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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ijin 2025-08-19 19:42:03 小说推荐 2 ℃
宫宴上我被下药失去清白,父扔白绫时,四位皇子竟抢着要对我负责?


1

宫宴之上觥筹交错,酒意翻涌。醒来时,头沉如坠铅块,只觉一身华贵的罗裳竟凌乱不堪地裹在身上,钗环散落。尚未完全清醒,内室门扉“砰”地被猛地推开,刺眼的日光涌入。父亲——那位威严深重的镇国公,面色铁青如生铁,虎目圆睁,里头喷薄着几乎要将我焚尽的怒焰。他声如雷霆炸响在耳际:

“孽障!竟敢在宫禁之内酩酊大醉,衣冠不整!如此失仪,丢尽我镇国公府百年清誉!你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不等我张口辩解,他手腕猛地一扬,一匹雪白刺目的绫缎裹挟着劲风,如同索命白蛇般狠狠摔落在我的膝前,冰冷地缠绕着脚踝。

“自裁!立刻!休要玷污了苏家列祖列宗的荣光!”他的咆哮震得房梁簌簌落尘,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

惊恐的泪水尚未涌出,便听得仆从急促通传之声:“公爷!公爷!太子殿下、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四位殿下联袂前来,已至前厅!”

暮色四合,将府邸染成一片凝重的酱紫色。不多时,那四位身份尊贵、身着蟒袍的皇家子弟果真踏入这弥漫着紧张气氛的偏厅。他们脸上没了平日里的雍容闲适,代之以凝重而复杂的神情,彼此交换着若有深意的目光。接着,竟动作划一地,齐齐向我那盛怒未消的父亲单膝下跪!

“皇叔息怒!昨夜之事,全怪侄儿等贪杯糊涂,以致……以致唐突冒犯了郡主千金之躯!”为首的太子萧承渊率先开口,语气沉痛中带着一丝刻意的歉疚。

“正是如此。”三皇子萧凛随即接口,他抬起那张素有温润如玉之誉的面庞,目光却如游蛇般在我脸上掠过,声音恳切得虚伪,“事已至此,为了保全郡主清誉,也为了平息物议,侄儿愿担起责任,迎娶郡主为妃,以作补偿!”

“侄儿亦是此意!”

“侄儿亦愿负荆请罪!”

四皇子萧锐和六皇子萧珣亦紧随其后,同声附和。

父亲——镇国公苏震,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惊得瞠目结舌。这绝非寻常赔礼道歉,四位皇子同时求娶?这可是亘古未闻的奇闻!他深吸一口气,那沉沉的眸光落到我身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星晚……事态如此……你,你自己选吧。”

我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这四位姿态各异的天家贵胄,最终定格在三皇子萧凛那张依旧清俊的脸上。前世那场冰冷刺骨的噩梦瞬间撕开记忆的厚茧——大婚当夜的红烛未燃尽,喜帕被他粗暴扯落,露出的不是柔情蜜意,而是比寒冬更甚的冷酷。他一声令下,几个如狼似虎的健妇便将我死死捆缚,塞进一辆马车。马车在黑暗中颠簸向前,最终目的地,竟是那门前挂着暧昧红灯笼的绮梦楼!我被狠狠推入那脂粉气浓重、令人窒息的花楼中,任由我如何嘶声哭喊、屈辱挣扎,他只在楼外冷笑,直到楼内寻欢作乐的淫笑和鸨母不怀好意的叫嚷声将我彻底淹没。

后来,当我历尽艰辛,九死一生从那魔窟中逃出生天,隐在暗处时,却亲耳听到了他们酒酣耳热时的私语:

“那苏星晚当真痴心妄想过了头,竟以为我们兄弟会为她争风吃醋?啧,可笑至极。”四皇子萧锐的嗓音里满是轻蔑。

萧凛摇晃着杯中美酒,冷笑如刀:“谁让她胆敢设计陷害疏桐,害得疏桐玉足被那等粗鄙之人窥见?这等毒妇,让她在绮梦楼里好好‘风光风光’,便是她最好的归宿。还想踏进皇子府?简直痴人说梦!”

就连一向看似端方的太子萧承渊,也懒洋洋地开了金口,每个字都淬着残忍的毒:“三弟既已娶了疏桐表妹为正妃,日后需好生护她周全。若那苏星晚胆敢从娼门里爬出来碍眼添乱……孤自有手段替你彻底‘清理’干净。”

前世的结局,最终便是应验了太子的冷酷承诺!我被他豢养的恶犬拖至荒郊野岭,斩断手脚,像丢弃一袋腥臭的垃圾般,活活生埋在冰冷污秽的乱葬岗里,伴着腐尸与秃鹫的长鸣咽下最后一口气。

灵魂深处的剧痛尚未平息,而此刻,我竟真真切切地重生回到了这个决定命运的岔路口——被栽赃陷害、守宫砂消失、四子求娶的关键时刻!冰冷的恨意在血液中奔流呼啸。

父亲的声音带着沉重的试探,再次响起:“星晚,你想嫁哪位皇子?速速决断!”

迎上父亲探寻的目光,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恨意与前世带来的彻骨寒意,唇角甚至弯起一丝近乎冰冷的从容笑意,清晰而坚定地开口:“爹爹,并非女儿不识抬举。昨夜之事,其中必有隐情。女儿敢以性命作保,至今仍是清白之躯,并未失贞。这四位殿下的‘美意’,请恕女儿万万不能接受。”

2

“苏!星!晚!” 父亲被我这番“不识时务”的“狡辩”彻底激怒,额角青筋暴起如虬龙,震耳欲聋的咆哮响彻厅堂,“你身为御封郡主,本该谨守闺训,端庄贤淑!如今竟在宫宴之上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知!事到临头还敢妄言清白?你……你这孽障!” 说着,他竟猛地摘下腰间那条鞣制精良、布满荆棘般细密倒刺的短柄马鞭,高高扬起,手臂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鞭风呼啸而至的刹那,脑中那属于前世的记忆碎片终于彻底连贯清晰——那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脸!温疏桐!是她!是她佯装姐妹情深,亲手为我斟满了那壶带着奇异花香的美酒!是她眼中飞快闪过的算计和得逞的阴冷!是她给我下的药!

眼看马鞭裹挟着雷霆之势就要落下,我拼尽力气猛地向后一缩,尖声喊道:“爹爹息怒!此事确有蹊跷,女儿并非不知检点!女儿清白犹在!敢请查验!”

“查验?”父亲的动作因我的呼喊而迟滞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怒火和悲凉,“事已至此还敢狡辩?!还要什么查验?!你的守宫砂都……都没了!清白?清白在哪儿?!” 他的面容因痛心和愤怒而扭曲,声音嘶哑,手中的马鞭几乎要捏断,“说!那晚的男人到底是谁?!是不是他们其中的一个?究竟是哪一个?!”

我的目光落在自己光洁无瑕、再也寻不到那一点朱红印迹的手腕上。就是这消失的守宫砂,成了前世将我钉在耻辱柱上的最后一根钉子,也成了温疏桐嫁祸于我的铁证。但此刻,一丝冰冷的、带着决绝杀伐之意的光芒,在我眼底深处悄然凝聚。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恰在此时,厅外又传来下仆略显慌乱却又不敢耽搁的通传声:“王爷(指镇国公),四位殿下……在正厅久候不见您过去复命,已……已自行闯向这边来了!”

“不见!让他们滚!” 父亲正在气头上,那磅礴的威压使得下仆双腿发软。

但话音刚落,门帘已被一只白皙修长却坚定有力的手猛地掀起。萧凛一马当先走了进来,身后紧跟着神色各异却都带着某种“悲悯”与“决断”的太子、四皇子、六皇子。他们显然听到了父亲的怒吼和我的争辩。

萧凛几步上前,再次当先跪倒,姿态摆得十足十:“皇叔!侄儿等心中实在忐忑惶恐,故而来此!还望皇叔万勿动怒,伤及己身!” 他抬头看向父亲,神情无比真挚恳切,“侄儿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既是我们兄弟酿成的大错,自当承担!恳请皇叔……就成全侄儿等,为郡主谋一个妥当的名分,亦保全我皇家与国公府双方的颜面!” 他言辞切切,仿佛真是一个情深义重、勇于担当的君子。

其他三位皇子也再次表明心迹,愿以婚约为赔。

父亲被这架势闹得心乱如麻,原本如山岳般的怒意也不免动摇了几分。这烫手的山芋,他是真的不知如何处置了。他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带着一丝疲惫和最终的征询:“星晚……你意下如何?这四位……你终究要选一个。”

我缓缓抬起了头,目光越过跪着的太子、一脸焦灼的四皇子,还有带着几分审视的六皇子,直直地投向萧凛。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也抬眼望来。就在那电光火石的对视之间,我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几乎无法掩饰的厌弃与鄙夷,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这眼神,与我前世大婚当晚看到的如出一辙!

这厌恶的目光,像淬了火的钢针,狠狠钉穿了我最后一丝残留的、对所谓“情意”的愚昧幻想,也彻底坚定了我复仇的决心。

“爹爹,” 我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在落针可闻的厅堂内清晰无比,带着一股奇异的平稳镇定,“这四位尊贵的皇子殿下……” 我故意顿了顿,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孔都扫视一遍,迎着他们或惊愕或探究的目光,一字一句,如同掷玉般砸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女儿……一个也不想嫁。”

3

“你说什么?!” 尖锐的质问声率先打破死寂。是素来性情冲动易怒的四皇子萧锐,他脸色猛地涨红,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一步抢上前来,几乎是指着我的鼻子怒斥,“苏星晚!你好大的口气!好不识抬举!满京城的名门淑女、高门贵女,哪个不是挖空了心思、做尽了美梦,只求能沾一沾这皇子妃的福气?如今我们兄弟四人放下身段,任你挑选,这是何等天大的恩泽!你竟敢……竟敢如此轻贱拒之?!简直是藐视天家威仪!” 他的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

太子萧承渊眉头深锁,一道极其锐利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萧锐,那眼神中的警告和威压无声地压下:“四弟,不得无礼,退下!”

萧锐被太子的威势慑住,虽面上仍是不忿,却也只得悻悻地闭了嘴,狠狠剜了我一眼后退回原处。

而萧凛,他的脸色已然褪尽了血色,惨白一片,死死盯着我,那温和的假面几乎维持不住,嘴唇哆嗦着,带着一种被背叛般的愤怒与难以置信:“星晚……你……你在胡说什么?!事到如今,你竟还在耍小性子?!” 他声音拔高,企图唤起什么,“你忘了花灯节了?去年上元夜,明湖畔,你亲手放下那盏荷花灯!灯上写的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亲口许下的心愿不就是盼着嫁与我萧凛为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吗?!这些情意,难道你都忘了?你要嫁的,不是我吗?!” 他言之凿凿,意图将我钉死在“痴心妄想”、“攀附富贵”的耻辱柱上,提醒所有人我过去是如何对他死缠烂打。

呵!前世那盏染血的河灯!那曾是我少女时对美好情愫的一点卑微憧憬,最终却成了助他更轻易地将我推入地狱的借口!刺骨的恨意在心尖上蔓延,几乎要焚毁理智。然而此刻,我面上却漾开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茫然和委屈的微笑,声音轻柔却异常清晰:

“三殿下,怕是您记差了吧。” 我迎着他瞬间阴沉下去的目光,不疾不徐地说道,“那盏河灯……确是妾身所放不假。但灯上所书心愿,乃是代臣女的表妹温疏桐所写。表妹她自幼倾慕殿下英姿,只是女儿家羞涩腼腆,不敢亲自诉说情思,这才央求臣女代为传递。妾身不过是成人之美罢了。殿下若对表妹也有此意,不妨择一良辰吉日,正大光明去府上提亲才是正经。”

“温疏桐”三个字一出,仿佛在滚油中骤然泼入一碗冷水!原本凝滞的空气骤然激荡起来,四位皇子脸上的表情瞬间精彩纷呈!太子萧承渊眸色骤然幽深,四皇子萧锐眼中掠过一丝愕然与不甘,六皇子萧珣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而萧凛本人,他那张惨白的脸先是因我提及温疏桐而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狂喜和期盼,随即又被巨大的困惑笼罩,眼神惊疑不定地在我脸上扫视,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我这个人:

“你……你当真肯将这三皇子妃之位……让给疏桐?” 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有深深的怀疑,“可……可我为何听闻,你们表姐妹二人素来不和,多有龃龉?你怎会……如此大度?” 那语气,分明在试探我是否又藏着什么恶毒陷阱。

好一个“素来不和”!好一个“多有龃龉”!前世温疏桐是如何在我面前扮演姐妹情深,背后又是如何与这些“皇子情郎”们一同编派我的恶毒污名?我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瞬间换了一副极其真挚、甚至带着几分替温疏桐打抱不平的委屈神情,眼眶说红就红,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哽咽:

“这……这是何人在背后恶意中伤,离间我们姐妹情谊?” 我的目光毫不躲闪地迎上萧凛审视的双眼,“殿下,您有所不知,臣女与疏桐表妹,自幼一起长大,情同亲胞姐妹!从未有过半分隔阂!去西山泡温泉那次,是臣女见妹妹闷闷不乐,特意求了爹爹带她一同散心解闷的!后来林间崎岖,表妹不慎失足,情急之下是臣女不顾自身安危扑上前去用身体护住了她!还有那回府中池畔,表妹因琐事一时想不开……也是臣女跳入冰冷的池水,拼死将她救起!我对表妹只有怜惜爱护之心,只盼着她能平安喜乐,万事顺遂!何曾有过半分不合之心?殿下万勿听信小人谗言啊!” 我这一番唱作俱佳的“真情告白”,配上泫然欲泣的姿态和列举的“铁证”,硬是将一个无辜遭人诬陷、情深义重的姐姐形象立了起来。

厅内一片诡异的寂静。萧凛被我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言辞噎得哑口无言,脸色变幻不定,那点狂喜也被更大的疑虑掩盖——似乎无法理解我这突如其来的“宽宏大量”。

这时,一直沉默的太子萧承渊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至高无上的压迫感,仿佛在宣布一项冰冷的旨意,而非在请求:

“既然……” 他深邃如古井的目光冷冷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毫无温度,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既然郡主拒嫁三弟……那不如嫁给孤。”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砸入所有人耳中,“孤,愿以太子妃之位相聘。”

太子妃!

这三个字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厅内掀起了比方才更大的震动波澜!父亲瞬间倒抽一口冷气,眼神中充满骇然。四皇子萧锐猛地抬头,眼中是震惊与一丝被截胡的不甘。六皇子也露出了极其意外的表情。唯有三皇子萧凛,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看向太子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忌惮。

我的心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典”狠狠撞击了一下!太子妃!前世那活埋我的刽子手,如今竟要用这世间女子最尊贵的后位来补偿(或者说彻底封死我的嘴)?冰锥般的恐惧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几乎穿透骨髓!他打的什么主意?是更深更毒的算计?还是仅仅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用那囚笼般的后位把我彻底圈禁?

迎着那能冻结灵魂的、毫无温度的目光,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袖中狠狠掐进了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维持清醒和镇定。我缓缓起身,对着萧承渊,行了一个标准得无可挑剔的宫廷礼,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字字清晰:

“臣女,叩谢太子殿下垂爱恩典。” 我抬起头,目光澄澈坦荡,直直地看向萧承渊那双深邃到令人心悸的眼眸,“然而这太子妃之位,德重如山,关乎国体江山,绝非儿戏。臣女蒲柳之姿,性情粗陋,实不堪当此万钧之责。还请……殿下收回成命。臣女,不能从命。”

又是拒绝!

这次是太子!

饶是城府深如萧承渊,眼底也终于凝出了实质般的冰寒怒意。他一步踏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凛冽的煞气,如同山峦般向我压来,将厅内本就紧张的气氛瞬间推向窒息:

“不能?” 他低沉的声音蕴藏着风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为何?苏星晚,你在孤面前,竟敢如此忤逆?!” 他冰冷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我的皮囊,“昨夜宫禁之内,与你缠绵一处、共享鱼水之欢之人,分明就是孤!此事孤亲身经历,何须赘言!既然孤与你已有肌肤之亲,自当对你终身负责!这太子妃之位,便是补偿,亦是责任!你嫁也得嫁,不嫁——” 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金铁交鸣,“也得嫁!岂容你置喙!” 那久居上位的威压排山倒海般倾泻而出,带着不容抗拒的、毁灭一切阻碍的霸道,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我撕碎!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前世那被活埋的窒息感和断肢的剧痛瞬间攫住了我的喉咙!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然而,就在这生死关头,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却像磐石一样压下了所有的恐惧——反击!必须反击!要用真相,撕碎他们精心编织的弥天大谎!

面对这足以碾碎常人意志的威压,我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再次挺直了脊背,昂起了头。我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婉拒与疏离,而是如同出鞘利剑,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谎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与清明,毫无惧色地迎上萧承渊那双惊愕中带着暴虐的眸子。我用尽全身力气,掷地有声地吐出那句早已准备好、足以石破天惊的真相:

“太子殿下,您恐怕是真的误会了。” 我的声音在这肃杀的厅堂内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撕裂了那无形的压力,“臣女斗胆断言——昨夜之事,无论殿下是否真与某位女子有染。但那人……” 我微微加重了语气,斩钉截铁,“绝非臣女!”

“你!” 萧承渊眼神陡然一厉,怒极反笑,“苏星晚!红口白牙竟敢在孤与诸皇子面前妄言!欺君罔上,罪该万死!” 话音未落,他那骨节分明、异常有力的手如同鹰爪,带着凌厉的风声,猛地朝我的右手腕抓来!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他要当众撕开我的衣袖,揪出那铁证如山的“消失的守宫砂”!

这一次,我不闪不避!甚至在他抓住我手腕的瞬间,一丝冰冷的、仿佛掌控全局的平静笑意,竟在我嘴角极淡地、极其快速地掠过!快得让所有人都以为是错觉。

萧承渊的动作凶狠而迅捷,他“嗤啦”一声毫不怜惜地扯开我袖口的薄纱!光洁如玉、纤细无瑕的手腕瞬间暴露在厅内数十道目光之下!

——那曾经象征着处子贞洁、鲜红一点的守宫砂,果然无影无踪!只留一片刺目的、空荡荡的白皙皮肤!

“哼!” 萧承渊眼中瞬间爆射出胜利在望的光芒,随即化为更深的嘲讽和浓重的杀机,“守宫砂何在?!苏星晚!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红口白牙诬蔑孤的清白?欺君罔上,秽乱宫闱,混淆皇室血脉!条条都是凌迟大罪!你还有何话说?!” 他捏着我手腕的力道,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太子的话语如同死神的宣判,震得整个厅堂摇摇欲坠。镇国公苏震面色灰败,踉跄一步,眼中是绝望的痛楚。四皇子嘴角咧开讥诮的冷笑。六皇子微微摇头。萧凛则死死盯着我的手腕,眼神复杂,有快意,似乎又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与预期不符的恍惚。

就在这仿佛一切都已板上钉钉、山穷水尽之际,我的心反而彻底沉静下来。

“臣女当然有话要说。” 我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厅堂内绝望的死寂。我强忍着手腕那几乎要被捏碎的剧痛,目光如古井寒潭般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太子因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上,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春桃!”

一直在门边等候、脸色早已煞白如纸的贴身大丫鬟春桃,立刻会意,双手捧着一个打开的小巧朱漆妆盒,应声而入,跪倒在我身侧。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和她捧着的妆盒上——那里面静静躺着一块色泽黄白、泛着光泽的晶状物。

“劳烦你,” 我声音平稳无波地对春桃吩咐,“卷起你右手臂的衣袖。”

春桃依言而行,毫不犹豫地卷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同样光洁白皙的手臂——上面也有一枚鲜红欲滴的守宫砂。

我目光微转,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太子,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也请太子殿下看仔细了,春桃腕上这枚守宫砂,是何等模样。”

萧承渊锐利的目光在春桃的守宫砂上扫过,不知我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是冷哼一声,手上力道更重。

我伸出另一只手,从春桃捧着的妆盒里,捏起那块泛着冷光的明矾。然后,在所有人惊疑、不解、甚至带着嘲讽的注视下,将明矾递到春桃面前,清晰地一字一句道:

“春桃,将这明矾放入盏中,取温水解开,然后……将水洒在你腕上的守宫砂之上。”

命令既出,满室皆惊!连按着我手腕的太子,眼中都闪过一瞬的愕然!这是什么诡术?

春桃动作没有半分迟疑。她用小银剪小心翼翼夹起一小块明矾,放入一旁侍女迅速递上的白瓷小盏中,又从另一个侍女捧着的铜壶里倒入温热的清水。很快,明矾在温水中化开,消失不见。

众人的目光紧紧锁住春桃的手腕。只见她深吸一口气,用指尖沾了些许那澄清的无色液体,带着一丝难言的决绝,轻轻地、涂抹在了自己那枚鲜艳夺目的守宫砂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秒……两秒……三秒……

在数十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视下,令人惊骇欲绝的一幕发生了!

那原本殷红如血、象征着女子贞洁的朱砂印记,沾染了那无色的矾水之后,竟如同春日寒冰遇上正午骄阳,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变淡!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那刺目的鲜红竟一点点、一寸寸地消融、瓦解!

起初只是边缘模糊,接着红色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原本的洁白肌肤。不过须臾,那一点曾鲜艳夺目的守宫砂,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消失无踪!春桃的手腕,与我方才被展示的手腕一样,只余下光滑无痕的洁白!

厅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父亲双眼猛地瞪大如铜铃,几乎凸出来,呼吸急促得如同破风箱。四皇子萧锐脸上讥讽的笑容完全僵住,眼睛瞪得溜圆。六皇子萧珣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三皇子萧凛如同被雷劈中,呆立当场,嘴无意识地微张着,连呼吸都仿佛停止。

抓着我的手腕的太子萧承渊,他那双永远深藏不露、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此刻也翻腾起了滔天巨浪般的震惊与愕然!那是一种彻底超出他认知范畴的颠覆!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松开了我的手腕,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在这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极致的死寂中,我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这一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沉重的铁锤,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与神经,带着尘埃落定后的清澈与力量:

“诸位殿下,父亲大人,”我轻轻抚上自己那再无朱砂印记的手腕,眼神清明无比地掠过太子僵硬的脸,最后定格在神色剧变、惊疑不定的父亲身上,“现在,诸位可都看得分明清楚了?春桃素来以忠谨本分著称,从未有失贞不洁之嫌,此事阖府皆知。为何她的守宫砂也会消失?原因无他——唯因臣女近日偶感风寒,所服汤药之中,正含有那无色无味却能化尽朱砂的明矾!”

我顿了顿,声音清晰得如同寒泉击石:

“而这,也正是臣女的手腕,看似守宫砂消隐无踪的唯一缘由——臣女感染风寒,所服草药中含有明矾。”

诸位殿下若心存疑虑,大可以向宫中太医求证。只需知晓一点:明矾确有令人暂时褪去守宫砂的效用,三日之后,其色必恢复如初,分毫无差。

父亲听闻我这般笃定的辩白,脸上顷刻间浮现出复杂难辨的愧色,手中扬起的藤鞭沉重地垂落下来,喃喃低语:“是为父……错怪了我的儿啊……”

他转过身,朝那四位姿态不一的皇子略一拱手,带着安抚的意味:“既是场阴差阳错的误会,先前那些仓促的言语,便当未曾出口吧。还望诸位殿下……海涵,切莫记挂在心。”

这略显尴尬的沉寂还未散去,庭院外便传来贴身丫鬟急促而清晰的通报声:

“王爷,表小姐到了!”

众人的目光霎时汇聚向门口。只见温疏桐由侍女搀扶着,如同一枝雨后承露的娇嫩梨花,款款迈入厅堂。她身形微晃,声音细若游丝,含着万分的歉意向众人行礼:“疏桐……不慎染了风寒,体弱迟至,未能远迎各位殿下尊驾,万望恕罪……”

话音未落,太子萧煜与三皇子萧凛几乎同时抬步上前,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我心中冷笑,动作却比他们更快一步,抢先扶住温疏桐略显无力的臂弯,扬声吩咐道:“表妹的头疼宿疾岂是小事!方才已遣人去请城中最负盛名的杏林圣手,此刻已在来府的路上。表妹切勿再推辞了。”

温疏桐勉强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意,试图婉拒:“表姐费心了……疏桐只是些许不适,歇息片刻就好,实在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我却不予她推辞的机会,半是搀扶半是搀押地让她在身旁檀木椅上落座,语气温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这如何使得?若不对表妹多加关怀照料,恐怕稍后几位殿下又要疑心我这个做姐姐的,背地里慢待、刻薄于你了。” 眼角的余光,分明捕捉到父亲因我这句话而绷紧了下颚。

须臾,年迈的太医步履匆匆地赶到。他屏息凝神,指尖搭在温疏桐腕间,细细体察脉象。渐渐地,其眉头越锁越深,神色间露出几分不寻常的凝重。诊毕,他抚须沉吟片刻,才斟酌着开口:“禀王爷,表小姐脉象并无沉疴大病之兆,只是观其浮而滑数……像是昨夜过度操劳,耗损过甚了。还需……多加静养休憩,以节欲保身为重方好。”

此言无异于一道惊雷,猝然炸响在众人头顶!空气瞬间凝滞。

我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恰到好处地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出声:“这如何可能?表妹分明未服任何汤药!那……”我目光精准地扫向温疏桐的衣袖,随即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已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向上一撩!动作干净利落得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一段欺霜赛雪的皓腕暴露在明晃晃的烛光之下,白皙光洁,空空如也!

“表妹你的守宫砂呢?!”我的诘问如冰锥般刺出,目光锐利如刀锋,狠狠剜在温疏桐骤然失血的脸上。

下一刻,我已厉声对着门外喝道:“将表小姐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带进来!”

那战战兢兢的小丫鬟被推进厅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我厉声质问:“说!昨晚宫宴之后,你家小姐究竟去了何处?!”

小丫鬟面无人色,抬起头惊恐万分地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温疏桐,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猛地伏在地上,发出压抑的痛哭:“小姐!奴婢……奴婢实在受不住了!您、您就认了吧!那晚在宫宴上……醉酒失态、与男子春风一度的,本就是您自己呀!”

“贱婢!你竟敢血口喷人!” 温疏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惨白的面容瞬间涨得通红,抬手欲打,气急败坏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绝望。

我早已将视线从容不迫地转向了太子萧煜,唇边漾开一丝凉薄又带着讽意的笑容:“原来如此……方才太子殿下当众言明,前夜曾与一女子共度良宵,如此说来,那位有幸成为殿下恩宠之人,便是我的好表妹了?”

我的目光在温疏桐惶恐的脸上扫过,最终回到父亲身上,声音清朗而决断:“表妹父母皆丧,漂泊无依。父亲既身为宗室掌舵,责无旁贷,莫不如由父亲您亲自做主,择日便将表妹正式许配予太子殿下。” 我微微一顿,笑容带着一丝无懈可击的关怀,“如此,亦不失为一桩……弥补表妹昨日‘辛劳’,成全其富贵前程的美满姻缘。父亲以为如何?”

太子萧煜闻言,目光落在温疏桐那张我见犹怜的俏脸上,一丝缱绻温柔飞快地掠过眼底。

然而就在此时,三皇子萧凛猛地向前一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斩钉截铁道:“不可!”

刹那间,两兄弟视线交接之处,仿佛溅射出了无形的火花。兄弟阋墙,剑拔弩张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父亲这官场沉浮的老狐狸,立刻嗅到了不对,恰到好处地轻咳两声,洪亮的声音打破了这岌岌可危的平衡:“咳咳,诸位殿下!依老朽拙见,选妃之事关乎天家体统,更关乎我儿终身,仓促不得。不如……请四位殿下暂移贵步至偏厅小叙片刻,细细参详。以‘一炷香’为限,届时再将心中属意的人选告知本王可好?”

说罢,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便以目示意我和依然失魂落魄的温疏桐随他一同退出这纷扰之地。

刚一踏入隔壁那间幽静雅室,连门扉都未来得及合拢,隔着一道薄薄的碧纱窗兼青砖墙,三皇子萧凛那夹着滚滚怒意的吼声已清晰无误、分毫不差地扎进了我的耳膜!

“太子皇兄!我们原先分明已有默契!待拔掉苏星晚这枚碍眼的钉子,凭疏桐的心意,在她中意的皇子中择一而嫁!你这般趁乱出头,不顾她名节当众求娶,岂非趁人之危?那夜……呵,那夜之人究竟是谁,难道还需明说吗?要我眼睁睁看你娶疏桐,恕弟万难从命!”

这三皇子阻挠得如此激烈,其心底盘算昭然若揭——他压根不愿将温疏桐拱手让予太子,他是想将温疏桐纳入自己怀中!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太子萧煜的声音响起。他似乎轻缓地打开了手中那柄象征身份的玉骨折扇,慢条斯理地扇了几下,忽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三弟,何须如此沉不住气?”

他顿了顿,声线转为低沉阴诡:“苏星晚今日忽然一反常态,宁肯损及自身名节也要当众洗脱污蔑,更拒不肯嫁……这其中,怕不是已然嗅到什么风吹草动?此女心思透亮,我们此刻万万不可再自乱阵脚,露了马脚。”

“依为兄之见,不如……暂且按兵不动。” 他的声音带着稳操胜券的蛊惑,“我且顺着镇北王父女的意,先假意求娶疏桐,保全局面。而你,三弟,则依然按照我们之前的谋划,向苏星晚提亲。只需将她迎娶进门……待尘埃落定之后,再找个合适的由头,将这个隐患彻底根除。到那时,我们兄弟再各凭本事,公平竞争,看最终谁能抱得佳人归,赢取疏桐芳心一片,岂不完美?三弟……你觉得为兄此计,是否可行?”

隔壁一时陷入寂静。须臾,另外几位皇子低低的附和声便断断续续传来,显然都默认了太子此计。

我紧贴着冰凉潮湿的砖墙站立,十指狠狠攥紧,指甲几乎要深深嵌进柔嫩的掌心,指节因用力过猛而一片煞白。胸口翻涌着冰冷的狂怒与刻骨的寒凉。

原来……原来如此!即便是到了这般地步,即便阴谋已几近败露,他们的算计之中,依然有我必须赴死的结局!在他们眼中,我苏星晚不过是温疏桐荣华富贵之路上的一块拦路石,一个必须被碾碎、被彻底清除的威胁!

好啊……好!既然你们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那么这盘棋……就休怪我颠覆棋盘,各显神通,论一个谁更棋高一着!

一炷香燃尽,时间到。

四位皇子面上挂着重新整饬过的平静与恰到好处的谦逊,鱼贯而出。

太子萧煜率先走到堂中,姿态雍容地向父亲拱手,言语恳切中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严:“经小王与几位皇弟商议,已得结论。镇北王明鉴:孤思虑再三,愿意为疏桐姑娘的清誉负责,迎娶疏桐姑娘为太子妃。”

他话锋一转,语气自然地引向身旁:“然,孤这三弟——萧凛,对星晚郡主的一片情意却由来已久,炽热非常。不如……将星晚郡主赐婚予三弟正妃,成就另一段金玉良缘。如此安排,既顾全了疏桐姑娘,又全了星晚郡主与三弟之情,可谓两全其美,王爷意下如何?”

父亲听了这“两全其美”的安排,抚着胡须,陷入了短暂的思忖权衡。这提议既给了太子台阶,也为三皇子留了体面,更顺理成章地处置了我们两姐妹的归属,看似天衣无缝。片刻,他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微光,侧过身,征询地看向我:“星晚,你觉得……如此安排可还妥当?你可愿意?”

我缓缓抬起下颌,沉静无波的目光如同初冬微凉的湖面,在他们四人脸上依次掠过——太子看似情深的眸底隐着阴险的图谋;三皇子萧凛眼底藏着不耐与一丝不甘;父亲脸带期许;温疏桐则在惊愕与一丝隐秘的狂喜中泫然欲泣。

将这众生之相尽收眼底后,我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抹弧度——那是一个清晰、明了,却又带着无尽玩味的浅笑。迎着众人凝聚而来的目光,我颔首,声音清澈,清晰地响彻厅堂:

“太子殿下思虑周全,如此安排,星晚自无异议。”

“那么,星晚便应允了。愿嫁与三皇子殿下为妃。”

见我如此干脆、毫无拖泥带水地应承下来,那四位皇子眼底同时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欣喜,紧绷的气息瞬间松懈大半,纷纷露出欣慰乃至有些志得意满的笑容。又客套寒暄几句后,便以宫中有要务为由,起身告辞。

温疏桐见状,连忙起身,眼神略带慌乱地扫过太子和三皇子,声音轻柔带着颤意:“各位殿下慢行……疏桐送送诸位……”

我目送着一行人步履匆匆地消失在王府的回廊尽头,唇角微不可察地往下压了压。脚步轻悄无息,我顺着雕花窗棂的阴影,迅速绕到连通后花园的角门,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果然,在府邸后门那处被藤蔓遮掩了大半、假山环抱的凉亭角落,温疏桐正情急地与三皇子萧凛低声密语,而太子萧煜则在不远处的月洞门下负手站立,像是在守望。

隔着摇曳的枝叶和氤氲的水汽,温疏桐梨花带雨的面容清晰可辨。她用手帕频频拭泪,对着萧凛哀哀切切地诉道:“太子殿下虽如此厚爱……可疏桐心中……从始至终只有凛哥哥你啊……这叫我如何是好……”

太子萧煜闻声回头,走近几步,眼神竟带着一种痴痴然的坚定,仿佛下定了什么磐石般的决心,对着温疏桐郑重许诺道:“疏桐,莫怕,亦莫伤心。你只需安心等待……待我们彻底清除了苏星晚那个障碍,便再无人能挡住你的路。届时,孤定会让你得偿所愿!”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深情,痴痴地注视着温疏桐那张泫然欲泣的脸,语气无比真挚:

“纵使……纵使最终不能以太子妃之位待你……但只要能看到你得遂心愿,安稳幸福,孤……亦于愿足矣!”

说完这番情深意切、甚至有些退让成全意味的话语,太子萧煜便转过身,步履沉重地走到凉亭的台阶前,对着波光粼粼的池水远眺,留给了萧凛和温疏桐一方短暂的、不受“打扰”的天地。

亭内,温疏桐几乎在太子转身的刹那,便迫不及待地扑入了三皇子萧凛的怀中。萧凛手臂收紧,将她牢牢锁在胸前,随即俯下头去,两人的唇瓣在月光都吝啬照拂的角落密不可分地相贴、缠绕。

良久,萧凛才微微松开些许,一手依旧搂着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无比怜惜地轻抚着温疏桐柔嫩的脸颊,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炙热的气息,清晰地随风送入我的耳中:

“疏桐妹妹,再委屈些时日,安心等我。最多不过十天半月,我定寻一个万无一失的良机,让你……名正言顺地站在我的身边,让苏星晚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彻底消失,再也无法阻挡你我的路!” 每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杀意。

温疏桐依偎在他怀里,脸上霎时飞起红霞,尽是得偿所愿的羞涩与憧憬,声若蚊呐却清晰地应道:

“那疏桐……便在闺中静待,等着凛哥哥你……早日登门,携聘前来迎娶……”

…………

这一夜,心头如同被塞入了千万缕烧红的乱麻。我倚在冰冷的雕花拔步床上,王府上下喧嚣散尽后的死寂和方才听到的那些冰冷杀机,轮番撕扯着神经。

天色未明,我早已起身。推开菱花窗,庭前石阶上凝结着昨夜留下的寒露。侍女按照吩咐,已将马车备好。

踏出王府大门,清晨微冷的风拂面而来。不想那温疏桐竟早已立于阶下回廊转角之处,面上挂着的笑容温和得体,眼神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状似无意地问:

“姐姐,这一大早车马齐备,是要进宫去见三皇子殿下么?”

她唇畔绽开的笑靥娇媚得犹如三月含露的桃花,眼底深处那缕稍纵即逝的妒意,被她藏匿得天衣无缝。然而,这般精心的掩饰,终究未能逃过我的眼睛。

我亦回以一个得体的微笑,声音轻飘飘地应道:“是啊,毕竟不日便是三皇子妃了,殿下特意召我入宫,去挑选大婚所用的嫁衣呢。”这番话不过是信口拈来的托词,我就是想瞧瞧,素来在人前端庄大方的温疏桐,被这虚虚实实刺一下,会是何等精彩表情。

果真,她那张俏脸瞬间褪去了血色,精巧的五官因隐忍的怒意而微微扭曲。心头掠过一丝隐秘的快慰,我未再言语,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旋即转身上了马车,扬长而去,将那凝固的空气和压抑的愤懑远远抛在身后。

皇宫巍峨,朱门深深。甫一入宫,我便径直前往御书房,求见当今天子。

面见圣颜,我依礼垂首,姿态恭谨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恳切:“皇上,臣女今日斗胆面圣,实有一个难以启齿的不情之请。” 我清晰地看到案后的天子神色微动,遂深吸一口气,将那番在心中反复盘算过的话语和盘托出,“曾有颇通玄理的方士为臣女算过命格,称…称臣女乃是百年难遇的牡丹命格,身负此格者,得之或可…可得天下。” 刻意停顿了一下,迎上天子略带惊诧的目光,我语气愈发真挚,“此说真伪难辨,臣女惶恐。但臣女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唯祈愿陛下的江山固若金汤,千秋永续。是以…是以臣女今日斗胆,恳请陛下……” 心跳在胸腔擂鼓,声音却极力维持着平稳,“…娶臣女为后。”

那时,皇帝陛下正端着一盏御前新贡的香茗,闻言,指尖一颤,半口茶水“噗”地喷了出来。他满面惊愕,定定地瞧着我,仿佛不认识眼前人了般:“你…你说什么?星晚丫头,你这孩子!朕与你父王乃是歃血为盟的结义兄弟啊!” 那眼神里,有难以置信,更有长辈对小辈失言的错愕。

对于这层亲厚关系,我如何不知?可这金碧辉煌的深宫,既是泼天富贵的云梯,亦是步步杀机的兽笼。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岂是空谈?

我心念电转,将这宫闱内外的人头在脑中筛过一遍。太子萧承渊手腕狠厉,二皇子萧玦心思阴沉,四皇子萧澈看似无害却最是记仇,而我那名义上的未来夫婿,三皇子萧凛,更是因那个人的缘故对我心结深重。除了那位坐拥天下权柄、高踞于金字塔尖的男人,这偌大皇宫,谁又能真正压制得住这四位龙子凤孙?上次不过是她温疏桐在温泉池旁不慎被路过的侍卫瞧见沾了水汽的脚踝,她便梨花带雨地扑到他们跟前哭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结果呢?四位皇子便将这笔账算在了我的头上,若非我父王威势仍在,只怕早已被他们寻个由头扔进那等腌臜之地受尽磋磨。往后的时日,又会有多少精心编织的罗网等着我自投?

内心一片冷意冰封,我清晰地认识到,要想在这豺狼环伺之地求得一线生机,唯有站到最高的位置,成为那能名正言顺发号施令的中宫之主!这才是彻底斩断所有祸患的、最稳妥的法子。

皇帝听着我的话,面上惊疑不定。他果然将我的话听进了耳里,立刻宣召钦天监的监正入宫。殿内弥漫着沉香的气息,监正取出天盘,一番繁复推演后,伏地奏道:“启禀陛下,臣详加测算,苏姑娘所言非虚,确系身负极为罕见的‘牡丹凤凰命格’。”

皇帝深沉的目光再次落回我的脸上,带着一种重新审视的锐利,许久,忽而发出一声悠长叹息,竟似陷入了某种遥远的追忆:“你这眉眼……倒真有几分朕元配皇后的影子……” 片刻的沉默后,皇帝终于点头,声音透着一丝决断,“罢了,天意既如此,那便依你所请。” 他看着我的眼睛,定下期限,“三日后,举行封后大典。赐婚的圣旨…唔,明日便由内务府宣至王府。”

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微微松动,可我深知迟则生变的道理。面上适时浮现一抹清浅却志在必得的笑意,我屈膝行礼,声音温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臣女谢主隆恩!只是……恐怕夜长梦多,横生枝节。臣女大胆,叩请陛下…今日便将圣旨亲笔赐下,交由臣女贴身保管为妥。” 我必须将主动权牢牢攥在手中。

一切尽在掌控。那位应允婚约的三皇子萧凛,对这门婚事根本就是漠不关心。若非圣旨难违,他大概看都不想看我一眼,更遑论筹备大婚了。前几日他索性寻了个借口,同他那几位兄弟一道出京秋猎,看情形,若不至婚期将近,是决计不肯回京露面的。

可他这场悠闲的狩猎之行还未过半,京中册立新后的惊雷便传到了他耳中。四位皇子几乎是狼狈不堪、快马加鞭地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只为参加这场突如其来的宫宴。

宫灯璀璨,丝竹盈耳。当我身着绣着百鸟朝凤的玄朱礼服,头戴华丽沉重的九凤金冠,由宫人搀扶着,一步步走上丹陛,最终仪态万方地坐在那本该属于先皇后的鎏金凤鸾座上时——

殿内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下首的四位皇子,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震惊到极致的惨白。

太子萧承渊率先打破沉默,他的脸色阴沉如水,目光如淬了毒的冰棱直刺向我,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胆寒的厉色:“苏星晚!谁给你的胆子?!那张凤鸾,岂是你这等身份能染指的?滚下来!” 他向来矜贵自持,此刻如此失态,显然惊怒已极。

我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夫,三皇子萧凛,更是彻底被眼前的景象刺红了眼。他如同被激怒的困兽,猛地从席间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我,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调:“星晚!你失心疯了吗?!那是母后生前的御座!是你能坐的地方?!你——立刻给本王滚下来!” 他胸腔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将我撕碎。

我端坐于高位,对他们的怒斥置若罔闻。迎着那四道几乎要穿透我的锋利目光,我不疾不徐地抬起下颌,唇边勾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胜利者的温婉笑容,声音清越,响彻大殿:

“几位皇儿,休要喧哗无状。本宫,是你们父皇亲自册封的新皇后,你们的…新母后。” 目光逐一扫过四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身为人子,见到母后凤驾在此,竟不知跪拜行礼?这宫规礼仪,莫非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的话音刚落,整个大殿里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来了。每一道目光都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骇然、难以置信,更多的,是一种仿佛在看疯子行径的匪夷所思!

“苏星晚!你不过区区一个王府郡主!” 四皇子萧澈回过神,声音都变了调,尖利地指责,“这般悖逆天纲,视宗法礼制如无物,难道真不怕诛灭九族,永堕无间吗?!”

“那是皇后的宝座!是国母的象征!” 三皇子萧凛额角青筋暴跳,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在低吼,“就算你日后侥幸能做上本王的侧妃,也断然没有资格沾染分毫!再不滚下来,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他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仿佛下一瞬就会按捺不住冲上丹陛。

殿内的气氛紧绷到了极致,空气几乎凝固成冰。所有人屏息凝神,都看出三皇子已处在彻底爆发的边缘,若我仍纹丝不动,他真会亲自上来撕扯。

可我,依旧稳稳地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凤鸾座上,脸上那抹浅笑半分未减,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俯视一场与她毫不相干的闹剧。

“皇儿们怎么这般固执呢?”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叹息,目光转向那位素以智谋著称的太子,“太子殿下,您向来颖悟聪敏,洞若观火。难道……连您也不愿相信眼前事实,相信您父皇亲笔所书的诏命吗?” 这轻轻的诘问,如同投入油锅的一滴水珠。

太子萧承渊的面皮紧绷得如同冻硬的石板,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锁在我脸上,试图从任何细微的表情中找出破绽:“苏星晚……” 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压抑如即将倾覆的乌云,“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他眼珠诡异地转动了一下,像是在脑海中翻动着什么关键线索,猛然间,一道惊雷般的光芒闪过眼底,他豁然抬头,声音因内心的推断而带上了一丝凌厉的锐气:“听说……这几日父皇突然颁下谕旨,要册立新后?” 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企图捕捉一丝慌乱,“自母后薨逝,中宫之位悬空多年,父皇亦未曾动过半分立后的心思!是你!一定是你!” 他几乎是肯定了猜测,语气森然如刀,“你究竟在暗中耍弄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竟让父皇一夜之间改变主意?!”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追问,我但笑不语,只微不可察地、极轻地“啧”了两声,那神态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戏谑与从容,更加深了殿内诡异的气氛。

“苏星晚!你还敢装神弄鬼?!” 萧凛眼见我这副油盐不进、藐视众人的做派,胸中积压的怒火终于如火山般喷发。那个在他心中纯洁可怜、寄人篱下的温疏桐,总是被我“仗势欺压”的柔弱形象,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暴戾情绪,让他仅存的理智彻底燃烧殆尽。他眼中凶光毕露,对着身后的随从猛地挥手,厉声咆哮:

“给本王把她拽下来!立刻!”

“混账!”

就在这千钧一发、剑拔弩张之际,一道饱含震怒与无上威严的喝斥,如同炸雷般自殿门口滚滚传来!

众人惊惶回首,只见皇帝陛下不知何时已然立于殿门之外,龙袍下摆因急行而微微晃动。他面色铁青,龙目怒睁,周身散发着足以冻裂金石的低气压,步履雷霆般踏上丹陛,将眼前一幕尽收眼底。

“你们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当真是无法无天!”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极,“朕不过暂时离席片刻,你们竟敢在宫宴上如此放肆撒野?!” 他那凌厉如刀的目光狠狠剐过四位皇子,最后落到我身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凛冽,“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对朕亲封的中宫皇后不敬?!”

皇帝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星晚,就是你们的新国母!是朕亲自下旨册立的中宫!你们身为皇子,竟敢如此大逆不道?!反了你们不成!”

金口玉言,字字确凿,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四位皇子头顶。

尤其是三皇子萧凛,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血液的皮囊,俊朗的脸庞再无一丝血色,惨白如丧考妣。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站立不稳,那双曾经盛满对我的鄙夷和憎恶的眼中,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绝望和碎裂的世界。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我,嘴唇剧烈哆嗦着,声音因为巨大打击而走调变音,最终化作一声不敢置信、悲愤欲绝的嘶吼:

“父…父皇?!您…您怎么能…怎么能跟儿臣抢妻子?!”

他话音未落,高踞龙椅的帝王已勃然大怒!只见皇帝猛地抄起御案上一方沉重的龙纹端砚,带着雷霆之怒狠狠掼了过去!

“哐当”一声闷响!

砚台不偏不倚,正正砸在萧凛光洁的额角上!皮开肉绽,刺目的猩红立时蜿蜒而下,混合着墨汁,糊了他半张脸,狼狈不堪。

“混账!什么抢妻夺妇?!”皇帝胸腔剧烈起伏,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雷霆,响彻整个大殿,金冠上的珠帘都在震颤,“苏星晚身负钦天监亲判的‘牡丹命格’,福泽深厚,贵不可言,得此女者庇佑江山!你这逆子,公然叫嚣,意欲何为?!莫非觊觎朕身下这张龙椅了不成?!”

帝王之怒,山呼海啸!

萧凛浑身的骨头缝里都渗出寒气,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大殿冰冷的金砖上,额角的剧痛和被揭露野心的恐惧让他几乎魂飞天外,血与汗交织着,顺着紧绷的脸颊滚落。

“父、父皇息怒!儿臣万万不敢有此念!”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强撑着想辩白,“儿、儿臣只是想禀明父皇……就在半月前,儿臣已然与岐王叔议定,欲聘星晚为三皇子妃……此事,此事岐王叔可作证……”他情急之下试图拉人垫背,目光急转间,猛地抬首,那染血的眸子如毒蛇般死死缠住我,里面淬满了怨毒与疯狂,“是她!定是苏星晚这毒妇!定是她工于心计,攀附权贵,狐媚惑主,故意引诱父皇……才酿成今日之祸!”

矛头骤然指向我!

刹那间,殿内所有目光如同针尖般刺来。我心头冷笑,面上却瞬间换了一副比新月还无辜的容颜,纤长的羽睫轻轻一颤,微蹙的眉尖凝结着化不开的委屈,细弱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几乎要落下泪来:“三皇子殿下……何故如此污蔑于本宫?字字诛心,叫臣妾情何以堪……”我抬起水波潋滟的眼眸,含着泪光望向龙颜依旧含怒的皇帝,声音轻软却字字清晰,“殿下口口声声说早有意于臣妾,甚至已与岐王议定……可殿下既已认定臣妾,为何…为何不早些叩请父皇,赐下一道旨意呢?若得圣旨明证,何来今日误会?”我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利,“更何况……封后大典,已是三日前震动朝野之事。殿下身为皇子之首,协理政务,消息之灵通远超百官……总不好说……您对此事全然不知吧?”

这一问,如同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萧凛脸上!

他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嘴唇翕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再吐不出半个字来。

他当然不能说不知情!那岂非等同于将“目无君父、心怀异志”的罪名坐得更实?

一切皆在我意料之中。他那颗想避开我、不愿正视我一步登天成为他“母后”的倨傲之心,驱使他领着手足兄弟以秋猎之名出京避嫌。未曾想,正是这避嫌之举,此刻成了我反将他一军的致命空门!他离宫几日,便足以使我将局面翻转,让他措手不及。

我微微侧身,不再看阶下那狼狈的身影,转而仰头望向九五之尊,那双水光盈盈的眸子里,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玉珠,簌簌滚落白皙的脸颊,声音哀婉得令人心碎:“皇上……臣妾……臣妾新近入主中宫,宫规礼制尚在学习,今日忽遭殿下如此污名构陷……恳请皇上为臣妾做主……”泪水滑落的姿态,我早已在冰冷的苏家铜镜前演练过千百遍,务必将这份“楚楚可怜”烙印进帝王眼底。

皇帝自非沉迷女色之辈,元后崩逝后,内廷多年冷清,后宫老人寂寥。此刻见我这般梨花带雨、满含信任与依赖地望着他,那份被青春与“命格祥瑞”滋润的心,早已化作了绕指柔。

“星晚,莫怕。”皇帝的怒气瞬间消了大半,眼中流露出浓烈的心疼,他用力握紧我微凉的手,那掌心传来不容置疑的暖意,声音前所未有地温和,“朕在此,岂容这逆子放肆欺你?你放心,今日之事,朕定要给你一个交代!”

说罢,他抬首,方才那缕温情顷刻退尽,恢复帝王冷硬的金刚怒目,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阶下侍立的其余皇子,厉声喝道:“你们几个!还愣着作甚?!礼数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滚过来,给你们的新‘母后’——行叩拜大礼!”

帝王的旨意,在巍巍宫阙之内,便是不可违逆的天条!

那几位皇子,尤其是太子萧承渊,脸上神色变幻,写满了屈辱与不甘。然而雷霆之下,谁敢不从?纵有千般不愿、万般愤懑,也只能强压下心头滔天巨浪,一步步,沉重地走到大殿中央,撩袍,屈膝,向着高坐凤座之上的我——他们兄弟曾经不屑一顾的苏家女,他们的“新”母后——深深跪伏下去。

“儿臣等……拜见母后。”

“恭祝母后万福金安!”

齐整而僵硬的恭贺声回荡在华丽而肃穆的大殿中。

我端坐于那象征后宫至尊的凤座之上,流彩的翟衣在宫灯下熠熠生辉。凤座宽大冰冷,却难掩此刻心头的滚烫。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暖流裹挟着强烈的掌控感,悄无声息地窜遍全身四肢百骸。原来,权势加身,立于万人之上,被天下最尊贵的男儿顶礼膜拜,竟是这般滋味!

刹那间,心如明镜。怪不得上一世,这群为了温疏桐如痴如狂的皇子们,不惜颠倒黑白,阴谋算尽也要将我除之而后快——只恐我这卑微的存在,成了她前程锦绣的一块绊脚石!

怪不得他们哪怕手染污秽,也甘之如饴,只求为心头那抹朱砂痣——温疏桐——

铺就一条通向阳关大道的路!

然而这一世……我眸底深处寒光一闪,唇边弯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冷冽弧度。任凭你们如何机关算尽,如何殚精竭虑,如何费尽心力去铺路……

你们每铺好一寸,我便要一寸寸地——

堵死!

绝无商榷!

喧嚣的宫宴终有散时。临去前,太子萧承渊故意放慢了脚步,待众人稍远,他猛地停下,毫无避忌地转身。那两道冰冷刺骨、蕴藏着滔天怒焰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剑,死死地钉在我脸上。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清晰地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苏星晚——你、给、我、等、着。』

每一个字,都淬着蚀骨的恨意与赤裸裸的威胁。

隔着殿门透进来的夜风,我毫不避让地迎上他那能冻结血液的视线,腰背挺得更直。眼神清亮,沉静如水,锐利如初生的刀锋,其中没有半分犹疑与退缩,只有无声的、更为强悍的宣战。

谁等谁?尚在未定之天。

自新后入主中宫,皇帝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生机,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昂扬的光彩,仿佛枯木逢春,威严沉肃的面容上,竟时常流露出一丝少年人才有的朝气。

内廷宫人私下传言纷纷:

陛下待皇后娘娘,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飞了。

那份圣眷荣宠,纵是当年元后盛极之时,怕也难及今日万一。

钦天监呈上的星盘,带着宿命般的重量,最终落在了皇帝手中那方冰冷的御案上。

殿内死寂。

那枚曾经护佑我登上后位的“牡丹命格”,此刻化作无形的枷锁,将太子萧承渊牢牢钉在了灾星的位置上。

“此象主‘孤鸾泣血’,冲犯凤星!陛下!太子殿下命格主孤煞,与凰命相克,已呈水火不容之势!长此以往,恐……恐累及国运,危及龙体啊!”钦天监正匍匐在地,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异常清晰,带着末日审判般的战栗。

皇帝紧攥着那卷绢册,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他望着阶下同样脸色惨白如纸的萧承渊,眼底再没有半分往日的信任与倚重,只剩下帝王猜忌的寒冰和面对天命威胁的惊惧。国师的话,如同浸透毒液的冰锥,狠狠扎进了皇帝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他的江山,他的命数,和他掌心视为祥瑞国宝的“牡丹”。

“父皇!此乃构陷!妖言惑众!”萧承渊猛地抬头嘶吼,额角青筋暴起,再维持不住太子的威仪,指向我的手指因狂怒而剧烈颤抖,“是她!定是苏星晚这妖后!是她买通钦天监!父皇您醒醒——呃啊——!”

话音未落!

一支漆黑的御林军弩箭,如同从幽冥中射出的致命毒蛇,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贯穿了他的咽喉!

那愤怒的指控戛然而止。

萧承渊瞪大了眼睛,似乎难以置信。他张着嘴,口中涌出大量暗红的血沫,死死地盯着高踞凤座的我,那眼神里充斥着滔天的怨恨、不甘,以及最后凝固的……一丝荒谬的醒悟。

“保护陛下!诛杀逆贼!!”不知谁发出厉喝。

乱象骤生!隐藏在宫门阴影处、原属于太子的亲卫眼看主子被杀,红着眼睛拔出兵刃!

“逆贼造反!格杀勿论!!”忠于皇帝的御林军统领须发皆张,佩刀铿然出鞘,声震屋瓦!

沉重的宫门被轰然撞开!大队披坚执锐、甲叶铿锵的玄色潮水(御林军主力)涌入殿前广场,瞬间将负隅顽抗的太子亲卫以及随后出现的宗室叛军分割、吞噬。

冰冷的锋刃反射着刺眼的日光。

血肉撞上铁甲。

惨呼声、兵刃碰撞的刺耳锐响、濒死的哀嚎……瞬间将这座象征皇权巅峰的庄严大殿,变成了血火交织的人间地狱。

皇帝被人护着,仓促退到龙椅后的帷幕之中。

只有我。

我依旧端坐在那冰冷的凤座之上。流彩的凤袍在殿门涌入的逆光中,明暗交织。阶下的腥风血雨,近在咫尺的杀戮与死亡,都未能让我移动分毫。

我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殿前广场那一片混乱的战团中央——那里,是太子萧承渊倒下的地方。

一身杏黄蟒袍的身影蜷伏在冰冷坚硬的白玉石阶上,被纷乱的脚步和溅落的血点包围、踩踏。

那位上一世曾居高临下、视我为蝼蚁,联手他兄弟将温疏桐捧上神坛,将我推落深渊的太子殿下。

此时,像一块脏污破败的抹布,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刺目的猩红从他的喉头蔓延出来,浸透了半边脸颊和冰冷的玉阶,宛如一朵骤然凋零的枯黄花。

血色蔓延。

视野所及之处,曾经象征着权势与威严的白玉石阶,那宽阔平坦、仿佛专门为谁铺设的荣耀之路……

此刻,正被一层粘稠、温热、散发着浓烈铁锈味的猩红液体,一寸寸覆盖、浸透、填满。

那是萧承渊和他追随者的血。

一滴一滴,一片一片,缓慢而无可阻挡地将整片玉阶,染成了一匹触目惊心的红绸。

我甚至闻到了那血污之中散逸出的、生命最后的气息——温热、甜腻,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气。

不知过了多久。

厮杀声渐歇。

一个御林军将领,甲胄上布满刀痕和溅染的暗红,他大步踏上猩红的玉阶,在浓烈的血腥气中,在满目狼藉的尸体旁,走到丹墀之下,对我——这位在变乱中始终端坐不动的皇后——抱拳行礼。他的声音因为疲惫和紧绷而嘶哑:

“启禀皇后娘娘!太子萧承渊及其党羽作乱犯上,意图逼宫弑君!叛军大部已被诛杀或擒获!余下残部,请娘娘示下,如何处置?”

他的目光越过我,瞥了一眼那猩红狼藉的殿前广庭,又飞快地收回,恭敬垂首:“……还有这……”他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满地流淌的血污,“这乱象污秽……娘娘凤驾之前,恐冲撞不吉,是否……即刻着人清理干净?”

清理?

我微微侧首,看向那将领因紧张而低垂的眉眼。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凤座扶手上轻轻划过。

清理?

唇角,一个极其轻微的弧度,无声无息地向上勾起。

我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殿外隐约传来的压抑呻吟和兵甲摩擦声:

“留着吧。”

那将领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错愕与不解。

我迎着他困惑的目光,唇角的弧度加深,那张被精致妆容修饰得无比华贵高雅的容颜上,绽开一个足以令百花失色的微笑。

“本宫瞧着,”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轻柔,如同呓语,却字字清晰地敲打在殿中每一个还站着的人心上,“这鲜红……倒是鲜艳得很。”

“正好——”

我的视线悠悠落下,仿佛欣赏着殿前那一大片正在缓慢凝固的暗色红毯。

“给这御花园里的牡丹……当花肥。”

声音轻轻落下,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温柔。

“谁说……牡丹只能富贵?”

寒风卷着浓重的血腥气,穿堂入室。

然而此刻,那腥风血雨的味道,却奇异地在我唇齿间,酿出了一丝……

微妙的甘甜。

胜利的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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