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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只觉周身如同被烈火燎烤,燥热难当,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我挣扎起身,想要寻水解渴。我气若游丝地问道:“外面……何事这般喧哗?”
贴身丫鬟春翘那尚带几分稚气的声音隔着门帘传来:“回禀小姐,今日裴大人拜相荣升,大公子正在前院设宴款待贵客呢。”
此言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将我的混沌驱散得干干净净。我惊疑不定地环视四周。
心头疑云密布:我分明已在相府熬过了十年春秋,怎会忽地置身于自己未出阁时的闺房之中?等等,裴大人拜相?莫非今日,便是裴砚珩拜相设宴的日子?!
思绪骤然被拽回前世——我清晰地记得,正是这一日,我饮下兄长暗中下药的甜汤,而裴砚珩亦遭了算计。阴差阳错间,我们有了肌肤之亲。随后,我便风光嫁入相府,为他诞下麟儿子裕,成了世人艳羡的相府夫人。
可兄长一心攀附权贵,哪里知晓裴砚珩心中早已藏着一个朱砂痣,便是那远在西北的大将军之女,顾家三小姐顾卿辞。
世人只道裴砚珩如九天孤月般清冷高洁,不染凡尘,仿佛天生薄情寡性。殊不知,他早已与顾卿辞私定终身,鱼雁传书,情愫暗通多年。
若非如此,顾卿辞怎会在得胜回京那日,瞥见我与子裕伴在裴砚珩身侧时,便急火攻心,当场呕血而亡?
而裴砚珩,在乱军如潮水般涌入侯府之时,竟能眼睁睁看着我与子裕受尽凌辱,惨死眼前,也要拼却性命护住顾卿辞那块冰冷的牌位!
思及此,喉间猛地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我强忍着体内翻腾的邪火,咬紧牙关撑起身子,对春翘厉声道:“春翘!速去将兄长找来,就说我……不见了!”
不多时,门外便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只听一人焦灼道:“怎会不见?衔月素来最是安分守己,除了在棠雪院做些女红,何曾擅自离开过?” 那是兄长林佑之的声音。
春翘抿唇垂首,自是不敢多言。待我那庶出的大哥林佑之慌慌张张推门而入,我早已藏身门后阴影之中,抄起手边沉重的镇纸,对准他后颈狠狠砸下!
闷响伴着人倒地的声音传来,春翘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她二话不说,急忙进来与我合力,将昏厥的林佑之拖拽到那张曾属于我的绣床上。
我与林佑之,乃同父异母。我为嫡出,下有一弟林青柏。林佑之是父亲早年庶子,他姨娘早逝,我母亲心善,念他孤苦,便将他视若己出,亲自抚养长大。
母亲甚至私下里费尽心思,托人将他送入了名满京华的云襄书院。这些年,他与裴砚珩是同窗至交,情谊深厚,形同莫逆。
可谁曾想,裴砚珩一路青云直上,如今已位极人臣,官拜宰相。而林佑之,却仍在翰林院做着那七品编修的闲散小官。
眼见两人地位悬殊日甚,加之母亲前些年又诞下嫡子青柏,林佑之的心思便悄然变了。
他深知,待林青柏长成,这林家的家主之位便与他再无半分干系。于是,他便将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妄图拿我当作攀附权贵的垫脚石,铺就他的青云之路!
念及此,我望着这位“好兄长”,眸光顷刻间冷若寒霜。我问春翘:“晚间送来的那盏梨汤,可还有剩余?”
春翘点头,迅速从案几上取过半壶已凉的梨汤,迟疑道:“小姐,这……要不要温一温?”
我一把夺过瓷壶,单膝压住林佑之,捏开他的下颌,将冰凉的壶嘴径直塞入他口中,冷冷道:“温什么?我大哥就爱这口凉劲儿!”
强行灌下梨汤后,我立刻打发春翘去前院宴席处盯紧,除了裴砚珩,任何人不得踏入后院半步。春翘临走前担忧地回头看我:“那小姐您……”
我目光投向窗外,指向棠雪院墙角那处前年用荒草勉强遮掩住的墙洞,低声道:“若有人问起,只说我去祠堂为母亲诵经祈福了。”
春翘离去,我毫不犹豫地翻出窗外。几乎同时,屋内床上传来一阵压抑而躁动的呻吟,紧接着,房门被一道踉跄的身影猛地推开。我屏息凝神,透过窗棂缝隙望去,只见那抹熟悉的、清俊如竹的翠色身影,跌撞着闯入我的闺房。
是裴砚珩。
他比记忆中年轻太多,面容清隽,风姿卓然。便是此刻,我仍记得初见他时,心头那瞬间恍惚的悸动。
裴砚珩生就一副好皮相,气质温润似玉,骨子里却是个冷心冷面、薄情寡性之人。
他素来不喜与人过分亲近,纵是至交好友,也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想来,正是这份遗世独立的清冷,才入了圣上的法眼,得以在朝堂大展宏图。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淡漠如冰的男人,谁能想到他心坎上竟早已刻下了一个远在西北的挚爱?即便与我结为夫妇,生儿育女,他的心意也从未在我身上有过片刻停留。
然而,我终究是他的结发之妻,子裕终究是他血脉相连的亲骨肉。他可以不怜惜我,可为何竟能对子裕狠绝至此?
子裕临死前那凄厉的哭喊、那双小手在空中虚抓的模样,依旧清晰地烙印在我眼前。我望着屋内那个曾让我心动的男人,心湖早已冻结成冰,唯余一片彻骨的寒意。
裴砚珩,既然你心中挚爱唯她一人,这一世,我便成全你。
眼瞅着那男人宽衣解带,覆上了床榻,我再也看不下去,立时便从后院那狭小的狗洞钻了出去。
夜色如墨,我强压着体内翻腾的燥热,跌跌撞撞奔至花街酒肆旁那最为喧嚣的教坊司。攥紧沉甸甸的钱袋,我径直踏上二楼,只想寻个包间,随便找个人解了这燃眉之急。
岂料刚踏上二楼回廊,便一头撞进一人怀中。一股清雅的鹅梨香气幽幽钻入鼻息,激得我气息愈发急促紊乱。
心念电转,这人闻着不错,就是他了!未待对方出声,我已将那鼓囊囊的钱袋用力按在他胸膛,顺势将他猛推进最近的门内,脚尖一勾,房门应声而闭。这一连串动作快如疾风,廊上人影绰绰,想必无人看清。
那人被我推得踉跄后退,直至后腰抵上桌沿才稳住身形,他垂首望向我,眸中掠过一丝惊诧:“林衔月?”
我双手扒着他衣襟,体内药力翻涌,早已软成一滩春泥,站也站不稳。喘息着,声音带着难耐的沙哑:“这些银子……买你一夜,足够了吧……”
话音未落,钱袋松脱,白花花的银子哗啦啦滚落一地。男人明显怔住。再低头时,我已焦灼地开始解他腰间玉带。
随着外衫散开,一片雪白肌肤映入眼帘,我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抬手又去拽他裤头上的系带。
只听头顶传来一声低喝“不可”,可我神智早已被欲火焚尽,不管不顾地埋头继续。
啧,不愧是教坊司的男倌,身段果然养眼。恍惚间,男人闷哼一声,眼中神色复杂难辨。
旋即他似猛地回神,大手倏地捏住我后颈将我提起,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嗓音嘶哑地质问:“竟被下了如此霸道的药……你,可知自己眼下在做什么?”
我早已迷失,只觉周身燥热难当,似有万千蚁虫啃噬骨髓。
像条柔韧的蛇,我依恋地贴着他微凉的手掌向上攀附,张口便轻轻咬住他凸起的喉结,含糊嗔道:“是不是个男人?本姑娘花了银子买你作陪,哪来这许多废话?”
话音方落,男人眸光骤然一沉,瞬间扣紧我的后脑,封堵了我的呼吸。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我便被他牢牢压制在锦榻之上。
男人强势的进犯令我下意识挣扎,可双腕早被他铁钳般的大手扣死在头顶,丝毫动弹不得。
“疼……”我忍不住嘤咛出声。
“忍着。”他冷冷回应,毫无怜惜。
“呜……”又一声低吟逸出,却再次被他滚烫的唇舌尽数吞没。
这情潮太过汹涌激烈,与裴砚珩那敷衍了事的行径天差地别。男人的吻炽烈而缠绵,仿佛要将我残存的最后一丝清明彻底焚毁。
意识在惊涛骇浪中沉浮,我只能紧紧攀附着他坚实的肩背,随他一同在欲海中颠簸起伏。
待我再次掀开沉重的眼皮,身侧早已空荡。都说这教坊司的男倌薄情寡义,果然不假,银钱到手,春宵事了,转眼便走得干净。
我也无心计较,浑身骨架如同散了般酸痛,为着尽早脱身,只得强撑着起身,摸索着在房中点燃一盏灯烛。
幸而此地为方便待客,房内备有一套梳妆器具。对镜整理好散乱的发髻与妆容,再检视周身,那小倌倒算识趣,露在外面的肌肤竟未留下丝毫痕迹。
只是刚一落座,大腿内侧便传来钻心剧痛,低头撩起裙摆一瞧,早已是青紫一片。暗骂一声,也顾不得多想,匆匆整理好衣裙,便闪身出了房门。
天色依然浓黑如墨,长街寂寂,除了一个敲着梆子的更夫,再无人影。我一路疾行,穿过幽深小巷,熟门熟路地从棠雪院后墙那处狗洞又钻了回去。
冷清的院落里,连虫鸣都显得有气无力。此时那卧房的房门紧闭,里头的人想必还在。
我悄无声息地从院门溜出,趁着看守门房的小厮仍在酣睡,一路潜行至祠堂,寻了个蒲团跪伏下去,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再次被惊醒,是祠堂大门被猛然踹开的巨响。一个冰冷刺骨的声音随之砸来:“这一夜,林小姐倒是睡得安稳?”
我身子一僵,慌忙抹去唇边口水,循声望去。只见裴砚珩面罩寒霜,单手揪着春翘的衣领立在门口,那脸色阴沉得如同修罗殿里的阎君。
瞥见春翘偷偷递来的眼色,我心下了然,果不其然,昨夜那场算计,成了。
望着眼前这张脸,这个前世与我做了整整十年夫妻的男人,此刻的神情,竟与当年我们初试云雨后的表情如出一辙。
莫非……即便昨夜我不在场,他仍打算将这盆脏水扣到我头上?我林衔月,莫非天生就是个背锅的冤大头?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我强作镇定地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平静反问:“裴大人,此言何意?”
裴砚珩如今是圣上跟前炙手可热的新贵,前几日刚拜相封侯,圣上还特旨御赐了宅邸。眼下那宅子尚在堆砌假山、疏浚池沼,林佑之便忙不迭将他迎进了林府。
裴砚珩为官清正,在京城并无其他产业,其实不住客栈,暂时赁个小院过渡也非难事。
他本欲婉拒林佑之的邀约,但终究念及几分昔日同窗情谊,经不住林佑之再三恳请,这才入府暂住。
只是裴砚珩拜相这等大事,竟是林佑之设宴款待,忙前忙后殷勤张罗,一个劲儿地劝酒献媚。他那副巴结讨好的嘴脸,明眼人一看便知其居心,裴砚珩何等精明,岂会看不穿?
只可惜,他精心布下的局落了空,此刻只怕还窝在我那床铺上,捂着后面暗自懊恼吧。
想到此处,心底冷笑连连,面上却依旧不卑不亢地望着裴砚珩,淡然道:“裴大人若无要事,请自便吧,妾身还要为亡母诵经祈福。”
今日之事木已成舟,自此我与他,便是桥归桥,路归路。语毕,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过身重新跪好,捻动起手中佛珠。
然而,未过多久,我耳畔便捕捉到一阵细碎的足音自身后传来,分明察觉到有人正悄然靠近。我眉心方蹙起,便被一个男人猝不及防地钳制住了双肩。
紧接着,那男人温热的呼吸便拂过我的耳际。他目光不经意扫过我衣领深处若隐若现的红痕,陡然间身形一顿,狭长的眼眸危险地眯起,沉声诘问:“林小姐口口声声在此诵经整夜,当真寸步未离?”
我心头剧震,慌忙掩紧衣襟,奋力挣脱他的掌控,踉跄后退数步,扬声斥道:“裴大人请自重!此乃我林家宗祠,非是裴相您翻云覆雨、谄媚邀宠的庙堂!家父纵然官阶不过四品,难及裴大人位高权重,却也容不得您在此轻慢折辱于我!”
这声疾言厉色的呵斥令裴砚珩微微一怔。他目光如炬,直直钉在我脸上,良久方缓缓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的褶皱,眼底掠过一丝凉薄的讽意,道:“翻云覆雨,谄媚邀宠?林小姐,原来在你心中,裴某便是这般模样?”
前世嫁入裴府后,我方洞悉裴砚珩为达权欲,竟不惜以江山社稷为棋,暗中勾结西北大将军顾袁城。
当年那场所谓的凯旋盛典,不过是他与契丹人暗通款曲的一笔交易。未料契丹人背信弃义,后来更设下连环毒计,致使顾袁城全军覆没,引狼入室直逼京畿。而他,至死犹在护着一方冰冷牌位。
我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不然呢?莫非裴大人以为天下人都该如我兄长那般,终日唯大人马首是瞻?抑或是,大人觉着我林衔月也须得效仿他人,对您顶礼膜拜、倾心仰慕才合情合理?”
男人浓密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喉间逸出一声轻哂:“莫要以为你与令兄的把戏能瞒天过海。昨夜那盅梨水,你,也饮下了吧?”
我心下一凛——他竟知晓下药之事?!可他既知梨水中掺了药,前世为何还将计就计与我……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我倏然抬眼,紧紧盯住裴砚珩。霎时间,竟觉眼前此人深不可测。
裴砚珩虽出身微寒,却身负惊才绝艳之能,短短数载便扶摇直上,位极人臣。加之生就一副清绝俊朗的好皮囊,京中无数闺阁千金为其倾倒,说媒之人几乎踏平了他府邸的门槛。
前世的我,亦是被他这副惑人表象所蒙蔽。纵然那夜是身不由己,可试问天下女子,面对这般男子,又有几人能心如止水?
然则,世人皆不知晓,便是如此一位看似完美无瑕的权臣,唯有在提及“顾卿辞”三字时,那双惯常冷冽的眸底,才会悄然滑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温软,如同冰封深渊下潜藏的暖流。
这份温柔极难窥见,我亦是耗费了十年光阴,才得以窥破。
我强抑心绪,神色平静地应道:“饮了又如何?裴大人,我确然整夜于祠堂静心诵经,未曾踏出半步。若大人别无他事,还请速速离去。” 裴砚珩却好整以暇地凝视着我,竟点了点头:“甚好。既然林小姐坚称整夜在此,那么裴某这一夜,自然也只能是在这祠堂之中了。”
眼见裴砚珩当真寻了个蒲团,安然在我身侧坐下,我心头大骇,失声道:“你!”
此刻,祠堂之内空寂无人,究竟会发生何事,根本无从对证。他莫非早已精心设局,意欲毁我名节?
可这又是为何?
前世,他分明对我厌弃至极。而此世,我并未主动招惹,他反倒步步紧逼。
恰在此时,祠堂外骤然传来家父威严的声音:
“大清早的,在祖宗灵前喧哗吵闹,成何体统!究竟出了何事?”
我瞥见侍女春翘垂首敛目,亦步亦趋地紧跟在父亲身后,这才暗自舒了口气。
幸好春翘机敏过人,方才裴砚珩甫一松手,她便如脱兔般飞奔向父亲院中叩门禀报。
此刻,裴砚珩见父亲到来,动作微滞,目光在我与春翘之间流转一圈,旋即唇角噙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从容起身,转身向父亲恭敬一揖。
“裴某叨扰府上多日,心中实感不安。昨日佑之兄盛情难却,执意设宴款待,想来必是惊扰了府上内眷清静。故而一早特来向夫人告罪,不期在此偶遇林小姐,搅扰了小姐清修诵经,还望小姐海涵,恕裴某唐突之罪。”
我瞠目结舌,心中暗叹此人信口雌黄的本事当真炉火纯青!
他话音方落,眼风便斜斜扫向我,那幽深的目光落在我颈项下方,唇瓣微启,似乎便要吐露什么惊人之语。
未及他开口,却见林佑之已一瘸一拐地追赶而来。
“小妹……你昨夜究竟去了何处!可让为兄好找……”
父亲刚与裴砚珩寒暄完,闻声回头看他,眉头微皱:“怎么,你也是来为你母亲诵经祈福的?”
早年因母亲偏疼,林佑之尚有人庇护。可自从母亲生下幼弟青柏后撒手人寰,他便失了依仗。他那副曲意逢迎的做派,早已不得父亲欢心。只见他面皮一僵,尴尬地挤出笑容,眼角余光瞥见父亲身后的裴砚珩,脸色霎时惨白如纸,慌忙寻了个由头就想溜之大吉。
我岂容他轻易脱身,立时扬声唤住:
“兄长竟还有脸寻我?昨夜若非你与裴大人酩酊大醉,错入小妹的院门,小妹又何至于仓皇避入祠堂,为母亲诵经祈福整整一夜?”
此言一出,一旁的裴砚珩眼帘低垂,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父亲至此终于弄清了来龙去脉,顿时怒不可遏,狠狠瞪向林佑之,上前抬腿便是一脚。
“孽障!真是平日把你纵容得不知天高地厚,竟做出这等荒唐事来!你妹子尚未出阁,你这般胡闹,究竟意欲何为!”
裴砚珩拢着双手于袖中,只在一旁冷眼旁观。待父亲打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悠悠上前一步,虚扶林佑之臂弯,口中说着劝解之词:“林大人息怒。”
虽是劝和之语,可他那眼神,却如淬了寒冰的利刃,直刺得林佑之瑟缩不已。
忆及昨夜我闺房被这两人搅扰得鸡犬不宁的情景,一丝冷嘲的笑意便不由自主地浮上我的唇角。
而那座院子,我是决计不会再踏足了,须得尽快另择一处院落搬离才是。
家父责打过林佑之后,顺势借机下台,朝裴砚珩躬身作揖道:
“这些时日,犬子多有叨扰裴大人。时辰尚早,不如一同用过朝食,再结伴入宫上朝?”
裴砚珩目光落在我身上,应道:
“自无不可。只是对林小姐的惊扰,裴某心中难安。不如下朝后,请林小姐移步市集,但凡小姐看中之物,裴某皆愿购置以表歉意。”
本想着此世当与裴砚珩再无瓜葛。前世他认定是我害死了顾卿辞,对我恨之入骨,多年避而不见,最终更是冷眼旁观我与子裕的惨死。
未曾想,此刻我竟会与他并肩出现在这熙攘街头。
我强压着心头翻涌的不适,只盼着速速选定物件,尽早脱身。此时,裴砚珩蓦地侧首望向我,语气竟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关切:
“下朝时,听闻林小姐忽感不适,咳了几声,如今可好些了?”
那不过是我推脱出门的托词,岂料林佑之立时请了郎中,确认无碍后,竟半推半搡地将我推出门,生怕我不赴约便会断送了他的锦绣前程。
可笑的是,前世我缠绵病榻之时,他裴砚珩何曾有过半分垂询?
如今我不再刻意接近,他反倒殷勤起来,莫非此人竟有这等怪癖不成?
我语气疏淡:“些许小事,不敢劳烦裴大人挂心。”
行走间,我与他之间的距离悄然拉大,裴砚珩怎会察觉不到这份刻意的疏远。
行至下一个街口,肩头骤然被一只手掌牢牢扣住,裴砚珩竟不由分说揽着我径直踏入了一家金碧辉煌的珠宝楼。
我眉心紧蹙,下一瞬,男人松开了手,面色平静无波:
“方才若不拉住林小姐,怕是要错过此处了。此乃京中首屈一指的金楼,林小姐不妨细观,看是否有合眼缘的。”
裴砚珩甫一踏入这满是莺莺燕燕的金楼,立时引来无数目光流连,很快便有几位世家小姐上前见礼,而我也瞬间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审视眼神,从头到脚,无一遗漏。
前世这般阵仗我早已司空见惯,明明未曾得到半分真心,却成了满城闺秀眼中钉、肉中刺。
我实不愿再停留,随手一指:
“就那个吧,烦请包好送至林府,告辞。”
正待转身离去,一个温软娇怯的嗓音倏然响起:
“可这……这簪子,是我先看中的……”
那熟悉得几乎令我潸然泪下的声音,让我浑身猛地一僵。
我缓缓转过头去,果然见裴砚珩亦是一怔。
而本该在三年后才现身的顾卿辞,此刻竟亭亭玉立于金楼的另一侧,目光痴缠地凝望着裴砚珩。
我难以置信!前世三年后方才入京的顾家三小姐,怎会提前出现在此地?!
这怎么可能?!
见顾卿辞眼眶泛红,立时有人上前帮腔:“这是谁家的小姐,竟如此不知规矩?分明是别人先看中的东西,怎好指着就要?”
裴砚珩闻声亦回过神来,目光在顾卿辞脸上流连片刻,随即转向我,语气不复先前温和:“林小姐另选一件吧,楼中珍品繁多,未必非此簪不可。”
我本非自愿前来,此刻倒成了我非要霸占此簪?
前世我处处隐忍退让,难道今生还要继续忍气吞声?他裴砚珩真当我是任人拿捏的病猫了?
我索性撕破那层客套,仰起头,冷声诘问:“若非裴大人昨夜与家兄醉酒,误闯我院落,又执意要赔礼道歉,我何须来此?又何来非要这一支簪子之说?”
这番话信息量极大,周遭挑选首饰的闺秀们顿时竖起了耳朵,伸长脖颈。
裴砚珩未料我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抖出此事,难得地蹙起了眉头:
“林小姐心中怨怼裴某无妨,但此事关乎佑之声誉,有何话,我们回去再谈。”
我只觉讽刺至极。
究竟是关乎我兄长的声誉,还是唯恐顾卿辞听了心生芥蒂?
果然,顾卿辞的目光在我与裴砚珩之间惊疑不定地逡巡。
这可是她鸿雁传书多年的心上人啊!甫一相见,便与别的女子牵扯不清,又是“回去再说”,又是“赔礼道歉”,又是“半夜醉酒”……
顾卿辞眸中的泪水终究未能忍住,簌簌滚落:
“林小姐莫要动气……我……我让与林小姐便是……”
前世这位心性柔弱的三小姐,见我与子裕出现便急火攻心撒手人寰。今世我与裴砚珩尚是清白,可千万别又因她自寻短见,再让我背上这口黑锅。
我连忙开口撇清:“我与这位小姐素昧平生,何来动气一说?想来这位定是裴大人的故交旧识了。如此,衔月便不打扰二位叙旧,告辞。”
说罢,我迅速后退几步,只想立刻远离这是非之地。岂料刚一转身,竟直直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刹那间,一股清冽熟悉的鹅梨香气萦绕鼻端,令我呼吸骤然一窒。
“今日,倒真是热闹非凡。”
头顶传来低沉清越的嗓音,如玉石相击。我猛地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幽潭之中。
男子面容俊美无俦,薄唇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而他身前锦袍上那九条张牙舞爪的金蟒纹饰,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老天!家父的官袍上才绣着几条蟒?
一时间,脑中嗡然一片空白。
众人闻声纷纷侧目,便是裴砚珩也怔了一瞬,旋即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见过靖国公。”
靖国公?
他是沈玉沉?!
我心头剧震,下意识又退开一步。
林佑之可没少在我耳边提起这位靖国公的威名。
当年西南地区大乱,西南部落首领自立为王,朝廷多次出兵镇压,都伤亡惨重。
沈玉沉身为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原本担任京郊总营太尉。在圣上为此头疼不已的时候,他主动请命带兵前往西南。
结果在路上遭遇了毒阵,他硬是凭借一己之力杀出了重围,最后一把火烧掉了敌方练蛊的百年尸山,摧毁了敌方的根基。
听说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七天七夜,那一战,沈玉沉九死一生,却也因此一战成名。
圣上为了表彰他的功绩,封他为靖国公。
然而,和常见的武将不同,沈玉沉不仅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他在行事方面也十分果决,手段凌厉,朝堂上没有人敢轻易招惹他。
记得前世他和裴砚珩在朝堂上因为西北的战事,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对立状态。
而我也曾远远地看过他一眼,当时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只记得要离他越远越好,免得我和子裕都跟着遭殃。
可如今,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就是那晚的小倌!
只是昨天房间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他也许未必能认出我来。
想到这里,我低下头,像只鹌鹑似的缩在一旁,只希望他们寒暄完后能快点离开。
“国公爷向来公务繁忙,今日怎么连朝服都没换,就来这里闲逛了?”
“顾将军的家眷接到圣上的诏令回京城,本公奉命出京去接应,顺便带他们来看看京城的风土人情。毕竟,他们日后要长期在这里居住,早点熟悉熟悉也是应该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澈,带着一丝戏谑。裴砚珩听后,神色微微一变。
西北将军的家眷被圣上召回京城?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到沈玉沉话锋一转,低下头看着我: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能遇到裴大人和这位……”
我心中一紧,只感觉他身上散发的鹅梨香浓烈得几乎要把我淹没。
我终究是抵挡不住,无奈地弯腰行礼:
“林衔月,见过靖国公。”
沈玉沉就这么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却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就站在原地和裴砚珩隔空交谈起来。
“听闻这些日子,裴大人府上正在修缮,所以暂时住在林府?”
“正是如此。”
“这林佑之还真把裴大人当兄弟啊,知道裴大人不擅长交际,还特意设宴张罗。只可惜昨夜本公还没赶回京城,也没赶上这顿酒。择日不如撞日,就当是恭贺裴大人高升了,今日补上这一顿如何?”
他昨夜怎么会不在京城呢?
鬼才相信。
我正满心狐疑,一转眼,沈玉沉的视线又落在了我身上。
“刚刚好像听到裴大人是要给林小姐赔罪?真是巧了,想着顾小姐如今刚到京城,圣上让本公照顾她,可本公一个大男人陪着终归不太合适。要是有林小姐作伴,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看了一眼正含情脉脉看着裴砚珩的顾家三小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可再往后退,后腰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想来林小姐,应该不会不给本公这个面子吧?”
头顶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我顿时身体僵硬。
他,认出来我了。
“怎么会,那就……却之不恭了。”
我几乎是被他扶着腰,推着离开了金店。身后的裴砚珩此刻哪有心思管我,他低头看着顾卿辞,问道:
“你什么时候出发的,为什么之前信里没提这件事?”
顾卿辞一愣,以为他在生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自己回来的消息,不由得掩嘴轻笑:“此事……”
“裴大人先上马车吧,有什么事,咱们稍后再慢慢聊。”
沈玉沉把我推上一辆马车后,又指着另一辆马车对裴砚珩说道。
想必他们来的时候,他和顾卿辞就是坐两辆马车,现在这样安排更是摆明了为了避嫌,让我们四个人继续分开坐。
裴砚珩看到我已经在沈玉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顿时皱起了眉头,而顾卿辞的目光在我和裴砚珩之间转了一圈,紧跟着也上了我这辆马车。
没想到马车刚一动,她就找机会站起身,向我行了一礼。
“还没多谢林小姐。”
我满脸疑惑地问道:
“谢我什么呢?”
顾卿辞不假思索地说道:“林小姐有所不知,子瞻小时候家境不好,当年在匀州还是我爹资助他上的学塾,我和他青梅竹马多年,本想着日后我和他成亲后一起进京,还能有个照应,谁知道圣上一道调令,把我爹调到了西北,我们全家也跟着去那边定居了,如今他一个人在京城,我心里一直都很担心,幸好有林家照顾他,卿辞自然感激不尽。”
子瞻,裴子瞻。
前世我曾进过裴砚珩的书房,也好几次看到过那一摞书信。
每一封展开都是:子瞻,见信如晤。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晓得裴砚珩在西北竟然还有一位幼年时期就定下的未婚妻。
瞧着这架势,分明是来示威的。
“顾小姐可别打趣了,裴大人如今封侯拜相,身边奉承巴结之人多得很。我林家不过是小门小户,若说帮衬他,哪还能轮到我们呀?也是裴大人不嫌弃,念着与我兄长的同窗情谊,才肯屈尊下榻我家罢了。”
顾卿辞却偏着头,直直地盯着我的神情:“子瞻向来不擅长与人结交,如今能和林小姐的兄长这般要好,想来情谊必定非比寻常。等将军府安置妥当,卿辞自会登门拜谢林家多年来对子瞻的照料之恩。”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人前哭得可怜兮兮,柔弱得像根蒲柳,人后却已经摆出了相府夫人的派头。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裴砚珩的亲娘呢。
见我笑了起来,顾卿辞皱起眉头问道:“林小姐笑什么呢?”
我跟她本就没有冤仇,原本想着表面上过得去就行。
可她不仅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还妄图染指我的家事?
我随即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这些年裴大人欠下的人情,想必不止我林府一家。难为顾小姐一路从西北千里迢迢赶来,还要一个一个上门拜谢,替裴大人既当爹又当娘,真是辛苦啦。”
顾卿辞脸色瞬间变了:“你!”
马车里就我们两个人,顾卿辞就算再生气也无处发泄。眼看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酒楼门口,裴砚珩第一个过来扶我们下车。
我绕过他,自己跳下了车,接着他那只手就被顾卿辞挽上了。
察觉到顾卿辞红着眼圈,含着泪水,裴砚珩愣了一下:“怎么哭了?”
顾卿辞擦去泪花说:“是我不好,说错话惹林小姐生气了……”
果然,她这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模样,让裴砚珩立刻转过头看向我:
“你要是有气,冲我来就行,何必为难她呢?”
要是换作以前,我肯定会和他理论一番,但如今我真是懒得和他计较。
连搭理都不想搭理的人,谁还在乎他怎么看我。
我就当没听见,转身绕过马车,跟着沈玉沉走进了酒楼,只盼着能快点吃完,早点回家。
虽说这是沈玉沉临时起意要来的地方,但他订的却是全京城最难订到座位的酒楼——云水居。
原本以为能有个座位就很不错了,可等我们到的时候,却发现整个云水居的顶层都被清空了。
想想还真是感慨,前世我身为相府夫人,能动用的特权少得可怜,甚至还曾被裴砚珩特意叮嘱过,不许以相府夫人的身份在外招摇。
以至于子裕过生日的时候,想吃一顿云水居的桂花豆腐,都得小心翼翼地让下人提前半个月去预订,丝毫不敢提及自己是相府的人,哪曾享受过这般排场。
这皇亲国戚就是有优势啊,不用像普通官员那样谨言慎行,生怕被人弹劾。
靠着水榭,湖光美景尽收眼底。
面对着裴砚珩和顾卿辞,我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只管低头扒拉自己碗里的那几粒米饭。
这顿饭大家都心怀鬼胎,顾卿辞一个劲儿地给裴砚珩夹菜,而裴砚珩看似悠然自得,话语里却一直在向沈玉沉打听,圣上为什么突然把顾家的亲眷召回京城。
沈玉沉把酒杯端到嘴边,听了这话倒也毫不隐瞒,十分爽快地说: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顾老太君身体不好,西北那边环境恶劣,哪里是适合养病的地方呢?圣上念在顾家镇守西北多年的功劳,想赏赐顾家一座京城的宅邸,好让老人家能安享晚年,也方便御医定期去问诊。既然老太君都来了,家里的女眷自然也要跟着回来伺候。我这才接到了这个差事。”
顾卿辞笑着点头说:“国公爷说得没错,我也是沾了祖母的光,祖母身体不好,我就跟着回来,也好照顾她。”
我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西北远离京城,天高皇帝远,顾袁城手里握着十万亲兵,很难保证不会成为下一个西南。
难道她真以为自家被召回京城,是圣上大发慈悲?
只是前世,这顾卿辞明明是我嫁入相府三年后才回来的,而且一见到我就气得吐血身亡,我怎么可能记错呢?
要是说我和林佑之的事改变了因果,可也不该引发这么大的变故啊。
况且从抵达时间来看,顾家女眷今天才到,那至少一个月前就从西北出发了。
先不说这些变故,现在更麻烦的是,裴砚珩也有些不对劲。
他一大早就好像盯上我了,就算那一夜他睡的不是我,似乎也想赖上我。
他究竟图什么呢?
难不成他当年娶我,是看上了我爹的本事?
可我爹只是个四品给事中,能对他有什么用处,难道是让我爹替他偷奏折?
正在我思索的时候,沈玉沉突然开口问道:“听圣上说,顾三小姐早年和裴大人都在匀州长大?”
这句话一出,原本神色镇定的裴砚珩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顾卿辞倒是一脸娇羞,然后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轻声细语地说:“说起这个,小时候我和子瞻订过娃娃亲,还跟着同一个启蒙先生学习。后来子瞻进京赶考,我也跟着父亲一家随着调令去了西北,这一晃都七八年过去了。”
听她一口一个子瞻地叫着,我微笑着说:“的确如此,我大哥也常说,当年在书院的时候,每个月初都会收到一封从西北寄来的信。想来顾小姐和裴大人这份情谊维持了这么多年,真是让人羡慕啊。”
我越说,裴砚珩看我的眼神就越复杂。
沈玉沉听完更是惊讶地说:“既然这样,裴大人怎么不早说呢?圣上要是知道自己无意间促成了一段好姻缘,那可真是一件美事啊。也不知道裴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呢?”
我也连忙点头说:“想来这可是头等的大喜事,圣上肯定会亲自下旨赐婚。我觉得裴大人不妨趁着相府修缮完工的时候,把乔迁之喜和婚事一起办了,来个双喜临门多好啊。”
我说完,饭桌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裴砚珩抬头看着我说:
“怎么,本相与顾小姐的事情,林小姐倒是很上心啊?”
我笑容真诚地说:“虽然我和裴大人不过才见过几面,但您是我大哥的好友,您有喜事,我自然也替您开心。就是不知道二位大婚的时候,衔月有没有机会去讨杯喜酒呢?”
好一个仅仅见过几面。
裴砚珩握着杯子的手都泛白了,他嘲讽地笑了一下,然后仰头把酒喝光了。
“那是当然。”
这一顿饭的时间里,裴砚珩一直引导着顾卿辞聊西北的事情。
表面上是在说西北的风土人情,实际上把这几年西北的战事和情况都打听清楚了。
沈玉沉自始至终低着头微笑着,看似在听,可那把玩着酒杯的手却早已暴露了他心思已经飘到别处去了。
眼看着顾卿辞说个不停,从西北的军情又说到了当年在匀州的往事,裴砚珩终于率先站起身来。
“时间不早了,打扰靖国公这么久,我这就送顾小姐回去,靖国公也算完成了一桩差事。”
看到沈玉沉微笑着点点头,顾卿辞也马上跟着站起来。
“子瞻,既然我都回到京城了,你就别麻烦林家兄妹了,搬到将军府住吧?”
我点头,如果他能离开,那再好不过了。
可谁知道裴砚珩却拒绝了:“老太君既要调养身体,还要分出精力招待我,实在不方便。反而在林府还能和林大人讨论政事,佑之也能照顾我,府邸很快就修缮好了,没几天就不折腾了。”
顾卿辞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温顺地笑着说:“都听子瞻的。”
两人刚要往外走,却发现我没动,裴砚珩停下脚步看着我问:“林小姐不回去吗?”
我当然想回去。
可没人注意到桌子下面,我的腿早就被另一条长腿勾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对面的男人靠在窗边,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低着头喝酒,看样子丝毫没有要帮我解围的意思。
我咽了咽口水,这才硬着头皮说:
“裴大人和顾小姐多年没见,想必有很多贴心话要聊,我等会儿自己回去就行。”
裴砚珩见我稳如泰山般不动,似乎心里有些不高兴,但碍于靖国公在场,也不好再纠缠下去,只好转身离开了。
眼看着他们两人携手离去,桌子下面勾着我的腿终于松开了。
这时桌面上的菜已经被撤空了,很快,小二又上了一桌新菜,一份热气腾腾的桂花豆腐正好摆在我面前。
我看着重新摆好的一桌菜,微微愣了一下,抬头问道:
“靖国公这是何用意?”
谁知道沈玉沉却拿起刚刚一直没用的筷子说:
“刚才光顾着听故事了,酒倒是喝了不少,现在碍事的人都走了,咱们慢慢吃吧。”
确实,刚才顾卿辞一直给裴砚珩夹菜,他的饭碗都快堆成小山了,我也没了吃饭的胃口。
可这“咱们”两个字,是不是显得太亲昵了?
我压下心中奇怪的感觉,也拿起了筷子。
刚刚那盘桂花豆腐就很合我的心意,虽然离得有点远,我还是伸手挖了一勺。
没想到他居然记在心里了,还挺细心的。
云水居的桂花豆腐堪称一绝,这次吃完,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了。
我没说什么,低头拿起勺子开始吃豆腐。
我吃得很投入,投入到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
等我吃饱了直起身,竟然直接扑进了某人怀里。
我吓了一跳,接着男人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和压迫感:
“吃饱了,那也该聊聊正事了吧?”
我顿时全身僵硬。
沈玉沉见我一动不动,便捏起我的脸,顺便擦去我嘴角的一点桂花糖渍。
“要不林小姐自己说说,你我之间的这件事,要怎么解决才好呢。”
该……怎么解决呢?
“我可是花了钱的啊。”
本是心里这么想的,没想到却脱口而出。
我赶紧捂住嘴,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紧接着,我的腰被人用力一提,瞬间,我被提起来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刚坐下,我就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刚想站起来,却又被那股大力按了回去。
满是粗糙茧子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抚摸着我的脖子,瞬间让我回忆起了那晚在床上缠绵的情景。
但那时屋内光线昏暗,哪比得上这顶楼四面通风。
随便谁一抬头,都能隐约看到窗内纠缠的画面。
看到我瞬间脸红耳赤的样子,男人的睫毛动了动,目光从我的脖子移到了我的嘴唇上:“躲什么,是嫌那晚本公伺候得不好?”
“国……国公爷恕罪,我那天是迫不得已,本来想着随便找个小倌,没想到冒犯了国公爷,还望国公爷大人不计小人过……”
我搓着手,差点就要跪下磕头了,男人却挑了挑眉毛说:“所以,本公才问你,林小姐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呢?”
这意思是,看来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啊?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都重生一世了,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干脆横下心来。
“既然如此,那就任凭国公爷处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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