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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活一世,睁开眼就撞上宋长风刚咽气的晦气日子。摇身一变成了这偌大侯府里最年轻貌美的寡妇。
谁成想隔年开春,宋长风竟活蹦乱跳地踹开了侯府大门,身后还跟着个肚皮微隆的姑娘。
满院子人惊得下巴差点砸脚面上,唯有我早把前因后果看得门儿清。
宋长风这厮倒会摆谱,大马金刀往太师椅上一瘫:雅萱,多亏柔儿舍命相救,我这条命才算捡了回来。如今要抬她做平妻,你若容不下人……他突然冷笑一声,把青花瓷茶盏往桌上一磕,这侯府主母的位子,你也别坐了!休书现成写着,咱们好聚好散!
嗬!前辈子我就是太贤惠,由着他们蹬鼻子上脸!
我堂堂相府的千金大小姐,当初下嫁这破落侯府就够憋屈。平白让人作践不算,还把十里红妆的嫁妆全填了侯府的无底洞。累死累活操持家业,末了竟被灌了碗穿肠毒药!
想到这儿,我垂下眼帘,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声音比檐下冰棱还脆生:夫君说得在理,救命之恩大过天,这主母的印信,合该让恩人掌着。
1
最近城南新开的清远楼酒肆日进斗金,白花花的银子跟流水似的往钱柜里淌。
这辈子我学精了,刚重生就死死攥住侯府管家大权。那些压箱底的嫁妆?早让我换成真金白银,盘下了这座酒楼。
专供文人墨客吟诗作画的雅舍,生意反倒红火得邪乎。
钱生钱,利滚利,这年头啊,就数白花花的银锭子最靠得住!
2
上辈子就是年关将近那会儿,我被人下了慢性毒药。躺在床上病得爬不起来,眼睁睁瞧着自个儿身子骨一天天烂透。更可恨的是,侯府那起子黑心肝的,竟瞒着我的死讯!
为啥?正房主母要是在正月里没了,往后三年都不能张灯结彩过大年!
我死得不明不白,连谁下的毒手都不知道。最后那具冰凉的尸身被草席一卷,扔在偏院等发霉。我在棺材里躺了半月,听着前院锣鼓喧天过元宵,那滋味……
许是老天开眼,竟让我重活到宋长风战死那日。
侯府草草挂了白幡,灵堂里摆着他生前穿的锦袍。老夫人哭得昏死过去,发丧的差事全落我肩上。
明日就是宾客盈门的日子,我把后宅管事的全叫到跟前。头上戴着白花,脸上却扑着粉,精神头十足地往太师椅上一坐。身后素兰素芷跟门神似的杵着。
世子爷大丧是头等大事,我这新媳妇头回当家。我环视四周,声音不高却跟刀子似的,今儿把话撂这儿,谁要敢在这节骨眼上耍滑头、偷油水……我猛地一拍扶手,立马发卖!绝不留情!
当然,办得漂亮也有赏。把丧事办得风风光光,让外人挑不出错处,每人多发三个月月钱!
底下人立马把小心思收得干干净净。三倍月钱啊,够他们干半年的了!
我眼风一扫,正瞧见刘妈妈那张谄媚的老脸。这老货最会装蒜,上辈子可没少给我使绊子。
刘妈妈。我笑眯眯开口,听说你办事最是稳妥,这丧礼的账目,就交给你管。
哎哟,承蒙大奶奶抬举!刘妈妈乐得见牙不见眼,接过账本时手都在抖。
只是……她眼珠子转得跟陀螺似的,这管账历来要两个人互相盯着,老奴一个人……
让你办就办!我摆摆手,哪那么多废话!
她忙不迭退下,那得意劲儿藏都藏不住。我盯着她后背冷笑,上辈子就是这老货,端着馊饭往我嘴里灌!
素芷。我低声吩咐,跟紧了她。
3
这三天里,丧事操办得妥妥帖帖,庄重又不失体面,倒真显出侯府该有的排场。那些来吊唁的官家夫人们私下嚼舌根,个个都夸印相国家教出来的女儿有手段,末了又免不了叹气——这么能干的少奶奶,偏生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
这话七拐八绕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再瞅着灵堂里外连根针都插不进去的周全体面,老太太看我的眼神都泛着光。连压箱底儿快发霉的侯府私库钥匙,都一股脑儿塞给了我。这样的荣宠,上辈子可是连边都沾不上。
姑娘,这么干……真妥当?贴身护卫赛青捧着个被翻得乱糟糟的首饰匣子,眉头能夹死苍蝇。
妥当着呢。我指尖划过匣子里水头十足的玉簪子,笑得志在必得,眼下正缺笔现银周转,这不是瞌睡送枕头?
可老太太这般信任您……
信任?我嗤笑出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镯,不过是利益算计罢了。上辈子我咽气那会儿,老太太可连丧讯都压着不发,就为保住侯府年节的体面。临了躺床上等死,身边连个端茶递水的都没有!
姑娘是说那场噩梦?赛青攥着剑柄的手紧了紧,要不……回相府问问老爷?
问那个便宜爹?我截住话头,眼底结着寒霜,他眼里除了印家祖坟冒青烟,还能装下谁?咱们这些儿女,怕不是他上位路上的垫脚石!
赛青识趣地闭了嘴,身形一晃就融进夜色里,活像只灵猫。匣子里几件成色顶好的首饰并幅前朝字画,这会儿正往当铺送呢,签的还是能赎回来的活当契约。
待银票到手,我立马差人悄悄囤起两味药材——白头翁和马齿苋。现下正是七月流火时,等来年八月,那场吃人不吐骨头的痢疾就要席卷京城。上辈子嫡姐雅妃娘娘,可不就是折在这场瘟疫里?
算算时辰,老太太那儿也该给个准话了。我整了整衣襟,换上副温顺模样往寿安堂去。
老太太,丧事既办完了,这管家钥匙……您还是收回去吧。我双手捧着黄澄澄的铜钥匙,毕恭毕敬。
傻孩子!老太太倚在锦缎靠垫上,假意嗔怪,我要这劳什子作甚?你既是明媒正娶的侯夫人,掌家本就是天经地义!
老太太……我捏着帕子沾沾眼角,声音带着哭腔,您待我亲如孙女,可那些个老嬷嬷……
话头猛地刹住,帕子却在眼下按了又按。老太太是什么人精,当即沉了脸:怎么?有人给你气受?
都是些倚老卖老的……
反了天了!老太太猛地一拍炕几,震得茶碗叮当响,曹家的,王家的!你们俩跟着大奶奶去瞧瞧,哪个不长眼的敢作妖!
老奴遵命。两个精壮嬷嬷应声而出。
我立马破涕为笑,腻在老太太膝头撒娇:还是老太太疼我,在这府里,我就指望着您撑腰呢。
你呀,就是心太软!老太太抚着我发髻叹气。
要收拾老太太房里的人,哪能自己动手?可要是让曹王两位嬷嬷亲眼瞧见,那性质可就不同了。
王嬷嬷踹开刘嬷嬷独院房门时,那老货正捧着茶碗打瞌睡。见这阵仗,吓得差点摔了茶盏,脸上堆满谄媚:大奶奶这是……
我踱进这逼仄小院,目光扫过墙角泔水桶:我来瞧瞧,刘嬷嬷这儿可备着些……喂猫狗的吃食?
4
刘嬷嬷站在原地,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似的发懵。曹王两位管事嬷嬷早得了主母眼色,撸起袖子就开始抄家,那架势比抄检大观园还狠三分。
使不得啊!老奴可是打从娘胎里就跟着太夫人的陪房啊!刘嬷嬷扯着嗓子干嚎,试图拿资历压人,这般作践老骨头,天理何在哟!这让老身往后还怎么见人呐!说着作势要往紫檀木桌角撞。
我斜倚在太师椅上,指尖摩挲着青花瓷盏,眼底泛起凉意。这老货最是贪生怕死,若真有半分骨气,我倒要高看她两眼。果不其然,见两个嬷嬷眼皮都不带眨的,刘嬷嬷那撞头戏码瞬间泄了气,整个人跟滩烂泥似的顺着桌腿滑坐在青砖地上,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找到了!曹嬷嬷突然从千工床最里层的暗格里拽出个靛蓝碎花包袱,抖落开时满屋子都是宝光。玛瑙银镯、水晶吊坠、翡翠簪子、珊瑚珠串,件件都是没在丧礼账册上露过面的稀罕物!
我冷眼瞧着这老虔婆私藏的主家财物,心头火起。若非我早留了心眼,真叫她把这些宝贝倒腾出去,外头还不知要传出侯府什么难听话!
大奶奶,这背主的黑心奴才……曹嬷嬷捧着赃物请示。
院墙外早聚满了闻风而来的下人,个个伸长脖子竖着耳朵。我端起茶盏抿了口,不紧不慢道:念在她伺候老夫人多年的情分上……特意拖长了尾音,扫过满院噤若寒蝉的面孔,倒也不必见血。
既如此,便送她去城郊庄子养老罢。我踱步到瘫成泥的刘嬷嬷跟前,俯身轻笑:庄子上猫狗的吃食,就按府里旧例备着。特意咬重猫狗二字,满意地看着众人变了脸色。
曹嬷嬷何等机灵,立刻躬身应道:老奴定把差事办妥帖。话音未落,两个粗使婆子就像拖死狗似的把刘嬷嬷拽了出去。
这老货披头散发,嘴里还念叨着:不是说信我么……咋说翻脸就翻脸……她到死都参不透,为何前脚还被她哄得团团转的主母,后脚就掘了她老底。
在庄子上还没熬满月,就传来疯癫的消息。庄户说她整日蓬头垢面,发间别着稻草,见着泔水桶就扑上去,抓起馊饭往嘴里塞,边吃边傻笑:阿猫阿狗……我也是阿猫阿狗喽……涎水混着饭渣糊了满脸。
5
五年光阴弹指一挥间。
天刚蒙蒙亮,我斜倚在雕花梳妆台前,任由贴身丫鬟素芷摆弄满头青丝。铜镜里映出张清秀面庞,乌发如云,杏眼含情,虽够不上国色天香,倒也自有一股温婉韵味,越端详越觉着耐看。
夫人今儿这身打扮,连我这丫头片子都看直了眼。素芷嬉笑着打趣,转眼又垮下脸,可惜这般天仙似的模样,只能在这四方院子里孤芳自赏,连大门都迈不出去半步。
我不过淡淡扯了下嘴角,没接她的话茬。
院外忽然炸开锅似的喧闹,守门小厮扯着嗓子嚷嚷:世子爷回府啦!世子爷回来喽!
偌大侯府瞬间炸了营,丫鬟婆子们提着裙摆四处乱窜,脚步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夫人?素芷慌忙扶住我胳膊。
既回来了,总要去迎一迎的。我搭着她的手款款起身,广袖流云般拂过雕花门廊。鬓边赤金步摇叮咚作响,大红遍地金云锦褙子衬得肌肤赛雪,臂弯里烟罗紫纱披帛迤逦及地。
此刻的我明艳不可方物,哪还有半分前世那副病恹恹的黄脸婆模样。
果不其然,宋长风风尘仆仆跨进门槛时,身后跟着个怯生生的小娘子——正是林嫣。这丫头低眉顺眼跟在半步之外,眉眼间带着三分娇怯七分懵懂。
见我盛装相迎,宋长风瞳孔猛地一缩,脱口唤了声:姝儿?
话音未落,林嫣纤纤玉指已掐上他胳膊,指甲深深陷进锦袍。宋长风吃痛皱眉,瞬间清醒过来。
素兰,素芷,我冷着脸打断这出郎情妾意的戏码,世子刚从外头回来,快取陈年艾草煮的避瘟水来,里里外外洒个透彻,莫让外头的秽气脏了咱们院子。
他们并肩而立的画面,刺得人眼睛生疼。
两个丫鬟应声而去,拎着艾草水劈头盖脸泼将过来。冰凉的褐色水珠溅在林嫣簇新的鹅黄衫子上,洇出片片污渍,倒像是哭花了妆容。她眼眶一红,泪珠子在睫毛上打转,楚楚可怜地望向宋长风。
宋长风脸色铁青,喉头动了动似要开口,袖口又被轻轻拽了两下。
雅萱,他硬邦邦开口,此次能脱险,多亏林姑娘舍命相救。如今……我想抬她做平妻,你若实在不愿……
话未说完,林嫣素手已抚上微隆的小腹,唇角勾起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明晃晃的挑衅直往人眼里钻。
我眼眶说红就红,贝齿死死咬住樱唇,将将忍住夺眶而出的泪。宋长风何曾见过我这副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刚要张嘴,又被旁人轻咳声打断。
他神色一凛,刚软下去的面皮又绷得铁紧。这番细微表情变化,全落在我眼底。
那就劳烦世子爷尽快备好和离书,三日内送到远芳院。我猛然转身,假作抬袖拭泪,印家女儿,断不受这等腌臜气!
贴身侍女赛青临走前,恨不能把眼刀子甩在宋长风身上。满院下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直把个养尊处优的世子爷臊得满脸通红。
宋长风!你放什么狗屁!老夫人拄着紫檀木龙头拐杖急匆匆赶来,拐杖往青石板上重重一杵,满院私语瞬间噤声。
母亲……我哽咽着福身,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求母亲为儿媳做主,即刻备下和离文书。印家嫡女,万万受不得这般折辱!
说罢,我拎着裙摆飞奔回内院,活似受尽委屈的小媳妇。身后老夫人举着拐杖追打儿子的响动,倒是给这出戏添了几分热闹。
6
林嫣最终被老夫人打发到晓规斋住下了。
要说这晓规斋是什么风水宝地?那可是府里专供犯事小妾闭门自省的冷宫!自打老侯爷蹬腿儿以后,这院子就荒废得跟鬼屋似的,墙角蛛网织得比渔网还密,风一吹过破窗棂,活脱脱就是部恐怖片现场。
老夫人这手安排可太有讲究了——明晃晃地给新媳妇雅萱递话呢:有我这老太婆在,林嫣就算进了门也休想翻出浪花!平妻的位置?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林嫣这小白花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只敢把眼泪憋在眼眶里打转,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往宋长风怀里钻,那双杏眼红得跟兔子似的,看得人直心疼。
宋大少爷哪见得心上人受这委屈,当下就把账算到我头上了——八成是这妒妇在老祖宗跟前吹了枕头风!
我却跟没事人似的,啪叽把远芳院的大门一关,对外宣称身子不爽利,怕过了病气给诸位。
府里下人们私下可炸开了锅:什么病气不病气的,分明是被那对渣男贱女气得心肌梗塞!想当年我执掌中馈那会儿,恩威并施把侯府调理得井井有条,如今这落差,连看门狗都替我不平。
我转头就让丫鬟素芷捧着掌家对牌、库房钥匙和流水账本,浩浩荡荡送去了老夫人佛堂。
老夫人捻佛珠的手指头僵了僵,叹气道:这孩子是跟侯府较上劲了……她当我这是小媳妇闹脾气呢,哪知道我是真厌烦了这堆烂摊子。
安远侯府早就是个空壳子了!前世我为撑门面,把嫁妆银子跟不要钱似的往公中填。如今可算解脱了,账上就剩三千两银子,照现在这花销速度,不出三个月就得喝西北风。
【爹,您要的我都给了,印家的脸面我也撑足了。往后的事,您可别再来逼我。】
笔尖在信纸上顿了顿,我麻利地把信塞进信封。爹不是不疼我,只是这父女情在家族利益面前,薄得跟张纸似的。他把如花似玉的姐姐送进宫墙,换来雅妃的虚名;又拿我的终身大事,换来半块宣武卫的兵符和宋家的站队——五皇子党。
管他最后谁当皇帝,我们印家总归能全身而退。
重活一世,我硬是憋屈了整整一年。
现在好了,宣武卫这把利刃,总算落到爹手里了。
作为印家嫡长女,我自问对得起列祖列宗。
丫鬟赛青看我发愣,还当我是为宋长风那渣男伤心,气得宝剑都出鞘了:小姐您这般神仙人物,哪是那装模作样的林嫣能比的!
我回过神时,赛青已经揣着信纵身跃上房檐,那矫健身姿跟燕子似的,三两下就没了影儿。
7
太后生辰眼瞅着就要到了,可远芳院那两扇朱漆大门还是纹丝不动地闭着。搁往年这时候,寿礼早八百年就张罗妥当了,眼下这光景,直把老夫人急得在佛堂里直转磨。
侯府对外统一口径说夫人得了时疫尚未痊愈,怕冲撞了宫里贵人。可老夫人哪能坐得住?三番五次派人来请安问疾,次次都被晓规斋的人客客气气挡在门外。这还不算,里头竟还打发素兰那丫头三天两头催问和离书的事儿。
宋长风为此在书房里摔了整套文房四宝,听说连珍藏的端砚都砸了个稀碎。亏得林嫣柔声细气劝了半宿,这才把这位爷的火气给按下去。
谁成想翌日天刚蒙蒙亮,林嫣就自作主张掀了晓规斋的帘子,直愣愣往老夫人佛堂闯。流芳姑娘虽打心眼里瞧不上这狐媚子,可瞅着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到底没敢伸手拦人。
给老夫人请安。林嫣挺着肚子就要往下跪,水蛇腰扭得跟风摆柳似的。
老夫人眼皮都没抬,捻着佛珠冷哼: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好端端的不在晓规斋养胎,跑我这佛堂作甚?
老祖宗赐的宅子自是极好的,奴家哪敢挑理。林嫣扶着腰缓缓起身,声音甜得能掐出水,只是听闻老夫人正为太后寿礼发愁,奴家这心里跟猫抓似的,总想着尽份心力。
老夫人手里的佛珠顿了顿。这丫头自称农家女,可瞧那细皮嫩肉的小模样,举手投足间哪像庄户人家出来的?倒像是官宦闺秀调教出来的做派。
你倒是有心。老夫人拖长了音调,眼里闪过一丝狐疑。农妇懂什么宫中礼仪?怕不是来添乱的。
林嫣像是早料到这茬,眼眶说红就红:不瞒老夫人,家父曾蒙圣上点过同进士,只可惜家道中落……奴家虽不才,倒也跟父亲学过些管家理事的门道。
这话像平地惊雷,老夫人浑浊的眼珠子倏地亮了。同进士之女?这可不是瞌睡送枕头么!
罢了。老夫人把佛珠往案上一拍,晓规斋那地界确实委屈了你,即刻搬去逸芜院罢。说着冲流芳使个眼色,把对牌给她。
林嫣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钥匙牌,笑靥如花:奴家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让老夫人失望!
流芳在旁看得真切,这主儿前脚还低眉顺眼,后脚就支棱起来了。这哪是绵羊,分明是披着羊皮的狐狸!
果不其然,林嫣揣着对牌没回新宅子,倒直奔远芳院来了。
让她进来。我抿着茶水暗笑,她若不来闹腾,这出和离大戏可就缺了看头。
这主儿倒不拿自己当外人,进屋就往黄花梨玫瑰椅上一瘫,先前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早飞到了九霄云外。
姐姐,她把玩着桌上的白玉棋子,笑得意味深长,老夫人把管家权交给我了,妹妹初来乍到,特来讨教往年寿礼的章程。
既是妹妹当家,自然你说了算。我拨弄着茶盏,眼皮都懒得抬。
林嫣挑眉一笑,指尖划过账本:那便有劳姐姐拨个伶俐丫头,帮着理理库房账目。省得日后有些不清不楚的烂账,再赖到我头上。
素芷当场就炸了毛:放肆!哪来的规矩……
住口。我抬手拦住丫头,看着林嫣冷笑,让她威风两日又如何?
这阵子闭门养病,倒让某些人产生了错觉。林嫣这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专程来给我添堵的。
我使个眼色,素芷心领神会地带人去库房。临走前,我又从妆奁深处摸出柄七宝琉璃扇,悄悄塞给她:把这个,放在库房东南角第三格的锦盒里。
素芷眼睛倏地亮了:夫人早该出手了!收拾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货色,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望着窗外飘落的槐花,嘴角泛起冷笑。那白玉棋子早被林嫣摸过,这会子正躺在渣斗里呢。再金贵的物件,沾了脏手,也就不值钱了。
8
太后娘娘的寿辰迫在眉睫,宋老夫人亲自到我房中叮嘱,要我陪她一道入宫贺寿。
我低眉顺目,只道一声“是”。
未曾料到,林嫣竟也闹着要去。
她支吾着说,想借着老太太远房表亲的名头,去那琼林玉宴上见识一番。
“那她……腹中的那块肉?”我心下疑惑,看向素芷。
素芷回道:“她院里的小丫头私下里提过,用了丈许长的素白布帛,一圈圈紧缠着身子。若不细究,倒也不算显怀,看不出是五月胎相。”
我搁下手里的青瓷茶盏,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微温的杯壁,“老夫人知晓了,竟也答应?”
“老夫人哪里知情!是世子点了头,那女人存心要瞒着老夫人过去。”
这便是了。老夫人最重规矩体面,怎会容她这般胡来。只是……她冒着危及胎儿、开罪老夫人的风险,究竟图谋什么?
“不必声张,且由着她去闹。”我语气沉静,“她闹得越难堪,于我们……越是便宜。”
素芷会意,垂首应是。
翌日,晨光熹微时我便起身。
湖蓝色散花百褶裙,衬得人如新荷初绽。素兰巧手绾了个芙蓉流苏髻,清雅的钗饰点缀其中,既显得雍容端丽,又不失闺秀风致。
宋长风踏进房门,见着我,神情似有片刻恍惚,目光胶着在我身上。半晌,才近前牵过我的手,扶我登上雕花的朱轮马车。
掀帘的刹那,我瞥见林嫣投来的目光,如淬毒的针,藏在那故作温良的面具之下,满是掩不住的嫉恨。
车驾行过两条长街,却突兀地在道旁停下。
未几,帘幕掀起,林嫣带着微喘钻了进来。宋长风伸手搀扶,二人便这般堂而皇之地坐在了我对面。
车窗外市声喧阗,我便偏了头,只瞧那街景喧嚣,浑不愿再看林嫣那副小鸟依人靠在宋长风肩头、眼里藏不住得意的神态。
宫门处,当值太监细细勘验各家名帖,目光扫过尾随在后的林嫣,露出狐疑之色。
宋长风见状,上前一步低语解释:“劳烦公公费心。内子玉体抱恙,这是家中随侍的…医女,不敢稍离身侧。”
听了世子这般说辞,那协理太监便也放了行。
我没错过林嫣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医女”二字,可比杀了她更让她难受。只是她这番处心积虑进宫,真的只为看场热闹?如她对宋长风说的那般?
呵,都是深海里翻腾的老精怪,何必在我眼前装那懵懂的白狐。
9
宫宴一时寂静。落座时,我与宋长风同席。
上首凤座旁,我的阿姐——雅妃娘娘,向我投来探询的一瞥。我略一颔首,示意她我在宋家尚算安宁。
同席的几位官家女子,见林嫣面生,便有人出言探问她的来历。
林嫣少见这等场面,只怯生生应了句:“是…是老夫人远房的表亲,沾光来见见世面。”
此言一出,席间几位高门贵女便心照不宣地冷落了她。她被无形地隔开在那桌,神情渐显局促难安。
好容易捱到进献寿礼的时辰。
珍品奇玩、南海珊瑚、北疆美玉……流水般呈送到太后凤座之前。
林嫣眼巴巴瞧着,目光灼灼。终于听见首领太监那悠长的唱喏:
“宋侯府——敬献七宝琉璃扇一柄!”
林嫣脸上瞬间涌起难以遏制的期待,她急切地想看清太后娘娘见此物时的神情。
太后微垂凤目,略略一扫那柄流光溢彩的扇子,面上却未起波澜,只缓缓问道:“宋家这寿礼,是打点准备的?倒也算…别出‘心裁’了。”
“回禀太后娘娘!”林嫣哪里还坐得住,未等宋家长辈开口,已急急起身应声,“是民女…是民女李林嫣悉心备下的!”
我看到宋长风面上掠过一丝掩不住的惊愕,显然未料到林嫣竟会当众跳出来抢这个话头。
太后凤眸微挑,声音听不出喜怒:“哦?哀家记得,宋侯府中馈诸事,向来是世子妃雅萱掌管。此礼怎会经由你手?”
林嫣深吸一口气,将腹中早已滚瓜烂熟的说辞吐露出来:
“回禀太后娘娘,姝儿姐姐……身子骨弱,世子心疼她劳碌,这才嘱托民女协理一二。说来也是缘分,我虽是老夫人远亲,去年世子遭山贼所困,身受重伤,却是民女在那山野僻壤中,衣不解带照料了一年有余……岂料那村里闲言碎语污糟不堪,民女清清白白做人,如今却落得无处容身的地步……”
她声音带上恰到好处的哽咽,盈盈拜倒:
“民女久宋太后娘娘仁德泽被天下,求太后娘娘大发慈悲,许民女往那普陀寺中,青灯古佛相伴,长斋礼佛,为太后娘娘千秋凤体祈福,至死不渝!”话毕,竟又“砰砰砰”对着金砖地面,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再抬首时,额前已然一片淤紫。
她字字句句未提非份之想,不曾争那世子名分,却字字句句将自己与宋长风那段“患难之情”昭告于世,更将自己塑造成了受尽委屈、牺牲名节又深明大义的可怜人!
席间在座的世家闺秀、诰命夫人,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心中早已明镜似的。一时席上嘤嘤嗡嗡,暗地里嗤笑声不断,暗叹这村妇好大的胆子和心机!只是那番剖白进退有据,竟一时也寻不出错处来。
好一个以退为进!若非身处这锦绣泥潭之中,我几乎要为她的筹谋抚掌喝彩。
只见太后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慈和的笑意,赞许道:“倒真是个懂事的孝顺孩子。哀家便遂了你的心愿,去普陀寺带发修行三年,为哀家祈福吧。”
话音甫落,林嫣脸上血色尽褪,煞白如纸,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噗通”一声瘫软在地,痴痴呆呆,半晌才如游魂般挣扎着谢恩。
上首的阿姐端起玉盏,缓缓啜了口清茶顺气,紧绷的肩线这才放松下来。
——这柄七宝琉璃扇,原是太后娘娘在我少时赏我的玩意,夸它琉璃通澈,恰似我的品性。如今竟被当作寿礼献上,何其扎眼?林嫣这一跪、一求,以太后之明睿,焉能看不透这侯府里的龃龉?索性顺水推舟,做个“仁厚”姿态,将这烫手山芋远远打发了事。
原以为,这重重的一鞭终究是扬得高,落得轻。
看来林嫣,果真是宋长风心尖儿上那点朱砂痣,碰不得。
宋长风竟全然不顾体面,于筵席散后,寻到太后面前苦苦哀求:
“太后娘娘慈悲,如今酷暑难当,那洛阳至普陀寺路途迢迢,千里跋涉,李林嫣一介体弱妇人,如何经受得住?若太后开恩,允臣带她回府,臣保证定让老夫人严加管束,让她在府中家庙斋戒礼佛,日日夜夜为太后娘娘虔心祈福,绝无懈怠!”
太后凤目转向立在一旁的我。我神色平静,只端正地跪着,并无主动请太后做主或替林嫣求情之意。
太后轻叹一声,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罢了。你也该多心疼心疼姝儿,她嫁过来这一年,不易。侯府后宅,贵在清净,别再闹出闲话来。哀家乏了,都去吧。”
“……是,臣谨遵娘娘懿训。”
归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辘辘作响。
车内,林嫣痴痴呆呆坐着,两行清泪止也止不住,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确也楚楚可怜。
宋长风在她身侧,一语不发,整个人仿佛被沉沉的阴霾笼罩,连车内的空气都凝滞冰冷,让人透不过气来。
宋长风今日算是颜面尽扫,自然懒得开口安慰。他既不说,我更无意多言,自也不会将不必去普陀寺的消息告诉她。
岂料林嫣兀自发怔许久,竟猛然如困兽般,直直朝我扑撞过来!
“啪——!”
一声脆响撕裂了车内的死寂!掌风来得又急又狠,我鬓边的珠钗被打落,叮当滚落车板。
宋长风大惊,厉声斥道:“林嫣!你疯了不成?!”
这一声厉喝,似让林嫣稍稍清醒,但只停了刹那,眸中的怨毒更如毒藤疯长:
“是你!雅萱!是你!”她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戳到我脸上,“是你故意让素芷将那柄扇子藏得浅显,诱我去寻!让我误以为那就是你备下的贺礼!是你设好了圈套,让我在人前出乖露丑!你在太后面前那副模样,不就是让太后疑心这掌家之权早已易主吗?!桩桩件件,都是你算计好的!对不对?!”
她一手抚着自己被束带缠裹的腰腹,撕心裂肺地哭喊:
“我已有了阿廷的骨肉啊!我不过……不过求一个该有的名分!我错在哪里?这是阿廷的第一个孩子!你好毒的心肠!如今你可满意了?除了我,这世子,这侯府,全是你一个人的了!”
她发髻散乱,状若疯魔。
我敛了敛方才被扯乱的衣袖,端坐回原位,语气冷得像冰窖里的霜:“说完了?那么,换我说了。”
话音未落,我倏然抬手,手腕灌注了全身气力,一记耳光带着劲风狠狠抽了回去!
这一掌力道太大,震得我手腕发麻。林嫣惨叫一声,被这巨大的力量扇得踉跄跌倒在宋长风身边。她捂着脸,震惊无比地瞪着我,全然没想到我竟敢当着宋长风的面,朝她“身怀六甲”的身子动手。
“姝儿!”宋长风下意识地横臂将她挡在身后。
我目光如刃,越过他,钉在林嫣肿胀的脸上:
“这一巴掌,打你枉顾伦常,寡廉鲜耻!我与宋长风自幼定亲!十二岁后,哪一年生辰他未曾亲手为我打磨镶嵌那支支玉簪?整整六支,如今还完好地收在我的妆奁匣底!我们今日的姻缘,更是承蒙圣旨赐婚!我雅萱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从宋府正门抬进来的世子妃!而你二人,暗通款曲,未婚而孕,行此挟孕求荣之事,真是替这堂堂宋侯府,做足了脸面!”
我从未在宋长风面前说过如此直白锋利的话。他僵在当场,面上血色尽退,那阻拦的手臂,竟慢慢地、无力地垂落下去。想必也被这番话勾起了过往种种,少年时的爱护珍视,那时他眼中的情深意切,倒也不似全然虚伪。趁着她还未回神,我扬起的手再次落下,狠狠掴在她同一侧已然红肿不堪的脸颊上!
“啪!”
“这一巴掌,打你蠢钝如猪,自以为是!我雅萱是相国府嫡出的女儿!当今雅妃娘娘乃我嫡亲的胞姐!你看得眼红心热的世子妃之位,在我眼里未必重于微尘!我本不屑与你争抢,只想顾全彼此的体面。今日寿宴,我只打算等太后留我说话时,亲口向她求一纸和离书!从此两不相干!”
我盯着她骤然放大的瞳孔,字字诛心:
“可你!——等不及!你迫不及待地在太后面前宣告掌家之权在你,自曝私隐!你那一席话,早已将这侯府里的不堪、你与宋长风那点见不得人的勾当,大白于整个朝堂、整个世家的眼底!你今日踩在脚下摩擦的,何止是我雅萱的脸?是相国府的百年清誉!是雅妃娘娘的皇室威仪!更是整个宋侯府赖以立足的清白门风!”
话至此处,宋长风的脸色已是惨白如金纸,一丝生气也无。他自然也明白,今日若林嫣那一跪一求换得太后赐婚,于他二人倒不失为一桩佳话。故而当林嫣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时,他并非全无阻拦的机会,只是心存了一丝侥幸,放任了她!
可如今,太后并未顺水推舟成全他……今日之后,他与林嫣必将沦为满京勋贵席上酒后的笑柄谈资!
林嫣难以置信地捂着痛如火烧的脸颊,尖叫起来:“不可能!你不可能舍得放弃世子妃之位……你在骗我!定是你故意设计害我!”
承认自己的愚不可及,远不如将过错推给别人来得容易吧?
“啪——!”
第三记耳光,重重落在她另一侧脸上。
“这一巴掌,权当送你一个教训,让你长长记性,日后——莫再妄图在印氏女子跟前玩弄你那点微末心机!连天高地厚、尊卑规矩都分不清之人,便是我不动手收拾,你也难活长久!”
车内的污浊气息,已令我胸臆翻腾,多待一刻都觉窒闷。
揉着犹自发麻的手腕,我扬声唤道:“赛青!”
贴身丫鬟赛青立刻在车外回应。
我连一个眼神也懒得再施与身后那对形容狼狈的男女,径自扶着赛青的手下车,将宋长风那张混杂着惊愕与难堪的脸,彻底甩在身后。
这一双蠢人,多看一眼都污了我的眼。
回到房中,我从妆匣之中拿出两支做工拙劣的青玉簪子。
簪子从我手中滑落,应声碎裂。
「夫人,您平时最爱惜这簪子……」素兰上前查看,无不可惜地说。
素芷却过来,将碎玉细细收至渣斗之中,「咱们相国府里什么好簪子没有,有什么稀奇,摔了也就摔了。」
素兰看着我满脸担忧。
这时衡芜院的丫头幽若来了,「夫人,衡芜院那位来向您借衣服,说是她的衣橱里一件像样的都没有。」
「她在佛堂反省完了?」
真是看错她,我本以为她会消停几日,没想到竟一刻也闲不住。
「老夫人说她怀着身子,小惩大诫也就罢了,只让她在佛堂跪了一个时辰,还让她参加今夜的宴席……」
世子回来是好事,理应办场家宴好好热闹热闹。
幽若说着说着,头低了下去。
她也是在宋长风身边伺候过的,没见过这样不合礼数的事。
「不妨事,本跟你没什么关系。素兰,将我那套云锦拿给她。」
「可是夫人,您可就一件体面衣服了……」素兰哭丧着脸。
说话间,素芷已将衣服拿了出来,还搭了一套头面。
「拿去吧。」她放在幽若手上。
待人走远,素兰还是一副惆怅模样。
我点点她的鼻头,「再苦着脸,可要老几岁了。放心吧,人的厌烦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素兰似懂非懂,素芷已经在给我挑拣着衣服。
选来选去,没什么可挑的,都是素服。
只得穿了件未出嫁前的丁香色百花曳地裙,配一支梅花白玉簪以做点缀。
我带着素兰素芷到院中之时,宋长风已在席间坐定。
我坐在老夫人的位置旁,老夫人还未落座。
按着老夫人的习惯,先给老夫人布了些糕点果子。
老夫人有晕症,家中宴席惯例要先垫两口糕点。
宋长风打量着我的穿着,看着我手中的动作。
似是有话要说,却终是没说出口。
要替林嫣道歉吗?那当真不必说出口。
这时林嫣来了。
一时间忙着摆盘分菜,安排碗筷器具的丫鬟婆子纷纷停了手,连带着旁支的小辈也不闹了。
那么多双眼睛,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她。
林嫣穿着正室才能穿的正红色,那衣服本就有腰身,现在竟将那浑圆的孕肚勾勒得一览无余。
偏那林嫣,还引以为傲似的挺着肚子。
老夫人房里的王妈妈忙遮了小辈的眼,这副样子,别教坏了旁支的哥儿小姐。
哪有正室穿紫,妾氏穿红的道理,更遑论她那肚子,不提也罢,光看着都让人脸上臊得慌。
林嫣自觉有异,却并未深思。
还以为穿着同样的衣服,她穿出了我不曾有的风华。
脸上带着娇羞,径直往宋长风身旁的位子走去。
宋长风满脸涨红,他未料及经过上午一番闹腾,林嫣还是如此不知礼数。
他也是正经学过君子六艺,要脸面的。
在这一家老小面前,林嫣将他这宠妾灭妻的名头坐实了。
他脸上带着怒气,拉着林嫣的手臂就要出正院。
林嫣不明所以,「廷哥哥,你这是做什么?你弄疼我了……」
不顾林嫣的挣扎,宋长风将她拉出了院外。
宋长风回来却在我耳边苛责:「你明知柔儿不懂礼数,为何将那云锦给她穿?」
素兰向来看不得我受委屈,随即说道:「她那副样子,只怕是我们夫人不给,她就要明抢了!也不知是谁给她的底气。」
「你……」
宋长风没想到我身边的丫头也敢揶揄他,还说得有几分道理,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去将那水晶拨鱼端到老夫人近前来,那东西开胃,让老夫人尝尝鲜儿。」
支走素兰,我又柔声道:「这喜庆的日子,莫让小辈们瞧着自家丑事,折腾一天了,用些饭食吧。」
宋长风敛去怒色,重新坐回了主位。
一盏茶的工夫,林嫣换了身宽松清淡的衣服,被幽若引着,坐在了身份最低的位置。
她脸上的妆容都哭得有些花,隐约地露出上午的巴掌印。
宋长风此时一个眼神也没给她。
老夫人终于落了座,满脸都是喜气。
「今日是我们侯府的好日子,长风回来我心里高兴,是以请大家前来一同沾沾喜气。」
满桌子的人脸上却并无轻松之意,桌上的人皆互相交换着眼神,老夫人随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发现她们都望向一处,林嫣。
顿时觉得一阵头疼,这林嫣果真不该出现在今天的场面。
也怪她,看不得林嫣卖可怜。
方才跪了一刻钟,幽若就来传信,说林嫣跪得肚子坠痛,那是长风第一个孩子,她哪敢让林嫣继续跪下去。
老太太只当没注意众人的神色,嘱咐着王妈妈,用托盘给小辈红封。
一时间场面又热闹起来,无人去注意林嫣。
宴席过后,王妈妈来通传,老夫人让我过去。
素兰才推开老夫人房间,老夫人就来迎我。
一双手把我的手握紧,「我的好姝儿,眼下长风已经回来,我将你的远芳院布置一番,今日你们就圆房可好?你是印家嫡女,想来也知道子嗣的重要。」
老夫人这是敲打我了,印家两个嫡女一个嫡子,我阿弟在少府寺任职之时被流寇残害,印家就剩了一双女儿。
「老夫人所言极是,只是眼下要紧的该是给幽若一个名分才是,她自小在长风身边伺候,如今长风回来了,也该成全了她。」
老夫人看着我,面露喜色,「姝儿果然是个识大体的。」
我看她满目期待着我继续说下去,便缓缓道:「林嫣有了身孕,论理也该纳入房中,只是无媒无聘就这般有孕,若给的位份过高,岂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以为这婚姻之事,以无媒淫奔为主要,反正到头来能落个正经位份。所以依我之见,和幽若一起当个侍妾也就罢了。」
见我能松口,老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在乎林嫣是什么位份。
只要她能将孩子生在院中就好。
「老夫人,还有两桩事,今日太后虽放了林嫣,但毕竟发了话,我们侯府也不得不做个样子了,省得被人诟病说侯府竟不将太后的话放在眼里。
「像今日这般只跪一个时辰定是不妥当的。
「还有一桩事,烦请老夫人从房中请个嬷嬷过去教林嫣礼仪,今日家宴无妨,来日要是在外头失了礼仪,不免让人怀疑侯府的风气。」
老夫人点头称是,她竟没想到这两层。
于是差了常在自己身边伺候的王妈妈去了衡芜院,等行完纳妾之礼再将人送去府中庙堂为太后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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