味楼买了些好菜回家。
我看着一桌丰盛的菜,忍不住流口水:「哇,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娘笑着回我:「不是什么日子,不过只要我们天天在一起,那日日都是好日子。」
二哥也回来了,还带了些卖剩的甜酒。
好酒好菜,我吃的肚子圆鼓鼓。
歇息了一会,二哥神秘的掏出了三张戏票,带上我和大哥去看新出的戏。
戏台子不算近也不算远,我们吃的撑,于是慢悠悠的走着路晃了过去。
唱的什么戏已经记不起了,但是那晚摇曳的灯笼,欢腾的人群,热闹的掌声还深深的陷在我的脑袋里。
看完戏后,我偷偷的装睡。
哥哥们没有戳穿我拙劣的表演,一人一段路,轮换着把我背回了家。
爹娘在院子里一边喝茶一边等我们回家。
一跨进门,我便假装醒了,疑惑的在大哥背上伸了个懒腰:「咦?我怎么到家了?」
大家都笑了。
听了一晚上的戏,肚子里的菜都消化的差不多了,我从厨房拿出茶点摆在桌上。
我们五个人坐在院子里一边喝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废话。
这回,我是真趴在桌上睡着了,完全不知道最后是谁把我背回房间的。
番外四【白老先生】
安安走后,我时常想起她。
这天,她给我寄了信,说要同柏平那小子成婚了。
我有些许惊讶,我原以为,会是柏夕。
小孙女听我这样说,撇了撇嘴:「那有什么惊讶的?」
我问她:「嗯?你早看出来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跟我说:「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好吧,这世界也总是会有我看不通的事的。
我曾以为,岭南被陈员外把权,不是新来几个官就能改变的事情。
但林家来了,虽是被贬过来的,但他们从未泄气,从未摆烂,而是每天都在认认真真的一边碰壁一边做实事。
不过几年时间,百姓们全都倒向了新来的太守,陈家也夹起来尾巴乖乖缩在一旁过自己的日子。
见着岭南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我又曾以为,岭南缺好医师的事情很难解决,但安安建起了医学私塾。
以量取胜,一届里毕业几十个学生,总有两三个愿意留在岭南,为岭南提供了稳定的医源。
我靠在躺椅上,看着我钦定的接班人小姑娘在那熟悉的桌上做笔记,一边摸着胡子一边想:
这天下啊,还真是年轻人的天下。
番外五【阿娘】
柏安的去世,是我心里永远的痛。
见到那个小姑娘时,她营养不良,头发枯黄,瘦瘦小小的,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我早夭的小女儿。
于是我把她留在了身边,就好像,我的小女儿还在我身边一样。
我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做的自私极了,但安安她却感激不尽。
她跟我们远去了岭南,很努力很努力的试着扛起这个家。
赚回来的银子,全换成了昂贵的药。
看着灰头土脸疲惫不堪的家人们,我愧疚到了极点。
我恨我自己的身子,为什么就这么不争气,为什么就是不好转。
流了一晚上泪后,我不想再治了。
我想,就算今日他们再怎么说,再怎么难过,我都不要再喝一口药。
但看到安安磕头磕的流下血来,我还是做不到。
她不能说话,但她的眼睛似乎在诉说着千言万语。
于是我坚持了下来。
日子一天天好了起了,安安对我说:「一家人,合该不抛弃不放弃。」
我羞愧于自己的懦弱,也感激于安安的勇敢。
和许多人一样,我曾以为,安安会和夕儿是一对。
但她不愿。
我惊讶之余,又在感慨,真不愧是安安啊,她不会沉溺于年少时期的惊艳,她永远都在想过好未来的日子。
本来我有些遗憾,私心里,我是不想让安安嫁到别人家的,但如果她觉得这样幸福,那做娘的,也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听传闻,尚书府有想要找赘婿的意思,我也动了心思。
只是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做,却发现,安安似乎喜欢柏平。
我看出她的犹豫,轻轻安抚她,让她不要着急。
她又感动上了,整的我怪不好意思的。
其实我只是想要她多陪我几年。
番外六【小将军】
出征前,我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对我的青梅许诺,等我乘胜归来,就回来同她成亲。
她笑了,眼角却又点点泪花,递给我一个平安福。
这是灵隐寺的平安福,若想求,便要一步一叩首走上那千层台阶。
我霎时红了眼,郑重的揣进了怀里。
在每个出生入死的战场上,我都带着那个平安符,它似乎也很灵,每次都能护住我全身而退。
但战事吃紧,粮草渐尽,我们进入了慢性死亡的状态。
没办法了,我咬咬牙,揣上平安福,留下纸条,准备兵行险招。
我成功的取下了敌军首领首级,但也永远的被留在了敌营。
我死后,灵魂留在了这里。
我看着我爹红着眼睛带队冲进敌营,杀了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我跟着大胜的军队回了京城。
我见到了心都快碎了的海夏。
鬼应该是没有心脏的吧,但看着她哭的晕厥过去,我也不觉得心绞痛绞痛。
我在海夏不知道的地方,陪了她一年又一年。
看她一次一次拒绝相亲,看她一次一次被噩梦惊醒。
我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我多想跟她说,快快开始新生活吧,快快爱上另一个值得的人吧。
幸好,虽然磕磕碰碰,最后还是遇到了懂她爱她的人。
她红了脸的那天,我终于了却了执念,渐渐消散在空中。
我偷偷祝她:「新婚快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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