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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竭力遏制翻涌的暴怒。
“陆星津,那是我的通知书!你没经过我同意,擅自拿走,还给她拍视频?”
“不就借用一下那个红本子拍个视频嘛!又不会少块肉!实物不还在嘛!”
陆星津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显得格外不耐烦。
段欣然拉住陆星津的手,蹙着眉,小声对陆星津说:“陆哥,都怪我不好,害你跟凌霄姐吵架了……她肯定气坏了。”
陆星津侧头看她,声音立马柔和,表情也是无奈和纵容:“关你什么事?她自己小心眼,开不起玩笑。”
段欣然躲在陆星津身后朝我望了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歉意,没有心虚,只有胜利者的得意和窃喜。
这个眼神我已经看了快一年了,我懒得再搭理。
“东西呢?”我死盯着陆星津眼睛,声音冷得像结了冰。
他头也没抬,敷衍地朝旁边的茶几努了努嘴:“喏,茶几上,自己拿。”
我的目光投向那张玻璃茶几。
那个承载了我三年血汗、无数个日夜孤灯奋战。
代表着未来无限可能的深红色硬壳证书,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垃圾碎片。
我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堆碎片。
“你们干了什么?!你们把它撕了?!”
我的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猛地冲过去,一把抓起那些残破的纸片,碎片边缘割得掌心生疼。
陆星津皱着眉抬起头,瞥了一眼我手里的纸片,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但立刻被更浓重的烦躁取代:
“你吼什么吼?吓我一跳!团战都输了!”
他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站起身,比我高出一个头的身形带着压迫感:
“不就是个破本子吗?录视频的时候不小心手滑扯了一下,谁让它自己那么不结实?至于吗你?”
“再说了,你录能有欣然录好看?能有她现在这流量?你看她视频多火!几万赞了!这流量给你也是浪费,给欣然正好物尽其用,让她开心开心,多好!”
一股强烈的恶心涌上喉咙。
原来我熬过的无数个深夜,做过的堆积如山的试卷,一次次崩溃又咬牙坚持的三年,换来的这份沉甸甸的认可与荣耀。
在陆星津眼里,不过是博段欣然一笑、为她增添光环的道具?
千言万语被堵在嗓子口。
巨大的空洞感吞噬着我,比愤怒更冷,比失望更沉。
3
十年。
我们相伴了整整十年。
八岁的冬天,我救起被邻居小孩推到冰面最薄处取乐的陆星津。
那时,他和陆姨刚搬过来,总是被那群孩子排斥,我就护着他。
十六岁的夏天,他拿到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时,第一个冲来我家,兴奋得像个傻子:“凌霄!我们又能一起了!”
我笑着,也不枉我每天晚上把老师讲的重点掰开了揉碎了喂给他。
高中,一个晚自习后的夏夜,他把我拉到操场角落。
他眼睛紧张又明亮,声音有点抖却无比认真:“凌霄,我喜欢你。不是兄弟那种,是……是想一直一直在一起那种喜欢。”
当时我心跳快得不像话,觉得自己是世界顶幸福的人。
整整十年,我们像两棵根系纠缠的树,早已长进了彼此的生命里。
我以为这份羁绊坚不可摧。
可此刻,这十年的时光,仿佛被段欣然那双涂着精致甲油的手,轻轻一推,就碎成了齑粉。
轻飘飘的,不值一提。
我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陆星津一眼,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门口。
每一步我都清晰地感受着某种东西从身体里被剥离的剧痛。
“凌霄!”
陆行舟在身后喊了一声,带着点错愕,似乎没料到我这样沉默地离开。
“你发什么神经?”
回答他的,是门被我用力带上的沉重闷响。
“砰”的一声,隔绝了两个世界。
4
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是林可。
“霄霄!出来玩!老地方KTV,姐妹局!必须到!给你十分钟,不来我杀你家去!”
“好。”我听见自己沙哑地回答。
我需要声音,需要人群,需要一些乐子缓解疼痛。
推开那间熟悉的包厢门,林可立刻扑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宝!可算来了!快,点歌!”
我被她们拉过去,塞进柔软的沙发角落。
包厢里很吵,很闹,她们在抢麦,在跑调地吼着歌,在嘻嘻哈哈地笑。
我努力想融入进去,扯动嘴角,跟着拍手。
但灵魂却像抽离了身体,悬浮在半空,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热闹。
陆星津那张不耐烦的脸,段欣然得意的神情,茶几上通知书刺眼的碎片,不断在眼前闪回。
“我去下洗手间。”我找了个借口,几乎是逃离般走出包厢。
刚拐过一个弯,一个熟悉到刻骨的名字毫无预兆地撞进了耳朵里。
“凌霄?”
声音是从旁边一个虚掩着门的包厢里传出来的,是陆星津!
他的声音带着点酒意,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烦躁和不耐:“提她干嘛?扫兴。”
接着是另一个男生的声音,带着暧昧的调笑:“陆哥,说真的,你跟段校花这都快官宣了,彻底翻篇了?”
陆行舟嗤笑一声,那笑声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早该翻了!你们是不知道,跟她在一起,真是没劲透了!一天到晚板着个脸,问十句答不了一句,又冷又木,像个木头桩子!一点情趣都没有!”
又冷又木……像个木头桩子……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夏夜。
我忐忑地问:“我这么闷,又不会说话,你不觉得我无聊吗?”
他是怎么回答的?
“谁说你闷?我就喜欢你这样!你认真解题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我就喜欢你,只喜欢这样的你。”
包厢里爆发出男人们心照不宣的哄笑声。
“还得是欣然嫂子啊!又甜又美还会来事,陆哥好福气!”
另一个声音谄媚地奉承着。
陆星津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炫耀。
“那必须的!欣然多鲜活!”
因为鲜活,所以你选择在高三这年,翘课,泡网吧,和段欣然厮混。
然后留我绞尽脑汁,拿着你那可怜的分数,计算着怎么把你报考到北京。
所有的痛楚、悲伤、不甘,都被极致的寒意瞬间冻结、封存。
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5
我悄无声息地转身,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包厢。
林可看见我就举着手机就说:“霄霄!看这个!气死我了!”
视频里中央,陆星津和段欣然依靠着,手里各自拿着麦克风。
陆星津侧着脸,正深情款款地看着段欣然,段欣然则微微仰头,回望着他,脸上带着娇羞又甜蜜的笑容。
陆星津唱:“听我说,手牵手,跟我一起走,创造幸福的生活……”
段欣然声音甜得发腻:“昨天已来不及,明天就会可惜,今天嫁给我好吗?”
陆星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揽住了段欣然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段欣然顺势靠在他胸前,两人相视一笑,眼神黏腻得拉丝。
视频下方,评论区的数字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跳动。
【啊啊啊啊啊!磕到了磕到了!帅哥和欣然女神!郎才女貌配一脸!】
【这就是传说中的学霸情侣吗?清华通知书+神仙颜值!锁死!钥匙我吞了!】
【现场发糖!甜度超标!民政局我搬来了,请你们原地结婚好吗!】
一条条评论像淬了毒的箭,密密麻麻地射过来。
每一句“郎才女貌”,每一句“原地结婚”都精准地戳在我心口软肉。
我关掉了手机屏幕,脑子十前所未有的清明。
“琳琳,”我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没有一丝颤抖,“帮我跟她们说声抱歉,我先走了。”
没有一丝犹豫,我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拉开车门坐进去,我的声音清晰而平静。
“去市公an局。”
我来到大厅,迎上民警的目光。
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你好,我要报案。”
6
值班民警听完我平静到近乎死水的叙述,又仔细翻看了我带来的所有证据。
警官抬眼,目光锐利:“他们现在人在哪里?我们需要立刻找到他们做笔录。”
我报出那个让我灵魂抽离的地方,声音没有波澜:“陆星津的手机号是……”
周警官立刻拿起内部电话部署。
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疯狂震动,屏幕固执地亮着“陆星津”三个字。
我按了关机键。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做完笔录,天边已经泛起一层灰蒙蒙的鱼肚白。
口袋里装着警方开具的报案回执单,那薄薄一张纸,却像有千钧重。
“凌霄!”
我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陆星津几乎是冲到我面前,身上还带着烟酒混杂的浊气,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和一丝强压下的恼怒。
他身后几步远,跟着同样脸色发白、眼神躲闪的段欣然。
陆星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你是疯了吗?!你居然为了这点破事报警抓我和欣然?!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暴怒。
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背叛了全世界的蠢事。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动作不大,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决绝。
看着他因惊愕而放大的瞳孔,我扯了扯嘴角:“破事?陆星津,那是我的清华录取通知书,你们撕了它,还用它骗了十几万人的赞美和流量,这破事,够不够格进公an局?”
陆星津脸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
“就为了这一堆废纸?!凌霄,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我最后再说一次,它就是个形式!你人不是照样能去清大吗?你至于把事情做绝,把我和欣然往死里整吗?!我们认识十年了!十年!”
“十年。”
我重复着这两个字,原来他还记得这十年。
“随意处置我的东西,随意践踏我的努力的时候,怎么没想起这十年?”
我往前逼近一步:“还有段欣然,随意觊觎别人的东西,靠撕碎别人的荣耀来装点自己的门面,然后掉两滴眼泪就万事大吉了?”
段欣然被我点名,身体猛地一颤,眼泪说来就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浓重的委屈:
“凌霄姐,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我当时就是太激动了,力气没控制好,我没想到会这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更没想到你会报警,我、我可以赔你钱的……”
又是这套,眼泪,道歉,赔钱。
仿佛一切过错都能被这廉价的表演和几个臭钱轻易抹平。
陆星津立刻像被按下了保护开关,再次将段欣然护在身后,对着我低吼:
“凌霄!你够了!欣然都道歉了!她都说了要赔你!你还想怎么样!非要闹得人尽皆知,毁了我们你才开心吗?!你怎么变得这么恶毒、这么不可理喻!”
恶毒?不可理喻?
心口那片被冻结的荒原,似乎连最后一丝残余的痛感也消失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看着他身后那个泪眼婆娑、眼神深处却藏着怨毒的段欣然。
“我想怎么样?”我轻轻反问。
我掏出那张印着鲜红公章的报案回执单,在他们眼前缓缓展开,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想让法律告诉你们,撕毁他人重要文件、非法占有他人财物、利用虚假信息牟取网络流量,该付出什么代价。”
“我想让所有人看看,你们口中那个‘破本子’,代表着什么。”
“至于毁掉你们?”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陆星津骤然煞白的脸,落在段欣然那掩饰不住惊恐的眼睛上,轻笑:
“是你们自己亲手撕碎它的时候,就选择了这条路,这泼天的流量,才刚刚开始呢。”
不再理会他们瞬间变得精彩纷呈的脸色,我转身,拦下刚巧驶来的出租车,拉开车门,毫不犹豫地坐了进去。
7
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但意识却异常清醒。
手机开机。
无数条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瞬间涌了进来。
大部分来自陆星津,从最初的愤怒质问到后来的气急败坏,再到最后几条,语气明显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恳求:
【凌霄!你接电话!事情还有得商量!别把事情闹大!】
【欣然知道错了!她愿意十倍赔偿!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谈!】
【算我求你行不行?别毁了她!她还那么年轻!】
【看在我们十年的份上!别这么绝情!】
绝情?我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究竟是谁在十年情谊和我三年血汗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作为讨好另一个人的垫脚石?
还有几条是林可发来的,充满了担忧和急切:
【霄霄!你在哪?!你没事吧?我看到群里都在传陆星津和段欣然被警察叫走了!是不是你干的?干得漂亮!】
【别怕!姐妹永远挺你!需要什么尽管说!】
【姓陆的王八蛋要是敢找你麻烦,我第一个撕了他!】
心里划过一丝微弱的暖流。
至少,还有人在乎我的感受。
我略过所有陆星津的信息,只给林可回了一条:【我没事,刚到家。放心。】
8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林可发来的一个链接,附带一串尖叫鸡般的文字:
【霄霄快看!你火了!段白莲彻底翻车了!】
我点开链接。是一个刚注册不久微博小号,ID就叫“通知书被撕碎的苦主”。
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三条简洁的博文:
第一条正是段欣然那个精心剪辑的大录取通知书开箱视频的录屏。
第二条是则录音。
陆星津充满鄙夷的咆哮清晰无比:“就是个破本子!……欣然拍视频火了那是她的本事!这泼天的流量给你,你接得住吗?”
第三条:则是散落在地的、被撕成碎片的清华录取通知书残骸。
起初只是在小范围传播,但“清大”、“通知书”、“撕毁”、“流量”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本身就具有核爆级的威力。
加上段欣然那个开箱视频本身热度极高,早已出圈,此刻被以这种方式打假,瞬间点燃了全网吃瓜群众的神经!
转发、评论、点赞数,正以几何级数疯狂飙升!
【我他妈裂开了!所以那个开箱视频里的通知书根本不是段欣然的?!是偷别人的?!还他妈给撕了?!】
【听完录音我拳头硬了!这男的是人说的话?‘破本子’?‘废物’?这他妈是畜 生吧?!】
【看图片窒息了……这撕得多狠啊……这得多大仇?苦主小姐姐该多绝望……】
【所以段欣然根本不是清大学霸!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小偷!】
【@清大学 贵校通知书被如此践踏,不出来说句话吗?@网警 这种非法占有、故意毁坏他人重要文件、骗取流量的行为管不管?】
舆论的风暴瞬间完成了逆转。
段欣然那个原本充满赞美和艳羡的主页,此刻彻底沦陷。
最新的开箱视频评论区,早已被愤怒的网友攻陷。
陆星津的信息也被神通广大的网友扒了出来,连带他高中时打篮球耍帅、泡吧、和段欣然暧昧不清的照片。
【渣男配绿茶,天长地久!锁死!钥匙我吞了!别出来祸害人!】
【支持苦主小姐姐报警!告到底!让这对狗男 女进去踩缝纫机!】
9
手机疯狂震动起来,这次是陆星津的母亲。
电话一接通,陆姨带着哭腔、无比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霄霄!你听阿姨说!星津他混蛋!他不是人!阿姨替他给你磕头赔罪。你消消气好不好?千万别告他!他才十八岁啊!要是留了案底,他这辈子就完了!”
陆姨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卑微,与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长辈判若两人。
她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夹杂着压抑的啜泣。
听着陆姨撕心裂肺的哀求,我眼前却清晰地浮现出昨天陆星津轻蔑地说“就是个破本子”时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
浮现出他护着段欣然,骂我“恶毒”、“不可理喻”时那厌恶的眼神;
浮现出段欣然递钱时那虚假的眼泪和眼底深处的怨毒。
我打断她哀求,压抑着心软,声音坚定:
“陆姨,这件事,已经不在我能控制的范围了,法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电话那头,陆姨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沉默。
过了几秒,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一片忙音。
几乎是同时,门被敲响了。
门外站着两位穿着制服的jing察,表情严肃。
为首的jing官亮出证件:“凌霄同学?我们是市局经侦支队的,关于你报案的录取通知书被毁一案,需要你和涉案人员陆星津、段欣然,现在回局里配合进一步调查,并接受调解。”
他的目光扫过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网络舆情发酵得很厉害,上级很重视。希望你能配合。”
调解?在这种舆论滔天、证据确凿的情况下?
我瞬间明白了。
段家的能量,终究还是开始介入了。
他们想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在进入更严苛的司法程序前,用调解来大事化小。
“好。”我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无论是来自加害者的反扑,还是来自权力阶层的压力。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个引爆了全网的微博界面,评论和转发数依旧在疯狂跳动。
那些愤怒的声援,那些对陆星津和段欣然的指责,像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岸堤。
这泼天的流量,终于以一种他们始料未及的方式,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他们,还接不接得住?
市局调解室气氛凝重。
对面坐着陆星津和他母亲。
陆姨神情疲惫焦虑,眼神复杂地看向我。
陆星津低头沉默,双手紧握,再无往日张扬。
稍远处是段欣然和她父亲。
段父脸色铁青,眼神怨毒。
段欣然缩肩抽泣,眼睛红肿,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调解员对我开口:“警方已查清,陆星津擅自拿走你的通知书,并在段欣然拍摄中导致损毁,这给你造成了伤害和损失。”
她转向两人:“首先,代表他们道歉。”
陆星津身体僵硬了一下,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对不起。”
段欣然的哭声陡然变大,抽抽噎噎地:
“凌霄姐,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调解员继续:“关于赔偿,陆女士和段先生愿全力弥补,包括通知书补办、精神损害等费用,具体可协商,两位?”
陆姨立刻接口,语气急切:“凌霄,只要你说个数,阿姨绝不还价!还有,你后续去北京上学的一切费用,阿姨可以全包了!就当是阿姨替这个不成器的混账给你赔罪!”
她殷切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用钱摆平”的迫切。
段父也阴沉着脸,硬邦邦地补充:“我们段家也认赔!欣然年纪小不懂事,做错了事,我们认罚!钱,不是问题!”
钱,钱,钱,又是钱。
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伤害、所有的错误、所有的践踏,都可以用这肮脏的纸张来丈量,来抹平。
我静静地听着,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两张急切的脸,扫过陆星津低垂的头,扫过段欣然那不断滚落的泪珠。
调解室里一时间只剩下段欣然压抑的啜泣声和空调低沉的嗡鸣。
所有人都看着我,等待我的开价。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我清晰无比地开口:
“我接受道歉。”
陆姨和段父脸上瞬间掠过一丝狂喜,陆星津也猛地抬起了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希望光芒。
段欣然的哭声都停顿了一瞬。
然而,我的下一句话,将他们刚刚燃起的希望彻底浇灭:
“但,我不接受调解。”
“什么!”陆星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失声惊叫。
段父更是拍案而起,指着我的鼻子,怒不可遏:
“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们两家低声下气赔礼道歉,愿意赔钱,你还想怎么样!非要把两个孩子逼死才甘心吗?”
“段先生!坐下!注意你的言辞。”jing官立刻沉声警告。
调解员也皱紧了眉头:“凌霄同学,你考虑清楚吗?这个案子一旦进入诉讼程序,对陆星津和段欣然来说,可能面临刑事处罚;对你来说,这个过程也会非常漫长和煎熬,我建议你再慎重考虑一下……”
“我考虑得很清楚。”我打断她,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陆阿姨,段叔叔。”
我甚至微微弯了弯唇角:
“你们觉得,钱能买回我的录取通知书吗?能买回我这三年付出的所有努力被你们的孩子当成垃圾一样撕碎、践踏的尊严吗?能买回他们在背后骂我时的那份羞辱吗?”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他们撕碎的,不仅仅是一张纸,是我的过去,我的现在,和我本应拥有的、值得骄傲的未来的一部分。”
“道歉,我听到了。钱,你们留着。”
我站起身,目光扫过对面每一张或惨白或铁青的脸,最终落在主持调解员身上,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只要法律,给我一个公正的判决。”
说完,我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径直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调解室。
走廊尽头,周jing官站在那里等着我。
她递给我一份文件,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凝重:“这是立案告知书和补充材料清单。后续检察院可能会介入,你做好心理准备。另外,”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清大招生办那边,也联系我们了。他们对此事表示高度关注和愤慨,会全力配合调查,并承诺会以最快速度为你补办录取通知书和相关证明文件,确保你顺利入学。”
我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文件,看着上面清晰的公章和打印的铅字,心头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似乎终于松动了一丝缝隙。
“谢谢周jing官。”我轻声说。
走出市局大楼,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微微眯起眼,适应着这突如其来的光亮。
手机再次震动,是林可发来的最新战报,附带一个链接:
【霄霄!快看清大官微!太刚了!为你正名!】
我点开链接。
@清大学:【关于网传“录取通知书被毁”事件的严正声明】
声明措辞极其严厉:
“………我校对网传某考生录取通知书被他人非法占有并故意毁坏一事高度关注,并深表愤慨……我校坚决支持该考生依法维护自身合法权益!已经第一时间联系相关部门,将全力配合调查取证工作……”
声明下方,附上了一张图片。
这份崭新的通知书,安静地躺在一个透明的保护文件夹里,旁边,放着那份警方开具的、印着鲜红公章的报案回执单。
两张薄薄的纸,在这一刻,形成了一种无声却震撼人心的对比与宣告。
评论区彻底沸腾了!
清大官微亲自下场定性“非法占有”、“故意毁坏”、“亵渎公平”、“挑衅法律”!
这等于直接给陆星津和段欣然的行为盖棺定论!
【清大霸气!支持维权到底!!!】
【看到新通知书了,眼泪差点掉下来!小姐姐值得!】
【正义虽迟但到!坐等渣男贱女吃牢饭!】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
我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这不再冰冷的空气。
公道,或许会迟到。
但属于我的路,终于要真正开始了。
清华园的秋天有种肃穆的壮美。
未名湖的水映着高远的天,图书馆彻夜不熄的灯火如同沉默的星辰。
我像一枚终于嵌入正确轨道的齿轮,在工程物理系的精密世界里高速运转。
林可偶尔会发来家乡的零星消息。
陆星津和段欣然的事,最终没能逃脱法律的审判。
陆星津因故意毁坏财物罪情节特别严重和侵占罪,数罪并罚,获刑三年零六个月。
段欣然作为从犯,也因侵占罪和网络诽谤,被判了一年缓刑两年。
尘埃落定,那场喧嚣的流量,终究成了钉死他们的耻辱柱。
“听说段欣然她爸的公司受了牵连,生意一落千丈,她那个女神人设彻底崩了,现在灰溜溜躲着不敢见人。”
林可的语音带着快意。
“陆家更惨,陆姨头发白了一大半……霄霄,你都不知道,现在老家那边提起你,都说你是‘那个考清大又亲手把渣男贱女送进去的狠人’!”
狠人么?我关掉手机,望向窗外。
心底一片平静,无恨亦无快意。
那两个人,连同那撕心裂肺的十年,都已在时光的洪流里褪色、远去,成了书页里一枚早已干枯、无关紧要的标本。
我的目光,早已投向更辽阔的星河。
大二那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了核聚变能源研究的课题报告。
“投身于此,意味着可能长年隐姓埋名,意味着与家人聚少离多,意味着要耐得住常人难以想象的寂寞和艰苦。”
导师看着我,目光锐利如鹰隼:
“凌霄,你的成绩和能力足够你选择‘舒适、更光鲜的方向。你确定,要走上这条路?”
“我确定。”我的回答没有半分迟疑。
舒适与光鲜,从来不是我追寻的意义。
那束被约束的星火,那关乎人类未来的宏大命题,才是我心之所向。
此后的日子,像上了发条。
专业课成绩稳居前列,主动申请进入核物理相关的重点实验室。
跟着师兄师姐泡在机房和实验堆模型旁,啃下堆积如山的英文文献。
寒暑假也大多留在学校,或是去西北的联合研究所短期交流。
家,成了通讯录里偶尔拨通的电话,成了父母在视频那头欲言又止的牵挂。
“霄霄,今年能回来过年吗?”
又一个年关将近,母亲的声音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带着不易察觉的期盼。
我握着话筒。
上一次回家,还是大一开学前。
研究所那边刚启动一个新项目,导师希望核心成员寒假能集中攻关一段时间。
但母亲声音里那丝小心翼翼的希冀,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我一下。
眼前仿佛闪过父亲沉默抽烟时花白的鬓角,闪过母亲在视频里掩饰不住的落寞。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妥协的柔软:“妈,我尽量协调,应该能回来几天。”
家里的年味很浓,父母不停地给我夹菜,问着北京的天气、学校的食堂、研究的进展。
尽管他们对我研究的“那个大炉子”具体是什么,依旧懵懂。
年初二,拗不过母亲,陪她去市中心的商场置办点年货。
“霄霄,你看这件……”母亲拿起一件红色毛衣在我身上比划。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又刺耳的声音,带着夸张的娇嗔和显而易见的疲惫,穿透了嘈杂的人声:
“哎呀你烦不烦!跟你说了这橘子看着光鲜,底下都是烂的。非贪这点便宜!也不怕吃出毛病!”
我循声望去。
几步开外的水果摊前,站着两个人。
段欣然。
她正用力拍打着一个中年男人堆在台面上的橘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她身边站着陆星津。
他佝偻着背,脸上是那种被长期困顿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的麻木。
岁月和铁窗,彻底碾碎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眼高于顶的少年。
眼前的男人,只剩下一具过早衰败的躯壳。
段欣然骂骂咧咧地挑拣了几个橘子,付了钱,没好气地塞进陆星津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
“愣着干什么!走啊!店里还一堆活儿呢!还当自己是少爷了?”
陆星津沉默地接过袋子。
就在转身的刹那,他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撞上了我。
陆星津浑浊的眼球猛地一缩,他脸上的麻木瞬间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惊愕、难堪、羞耻,还有一丝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复杂光芒。
段欣然走了两步,发现他没跟上,不耐烦地回头:“又怎么了?磨磨蹭蹭……”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顺着陆星津呆滞的目光,也看到了我。
她脸上的刻薄和烦躁瞬间凝固,紧接着,是比陆星津更甚的惊惶和难以置信。
她看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混杂着恐惧、怨毒,还有一种被彻底剥光了丢在阳光下曝晒的、无处遁形的羞耻。
我们三人之间,隔着一地狼藉的橘子皮和廉价年货的包装袋,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
看着这对被生活彻底打落尘埃、互相撕咬着却又不得不捆绑在一起的怨偶。
没有想象中的快意恩仇。
我只是觉得有点吵,有点挡路。
段欣然似乎终于从那巨大的冲击和羞愤中找回一丝力气,她猛地吸了一口气:
“凌霄!你看够了吗?!我们被你害成这样!你高兴了吧!”
“欣然,别说了……”陆星津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哀求。
“为什么不说!”段欣然猛地转向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长久的压抑让她彻底崩溃。
“她害得我们还不够惨吗?!要不是她报警我们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受够了!”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像个泼妇。
周围指指点点的目光更多了。
我挽起母亲的手臂,没有再看那对崩溃的男女一眼,仿佛他们只是挡在路中间、需要绕开的障碍物。
就在我拉着母亲,准备从他们旁边平静走过时,一直死寂的陆星津,却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猛地抬起头。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和不甘的挣扎,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锣:
“凌霄!凌霄!你等等!”
我的脚步没有停。
“对不起!凌霄!是我对不起你!当年是我混蛋!是我眼瞎!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不管不顾地喊着,声音带着哭腔,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在做最后的哀鸣。
“你看在我们过去,看在陆姨……求你了!给给我们一条活路吧!求你了!”
那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带着荒诞。
活路?我从来没有断掉他们的活路。
生活是他们自己的,我从没有干涉过。
我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他因激动和绝望而扭曲的脸。
“这位同志,你挡着通道了。麻烦让一让。”我的声音平稳地陈述着客观事实。
说完,我收回目光,稳稳地扶着母亲,从他们身边平静走过。
走出商场大门,冬日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
阳光有些晃眼,我微微眯起眼睛。
母亲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显然被刚才那一幕惊得不轻:“霄霄,他们怎么会?”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温和而坚定:“妈,路是自己选的。”
我抬头,望向城市上空那片被高楼切割出的、并不算辽阔的蓝天。
但在那蓝天之上,在遥远的西北荒漠深处,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巨大环形装置里,人类最狂野的星火正在被艰难地驯服。
那里,才是我要去的地方。
“走吧,”我拢紧衣衫,“我们回家。我下午的火车,还得赶回所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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