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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7月。
柳思雨在劳改所门口站了许久,却无人来迎接她。
“姑娘,你家人呢?”门卫老伯探头问,“你在这里改造了三年,家人连看都不来看你,今天怎么连接都不来接你。”
柳思雨轻轻摇头,她那干裂的嘴唇上渗出了血迹:“……我没有家人。”
她的出生,本身就是个错误。
姐姐柳雪浅从小就患有一种罕见的血液病,需要定期输血,于是父母生下了她,一个活生生的血库。
六岁那年,她高烧不退,父母却硬是拉着她去抽血;十岁生日那天,她收到的礼物是一张献血卡;十五岁那年,她在献血站晕倒,醒来时听到柳母对医生说:“别管她,晕一下又不会死,继续抽血,我大女儿等不及了。”
唯一给予她温暖的,是住在隔壁的团长周铭生,那个军区大院里最闪耀的年轻军官。
他长得英俊,剑眉星目,一身军装穿得笔挺,站在训练场上,不知多少文工团的姑娘偷偷红了脸,但就是这样备受瞩目的周团长,却唯独对她特别。
他会偷偷给她塞桂花糖;在她被关禁闭时,会从窗户递进来热腾腾的包子。
十七岁那年她高烧不退,是他背着她跑了三里地去医院。
那天,她趴在他的背上,闻着他军装上的皂角香,第一次感受到了被珍视的感觉。
当她收到北大的录取通知书那天,她鼓起勇气向他表白。
周铭生那双总是冷漠的眼睛难得地有了温度,他说:“好。”
她以为她的人生终于要亮起来了。
直到那天,柳雪浅用酒瓶砸伤了一个纠缠她的男人,使其成了植物人。
眼看警察就要来抓人,父母连夜做出了决定。
“思雨,你去替雪浅顶罪。录取通知书给雪浅,让她去上大学。”
“凭什么?”她第一次反抗。
下一刻,一记耳光打得她眼前一黑,“就凭你这条命是我们给的!要不是雪浅需要血,你以为我们会生你?”
就连周铭生也劝她,“雪浅身子弱,受不了劳改的苦。你去替她,好不好?等你出来我们就结婚。”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说过喜欢她的铭生哥,竟然也要她去顶罪?
她被强行押着去派出所“自首”,最后上了卡车,送往劳改农场。
在农场的第一晚,柳思雨哭到天亮,她想不通周铭生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直到第二天放风,柳雪浅来探视,才告诉她真相。
“柳思雨,其实铭生哥喜欢的一直是我,他答应和你在一起,只是怕你以后嫁人,不能随时给我献血了。”
“他宁愿假装爱你,也要确保我的血源不断,好可怜,你还以为碰到了救赎。”
“往后你就在这好好改造吧,”她晃了晃通知书,笑容甜美,“去北大的大好前程,就由我替你享受啦。”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剜得柳思雨心口血肉模糊。
原来她以为的爱情,不过是人家确保血源的工具;她以为的救赎,不过是另一个深渊。
原来人人都爱柳雪浅,竟无一人爱她柳思雨!
此后的日子,柳思雨在农场挑过粪,挖过渠,冬天双手冻裂流血,夏天后背晒脱皮。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终于彻底磨光了她对父母的最后一丝期待,也磨尽了她对周铭生的所有爱意。
柳思雨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家走。
二十里路,她走了四个小时,脚底磨出了血泡。
推开家门时,欢笑声扑面而来。
客厅里,父母和周铭生正围着柳雪浅庆祝,餐桌上摆着三层奶油蛋糕,上面写着“祝贺雪浅毕业入职电视台”。
“雪浅想要什么礼物?”柳父红光满面,“爸爸给你买!”
柳雪浅害羞地看了周铭生一眼:“我什么都不要,就想要铭生哥亲我一下……”
周铭生愣住了,眉头微蹙:“雪浅,别闹。”
柳母连忙开口,“铭生,你就答应雪浅吧。反正思雨也不在,而且你喜欢的本来就是雪浅……”
柳思雨的行李袋“砰”地掉在地上。
四个人同时回头,空气瞬间凝固。
“思雨?”周铭生最先站起来,军装笔挺,“你怎么……回来也不提醒我一声?我好去接你。”
柳思雨盯着他伸来的手,这双手抱过她,也亲手把她送进地狱,现在却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自己忘了这个日子,我再提醒,又有什么用呢?”
周铭生表情一僵,正要解释,柳雪浅已经小跑过来,亲热地拉住柳思雨:“妹妹,今天我毕业入新单位,你也回来了,真是双喜临门!来,和我一起吹蜡烛吧!”
柳思雨看着她假惺惺的笑脸,胃里一阵翻腾,抽回手:“不用了。”
她转身要走,柳雪浅却不依不饶地又拉住她:“妹妹,别这样嘛……”
“放开!”柳思雨猛地一甩手。
柳雪浅惊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整个人撞在餐桌上。
三层蛋糕轰然倒塌,蜡烛点燃了她的连衣裙下摆,火苗“腾”地窜了起来。
“啊!救命!”
柳雪浅尖叫着,手忙脚乱地拍打身上的火苗。
客厅里顿时乱作一团,柳父柳母慌忙去接水,周铭生一个箭步冲上去,脱下军装外套裹住柳雪浅。
“柳思雨!”柳母怒喝,扬手就给了柳思雨一耳光。
柳父更是一脚将她踹在地上,“雪浅好心拉你一起庆祝,你就这样报答她?歹毒至极!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周铭生抱起柳雪浅,冷冷地看了柳思雨一眼:“我先送雪浅去医院。”
柳母拽住柳思雨的胳膊:“你也跟着去!雪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好过!”
柳思雨被硬拖着出了门。
她身体虚弱,无力反抗,只能踉踉跄跄地被拽着,一路上,柳母的咒骂声不绝于耳,路人纷纷侧目。
到医院后,医生正好检查完伤势,满脸严肃的出来:“病人背部烧伤严重,需要立即植皮。”
柳母一个箭步冲上前,手指几乎戳到柳思雨脸上:“用她的!亲姐妹的皮最合适!”
柳思雨踉跄着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生她的女人,喉咙发紧:“我也是你的女儿……”
“啪!”柳父一巴掌将她扇得偏过头去,粗粝的手指死死钳住她的手腕:“由不得你!雪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扒了你的皮!”
柳思雨挣扎着看向周铭生,那个曾经承诺要娶她的男人。
周铭生沉默片刻,薄唇轻启:“思雨,既然是你造成的,就该负责。”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柳思雨心里。
她忽然明白了,在周铭生眼里,她永远比不上柳雪浅。
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
手术台上,冰冷的器械闪着寒光,医生问:“要不要打麻药?”
柳母抢着说:“不用!她从小就不怕疼,直接取皮就行!”
柳思雨被强行按在手术台上,背部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可最痛的不是背上的皮被活生生剥下,而是她终于明白,这世上真的没有一个人爱她。
眼泪无声地滑落,柳思雨在剧痛中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一片黑暗中醒来。
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
她知道,柳父柳母和周铭生都在柳雪浅的病房里。
就像过去的二十年一样,柳雪浅永远是那个被众星捧月的公主,而她,永远被遗忘在角落。
柳思雨望着天花板,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摸着自己干枯的头发,粗糙的皮肤,还有背上狰狞的伤口。
这就是她的人生,一个永远为柳雪浅牺牲的活体血库。
“砰”的一声,病房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急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柳同志!”他激动地说,“终于找到你了!你前段时间寄给我们的火箭推进剂研究资料,经过专家讨论,作用非常大!”
“我们决定特招你进入火箭研究所,不过需要隐姓埋名五年,专心研究,但自此你会成为国之栋梁,推动整个华夏航天事业发展!你可愿意?”
柳思雨愣住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暖洋洋的。
二十三年了,第一次有人看见她的价值,不是作为血库,不是作为替罪羊,而是作为一个人,一个有用的人。
“我愿意!”她说得斩钉截铁。
所长兴奋地紧握柳思雨的手,激动地说:“太棒了!一个月后我们来接你去研究基地。这次要离开这么久,你可得好好跟家人沟通沟通。”
柳思雨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家人?她哪里还有什么家人。
自从他们让她替柳雪浅背黑锅,她就决定,父母和未婚夫,她都不要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声道谢,目送所长离去。
病房门一关,走廊里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思雨。”
周铭生站在门口,眉头紧锁:“刚才那个人是谁?”
“没什么,就是个做人口普查的。”柳思雨转过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
周铭生走近几步,军靴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那人穿着白大褂,不像是……”
“你怎么来了?”柳思雨打断他,“不是应该在病房照顾柳雪浅吗?”
周铭生坐在她床边,温暖的手掌覆盖在她冰凉的手指上:“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当然要来照顾你。”
他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吗?这件事确实是你的错,让你给雪浅植皮也是应该的。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以后我一定站在你这边,好不好?”
柳思雨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你不会的,她在心里说。
三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砰”地一声踹开。
“柳思雨!”柳父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你还有脸在这躺着?雪浅醒了知道是你给她植的皮,愧疚得直哭,怎么哄都哄不好!”
柳母更是一把掀开她的被子:“赶紧过去给她解释你是自愿的!顺便给她道歉!”
柳思雨被粗暴地拽下床,手腕上的旧伤被牵扯到,疼得她脸色煞白。
“乱叫什么!”柳母不耐烦地呵斥,“你植的又不是手上的皮!”
说着,柳母粗暴地撸起她的袖子,刹那间,满手臂狰狞的伤疤暴露在众人眼前。
周铭生猛地站起来:“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柳思雨苦涩一笑:“劳动改造三年,你觉得他们会怎样对我?”
“我……”周铭生语塞,“我不知道他们会……我该去看看你的,但是公务繁忙……”
是公务繁忙,还是陪在雪浅身边?
“一点小伤而已,小题大做!”柳父不耐烦地打断,“雪浅还在哭呢,赶紧过去!”
柳思雨被强行拉到柳雪浅的病房。
一进门,她就看见床头堆满的补品:麦乳精、大白兔奶糖,甚至还有一束新鲜的野花。
而她的病房,除了必需品什么都没有。
虽然早已习惯这样的区别对待,但心还是像被针扎一样疼。
“快道歉!”柳母推搡着她。
柳思雨知道,不道歉他们是不会放过她的。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对不起……是我不该推你……植皮……我是自愿的。”
说完这些话,她眼眶发红,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可怜。
出乎意料的是,柳雪浅突然哭了起来:“妹妹,我不怪你。你替我去劳动改造三年,心里有气是应该的,但我没想到自己会伤这么重,还让你给我植皮……对不起……”
“傻孩子!”柳母立刻心疼地抱住柳雪浅,“你都这样了还替她说话!真是太善良了,同样都是我们的女儿,怎么就天差地别呢?”
周铭生也快步上前,温柔地为柳雪浅擦眼泪:“别哭了,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好好养伤,别自责。”
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柳思雨的心像被撕裂一般。
她默默转身离开,走廊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回到空荡荡的病房,柳思雨蜷缩在床上。
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她摸着手臂上的伤疤,想起劳改农场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
但好在,一个月后,她就能离开这里,开始新的人生。
接下来,她不会祈求他们微薄的爱,
往后余生,她要为自己而活。
柳思雨在医院里躺了三天,直到出院那天,才又见到了柳父柳母和周铭生。
周铭生的军车缓缓驶来,车窗摇下,露出了柳雪浅那苍白的笑容。
“妹妹,快上车!”柳雪浅热情地挥着手,“爸妈说要带我去百货大楼买礼物,铭生哥说你也该准备结婚的三金了。”
柳思雨的手指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一个月后她就要前往研究所,哪来的婚礼?
但面对柳父柳母不耐烦的眼神,她不想引起纷争,便默默地上了车。
百货大楼的金店金光闪闪。
周铭生语气温和:“雪浅,喜欢什么就挑。”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柳思雨说,“你也挑挑结婚用的三金。”
柳思雨站在柜台前,看着柳雪浅试戴各种首饰。
每试戴一件,周铭生就毫不犹豫地买下,不一会儿,柜台上已经堆满了首饰盒。
“这位同志,您不挑吗?”售货员好奇地问。
柳思雨摇摇头,独自走向角落。
突然,一个不正经的男人拦住了她:“妹子,一个人啊?交个朋友?”
“让开。”柳思雨冷着脸。
男人不但不让,反而逼近一步:“别这么冷淡嘛,你看那边是你家人吧?他们都不管你,不如跟我……”
“你想进拘留所?”
周铭生的声音冷冷地插进来,那混混一看到他身上的军装,脸色大变,慌忙逃走了。
“没有喜欢的?”周铭生转向柳思雨,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手。
“嗯。”
“那改天去别的百货大楼看看。”
柳思雨刚要开口,柳母突然惊慌失措地跑过来:“铭生!快来,雪浅在洗手间被流氓缠上了!”
周铭生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冲出去的背影,和方才处理她被人纠缠时的从容判若两人。
柳思雨跟过去时,洗手间外的走廊已经一片混乱。
周铭生正把一个小混混往死里揍,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令人毛骨悚然,地上已经溅了一滩血,混混奄奄一息。
“铭生!别打了!”柳父柳母纷纷被吓到,拼命拉他,“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周铭生却充耳不闻,直到柳雪浅哭着扑上去抱住他。
“铭生哥,别打了……我害怕……”
奇迹般地,暴怒的狮子瞬间温顺下来。
周铭生扔开混混,转身将柳雪浅搂进怀里,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好好好,别哭了,乖,我不打了,别怕……”
柳思雨站在不远处,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她从未见过周铭生失控的样子,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团长,竟然会为一个女人发狂。
对比刚才他对骚扰自己的人的处理方式……多么讽刺。
她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没有车,她一个人走了很久。
夜幕降临时,她才回到家属院。
推开门的瞬间,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妹妹!你去哪了?”柳雪浅热情地招呼,“快来吃饭!”
柳思雨看着满桌的菜,红烧扇贝、油焖大虾、清蒸花螺……全是柳雪浅最爱,而她过敏的海鲜。
小时候因为不能吃这些,她只能就着咸菜啃窝窝头。
“我不饿。”她转身要走。
“站住!”柳父拍桌而起,“你这是什么态度?雪浅好心等你吃饭……”
柳思雨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深夜的雨声敲打着窗户,柳思雨蜷缩在床上,胃部因饥饿而绞痛。
突然,房门被轻轻推开。
“妹妹,饿了吧?”柳雪浅端着餐盘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我给你送点吃的。”
柳思雨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柳雪浅走进来,将餐盘放在床头。
“说起来真可怜,明明对海鲜过敏,却因为我喜欢吃,爸妈天天做。这些年,你一定很难受吧?”
“如果你来就是说这些,”柳思雨平静地开口,“可以出去了。”
柳雪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没想到柳思雨会是这种反应,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她强压着怒火,声音却更加甜美:“我来当然不止说这些,还要送你一份大礼呢。”
刚说完话,柳雪浅突然把碗摔得粉碎,碎片四处飞溅。
然后她猛地给自己一巴掌,接着就倒在地上。
“啊!”她尖叫起来,声音凄厉。
门被撞开,柳雪浅的父母慌张地冲了进来。
“雪浅!怎么了?”柳母赶紧抱住倒在地上的柳雪浅。
柳雪浅满脸泪水,指着柳思雨:“我……我见妹妹没吃饭,想给她送点吃的……结果她把碗砸了,还打了我,推我……”
柳思雨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她明白解释无济于事,连说话的念头都没有。
“你这个畜生!”柳母怒不可遏,冲上去就给了一巴掌。
柳思雨的脸被打得歪向一边,嘴角流出了血。她慢慢转过头,眼神空洞。
“白眼狼!”柳父怒吼着,一脚踢在她的肋骨上。
剧痛瞬间袭来,柳思雨蜷缩着倒在地上,连呼吸都困难,她紧咬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还敢装死?”柳父揪住她的头发,“给我滚出去跪着!”
雨越下越大,柳思雨被拖到院子里,被迫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雨水打湿了她单薄的睡衣,很快全身湿透。
“跪到天亮!”柳父说完,砰地关上门。
柳思雨跪在雨中,雨水和嘴角的血水混合流下。
背上的伤口被雨水浸泡,火辣辣地疼,但她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雨幕中,她听到楼上柳雪浅的笑声,还有父母的关心询问,窗户透出的暖黄灯光,照不亮她所在的黑暗角落。
天刚亮,雨终于停了。
柳思雨浑身颤抖,试图站起来,却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
“思雨?你怎么了?”周铭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柳思雨勉强睁开眼,看到周铭生紧皱的眉头。
她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声。
“被……父母罚了……”她终于挤出这几个字。
周铭生脸色一沉,二话不说将她横抱起来:“怎么不让人联系我?疼不疼?我现在带你去我家上药。”
柳思雨想拒绝,却没有力气挣扎。
她被抱进周铭生的吉普车,意识模糊中,感觉到车子的颠簸。
周铭生的家整洁干净,带着淡淡的檀香味。她被轻轻放在沙发上,听到周铭生翻找药箱的声音。
“药用完了,”他的声音有些懊恼,“你等一下,我去买新的。”
门关上的声音传来,柳思雨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打量着这个她从未被邀请来过的地方。
书架上摆着柳雪浅小时候的布娃娃,墙上挂着柳雪浅画的幼稚水彩,甚至连茶几上的杯垫都是柳雪浅送的。
柳思雨心脏抽痛,拖着疼痛的身体走到书桌前。
那里放着一本日记,封面上写着《致挚爱》。
她战栗着翻开了书页——
那陈旧的纸页上,周铭生的笔迹刚毅而有力,仿佛针扎般刺痛了她的视线:
“5月日,天气晴朗。
雪浅今天穿着一袭白色裙装,在花丛中旋转,如同一只轻盈飞舞的蝴蝶。她对我露出笑容的那一刻,我几乎忘了呼吸……”
“7月日,雨绵绵。
雪浅的病又犯了。望着她那苍白的面庞,我多希望能替她承受所有的痛楚。只要她能康复,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9月1日,天空阴沉。
今天雪浅急需输血,而思雨却去取大学录取通知书了。目睹雪浅痛苦的模样,我终于意识到,无论采取何种手段,都必须让思雨永远留在我们身边。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只要雪浅能活下去,我愿意做任何事……”
每一个字都像锋利的刀片,深深刺入柳思雨的心房。
她紧咬着下唇,直到血腥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柳思雨急忙合上日记,放回原位。
她刚转身,周铭生就推门而入。
“怎么哭了?”周铭生看到她红肿的眼圈,忍不住笑了,“有这么痛吗?”
柳思雨呆呆地凝视着他。
记忆突然回到了童年,她摔伤了膝盖,周铭生也是这样蹲在她面前,一边给她擦药一边笑着安慰:“有这么痛吗?”
那时,他眼中的温柔让她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是的,很痛。”她轻声回答,声音沙哑。
真的很痛。
周铭生轻抚她的头发,语气中充满了宠爱:“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他打开了药瓶,“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药水触碰到伤口的那一刻,柳思雨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周铭生的手很稳,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呵护一件珍贵的宝物。
“以后如果再受罚,”他低头说道,“记得找人告诉我,明白吗?”
柳思雨注视着他浓密的睫毛,心中一片空白。
如果他知道昨晚她受罚是因为给了柳雪浅一巴掌,他还会这么说吗?
恐怕会和柳父柳母一起惩罚她吧。
“铭生哥!”柳雪浅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你在家吗?”
周铭生停下手中的活儿,立刻站起身去开门:“在呢,啥事儿?”
柳雪浅推门而入,看到柳思雨时明显一愣,随即又露出笑容:“我闺蜜为了庆祝我入职电视台,邀请我出去玩。可能会晚点,我担心安全问题,就想让你陪我一起去,你有空吗?”
柳思雨低下头。
她刚才看到周铭生的日程表上今天有个重要的会议。
可现在,周铭生毫不犹豫地回答。
“有空。”
果不其然。
柳思雨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为了柳雪浅,他什么都愿意做,更不用说只是推掉一个会议。
“妹妹也在啊?”柳雪浅好像刚注意到她,热情地拉住她的手,“那一起去吧!你刚出来,别总闷在家里。多认识些人,说不定还能找到好工作呢。”
柳思雨想要抽回手:“我不……”
“走吧走吧!”柳雪浅不容分说地拉起她,“我闺蜜认识很多报社的人,说不定能帮你介绍个工作呢!”
周铭生已经站起身拿外套:“思雨一起去也好,散散心。”
最后,柳思雨被柳雪浅硬拉进了国营饭店。
饭店里人声鼎沸,桌上摆着难得一见的红烧肉和茅台酒。
“这两位是?”柳雪浅的闺蜜刘芳上下打量着他们。
“我妹妹和妹夫。”柳雪浅笑盈盈地介绍,特意在“妹夫”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刚落座,周铭生就熟练地给柳雪浅倒了杯茶,又把她面前的辣椒挑出来,柳雪浅吃不了辣。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做过千百遍。
“这真是你妹夫?”刘芳挤眉弄眼,“我看倒像你男朋友。”
周铭生这才回过神,连忙给柳思雨夹了块红烧肉。
可肉块肥腻,柳思雨最讨厌吃肥肉。
“爱屋及乌嘛。”柳雪浅意有所指地勾了勾唇,“铭生哥可是很爱我妹妹的。”
“那你呢,也该找个对象了吧?”另一个闺蜜插嘴,“现在你可是北大毕业,又在电视台工作,多少好青年等着呢!”
刘芳立刻从包里掏出一沓照片,献宝似的摊在桌上。
“来来来,正好,这几个都是我表哥的战友,都是机关单位的青年才俊,雪浅,挑一个。”
柳雪浅娇笑着拿起第一张照片:“这个怎么样?在财政局工作的。”
周铭生扫了一眼,眉头立刻皱起来:“这人我认识,去年因为作风问题受过处分。”
“那这个呢?”柳雪浅又拿起一张,“听说家里是军区的。”
“更不行。”周铭生直接抽走照片,“他父亲是我下属,家风不正。”
刘芳不依不饶地递上第三张:“这个总可以了吧?大学毕业,现在在……”
“太矮了。”周铭生打断她,“连一米八都不到。”
饭桌上渐渐安静下来。
柳思雨低着头,小口抿着白开水,仿佛与这场闹剧毫无关系。
“周团长,”刘芳忍不住了,“不是,你到底要给雪浅找个什么样的?”
“谁都配不上她。”周铭生脱口而出。
“那雪浅岂不是要成老姑娘了?你养她啊!”
周铭生转头看向柳雪浅,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养,养她一辈子都行。”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重重砸进柳思雨心里,她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发白,却依然保持着平静的表情。
满桌顿时响起起哄声。
“雪浅,周团长对你可真好!”刘芳羡慕地说。
柳雪浅得意地晃着脑袋,挑衅地看了柳思雨一眼,柳思雨回以淡淡的微笑,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表演。
酒过三巡,正当气氛最热烈时,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士兵匆匆跑进来,在周铭生耳边低语几句。
周铭生脸色一变,立即起身。
“我有紧急任务,需要马上赶去。”他歉意地看向柳家两姐妹,“你们继续在这玩,两个小时后,我派车来接你们。”
柳思雨立马跟着站起来:“我也……”
“你留下。”周铭生不容拒绝地说,“陪雪浅,她一个人不安全。”
柳思雨站在原地,看着周铭生大步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他总是这样,永远把柳雪浅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哪怕牺牲她的感受。
周铭生一走,柳雪浅就像变了个人,她一把抓过茅台酒瓶,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
“雪浅!”刘芳惊呼,“你慢点喝!”
“怕什么?”柳雪浅抹了抹嘴,“铭生哥又不在,没人管我了!”
她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很快脸颊就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也开始涣散。
“雪浅,你命真好。”刘芳羡慕地说,“北大毕业,又进了电视台,现在连周团长都这么护着你。”
“命好?”柳雪浅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这些啊,都得感谢我亲爱的妹妹!”
她一把拽过柳思雨的胳膊,喷着酒气说:“你们知道吗?当年北大录取通知书上写的可是她的名字!我可是冒名顶替啊,哈哈哈……”
饭桌上忽然变得鸦雀无声,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
刘芳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其他几个闺蜜也互相对视,不知所措。
柳思雨冷静地松开了柳雪浅的手,继续低头品尝菜肴,好像柳雪浅的话与她无关。
“但是……”刘芳结巴着说,“冒名顶替是会坐牢的……”
“坐牢?”柳雪浅醉眼朦胧地挥动手臂,“她要是敢揭发,爸妈不打死她才怪,连铭生哥也是站在我这边的,她敢反抗吗?”
柳思雨夹起一块鱼肉,仔细地挑出鱼刺。
她的表情异常平静,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笑话。
她甚至还要感谢柳雪浅,毕竟,现在主动揭露真相,没人能救她。
一顿饭吃得大家表情各异,直到周铭生派的车停在饭店门口,柳思雨才放下筷子,像拖麻袋一样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柳雪浅扶起来,塞进了车里。
第二天,柳思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开门!监察队的!”
柳思雨揉了揉眼睛,刚打开门,就看到三个穿着制服的监察队员举着逮捕令冲了进来。
“柳雪浅同志,有人举报你冒名顶替上大学,请跟我们走一趟!”
柳雪浅穿着睡衣从楼上跑下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我没有!谁举报的?一定是弄错了!”
“证据确凿,请配合调查!”监察队员不容分说地架起她。
“爸妈!铭生哥!救我!”柳雪浅拼命挣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真的没有……”
柳思雨靠在门框上,冷眼旁观这一幕。
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监察队员把哭闹的柳雪浅塞进车里扬长而去,柳思雨关上门,回到房间继续看她的书。
傍晚时分,院子里传来汽车声。
柳思雨从窗户看到周铭生的吉普车停下,柳父柳母小心翼翼地扶着柳雪浅下车。
“委屈你了,回家了就没事了……”柳母心疼地摸着柳雪浅的脸。
“我明明没告诉过任何人……”柳雪浅抽泣着,“到底是谁举报的?”
周铭生沉声道:“我会去查。”
“不用查了……”柳雪浅突然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向柳思雨的窗口,“知道的只有我们……还有妹妹……”
柳父怒火冲天,一脚踹开柳思雨的房门:“柳思雨,我看你是反了天了!谁让你举报雪浅的?”
柳思雨合上书,平静地说:“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有谁?”柳母尖叫,“难道是雪浅自己举报的吗?”
“就是她自己说的。”柳思雨站起身,“那天聚餐,她喝多了,当着那些闺蜜的面说漏了嘴。”
柳雪浅冲进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那都是我最好的闺蜜!她们不可能举报我!你不喜欢我就直说,何必诬陷我朋友?你知道我今天在里面有多害怕吗?”
柳思雨看着柳雪浅梨花带雨的模样,突然觉得可笑。
才在监察队待了一天就受不了了?那她这三年的劳改生活又算什么?
“思雨,”周铭生冷着脸打断她的思绪,“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揪着不放?给雪浅一个锦绣前程又如何,你知不知道她在里面差点犯病?”
“好了!”柳父暴喝一声,“跟这个白眼狼废什么话!今天我非打死她不可!”
他转身就去拿墙角的扁担。周铭生下意识上前一步:“伯父……”
“铭生!你还帮她!”柳母一把拉住他,“你看看她把雪浅害成什么样了!”
周铭生沉默片刻,最终松开了手。
“啪!”
第一扁担重重砸在柳思雨背上,她膝盖一软,“咚”地跪在了地上,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哇”地吐出一口血。
“认不认错?”柳父怒吼着举起扁担,“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我们柳家怎么就生出了你这样的女儿!”
第二下、第三下……柳思雨数到第三十七下时,眼前已经一片血红。
她突然伸手,死死抓住了落下的扁担。
“如果可以……”她满嘴是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也不想做……你们柳家的女儿……”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些年的委屈。
六岁发高烧被拖去抽血,十五岁在献血站晕倒,十七岁被迫顶罪……
“从小到大,你们眼里只有柳雪浅。”血顺着嘴角流下,她字字泣血,“我的大学、我的工作、我的人生……全都给了她,我处处忍让,就是为了祈求一丁点的爱,可你们偏偏不满足,还要将我抽皮扒骨,是不是,要我死,你们才甘心啊……”
周铭生的手攥得发白,刚要开口——
“铭生哥……”柳雪浅突然虚弱地靠在他身上,手指揪着他的袖口,“我头好痛,你扶我上楼好不好……”
周铭生低头看了看怀里脸色苍白的柳雪浅,又看了看地上满身是血的柳思雨。
最终,他弯腰将柳雪浅打横抱起。
“我送你回房。”他头也不回地说。
柳思雨望着周铭生离去的背影,突然笑了。
鲜血从她嘴角不断涌出,在地上汇成一滩刺目的红。
柳父的扁担再次落下。
柳思雨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柳思雨被地板的冰冷唤醒。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依然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没有人扶她上床,甚至没有人给她盖上一条毯子。
她咬紧牙关,强撑着身体,每动一下都像是被无数针刺。
她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一步一步地挪向柜子,翻找出医药箱。
药水触碰到伤口的那一刻,她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却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隔壁房间传来父母和周铭生哄柳雪浅的声音,那温柔的声音刺耳至极。
“雪浅,来喝点粥。”
“别害怕,有我在这里。”
“你受委屈了。”
柳思雨机械地为自己包扎伤口。
这三天来,她仿佛成了家中的隐形人,自己换药,自己吃饭,自己忍受着疼痛翻身。
而柳雪浅虽然被周铭生利用关系释放,却因为顶替自己妹妹上大学的谣言传遍家属院,失去了电视台的工作,整日以泪洗面。
这天傍晚,父母和周铭生突然来到她的房间。
“思雨,”柳父难得用这么温和的语气,“我们决定在家属院办个酒席,你去澄清一下谣言。”
柳思雨抬起头:“澄清什么?”
“就说那些都是你编造的!”柳母急切地说,“雪浅的名声都被你毁了!”
“你们明明知道真相。”柳思雨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柳父突然变脸,“要是不去,你奶奶的玉镯就别想要了!”
柳思雨猛地抬头。
那是奶奶留给她唯一的遗物,奶奶更是这个家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可如今,却成了亲生父母要挟她的筹码!
她看向周铭生,眼里带着最后一丝希望:“你也觉得我该去?”
周铭生避开她的目光:“木已成舟……雪浅已经替你读了大学,你就该把这份荣誉一并给她。”
柳思雨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我去。”
酒席那天,家属院的人都来了。
在觥筹交错中,柳思雨像个局外人一样坐在角落。
直到酒过三巡,柳父才上台。
“今天请大家来,是要澄清一件事。”他朝柳思雨使了个眼色。
柳思雨慢慢走上台,灯光刺得她眼睛发疼。
“当年考上大学的……”她的声音很轻,却足够所有人听清,“是柳雪浅,不是我。那些都是谣言。”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我就说嘛!一个劳改犯怎么可能考上大学!”
“从小就看雪浅比思雨聪明!”
“听说这谣言就是思雨传的,前几天还被家法伺候了……”
一句句恶言像刀子般扎来,柳思雨站在台上,像个被审判的犯人。
她看见柳雪浅在周铭生身边破涕为笑,看见父母满意的眼神,看见所有人鄙夷的目光。
下台后,周铭生拉住她的手:“别听这些,等我们结婚就好了。”
柳思雨在心里冷笑。
不会了,她再也不会和他结婚了。
散席后,她立刻找到父母:“玉镯还我。”
“这个……”柳母支支吾吾,“雪浅说很喜欢,就给她了……”
柳思雨浑身发冷:“那是奶奶给我的!你们说好我替她‘澄清’就还给我!”
“现在已经没了,雪浅不小心摔碎了。”柳父不耐烦的皱眉,“别在这胡搅蛮缠,一个手镯而已,人都死了,你留着也没用!”
柳思雨僵立在原地。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裂,她的呼吸骤然停滞,耳边只剩下血液冲击太阳穴的轰鸣声。
那是奶奶临终前,偷偷塞给她的。
老人家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她,气若游丝地说:“思雨啊,这是奶奶唯一能留给你的……”
二十三年来,那是唯一完全属于她的东西。
“你们到底还要我怎样?!”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从小到大,什么都是柳雪浅的!我的血要给她,我的大学名额要给她,我的人生要为她让路……现在连奶奶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她都要抢走!”
“太过分了!”柳爸爸举起了手掌。
柳思雨并没有闪避,她只是眼眶泛红,大声质问:“动手吧!在你们心中,只有柳雪浅一个宝贝女儿!那我呢?我算什么?只是一个血库?一个替罪的羔羊吗?”
随后,她冲出家门,蜷缩在街角的梧桐树下,双手环抱着膝盖,哭得肝肠寸断。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擦得发亮的军靴出现在她面前。
“别哭了。”周铭生递上手帕,声音低沉而温柔。
柳思雨泪眼婆娑地抬起头,以前也是这样,每次受欺负,每次被苛刻对待,都是周铭生递给她手帕,
他总是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安慰,而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投入他的怀抱,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但这一次——
她推开了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我不再需要任何人了。”
说完,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周铭生站在原地,目送着她单薄的背影,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但最终,他没有选择追上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柳思雨就被客厅的电话铃声惊醒。
“柳同志,车一小时后到,请做好准备。”电话那头,研究所的负责人声音沉稳。
柳思雨挂断电话,立刻起身收拾行李。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隔壁的柳父柳母。
收拾了半个小时,终于收拾妥当,正要离开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思雨。”周铭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柳思雨迅速将行李推到床下,深吸一口气,才去开门。
周铭生站在门口,军装笔挺,眉目依旧清俊。
他看着她,语气温和:“雪浅最近心情不好,我和伯父伯母打算带她去北戴河散散心,你在家好好待着,别乱跑。”
柳思雨平静地点头:“好。”
周铭生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眉头微蹙,还想说什么,大门口却传来柳雪浅的催促声:“铭生哥,快点!”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递给柳思雨:“这个……我跑了几十家店才找到的,虽然不是奶奶原来的那只,但也能慰藉相思。”
柳思雨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只成色不错的玉镯,和奶奶留给她的那只很像,却终究不是。
“谢谢。”她轻声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周铭生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柳雪浅又在催促,他只好转身离开。
柳思雨关上门,低头看着手中的玉镯。
仿冒的终究是仿冒的,就像他给的爱,从来都不是真心实意。
她毫不犹豫地将玉镯丢进垃圾桶。
从今往后,周铭生的世界再也没有她,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去爱柳雪浅了。
窗外,汽车引擎声渐行渐远,柳思雨站在窗边,看着周铭生的车消失在巷口。
没过多久,另一辆军绿色吉普无声地停在家门口,穿着中山装的研究所同志下车帮她拎行李。
柳思雨最后看了眼这个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地方,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但等他们回来时,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北戴河的海风夹带着海水的咸味,周铭生站在沙滩的边缘,裤脚被海水打湿了,他却似乎没察觉,目光投向远处,柳雪浅正和摊贩讨价还价。
“便宜点吧!”柳雪浅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裙子,头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我男友是军人,您就当是支持军人吧!”
听到这话,周铭生微微皱了皱眉。
摊贩笑着看向周铭生:“小伙子真有福气,女朋友这么美!”边说边递给柳雪浅两串烤鱿鱼,“送你一串,祝你们白头偕老!”
柳雪浅脸红了,偷偷看向周铭生。
周铭生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接过烤串。不远处,柳父柳母相视而笑,眼神里满是满意。
夜幕降临,海边的游客渐渐散去。周铭生站在阳台上抽烟,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铭生哥。”柳雪浅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陪我去海边走走好吗?”
周铭生掐灭烟头,点了点头。
月光下的沙滩闪着银光,两人的脚印深深浅浅地留在湿润的沙上。
柳雪浅突然停下脚步。
“下周一我就要去省电视台报道了。”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能……很久都不能回来了。”
周铭生“嗯”了一声,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投向远处的海平线。
“铭生哥……”柳雪浅转过身,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你就没有……想对我说的话吗?”
海浪声突然变得清晰。
周铭生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张苍白的脸——柳思雨蹲在梧桐树下,瘦弱的肩膀不停地颤抖,泪水滴在地上,洇出深色的斑点。
“太冷了。”他听见自己说,“我们回去吧。”
柳雪浅的笑容凝固了。
周铭生已经转身往回走,军靴在沙滩上踏出沉重的声音。
他没有注意到柳雪浅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手指紧握到发白。
接下来的几天,柳雪浅异常地没有再提那晚的事。
她依旧笑容满面,挽着柳母的手臂挑选贝壳项链,缠着周铭生陪她坐摩托艇,好像那晚的尴尬从未发生过。
周铭生暗自松了口气,却没有注意到每当自己走神时,柳雪浅眼中闪过的怨恨。
第五天早上,周铭生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打开门,看到柳雪浅满脸泪痕地站在外面。
“铭生哥……”她的声音颤抖着,“我……我可能去不了电视台了……”
周铭生心里一紧:“怎么回事?”
柳雪浅颤抖着递过一份电报。
周铭生展开一看,是电视台人事处发来的通知:因群众举报学历造假问题尚未查清,暂缓录用。
“一定是思雨!”柳雪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除了她没人会这么害我!”
周铭生盯着电报,眉头紧锁。脑海中浮现出柳思雨那双平静到可怕的眼睛。
“先别急。”他收起电报,“我打电话问问情况。”
公用电话亭里,周铭生拨通了监察队老战友的电话。
对方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压低声音说:“老周,这事是你想太多。举报人不是你小姨子,是……是那天饭店里一个叫刘芳的姑娘。”
周铭生握着话筒的手一紧。他想起那天柳雪浅烂醉如泥的样子,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异样。
回到旅馆,柳父柳母正围着抽泣的柳雪浅安慰。见周铭生回来,柳父立刻迎上来:“怎么样?能解决吗?”
周铭生看了柳雪浅一眼:“举报人是刘芳。”
柳雪浅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惨白:“不……不可能……”
“你那天喝醉后说了什么,自己还记得吗?”周铭生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柳雪浅浑身发抖。
柳母连忙打圆场:“雪浅就算说了什么,那也是喝多了胡说的!刘芳怎么能当真?铭生,你可得帮帮雪浅啊!”
周铭生没有应声。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海面,突然想起临行前柳思雨接过玉镯时那个平静的眼神。
当时他只当她是感动得说不出话,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决绝。
周铭生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我出去走走。”他抓起外套往外走,不顾柳母在身后的呼唤。
口袋里的怀表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那是柳思雨十七岁那年送他的生日礼物,表盖内侧刻着【一生一世】四个小字。当时他随手塞进口袋,一放就是六年。
“周团长!”通讯兵气喘吁吁地跑来,“部队急电!”
周铭生急忙返回了酒店,一名通信兵递给他一封加密的电报,上面写着:“立刻回来,有紧急情况。”
那天下午,他们不得不提前结束他们的行程。
在返回的列车上,柳雪浅靠在周铭生的肩膀上装睡,而她的父母则在低声讨论着如何扭转局势。周铭生凝视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致,心跳无缘无故地加速。
当火车抵达目的地时,夜已深。周铭生首先将柳家的双亲和柳雪浅送回了家。
柳母一推开家门,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剧烈咳嗽。
她捂着口鼻,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这个不孝女,我们不在家,连地都不扫一下?”
柳父一脚踢开挡在门口的东西,愤怒地说:“养了她这么多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们回来连口热饭都没有,真是反了天了!”
周铭生站在门口,眉头紧锁。
屋内一片死寂,既没有熟悉的脚步声,也没有柳思雨低头顺眼地迎上来的身影。
“爸妈,别这么说。”柳雪浅轻声劝道,目光却似乎有意无意地瞥向周铭生,“思雨可能只是出去了,说不定……是去约会了呢?”
周铭生的手指微微握紧,指腹抵在掌心,掐出了几道泛白的印记。
柳母冷笑:“约会?就她那样,谁会要她?”
周铭生没有回应,直接走向柳思雨的房间。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迎面扑来。
房间非常整洁,床铺平整,书桌上的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但桌面上已经落了一层薄灰,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角落的垃圾桶上——他送的那个丝绒盒子,竟然躺在里面。
周铭生弯腰捡起,打开一看,玉镯完好无损地躺在里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
他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闷痛感瞬间蔓延开来。
“铭生哥……”柳雪浅站在门口,声音轻柔,“妹妹可能只是暂时出去了,你别担心。”
周铭生没有回应,只是拉开了衣柜。
里面空了大半,柳思雨常穿的几件旧衣服都不见了。书桌上的专业书籍、笔记本,也全部消失无踪。
他的心跳骤然加快,脑海中闪过临走前柳思雨接过玉镯时平静的眼神,以及那句轻飘飘的“谢谢”。
那不是感动,是告别。
“她真的走了。”周铭生嗓音低沉,攥着玉镯的手指骨节泛白。
柳雪浅脸上的笑容僵住:“什么?”
周铭生没有再解释,转身大步往外走。柳雪浅急忙追上去:“铭生哥,你去哪儿?”
“找人。”
周铭生几乎跑遍了整个城区。
他去了柳思雨曾经就读的高中,门卫大爷叼着烟斗摇头:“没见那丫头回来过。”
他冲进医院,护士翻着登记簿:“柳思雨?没有这个病人的记录。”
火车站人潮汹涌,他挤进售票处,抓着工作人员问:“有没有一个叫柳思雨的姑娘买过票?二十出头,很瘦,皮肤有点苍白……”
售票员不耐烦地摆手:“一天买票的能有几百号人,谁记得住?”
周铭生站在月台上,看着列车呼啸而过,胸口仿佛被挖空了一块。
冷风灌进衣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对柳思雨的了解少得可怜。
他不知道她有什么朋友,不知道她喜欢去哪里,甚至不知道她离开这个家,还能去哪儿。
天色渐暗,周铭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军区大院后门的那棵梧桐树下,那天晚上,柳思雨就是蹲在这里,抱着膝盖无声地哭。
而现在,树下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枯黄的落叶被风卷起,又轻轻落下。
“铭生哥!”
周铭生回到柳家时,已经是深夜。柳雪浅一直等在门口,见他回来,立刻迎上去:“找到思雨了吗?”
周铭生摇头,径直走向柳思雨的房间。
柳雪浅咬了咬唇,跟了进去:“你别太担心,她那么大个人了,肯定不会出事的……”
周铭生没理会她,目光落在书桌抽屉上。他拉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被撕碎的纸片残留在角落。他捡起来拼凑,勉强能辨认出几个字。
“……研究所……五年……”
柳雪浅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微变:“这是什么?”
周铭生盯着那几个字,随后猛地站起身,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铭生哥!”柳雪浅慌了,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你要去哪儿?”
“军区档案处。”周铭生甩开她的手,声音冷得像冰,“我要查清楚,她到底去了哪里。”
柳雪浅脸色煞白:“你……你要为了她动用军区的权限?”
周铭生没有回答她,大步离开了。
柳雪浅站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军区档案处的值班军官见到周铭生,有些诧异:“周团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帮我查一个人。”周铭生的声音沙哑,“柳思雨,女,岁,最近是否有调令或者特殊档案?”
值班军官犹豫了一下:“这……不合规矩吧?”
周铭生眼神凌厉:“出了事我负责。”
军官叹了口气,翻出登记簿查询。几分钟后,他抬起头,表情复杂:“周团长,确实有她的记录,但……”
“但什么?”
“她的档案是加密的,您的权限不够,查不了具体去向。”军官压低声音。
周铭生僵在原地。
柳雪浅倚靠在窗边,目送着周铭生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她的指甲不自觉地嵌入了手掌。
这股痛感让她头脑清晰,同时却也让她激动得手指微微颤抖——柳思雨真的离开了,永远不会再回来。
她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手掌上留下了几道弯月般的血印,而她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
“走了也好,最好死在外面。”她轻声自语,眼中闪烁着扭曲的愉悦。
柳雪浅转身走向柳思雨的房间,一脚踹开了半掩的门。
这个狭小而简陋的空间,曾是她最厌恶的地方。
每次看到柳思雨蜷缩在床上看书,她都恨不得冲上去撕毁那些讨厌的书。
现在,终于轮到她了。
柳雪浅一把拽下床单,灰尘四起,她如同胜利者一般踩在那单薄的床垫上。
衣柜门被她粗鲁地拉开,里面仅剩的几件旧衣被她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雪浅?你在干什么?”柳母听到声音赶来,看到满地的狼藉,吓了一跳。
“妈,妹妹都离家出走了,这房间空着也是浪费。”柳雪浅露出甜美的笑容,“我想把它改成书房,您觉得怎么样?”
柳母犹豫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是……”
如果柳思雨再回来呢?
“可思雨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还把家里的东西都扔了。”柳雪浅眼眶突然红了,“您看她多狠心啊……”
柳父听到这话,怒气冲冲地赶来:“那个白眼狼!把她的东西全扔了!一件都不许留!”
柳雪浅低下头,掩饰住嘴角得意的笑。
第二天清晨,周铭生再次来到柳家。刚走到巷子口,就听到几个邻居聚在树下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老柳家那个二丫头跑了!”
“啧啧,还偷了家里的钱呢!”
“可不是,柳家媳妇儿都气病了……”
周铭生停下脚步,眉头紧锁。他大步走向柳家,推开门时,柳雪浅正坐在客厅里插花,见他来了,眼睛一亮:“铭生哥!”
“外面那些传言是怎么回事?”周铭生声音低沉,“思雨明明是自己离开的,怎么变成偷钱逃跑了?”
柳雪浅手中的剪刀“啪”地掉在桌上,她站起身:“我、我也不清楚……应该是邻居们瞎猜的……”
周铭生盯着她的眼睛:“是你说的?”
“我怎么可能这么说思雨!”柳雪浅眼眶瞬间红了,“是爸妈……他们年纪大了,接受不了思雨离开的事实,所以才……”
她哽咽着拉住周铭生的袖子:“铭生哥,你别生气,爸妈也是一时糊涂……”
周铭生沉默片刻,最终叹了口气:“我去思雨房间看看。”
“等等!”柳雪浅突然拦住他,神色慌张,“那个……房间有点乱,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周铭生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直接绕过她走向走廊尽头。
推开门的瞬间,他僵在了原地。
原本简陋却整洁的房间彻底变了样。
柳思雨的床被拆得七零八落,堆在墙根处;书桌换成了梳妆台,墙上贴满了柳雪浅的照片。
角落里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垃圾袋,露出一角熟悉的布料——那是柳思雨常穿的那件蓝色衬衫。
“你们把她的东西都扔了?”周铭生的声音冷得像冰。
柳雪浅绞着手指:“是爸妈说……”
“哪一件是偷的?”周铭生突然转身,眼神凌厉,“你们说她偷了东西,偷了什么?”
柳雪浅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后退一步:“我、我不知道……”
周铭生大步走向那堆垃圾袋,蹲下身一件件翻找。柳雪浅慌了神,冲上去想拦住他:“别翻了!都是些没用的……”
“这是什么?”周铭生从袋子里抽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封面已经泛黄。
柳雪浅脸色一变,伸手就要抢:“这些没用的废纸……”
周铭生躲开她的手,快速翻了几页。
【六岁发高烧被拖去抽血,十五岁在献血站晕倒,十七岁被迫顶罪……】
【我的大学、我的工作、我的人生……】
【可笑的是,如果没有柳雪浅,根本就不会有我的出生……】
柳雪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不、不是这样的!铭生哥别看了!这些都不是真的……”
周铭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将笔记本收进怀里。转身离开时,柳雪浅突然扑上来抱住他的手臂:“铭生哥!你要去哪儿?”
“去找真相。”
“不要!”柳雪浅尖叫起来,“她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她就是个骗子!小偷!她……”
周铭生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柳雪浅,你最好祈祷那些谣言不是你散布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柳雪浅瘫坐在地上。
周铭生伫立在军区档案室的窗边,手指轻敲着桌面,发出低沉的回响。
他紧握着刘芳的证词记录,纸页已被揉得皱褶,但那行醒目的文字却如同烙印般清晰。
【柳雪浅那晚酒醉后,亲口承认是她取代了柳思雨的位置,还说什么‘铭生哥会支持我’。】
他闭上眼睛,喉咙紧绷,仿佛呼吸被掐断。
他孤单地坐在档案室中,窗外的雨声如同无休止的审问。
过了许久,他突然站起,快步走向门口。
他要去见柳雪浅。
在审讯室里,柳雪浅坐在冰冷的铁椅上,脸色苍白,却依旧高昂着头,一副傲慢的姿态。
门被推开,周铭生走了进来。
柳雪浅眼睛一亮,立刻站起,声音中带着委屈和撒娇:铭生哥!你终于来了!他们冤枉我,你快帮帮我……”
周铭生冷冷地注视着她,眼神陌生,让她心中一惊。
“铭生哥?”她的声音变得微弱。
“你的病,已经痊愈了?”他开口,声音低沉,似乎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情感。
柳雪浅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后勉强笑道:“你、你在说什么?我的病一直……”
“你的朋友们都已经坦白了。”周铭生打断她,声音冷如冰霜,“你装病,只是为了让思雨一直给你输血。”
柳雪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颤抖,但仍试图狡辩:“她们胡说!她们嫉妒我,才诬陷我!铭生哥,你相信我,我真的……”
“够了!”周铭生猛地拍桌,声音震动了整个审讯室。
柳雪浅被吓得一抖,眼泪立刻涌出。
周铭生却不再看她,而是转向一旁负责记录的调查员:“把证据拿出来。”
调查员点头,递过来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
柳雪浅见状,瞳孔急剧收缩,疯狂地扑上去想要抢夺:“那是我的!你们不能看!”
周铭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度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翻开日记,一页一页地看下去,脸色越来越阴沉。
【今天我说我又病发了,铭生哥果然立刻叫思雨来输血。看着那个贱人惨白的脸,真痛快。】
【爸妈说柳思雨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呵,就她也配上北大?反正铭生哥会帮我的,她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柳思雨从劳改农场回来了,居然还敢反抗?没关系,铭生哥最疼我,他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每一行字,都像刀子一样刺进周铭生的心脏。
他突然想起那些年,每一次柳雪浅“病发”时苍白虚弱的样子,
每一次他焦急地催促柳思雨去献血,甚至在她高烧不退时,他仍然冷着脸说“雪浅等不了。”
而柳思雨呢?她总是默默地伸出手臂,从不反抗,只是偶尔,她的眼神会空洞得让他心头发慌。
现在他终于明白,那眼神里藏着的,是绝望。
柳雪浅已经瘫倒在地,哭得妆容全花,却仍然不死心地拽着他的裤脚:“铭生哥,我、我只是太爱你了……我害怕失去你,所以才……”
周铭生低头看着她,眼神冰冷得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你爱的不是我。”他一字一句道,“你只是爱什么都抢思雨的。”
柳雪浅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扭曲了一瞬,随即又变成歇斯底里的尖叫:“是她!都是柳思雨害的!如果不是她,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凭什么比我优秀?凭什么?!”
周铭生不再理会她的疯言疯语,转身走向门口。
“铭生哥!你别走!你不能丢下我!”柳雪浅扑上来,却被调查员拦住。
周铭生在门口停顿了一秒,头也不回地道:“从今天起,我和你,再无瓜葛。”
说完,他推门离开,身后传来柳雪浅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咒骂,但他已经不想再听了。
军区审讯室的沉重铁门在周铭生背后砰然关闭,发出低沉的回响。
他驻足于走廊之中,手中紧攥着刚签署完毕的调查文件。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过惨淡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柳雪浅被拘留的这三日,调查团队已将所有证据梳理完毕。
此时,会议室里,众人正热议着处理方案。
“这是年北大物理系的录取通知存根。”调查组长指着文件说,“上面清晰地印着‘柳思雨’的名字,绝无伪造之嫌。”红色的光斑移至另一份文件旁,“而这份是柳雪浅入学时提交的资料,经过笔迹鉴定,签名是伪造的。”
周铭生凝视着那熟悉的笔迹,始终缄默不语。
他仍记得她曾笑着说:“等到了北大,我一定要把名字写得更漂亮。”
“根据柳雪浅的供述,整个冒名顶替的计划都是她父母策划的。”调查组长翻到下一页,上面记录着柳父与招生办某领导的信件往来。
“周团长,请您在这里签字确认。”文件被推到他跟前。
钢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异常刺耳。
周铭生签完字,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轻轻颤抖。这不仅仅是一份文件,更是对他过往所有选择的审视。
当他步出军区大楼时,天色已晚。周铭生站在台阶上,远远望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向卫兵打听消息。
是柳雪浅的父母。
“铭生!”柳母一眼认出了他,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雪浅去哪了?她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柳父紧随其后,额头青筋暴起:“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周铭生看着这对夫妇,心中涌起一股荒谬感。
他们眼中的焦虑如此真切,然而当初柳思雨被带走时,他们却连一眼都未多瞧。
“柳雪浅涉嫌冒名顶替上大学,证据确凿,现已被组织拘留。”他平静地说道。
“什么?不可能!”柳母尖叫着,指甲狠狠掐进周铭生的手臂,“是不是那个败家女告发的!我就知道!她走了就是怕我们……”
周铭生猛地甩开她的手:“败家女?那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若非雪浅需要输血,我们根本不会生下她!”柳父怒吼着,脸上的肌肉扭曲,“你快把雪浅弄出来!”
“你们知道吗?”周铭生的声音低沉而可怕,“柳雪浅的病早已痊愈,但她还在装病,就为了让思雨继续为她输血。”
柳母的脸色凝固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狰狞:“那又如何?那是她应该为雪浅做的!”
周铭生感到一阵眩晕。他难以置信,这世上竟有如此狠毒的父母。
“我不会帮你们。”他转身欲走,“这是她应得的惩罚。”
柳父突然扑上来,一拳打在周铭生脸上:“白眼狼!雪浅对你那么好,你就这样对她?”
血从周铭生的嘴角流出,他却毫无痛感。
与柳思雨所受的苦相比,这一拳又算得了什么?
卫兵们冲上来制服柳父,他却仍在怒吼:“我要去告你们!军区就能随便抓人吗?”
“随你们的便。”周铭生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冷冽,“也让你们亲眼看看,你们的宝贝女儿都做了什么。”
第二天清晨,柳父柳母果然纠集了几个亲戚,在军区门口大闹。
柳母更是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引来众多路人围观。
“军区欺负老百姓啦!把我女儿还来!”
周铭生站在大门内,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就在这时,一位挎着菜篮的老太太突然挤进人群。
“我认识他们!”老太太指着柳父柳母,声音颤抖,“就是他们,当年为了给大女儿输血,把小女儿当畜生一样养!”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又一位中年男子站出来:“没错,我亲眼见过,他家小女儿发着高烧还被拉去抽血!”
“我住他们隔壁十几年,那小姑娘就没吃过一顿饱饭!”
“听说还逼她替姐姐顶罪坐牢!”
指责声越来越多,柳父的脸色由红转白,柳母的哭嚎也变成了心虚的辩解。
周铭生站在台阶上,看着这对夫妇被群众的唾沫淹没,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感。
他突然很想见柳思雨,想告诉她:你看,这世上还是有人记得你受过的苦。
可她已经不在了。
天刚破晓,军区的铁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慢慢敞开。
两名女兵押着柳雪浅走出,她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睡意。
她眯着红肿的眼睛,看到门口停着的囚车和围观的人群,突然开始剧烈挣扎。
“我不去!放开我!”她的尖叫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女兵面无表情地紧握她的手腕:“老实点!”
柳父柳母也被押了出来。
柳母的头发似乎在一夜之间白了许多,她看到女儿,立刻哭喊着想要冲过去,却被法警紧紧按住。
“雪浅!我的女儿啊——!”
囚车缓缓驶向城区的主干道,车后跟着一队持枪的士兵。
街道两旁已经挤满了人,有人甚至爬上了路边的梧桐树。
周铭生站在窗前,手里拿着那份刚送达的判决书副本,目光紧随着那辆缓缓移动的囚车。
“柳家三人游街示众,立即执行。”
囚车在市中心广场停下时,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咒骂声,烂菜叶和臭鸡蛋如雨点般砸向囚车。蛋黄顺着车窗玻璃缓缓滑落。
柳雪浅被拽下车时,一个西红柿正中她的额头,鲜红的汁液顺着她精心保养的脸颊流下,像道血痕。
“杀人犯!”
“吸血鬼!”
“你们不配做人!”
辱骂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柳雪浅浑身发抖,试图用戴着手铐的手遮住脸,却被女兵一把扯开。
“抬头!让大家都看清楚你的脸!”
广场中央临时搭建的展示板上,贴满了证据照片。
柳思雨手臂上的针眼,劳改农场的入狱记录,伪造的录取通知书……
最醒目的位置是一张泛黄的家庭照。
十岁的柳思雨站在角落,瘦小的身影几乎被相框边缘切断,而柳雪浅则穿着崭新的连衣裙坐在父母中间,笑靥如花。
“看看!这就是你们的好女儿!”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颤巍巍地指着照片,“小女儿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柳母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那是她活该!要不是为了雪浅,我根本不会生这个扫把星!”
人群瞬间沸腾了。
一个壮汉冲过警戒线,将手里的臭鸡蛋狠狠砸在柳母脸上:“畜生!”
蛋黄糊住了柳母的眼睛,她踉跄着后退,脚下一滑重重摔在地上。
后脑勺撞击地面的闷响让喧闹的广场突然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嘘声。
“装什么装!”
“报应!”
柳母确实昏了过去,但没人同情她。
法医匆匆检查后,让人把她抬上了救护车。柳父见状,突然暴起挣脱束缚,一拳打翻了旁边的法警。
“我跟你们拼了!”
他还没冲出两步,就被三个武警按倒在地。脸贴着冰冷的地面,他仍在嘶吼:“周铭生!你见死不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周铭生看见柳雪浅循着父亲的目光望向这边,突然疯狂挣扎起来。
“铭生哥!救救我!”她的哭喊撕心裂肺,“我知道错了!求求你——!”
一块烂菜叶精准地飞进她张大的嘴里,呛得她剧烈咳嗽,一旁的女兵利落地掏出手帕塞住她的嘴。
囚车再次启动时,街道两旁的骂声达到了顶点。
有人甚至点燃了柳雪浅的照片,火苗在晨风中跳动,映照着围观群众愤怒的脸。
三天后,法庭的判决下来了。
“柳雪浅,冒名顶替、教唆伪证、虐待亲属,判处十年劳动改造。”
“柳建国、王秀兰,虐待儿童、伪造公文,判处八年有期徒刑。”
宣判那天,周铭生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
柳雪浅被押走时,突然回头看向他,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哀鸣,那双曾经明媚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他从未见过的绝望与恐惧。
法警推了她一把:“走!”
周铭生静静地看着她被拖出法庭,恍惚间想起多年前,柳思雨也是这样被押走的。
当时柳雪浅就站在他身边,笑着说:“终于把这个麻烦精送走了。”
囚车的引擎声渐行渐远。
周铭生走出法庭,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眼。法院门口的台阶上,不知谁扔了一地的传单,上面印着柳家三口的罪状。
风吹起一张纸,正好落在他脚边。
那是柳思雨北大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羞涩,眼里闪着对未来的期待。而这份期待,被最亲近的人亲手碾碎了。
远处传来报童的叫卖声、
“号外号外!‘活体血库’案主犯获刑!北大才女沉冤得雪!”
西北研究站。
天还没亮,四点钟的光景,柳思雨已经守在了实验桌旁,她的笔记本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
她的手指因为冷气而变得红彤彤的,但依然稳稳地握着笔。
“第次推进剂配方测试……”她低声念叨着,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柳小姐,你又没回宿舍?”炊事班的老张端着热腾腾的粥走进实验室,看到那个孤单的身影,不禁叹了口气,“你这样熬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柳思雨没有抬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热粥被放在她手边,热气腾腾,模糊了她眼镜的镜片,她这才停下手中的笔,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
老张看着她手腕上突出的骨头和苍白的脸色,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这位年轻的姑娘刚来时就被分配到了最艰苦的燃料组,每天和腐蚀性化学品打交道,却从未抱怨过。
基地里关于她的传闻很多。
有人说她是被破格录取的天才,也有人说她是犯了错误被下放的“问题人物”。
“今天新来了一批研究员,食堂加菜。”老张试探性地说,“柳小姐要不要……”
“谢谢,我就在这里吃。”柳思雨打断了他。
老张摇了摇头,离开了。实验室再次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上午的迎新会上,新来的研究员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神秘的基地。
林卫国教授作为技术顾问坐在主席台上,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的面孔。
“我们基地有个怪人。”坐在后排的两个年轻研究员小声讨论,“听说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连食堂都不去。”
“是不是燃料组那个姓柳的?我早上看见她了,瘦得跟鬼似的……”
林卫国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今年六十二岁,是航天燃料领域的权威,这次被特别聘请来指导新型推进剂的研发。会议一结束,他就直奔燃料实验室。
推开门时,他看到一个瘦削的背影正踮着脚去拿高处的试剂瓶。
女孩的白色实验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需要帮忙吗?”林卫国问道。
柳思雨猛地回头,眼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惊慌。她迅速退到实验台另一端,摇了摇头。
林卫国没有贸然靠近,而是环视着实验室。
墙上贴满了手绘的分子结构图,工作台上整齐排列着几十个标记着编号的样品瓶。最引人注目的是摊开在桌角的那本笔记本。
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中,有一行用红笔圈出的推导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公式……”林卫国忍不住走近两步,“是你自己推导的?”
柳思雨下意识伸手想合上笔记本,却在听到这个问题时顿住了。
她迟疑地点点头。
“有意思……”林卫国掏出老花镜,仔细端详着那个公式,“倒是没人这么做过,思路很大胆。”
“不过这里有个问题。”林卫国指着其中一行推导,“铝粉在高温下会……”
“会形成氧化层阻碍反应。”柳思雨突然开口,声音轻却清晰,“所以我加了稀土元素做催化剂。”
实验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林卫国惊讶地看着这个一直沉默的姑娘,发现她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某种他熟悉的光芒。
那是真正的研究者才有的执着与热情。
就在这时,警报声骤然响起,红色的警示灯开始旋转。
“B区实验室泄漏!所有人员立即撤离!”
走廊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林卫国刚要转身,却发现柳思雨已经冲向了相反的方向。
“你去哪?危险!”
柳思雨没有回答,她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走廊拐角。林卫国犹豫了一秒,咬牙跟了上去。
B区实验室已经弥漫着刺鼻的烟雾。
几个年轻研究员手忙脚乱地试图关闭泄漏的阀门,却被不断喷出的液体逼得连连后退。
柳思雨挤进人群,迅速扫了一眼泄漏点。她抓起旁边的防护面具戴上,又从架子上取下一瓶银色粉末。
“你要干什么?那是高腐蚀性……”有人惊呼。
柳思雨已经冲到泄漏源前,将粉末均匀地撒在喷溅的液体上。
奇迹般地,沸腾的液体立刻平静下来,变成凝胶状的物质。
“中和反应……”林卫国恍然大悟,“聪明!”
警报声停止了。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看着这个瘦弱的女孩熟练地完成后续处理工作。当她摘下面具时,苍白的脸上已经布满汗珠,嘴角却有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你叫什么名字?”林卫国问。
“柳思雨。”她轻声回答,这是她三个月来第一次主动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
林卫国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她:“明天早上八点,来我办公室。带上你的笔记本。”
柳思雨接过纸条,指尖微微发抖。
回到实验室,她轻轻抚摸着笔记本上那个被红笔圈出的公式。
柳思雨摘下眼镜,擦了擦不知何时湿润的眼角。
在这个远离一切过往的地方,她终于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破晓时分,林卫国轻轻推开了实验室的门,不出所料,那个埋头苦干的身影映入眼帘。
柳思雨的额前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眼镜也滑落到了鼻梁,她却全然不知,依旧在笔记本上埋头计算公式。
桌上的晚餐——两个早已冷却的馒头和一碟咸菜,依旧原封不动。
“这已经是第几个不眠之夜了?”林卫国轻敲桌面,语气中透露出不容忽视的严肃。
柳思雨突然抬头,眼镜几乎掉落。她手忙脚乱地扶稳眼镜,下意识地合上了笔记本:“林教授……我快完成了。”
老教授沉默不语,只是走到她身旁,拿起那个已经冷却的馒头,轻轻掰开。
干硬的馒头屑纷纷落下,在灯光的映照下,宛如细小的雪花。
“你这样的身体状况,怎么能承受实验室高强度的工作?”林卫国将馒头放回盘子,“我看了你的体检报告,血红蛋白只有正常值的百分之六十。”
柳思雨的手指不自觉地紧握着白大褂的衣角,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凸起的青筋上。
那里曾是抽血留下的针孔密布的地方。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林卫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转身向门口走去:“跟我来。”
教授的住处比柳思雨想象中的要朴素许多。
一张简单的行军床,一个书柜,墙上唯一的装饰是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中年轻的林卫国抱着一个小男孩,旁边站着一位温柔的女子。
“请坐。”林卫国指向屋内唯一的椅子,自己则坐在床边。
他从床头柜中取出一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几块包装简单的水果糖。
“吃吧。”他不容分说地将糖果塞进柳思雨手中。
糖纸剥开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响亮。
柳思雨小心翼翼地将糖果放入口中,甜味在舌尖蔓延的瞬间,她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如果我儿子还在,应该和你差不多年纪。”林卫国突然说道,目光停留在墙上的照片上,“十五年前的车祸,他们母子俩都没能幸免。”
柳思雨愣住了,糖果在口中变得苦涩。
她看到老教授那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照片,动作温柔得仿佛在触摸一件易碎的宝贝。
“那之后,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林卫国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不是因为受伤,只是不想起床。觉得起床做什么都没意义。”
“后来怎么样了?”柳思雨轻声问道。
林卫国微微一笑,从书架上取下一个陈旧的木盒:“后来我遇到了我的老师。”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几张泛黄的纸条,“他让我抽签。”
柳思雨困惑地眨了眨眼。林卫国取出其中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航天燃料】几个字。
“当时老师说,如果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就让命运帮你选一个。”老教授将纸条递给她看,“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入了这个领域。”
“就……这么简单?”柳思雨的声音微微颤抖,她难以置信这位享誉国际的专家,进入这个领域的理由竟然如此……随意。
林卫国哈哈大笑,笑声中却带着说不出的沧桑:“是啊,就这么简单……”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直到今天,我仍然会梦见他们。有时候是妻子给我端茶,有时候是儿子在院子里踢球……”
柳思雨的视线变得模糊。她看到老教授的眼角闪烁着光芒,却依然保持着微笑。
“思雨啊,”林卫国突然改变了称呼,声音轻得像一阵微风,“有些伤痛不需要遗忘,也可以不用原谅。但它们可以变成别的东西——比如推进剂里的能量,把火箭送得更高更远。”
说完他又冲柳思雨眨了眨眼:“要不是选择了航天,我现在可能就在种土豆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柳思雨心上那把生锈的锁。
三年来筑起的高墙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温暖的阳光照了进来。
一颗泪珠落在柳思雨的手背上,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她慌乱地摘下眼镜去擦,却发现越擦越多。
最终,她蜷缩在椅子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林卫国静静地坐着,递过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
窗外,戈壁滩的星空格外明亮,见证着这个漫长的黑夜……
终于迎来了破晓的时刻。
风沙在戈壁滩上肆虐,沙粒撞击着汽车窗户。
周铭生紧握着方向盘,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通过后视镜,他看到了自己眼下的黑眼圈。
在过去的六个月里,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夜晚。
“周团长,我们快到禁区了。”坐在副驾的年轻士兵紧张地提醒道,“没有通行证,我们无法进入。”
周铭生没有回应,只是加大了油门。
在远处,研究所的轮廓在热气中显得扭曲,仿佛是虚幻的海市蜃楼。
“停车!军事禁区!”哨兵举起警告牌。
周铭生慢慢摇下车窗,递出他的军官证:“我是西北军区第七团的周铭生,奉命前来视察。”
哨兵仔细检查了证件,眉头紧锁:“周团长,您的证件没问题,但这里需要国防科工委的特殊许可。”
“我只需要十分钟。”周铭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柳思雨同志。”
哨兵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拿起对讲机请求指示。
周铭生的目光越过哨兵,落在远处那栋灰白色的实验楼上。透过三楼的大窗户,可以看到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在忙碌。
突然,他的呼吸停了下来。
一个瘦弱的身影站在实验台前,微微低头调整着仪器。
即使距离这么远,周铭生也能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柳思雨的头发比记忆中短了很多,松散地扎在脑后。她全神贯注地调整着显微镜,完全没有注意到窗外的目光。
“柳……”周铭生的喉咙紧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了车门,“柳思雨!”
他的声音在戈壁的风中被撕裂。
远处的身影似乎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工作,仿佛那声呼唤只是幻觉。
“周团长!”哨兵严厉地制止,“请立即离开!”
四名持枪警卫迅速围了上来。周铭生站在原地,紧紧盯着那个窗户。
直到他被强行带回车上,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那扇窗户。
吉普车离开禁区时,副驾驶的士兵屏住了呼吸。周铭生面无表情地握着方向盘,只有他太阳穴跳动的青筋透露了他的情绪。
“团、团长……”小战士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要不要去找李参谋长?他以前不是你的老上级吗?现在在国防科工委……”
周铭生突然踩下了刹车。
三天后,一支由国防科工委组织的专家团来到研究所进行考察。
周铭生脱下军装,换上了一身整洁的中山装,胸前别着临时专家证。
“这次主要是考察新型推进剂的研发进展。”领队的李参谋长低声提醒,“你只有二十分钟,不要惹麻烦。”
周铭生点点头,他的手心已经开始出汗。
实验楼的走廊干净得几乎可以照出人影。
透过一扇扇观察窗,他看到了各种精密仪器和忙碌的研究员。当他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时,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柳思雨正站在实验台前,向林卫国教授解释着什么。
她手里拿着一个烧杯,里面的液体在灯光下呈现出奇异的蓝紫色。
她的声音很轻,但却异常清晰。
这个从容自信的科学家,与他记忆中那个畏缩的女孩判若两人。
“……所以添加稀土元素后,燃烧效率提高了%。”柳思雨将烧杯放回支架,抬头时,目光正好与站在玻璃窗外的周铭生相遇。
时间仿佛凝固了。
周铭生看到她的瞳孔突然收缩,但下一秒,她的表情就恢复了平静,继续向林教授汇报,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思雨。”周铭生不顾阻拦推开门,“我需要和你谈谈。”
实验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这个突然闯入的“专家”。
林卫国皱眉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肩章留下的压痕上停留了片刻,这是个军人。
柳思雨缓缓转身,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这位同志,实验室禁止无关人员进入。”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周铭生胸口发闷,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
“就五分钟。”他的声音几乎是在乞求,“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柳思雨摘下护目镜,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那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
“周团长,”她轻声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使命。”她转身走向实验台,背影挺拔,“您请回吧。”
李参谋长适时地拉住了周铭生的手臂:“周专家,我们该去下一个实验室了。”
周铭生站在原地,看着柳思雨重新投入工作的侧影。
她的白大褂在灯光下几乎透明,整个人像要融化在这片她选择的新天地里。
直到被拉出实验室,他最后看到的,是林卫国教授递给柳思雨一杯热茶时,她唇角那抹浅浅的笑意。
那是他许久未曾见过的,发自内心的平静与满足。
铁门“嘭”地一声被推开,阳光刺得周铭生眼睛都眯了起来。
门口站着李参谋长,脸色阴沉得像乌云密布。
“恭喜你,被停职调查了。”他把文件往桌上一扔,“你这是包庇柳雪浅学历造假,滥用职权调查机密单位……周铭生,你这是疯了吗?”
文件上的红章像血一样刺眼。
周铭生没去看文件,只是低着头。
“他们要转移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李参谋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脚把凳子踹翻:“就为了个女人!你连前途和命都不要了?”
“什么时候走?”
“明天凌晨。”李参谋长擦了擦脸,“新基地的保密级别提到最高了。这一走……”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可能是永别。
周铭生突然站了起来,禁闭室的椅子“砰”地一声倒了。他眼睛红得像要滴血,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老首长,求您了,再帮我最后一次。”
戈壁滩上的星星特别亮。周铭生趴在越野车后座,听着巡逻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李参谋长敲了敲车窗:“你只有十分钟,车队已经在装车了。”
周铭生翻出车窗,军装被铁丝网勾破了也不在意。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研究所后门。
远处停着十几辆军用卡车,研究人员正往车上搬设备和资料。
周铭生急切地扫过每一个白色身影,却找不到那个最熟悉的人。
“她在那。”李参谋长指了指远处的沙丘。
月光下,柳思雨独自站在沙丘顶上,手里还拿着个笔记本,好像在核对数据,非常专注。
周铭生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沙丘,感觉肺里像灌了沙子一样。
当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柳思雨突然抬头,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戈壁滩的风突然停了。
“思雨……”周铭生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他看到柳思雨的瞳孔微微扩大,手里的钢笔掉在沙地上。
但下一秒,她又恢复了那种让人窒息的平静,弯腰捡起钢笔,转身就要走。
“等等!”周铭生冲上去想抓住她的手腕。
柳思雨后退一步,静静地看着他:“周团长,请自重。”
“思雨,我知道我错了……”周铭生的膝盖重重砸在沙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埃,“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远处传来发动机的轰鸣,车队开始集结。
柳思雨望向那片灯火,眼神渐渐柔和。当她再转回头时,嘴角甚至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
“在我被割皮的时候,你在哪里?”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在柳雪浅顶替我上大学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周铭生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月光下,他看到柳思雨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一角照片。
那是研究所的合影,她站在林卫国身边,笑容恬淡。
“我不恨你。”柳思雨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事到如今,请你像当年一样,继续袖手旁观吧。”
集合哨声刺破夜空。柳思雨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车队。
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渐渐模糊,最终融入那片忙碌的白色人影中。
周铭生跪在沙地上,看着车队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月。
当最后一辆卡车尾灯也消失在戈壁深处时,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褪色的怀表。
怀表早已停摆,指针永远定格在柳思雨被押上劳改卡车的那一刻。
远处传来李参谋长的叹息:“走吧……”
周铭生缓缓起身,他最后望了一眼车队消失的方向。
那里只剩下一轮残月,孤独地悬在戈壁滩上空。
当柳思雨推开实验室那扇坚固的防爆门时,天空才刚刚露出了黎明的第一缕光线。
她取下了护目镜,眼下显露出因长期熬夜而形成的黑眼圈,但嘴角却挂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我们做到了!”一位年轻的助手兴奋地冲进实验室,手里挥舞着记录数据的本子,“燃烧室的压力达到了个大气压,超出了预期的%!”
实验室内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呼声。研究员们激动地相互拥抱,有些人甚至激动得眼眶泛红。
柳思雨静静地注视着显示屏上那条完美的曲线,手指轻轻触碰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
这是她带领团队经过七百多个日夜奋战的成果。
“柳总师,有电话。”通讯员急匆匆地跑过来,“首长要亲自给您颁发荣誉。”
在明亮的白炽灯下,柳思雨的白大褂领口别着一块崭新的职称牌。
【高级研究员,项目总设计师】。
在灯光的映照下,它散发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军区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柳思雨手里捧着刚摘的沙枣花走进病房,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林卫国教授躺在病床上,胸部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
“老师,结果出来了。”她轻声说道,将鲜花插入床头的玻璃瓶,“我们成功了。”
老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他颤抖着指向床头柜,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柳思雨心领神会,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用牛皮纸包裹的笔记本。
“给……你……”林卫国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像枯枝一样的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摩挲。
泛黄的扉页上写着《高能推进剂研究手札——林卫国》。
柳思雨突然跪倒在病床前。
她的泪水如决堤般涌出,湿润了老人青筋凸起的手背。
“傻孩子……”林卫国费力地抬起手,像当年在实验室初次相遇时那样,轻轻揉了揉她的短发。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当医护人员冲进来时,柳思雨还保持着跪姿,紧紧抱着那本笔记本。
窗外,一枚试验火箭划破长空,在湛蓝的天空中留下一道白色的轨迹。
军事法庭的宣判书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周铭生站在被告席上,肩章已被摘除,曾经挺拔的军装现在皱巴巴地挂在他消瘦的身体上。
“撤销原职,降为少校,调往喀喇昆仑哨所。”审判长的法槌重重落下。
旁听席上的柳雪浅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就像指甲刮过玻璃一样刺耳。
她穿着不合身的旧裙子,脸上涂着斑驳的胭脂,看起来还是十年前那个任性的大小姐。
如果忽略她眼中疯狂的光芒的话。
“你活该!”她冲上来揪住周铭生的衣领,“我告诉你!我为你坐了十年牢!你别想甩开我!”
法警将她拖开时,她尖锐的指甲甚至在周铭生的脖子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周铭生木然地站着,目光落在法庭角落的一则新闻简报上。
【某新型火箭发动机突破关键技术,总设计师柳思雨获特别贡献奖。】
照片里的女子短发利落,眼神沉静如深潭。
在暴风雪的夜晚,哨所的铁皮屋顶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周铭生裹着军大衣,借着煤油灯的光擦拭着那枚怀表。
门外突然传来“咚咚”的砸门声,伴随着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
“铭生哥!她来了!柳思雨来索命了!”
周铭生闭了闭眼。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柳雪浅和她的父母像幽灵一样追到边疆,在他每一个驻防地附近租房子。
十年的牢狱生活彻底摧毁了柳雪浅的理智,她总说看见柳思雨穿着白大褂在窗外飘。
“周少校,要不我……”年轻的哨兵欲言又止。
“不必了。”周铭生打开怀表,“明天我会申请调往别的地方。”
怀表里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十七岁的柳思雨站在北大校门前,笑容比身后的阳光还要灿烂。
窗外,柳雪浅的哭嚎渐渐被风雪吞没。
当《新闻联播》的旋律在昆仑山哨所的食堂里回荡时,周铭生正往自己那被冻伤的双手涂抹着冻疮膏。
突然间,年轻哨兵们的惊呼声让他抬起了头。
“快瞧!那是柳总师!”
电视屏幕上的女主播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我国自主研发的重型运载火箭今日首次发射成功……】
画面一转,来到了控制中心,那里科研人员们欢呼雀跃,而在他们中间,一个短发斑白的身影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数据屏幕。尽管只是短短三秒的侧影,周铭生却不由得失神。
那个微微驼背但依然挺拔的背影,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首长,您认识柳总师吗?”小哨兵好奇地问道。
周铭生没有回答。
三十年过去了,这是他久违的再次见到她,尽管只是在屏幕上。
他从贴身口袋里掏出怀表,表盖内侧的刻痕已被摩挲得模糊不清。
星光洒在泛黄的表盘上,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蹲在梧桐树下哭泣的少女。
在千里之外的县城出租屋里,柳雪浅正对着满墙的报纸剪贴自言自语。电视里重复播放着火箭升空的画面,刺眼的白光映在她憔悴的脸上。
“假的!都是假的!”她突然尖叫起来,抓起剪刀疯狂地戳向电视屏幕上柳思雨的影像。
剪刀在屏幕上划出几道裂痕,那张冷静睿智的脸在裂痕中变得支离破碎。
柳父柳母闻声从里屋冲出来,两个佝偻的老人早已不复当年的嚣张。
柳母一把抱住女儿:“雪浅乖,我们不看电视……”
“那是我的!那本该是我的!”柳雪浅挣脱母亲,将满桌的报纸撕得粉碎。
泛黄的纸屑如雪花般飘落。
柳父颤巍巍地摸出药瓶,却失手打翻在地。
戈壁基地的病房里,六十三岁的柳思雨靠在床头,窗外是广袤的火箭试飞场。
她瘦得惊人,宽大的病号服下露出锁骨处淡褐色的疤痕。
那是当年取皮手术留下的。
“老师,“天穹-3”的数据出来了。”年轻的研究员红着眼眶递上平板电脑,“完全达到您设计的参数。”
柳思雨点点头,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
她的呼吸越来越弱,目光却越来越亮,仿佛要用尽最后的力气记住这些数据。
“把我的笔记本……拿来……”
当学生递上那本边角磨破的笔记本时,她艰难地翻到最后一页,在上面画了一个简单的分子式,然后写下【可行】两个字。
她的笔迹依然工整有力,一如当年。
“骨灰……”她突然抓住学生的手,“撒在试飞场……让我看着……它们上天……”
监护仪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窗外,一枚新型火箭正在进行发射前检查,塔架的灯光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同一天的昆仑山哨所,周铭生收到了一个泛黄的牛皮纸信封。
邮戳显示是三十年前从劳改农场寄出的,因为地址不明,在邮政系统中辗转多年。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北大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
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铭生哥,我考上了。】
周铭生的手抖得厉害,纸张在风中哗啦作响。那个日期他记得很清楚。
正是柳雪浅“发病”,他逼着柳思雨去献血的日子。
远处传来战友的呼喊:“周队!总部急电!”
当他接完电话回来时,发现那张纸被风吹到了悬崖边缘。
他扑过去想抓住,却只来得及看见它飘向万丈深渊,最终消失不见。
精神病院的电视里正重播柳思雨的追悼会新闻。
满头白发的柳雪浅突然安静下来,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张黑白照片。
“骗子……”她喃喃自语,枯瘦的手指抠着桌沿,“那明明是我的照片……”
护工过来换药时,发现她正用指甲在墙上刻字,已经刻了满满一墙。
指甲劈裂出血,在斑驳的墙面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那是我的……我的录取通知书……”柳雪浅突然转向护工,咧开没牙的嘴笑了,“你知道吗?我妹妹替我坐牢去了……我爸爸是局长呢……”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
与此同时,戈壁基地的发射塔架上,新一枚火箭正喷出耀眼的尾焰。
柳思雨的骨灰随着火箭腾空而起,化作星河中最明亮的那颗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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