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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游:天龙八部之快意人生(八嘎猫)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首发起点中文网官方正版

baijin 2025-08-19 18:59:29 小说推荐 5 ℃
小说:开局满魅力:我用双修功法玩网游

八号楼一单元的故事

1

北妃放下眉笔时,发现小昭并不在脚下,心就扯了起来。

“小昭!小昭!”她起身,尖声叫喊,脸却留在了镜面里。

小昭,是老公晋南要来陪伴她的俊介犬。十三个月前,女儿去北京读书,晋南贱卖了出租车,托人重新办理了海员证,上远洋货轮工作,据说能挣大钱。俊介犬小昭,成了北妃思念之外的实体陪伴。

小昭是女儿主张的名字,说是剪了短发的俊介,咋看都像港片《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里的小昭,叫起来也顺口。北妃并不知道什么金毛狮王张三丰张无忌之类的神神怪怪,眼前女儿和老公近乎前后脚地远离自己,她说啥就是啥了。

小昭没有应声而至,北妃不由得焦躁;微信里,柳德瓦不断地催促她,她心里就骂:该死的老柳!不省心的小昭!然后就生起了怨,女儿一年多回不了家,老公上船九个月了不晓得休假,怨罢还是无可奈何,天知道疫情能持续这么久。

北妃是精力旺盛的女人,即使不工作了,也有很多事情可做。跳舞,是她的热衷,挑来挑去,就把柳德瓦固定为自己的舞伴;老柳是退休中学体育教师,有些舞者的天分,摇头摆尾,腾挪闪躲,煞是好看,常常把身姿依然婀娜的北妃抡得花蝴蝶般上下飞旋。社区搞群众交谊舞赛,因为防疫政策的限制,聚集不得上规模,参赛选手只在指定地点以视频直播方式,向评委和众人展现舞姿,作为著名的社区舞者,北妃和老柳怎肯舍弃这种荣耀时刻。

已经在舞场等待多时的老柳急了:“爱妃!你再不来,孤就玩独舞了!”

北妃也急:“小昭!小昭!你死哪去了!”

2

隔离到第三天,已经接近山中莫谈甲子,日夜无论短长的局面。

色空衔着曲折有致的方便面,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里的岩羚羊,而悬崖绝壁上的岩羚同样报以冷漠的眼色,似乎谁要是敢动一下,要么噎死,要么坠亡。

听到对门北妃的叫喊,色空转了转眼珠子,把耷拉在嘴角的面条猛吸进去,端着碗蹿到门边,探身透过门镜窥探对面。房的房门半开,黑色吊带连衣裙在各房之间急切地飘移,色空抽抽鼻子,似乎嗅到来自北妃身体的香水味,这让他想起了老婆花繁,身体某个部位开始苏醒。色空三天前送客人去邻近D市,回来时,尚未驶进市区,即被告知所经地区(回程色空曾进入某个高速服务站休息,有阳性大车司机在此逗留)已确定为中风险,要么居家隔离,要么集中隔离;集中隔离?那是不可能的,为了彻底地不留死角地符合居家隔离的要求,花繁火速给色空备好几天给养,收拾细软,搬去学校职工宿舍,色空开始了他意想不到的宅男生活。

色空打开水龙头刷碗,仍然听得到北妃的声音:德哥莫急呀,莫急。色空暗笑:“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呀,心忧愁。”同时感觉有那么点儿压力,晋南上船前偷偷叮嘱,帮他“照看好”北妃,有啥风吹草动,要从快如实报告,色空当作笑话听,老夫老妻,就算是有个三心二意的,也不过是庸常日子里随兴溅起的小小浪花,总归是涛声依旧。

北妃热衷跳舞,晋南拦不得。事实上,八号楼一单元的男男女女都知道,北妃描眉画眼,花枝招展地进进出出,想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有一次,花繁对色空说:北妃跳舞是不是很好啊?色空说:不懂,不了解。花繁说:应该很好的,她的舞伴是柳德瓦。谁?刘德华?!花繁嗔道:你是老了呀,耳朵也不中用了……柳!德!瓦!我们学校才退休的体育老师,舞跳得好,前几年还开过舞蹈培训班呢。色空哦了一声,随口问道:人长啥样?花繁说:比刘德华高一头吧。色空咂摸了一会儿,说:高富帅么,得提醒晋南注意动向了。花繁说:北妃和晋南皆为良善,死生契阔,执手偕老,岂能被你这腌臜念想移了性情。色空服软,不吱声,心下不屈:女人是城,男人是那攻城的炮,自古以来,没有破不了的城,何况柳德瓦是尊颇具威力的炮。花繁口中的柳德瓦是位德艺双馨的人民教育工作者,在高级教师的岗位上退休,退休后依然心红似火,余热献社会,三年前关门的“群众舞社”,改头换面临时挂出“新柳舞蹈工作室”的牌子,广纳各年龄层次的社会学员,积极参与社区群众文娱活动,为丰富人民群众的业余文化生活,做出了突出贡献。色空在花繁的絮叨中,归纳出关于柳德瓦的三条重要信息:一是柳德瓦个人魅力牛X;二是柳德瓦混社会的手段牛X;三是柳德瓦还想着更牛X。色空拿准三个牛X后,对仍在喋喋不休地花繁说:关于老柳,你已说得太多,是不是我给你的原本不够。花繁愣了愣,捶着色空的胸说:神经病!你怎么这么讨厌!话音未落,已被色空压倒身下。

3

视频里,北妃抱着小昭。

她梨花带雨,呜咽不已,时不时地躲避小昭伸舌舔弄自己的脸腮,或许小昭已经忘记了疼,只好奇女主人悲悲切切的怪模样。

北妃终究没能与柳德瓦共舞,当小昭头顶青烟,与此时的北妃一般呜咽着,仓皇逃进家门时,北妃已经彻底把老柳与比赛抛在了脑后。

小昭是条彻头彻尾的宠物狗,汪汪叫的基因已被抹掉,最强烈的表达不过是婉转起伏的呜咽,加上眼神流转和摇头摆尾,是它与人类交流的三板斧。

小昭被人用烟头烫了右腮,伤口在侧后,并不严重,仅轻触皮肤,北妃已经给它涂上了厚厚的烫伤膏。当北妃拢起小昭的毛发,给色空看它腮部的伤口时,视频里的小昭眼珠上翻,色空脑袋里闪现脸上总是点着大号黑痦子的媒婆样貌,禁不住扑哧一笑。北妃大怒:“好你个色空,晋南不在,花繁不在,你就要现原形了是不?小昭不也拿你当爹么?你假模假式,惺惺作态,不累么?晋南要知道你这样,怎会不伤心……”晋南会不会因此伤心,色空不敢肯定,而此时的北妃已是伤心欲绝。想想也是,女儿归家不能,老公海上漂泊,唯一的陪伴又受欺负,一个江南女子孤自寄身江北,虽说衣食无忧,可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心里总归没有着落的。色空想想自己,花繁才离开自己身边三天,那种栖栖惶惶的情绪时不时地涌上心头,北妃此时的疼,想必是实实在在的。

“色空,你曾是官家人,虽脱离公门,但为人民服务的本色丢不了吧,惩治坏人是你的本分,坏人就在我们身边,你睡得安稳么,就算你已经变质,但你始终是晋南的好兄弟吧,我与花繁情同姊妹,按年龄辈分,我算是你的大姑姐,你比晋南小几天,你算是我的小叔子,于公于私,这事儿你得管。”北妃抹一把似有似无的眼泪,紧了紧怀里的小昭,继续说道:“眼下这种情况,你孤男,我寡女,同是天涯沦落人呐,只有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发扬伟大的抗疫精神,从快从严扫清隐藏在我们中间的坏人,伸张人间正义,还咱们一个公道,是不是?”

色空目瞪口呆,一时间想不出何言以对,下意识地冲手机摄像头攥起拳头:加油!


4

晚上十点多,晋南发来微信,说自己正在巴西圣保罗港外锚地抢钓刀鱼。

看着图片里银光闪闪的“巴西刀”倔强地绷直身体,色空不由自主地伸了伸腰,算计时差,晋南那边应该是晚饭后。晋南没有提到小昭,显然北妃听了色空的话,没有告诉晋南。事儿不大,但是北妃的情绪是个问题,闹到远在海外的晋南那里,大家都不得安宁。

晋南与色空是大学同学,大学时代交集不多;后来,晋南分配到远洋公司,成为一名远洋船员,干到大副后与北妃结婚生子,辞了职跑单帮,手头不太宽裕时,找中介上船赚些钱,回到陆地,跑起出租,一晃十年过去,女儿上了高三,北妃从海港集团内退,专心伺候女儿考学,日子不温不火,却也和美。

色空毕业后入职本地一家港航口的事业单位,一心一意地做起了专业技术工作,后经人介绍,认识了中学教师花繁。色空带花繁选房子时,遇到了北妃挽着晋南,色空看晋南,晋南看色空,面熟,却想不起名字来,微笑着点头错过。花繁低声问色空:认识?北妃收声问晋南:见过?直到叫号点名交定金时,俩人才想起原是同学相逢,好巧不巧,两人的房子选成对门儿。

那时,北妃和晋南已经有了女儿,而花繁和色空则是新婚燕尔,俩人志趣相投,铁定了要做丁克一族。年过不惑之后,色空终于厌倦了手头的差事,看淡了职场前景,卷不赢躺不平的状态让他倍感焦虑,扒拉扒拉这几年与花繁攒下的资产,如无大的社会动荡,没有陨石撞地球的大天灾,精打细算省着花,财务上已是自由。色空辞了公职,在家码字儿,给自媒体及报刊写稿子,不敢妄称作家,自由撰稿人却是当得起。坐不住时,便开网约车,这次被居家隔离便是拜跑长途所赐。

晋南说:你家被装了封门器吗?

色空说:嗯,免费的。

晋南说:窗户怎么防范?

色空说:这个他们想到了,有无线摄像头对着,志愿者小时盯看。

晋南说:牛X,科技感很强。

色空说:海外一日,海内十年,等你回来时,必定换了人间。

色空说:北妃很好啊,精神面貌一级棒,活力十足,魅力无限。

晋南说:代我问花繁好,给她定了圣多斯咖啡,一级棒。

色空放下手机时,脑子里忽然闪现小昭那规整的伤口,他给北妃发了条信息:仔细看看,小昭伤口的大约尺寸。

5

没有北妃,柳德瓦依然拿到了社区舞蹈比赛的优胜奖。

社区公众号里晒出比赛照片,色空按捏住图片,放大,虽然像素不高,依然隐约可见柳德瓦身材颀长,面有光泽,即使外行人也能感觉到他的舞姿标准,热情四溢。与柳德瓦相携而舞的娇小女子……这不是的女主人林慧林大夫么!

北妃一大早给色空打手机:我拿卷尺比量了一下,烫伤的痕迹大概三四毫米。

色空说:你拍照片我看。

色空一边端详照片一边跟北妃说:晋南到巴西了,我估摸他再跑一个航次就要休假了。

北妃说:是么。

色空说你看社区公众号里的舞蹈比赛结果了吗?的林大夫也随柳德瓦跳舞吗?

北妃说是呀,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哦,我去不了,小林替补。

色空看那烫痕呈较为规范的圆形,边缘没有明显的凸出或凹陷,四周的毛发也看不出潦草的烧灼痕迹,色空心中暗道:莫非坏人真的就在我们中间?

“林大夫很努力的,下班时间几乎全搭在老柳身上了。”北妃说,“我去不了,也就她能替了。”

色空说:北妃你得注意遣词造句,啥叫搭老柳身上了,这要是让刘局长听得,指不定想什么呢。

北妃说:别跟我提那个什么刘,他是头号嫌犯!这楼上楼下的,抽烟的不就他一个么。

“可是……”

“可是什么,没有什么可是,小昭是从楼上跑下来的,他这是报复。”

的刘妙真和林慧夫妇半年前带着儿子入住八号楼一单元,儿子在最优质的市属初级中学读初一,也就是花繁所在的学校,但并不在同一个年级。女主人林慧是市人民医院生殖医学科的主治医生,身形娇小,皮肤白皙,声轻语柔,一个地道的北方女子倒比土生土长在江南的北妃更南方,时间不长就跟花繁和北妃熟络起来。花繁听物业张姐说,的房子没有过户,是长租,三年,按说租房是不符合学区房政策的,但又听说刘妙真是区教体局的副局长,于是众人心知肚明,并不说破。此前,色空和晋南都察觉刘家搬进时,没有闹出多大声响,可以说是悄没声地入住,猜测这家要么实力一般,要么行事低调,大概率是平民阶层或是家风朴实,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压力。可当刘妙真带着一脸不真诚的笑跟他俩哼哼哈哈地打招呼时,两人几乎同时在心里说:这是个官僚啊。因此,色空和晋南对刘妙真一直没有多少好感,刘妙真当然并不在乎,相遇时双方你哼我哈的,生分得很。

刘妙真喜欢在阳台抽烟,烟蒂随手扔下,便落在了北妃家阳台窗子与防盗栅栏之间,起初北妃并没有在意,积攒多了,阳台上就有了烟油子味。北妃怀疑是晋南犯了瘾,在阳台偷偷抽烟,可晋南自从有了女儿后,已暂时跟香烟说拜拜了呀,最起码已经不在家里抽了吧,至于出车时,抽不抽的,你咋管。北妃发现那些长长短短的烟蒂来自楼上后,甚是气恼,就叫晋南过来看,晋南看了看烟蒂说:妈的,中华,楼上的,错不了了。那时,北妃已经拉林医生跟柳德瓦学跳舞了,是同学了,同学吗,有啥说不开的,之后,房阳台的气味重新清新了起来。刘妙真以后再遇到北妃时,直眉瞪眼的,连招呼都省略了。北妃说给晋南听,晋南说:有些领导干部的素质确实有待提高。晋南说给色空听,色空说:风动,帆动,心不动,无视他。色空说给花繁听,花繁不做评论。

北妃的怀疑只能是怀疑,即使刘妙真鸡贼,也无证据指向是他烫了小昭。楼上不是还有五楼,六楼么,不是还有么。据色空所知,六楼东这段时间在翻新装修,装修工人也是抽烟的,还常常把烟蒂丢在楼道,再说,刘妙真在小昭逃回家前是不是在家呢,北妃你了解过吗。色空没有把这些说给北妃,北妃还在气头上,这么多疑问句甩给她,说不准她会对提问者产生什么奇奇怪怪的疑问。

色空只问了一句自己最最关心的问题:北妃你记得不,落到你家阳台的烟头,是粗还是细?

北妃脱口而出:“什么粗的呀,细的呀,长呀短呀的,我不晓得。”话音刚落,意识到自己的用词有些不妥,不免脸色微红,显露出一丝羞涩。

色空说:你们那个舞蹈老师昊文,她抽的就是细的,中华是粗的,直径。

“咦,色空,你怎么晓得昊文,还知道她抽烟呢?”北妃把脸凑近手机屏。

色空愣了愣,眨眨眼,说:还想不想找坏人了,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北妃撇撇嘴说:他一个男人怎么会抽女人烟呢,都是粗的。

色空把小昭被烫北妃怀疑刘妙真和自己的想法说给花繁,花繁一会儿回复过来:这就当上C+侦探了,刘是公务员,是领导干部,这种鸡鸣狗盗,人家不屑去做吧,不值当吗,我支持你的意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C+侦探是什么东西,色空飞快地搜索,原来是五年前的一部香港电影,郭富城饰演私家侦探。

6

上午,色空应约给某家颇有影响的公众号编写了一篇时事评论文。

脑汁耗去不少,轻了,读者不买账,阅读量上不去,重了,犯忌讳,媒体方不敢放。事毕,色空仰躺在床上,两眼直直地瞪着天花板,脑子空空,心里一遍又一遍默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

晌午,晋南发来语音:报告同志们好消息,过去二十四个小时里,经过全船弟兄的不懈努力,刀鱼,我们已经搞到四百斤了,大厨建议,从今天起,我们向巴西鱿鱼发起总攻,力争超过刀鱼的捕获量。一会儿,又发来一张图片,色空睁睁眼,分辨出那是一条拳头大,趴在甲板上的章鱼。晋南说吓死了,吓死了,那章鱼拉到甲板上,装怂不动弹,摘掉鱼钩后,它突然瞪眼立了起来,朝晋南“走”过来,晋南丢掉鱼线,撒丫子跑,那章鱼逼近船舷,一头扎落海中

张姐打来电话,花繁老师托她给色空从小区便利店买来两盒新鲜鸡蛋,张姐说从门儿送进去要开闭门器,还得穿防护服,既麻烦又浪费,问色空从卧室南窗顺根绳子下来拉进去。色空想起晋南曾送他一捆从船上带下来的旗绳,二百多米长,结实着呢,当时还想有啥用场,今天就派上了。色空从蛋盒里掏出两颗,煮熟了吃,算是午饭。然后又躺回床,抱着被子睡。迷迷糊糊中,隐约看到自己化为那条拳头大的章鱼,被人钩扯上船,扔到甲板上待宰,也不知怎的,钩子就从身上脱掉,他直奔船舷,跃进海水。

色空从抽搐中醒来,看看手机,已是下午两点多。他给花繁发微信:鸡蛋已收到,你在干什么?花繁很快回复:中午睡不着,在画画。色空再次看看手机,今天竟然是星期日,怪不得老婆有这个闲情,便觉出孤单来。花繁发来一段视频:你看看,在画啥。色空看那画,吃了一惊,一条褐色的章鱼,扛着巨大的脑袋,头顶双眼半睁,两腕撑地做行走状,其他镶有白色吸盘的腕足则随身飘摆,极像身负绝学的武林宗师赶着去参加盟主大会。却原来是北妃把晋南被章鱼惊吓的事情和那章鱼图片发给了花繁。色空说画料省着用,别胡画瞎画的。花繁说又不是你给买的,不要你管。色空想起花繁的那一套油画工具还在书房,并没有带去学校。北妃近晚饭时给色空说,落实了,昨天上午小昭被烫时,刘妙真在家。色空给北妃点了大大的赞。

林慧周五时跟柳德瓦说自己周六没有班,想去比赛现场观摩和学习,柳德瓦说很好吗,你要来我会发挥得更好。林慧说那你没什么不选我,选北妃。柳德瓦说报上去的是拉丁,你不是还没接触到这一块儿么。柳德瓦挂掉电话前,念头一转,说:你明天带上行头来,戴口罩哦。林慧便高兴得不得了。晚间,刘妙真回家,带着满身烟酒味,摇摇晃晃地跌躺床上,林慧把他推开,说:明天中午我回不来,你要在家吃饭,自己弄啊。说完,抱着被子去了另外一个卧室。

北妃没有去参赛,林慧就顶了她,柳德瓦使出浑身解数愣是把参赛项目改成了交谊舞,还拿了奖项,柳德瓦请林慧吃饭,俩人喝了红酒,日落前,柳德瓦开他的路虎把林慧送到小区门口。今天上午,北妃与林慧同去柳德瓦的工作室,一进门,林慧就嚷嚷着要老柳把获奖证书拿给北妃看,柳德瓦瞅瞅北妃,装耳朵不灵,林慧自己翻出证书在北妃眼前展示,眉飞色舞。北妃说:刘太您是后来居上哦,恭喜,老柳,我给你介绍的这个学妹没走眼吧。柳德瓦打着哈哈说:都好都好,林慧在比赛时的表现非常优秀,离不开你这位师姐的引导,更离不开刘局长的支持啊。北妃笑笑,转了话头:怎不见昊文呢?几天没见了。柳德瓦说:丫头去D市了,还没回来,她同学那里有个活儿,说是给美涛伴舞。林慧睁大眼睛说:给大明星伴舞吗?北妃说:在网上看过美涛去D市的消息,说是给什么服装品牌当代言人的……咦,慧儿,你家老刘昨天不在家休息么,周六哦,看你俩你出我进的,天天忙叨叨的,能凑个周末不容易,他不要你陪么。

7

刘妙真一开始并不喜欢林慧抛头露面地去跳舞。

尤其是不喜欢这种有异性身体接触的双人舞,还是跟柳德瓦这种不知根底的人接触。科级领导干部的家属怎么可以不约束自己呢,后轮必须紧跟前轮,才能行稳致远么,你只为了自己那一点小趣味,疯疯癫癫地没个深沉,就不怕有人借势嚼舌头,造影响,坏了大局吗?大局是什么,是你老公继续进步么,夫荣妻贵,你得支持我呀。林慧不吃他这一套,你有你的进步要求,我有我的爱好追求,如果你的大局是以牺牲家庭温暖和身体健康为代价,我看你这芝麻大小的官儿还是不当为真妙。刘妙真气急,声音就有些高:不当官,儿子能那么顺利地来这边上学么?我不着家,拼了命地喝酒,不也为了将来能更好地守护你和儿子么,不是为了让别人拼了命地为咱喝酒么。林慧说,你小声点,儿子在做作业呢。刘妙真压住声音,继续说,爱好不是天生带来的,是可以培养的吗,非得跳舞么,你看人家的花繁老师,安安静静地画画不也很好,不也陶冶情操,涵养气质么。林慧就真动了气:刘妙真,你真妙得出奇哦,怎就对我清汤寡水,少那么点意思,原来是盯上人家花繁老师了,当年追我时,你使的那些奇技淫巧,白样花招就已经充分说明你的底色不纯,你今天终于再现原形,花繁好,你找她去呀,近水楼台,巧的是她老公不行,你去助力一下,说不定有惊喜呢。刘妙真被老婆不讲规则,不讲套路地狂喷一通,又恼又悔又觉得好笑,脑袋真是被酒精烧糊涂了,夫妻拌嘴吵架,不能提其他女人,这是铁律,哪怕像林慧这种受过正经教育又从事着体面工作的女子也未能免俗啊。他灵光一闪,已经找到反击林慧并有望友好结束这场争斗的施力点了:林慧,她老公不行,你是怎么知道的?林慧果然被定住了,随之捶打着刘妙真的胳膊,笑骂道:刘妙真,你真是讨厌至极!夜里,安顿下儿子后,林慧从后面搂住刘妙真,耳语说:你说花繁和色空怎就不要孩子呢?刘妙真说:是主观上的不要么,这种很多呀,丁克族。林慧说:我听张姐说他俩是共同决定丁克的,是主观意愿还是客观逼迫,说不清的。刘妙真嘟囔道:你是生殖医学专家,结论你出吧。刘妙真扭过头来:咱要二胎吧。林慧拍打一下他的背,离开刘妙真的身体,仰躺着说:不要,坚决不要,太累了。刘妙真朦胧了双眼,语词不清地说:那人家干嘛非要孩子……林慧自言自语:我觉得花繁是神秘的。

林慧打听花繁,被张姐透露给花繁,花繁就有些生气,告诉色空后,色空满不在乎: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随她去吧。尽管如此,花繁心里还是存了芥蒂,再遇林慧时,便不愿长谈深谈,林慧问她学校的情况时,花繁也只是拣那并不重要的搪塞过去。

北妃探听到了周六上午,八号楼一单元十二户人家没有什么装修工施工,也没有什么水电暖工进入,总之就是没有外人进入,疫情管控期间,所有进入小区的外人必须在物业登记,张姐帮北妃查了记录。她坚持自己最初的判断,刘妙真是头号嫌犯。色空说:北妃呀,你这点儿证据仍然不能确定是他,连你都说他只是嫌犯么,而且你说到的动机也很难让人相信,你别急,先听我说完,半年前你诉他扔烟头,半年后他烫你家小昭,作为报复,这好像不是成年人的行为。北妃想想说:色空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要他烫我才算报复么,经过半年的观察,他发现小昭也是我的心头肉,对小昭下手一样让我疼呀。色空挠挠头,说:说得过去,说得过去,小昭好像不疼了,听不到它的声音了。北妃说:伤口很浅,再过几天就结痂了,但是坏人还在我们这栋楼里,咱们得重视,何况我还是楼长呢,你要支持我。

8

色空翻查小昭伤部照片时,突然有些感慨。

自己这个C+侦探也是可怜,没有了实勘和调访的自由,仅剩下看图说话,道听途说和胡思乱想了,他想到了福尔摩斯,初见华生时,只是不经意地一瞥,便断定了华生刚去过阿富汗,他想围绕预定结果设计并合理化人物与情节只能出现在文艺作品中,供人消遣罢了,现实中所有的因果都只在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经验之中,芜杂繁多,没有那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狠劲儿和一点小聪明,还真是难以抽丝剥茧,循迹觅踪。

色空端详照片良久,除了坚定自己最初的判断,烫小昭的是女士细支香烟,现在并没有证据表明刘妙真抽这种烟,他也无法想象刘妙真手夹细支往唇边送的情景,那得多轻佻啊。色空有过很短暂的吸烟史,满打满算半年吧;在他辞职前,放弃了这种不良尝试,是因为晋南的催促。晋南在女儿晋小北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彻底地戒了烟。那天,晋南决定满足女儿的三个“现实”愿望,晋小北说:一,你要真戒烟;二,你要真运动;三,你要真服软,在妈面前。晋南曾跟色空普及过香烟分粗细的历史解释,香烟设计者始终决定不了男士香烟和女士香烟的直径尺寸,有聪明人献计,男士烟以女人乳头的平均尺寸计,女士烟则以男人乳头的一般尺寸计。小昭的伤口虽然被北妃那个蠢货涂抹了膏药,好在膏体透明,尚能分辨出伤痕米粒般的大小,伤口浅说明是轻触,当然也可能是小昭感觉到不适及时逃离,如果是逃离,周围的毛发应该有不规则的烧灼痕迹。色空再次眯眼看图片,小昭腮侧的毛短齐平直,观察焦痕,烟头由外及里近乎平行毛发而入……“加害者”从容不迫,小昭毫无戒心。想到这里,色空又替小昭悲哀起来,晋南从前常一边吸着烟一边抱小昭,逗小昭,小昭天性里对烟火的恐惧被驯化涤净,色空甚至异想天开,小昭是不是染上了烟瘾呢?

目前,色空基本上锁定以下结论:周六上午在家;女士烟;自己人(小昭的)。色空把自己的想法发给花繁,花繁说:刘的嫌疑那就越来越小了,说起小昭愿意亲昵的人呢……的昊文抽烟,是那种细烟,好像还有水果味呢,不可能是她,她跟北妃好得不得了,跟小昭比我还亲昵。色空说是那种男人乳头粗细的吗?花繁说什么什么?色空说没啥,你继续。花繁说我没什么可继续的了,你不要把我的话说给北妃,都是没影的事情,再说昊文自己乖得像小狗,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害小昭呢,那天她在吗?

昊文是否像小狗一般乖,色空不敢苟同,但那天昊文应该不在八号楼一单元,因为他一天前送去D市的客人正是昊文。

晋南开出租时有几个长期固定的客户,他把昊文当作最重要的,晋南曾指着自己那辆蓝色车身白色车顶的出租车对色空说,昊文是她(出租车)留给咱们的非物质非文化遗产,必须珍惜。至于为什么,色空并不细问。周五午饭后,昊文给色空电话,有个紧急的重要的工作任务,在D市,对方要她下午三点以前务必赶到,重要到什么程度呢,空哥,你知道美涛吗?色空说是发胶吗?昊文说你看《姐姐你大胆地往前走》吗?那个美涛。色空紧张起来:你要跟她干活么,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色空过了不惑之年,已经渐渐地对电视综艺节目失去了兴趣,在不经意看到《姐你胆》里的美涛,天呐,多么的风情万种,多么的温柔可人,似乎每一个媚眼儿都是抛给他色空的,于是便释放自己,缴械投降了。花繁说他是年少时缺了追星的课,现在自觉补上。昊文说,空哥得辛苦您一趟了,给您加车费哟。色空说,不要,你要能帮我进去现场,我倒贴,你在哪儿,我马上过去。昊文在郊区的家中,跟妈妈一起。

车上,昊文问:空哥你是涛姐的粉丝么?色空笑而不语;昊文又问:空哥你这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急切,是因为要看到涛姐吗?色空笑而不语。昊文说:你有了梦中情人,华姐知不知道哦?色空说:郭天王,刘天王之流一出场,华姐眼也放光呀。昊文笑得前仰后合。

昊文在人前开朗直率甚或有那么一丝豪气,却仍然是个不太幸运的姑娘。昊文家本在D市,父亲是市属事业单位的业务骨干,母亲是公交公司的财务主管,原来挺幸福的一家人在昊文十六岁那年发生了变故,正在事业上升期的父亲于单位跳楼自杀,据说是因长期患有抑郁症,母亲奔走呼告了三四年,并无更好的结果,自己的工作也丢掉了。喜爱舞蹈的昊文后来考进了本市的艺专,母亲卖了D市的房子,离开伤心之地,在这边的郊区落脚,昊文读书,母亲做起了家政,因为与物业张姐挂亲,时不时会到色空所在的小区干活儿。昊文毕业后,进入本地一家演艺公司,疫情前几年,演艺市场火爆,公司的效益非常好,加之昊文能吃苦肯卖力,除了公司正常演出工作之外,还兼职,赶夜场,跟母亲两人过得倒也无太多的忧虑。赶场时需要搭车,张姐不放心小姑娘夜里的安全,就把晋南介绍给她,晋南便做起了她的护花使者。随着疫情影响的深入,演艺公司的辉煌不再,商演已经少得可怜,夜场的活儿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小伙子们甚至跑起外卖。那时柳德瓦的培训班依然火爆,也需要专业的舞蹈人才,他租了小区的两层商铺房,自然跟物业上熟悉,昊文在张姐的鼓动和张罗下跟上了柳德瓦。

9

色空正端坐家中读书。

听得楼下两声短促的轿车鸣笛,知道是柳德瓦开着路虎来接北妃与林慧了。他竖起耳朵听,一会儿,开门,关门,一会儿,楼上开门,关门,紧接着是鞋跟敲击地板的声响,然后是厚重的关闭车门声。这样的场景,色空几乎在每个周末都可听到,或看到。色空不明白柳德瓦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北妃和林慧在他那里学舞跳舞是免费的,从八号楼到他的工作室步行不过七八分钟,他如此坚持不懈地多此一举,不怪让人觉得有些诡异。花繁说柳德瓦是个看重仪式的人,北妃是故人,在柳的群众舞社时代帮他拉了不少客户,林慧是教育口的官太太,这样一想,他的做法好像也不为过。

用“高富帅”来标签六十岁的柳德瓦,不太充分,最好加上“人精”。花繁的评说略显夸张:他有枭雄的潜力。色空理解花繁的意思是,柳德瓦的那些小算计,小手段,小阴谋徘徊在道德的边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却总是能得逞,色空是尝过甜,咽过咸的人,柳德瓦这种人他是见得多了,就像前几年海鲜市场上从美加运进来的太平洋潜泥蛤,人们起初惊奇,跃跃欲试,很快,国内东南沿海大规模养殖,今天已泯然普通食材,从高高在上的“皇帝蚌”“女神蛤”,到众人口喷:你个“象拔蚌”;这种角色如今在哪个单位里都有那么几位,如按花繁所言,那岂不是遍地枭雄了。

柳德瓦赶上了三年前搞校外辅导捞金抢钱的好时光,当从业者被欲望熏昏了脑袋,不知收敛,明火执仗时,柳德瓦保持犹抱琵琶半遮面,挂着羊头既卖羊肉又卖狗肉,“群众舞社”的一层,是柳德瓦与众妇女翩翩起舞,二层是众妇女的子孙们静听师说。柳德瓦把二层重新改造,加强了隔音,出入口分离,风声紧时,他化整为零,大班变小班,分期分批授课,进班的学生家长严格筛选,必须是经济条件宽裕,主观上望子成龙,想女成凤。他约请的辅导老师也非常讲究,徒有虚名不符其实的,水平经验不够的,削尖脑袋向上钻营的,脾气大把学生视作杀父仇敌的,都难入他的法眼。他向学生家长演说:所请授课老师皆属教学理念正,业务精,专注于教学实践,不拿学生当工具的真骨干,是撑起这所市直属重点中学盛名和荣耀的负重强梁。从花繁拿到的走穴费数额来看,柳德瓦做得极其出色,成功从“高帅”进化到了“高富帅”。

柳德瓦的群众舞社在疫情发生一年后才关闭,能在一片喊打喊杀中坚持如此长的时间,得益于他的胆略和细致,而导致关门的直接原因并非疫情和整顿。市教育局督导组点了某市属中学体育教师“柳某某”的名,柳德瓦在处理决定出来前通过某位有权势的学生家长疏通关系,上下打点,破财消灾,并探得作为证据的视频是业务副校长求进步,心急切,为整校长,安排自己的小姨子扮成送水工,打入二楼偷拍并举报,恰巧那天柳德瓦不在店内。柳德瓦随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拍得某女教师为求晋升职称与业务副校长开房的香艳长片。副校长气急败坏:你他妈的柳德瓦,这般年纪了还会来这个!柳德瓦道:本来不会,也不必,拜你所赐。副校长说:你想如何?柳德瓦说:还我养老钱。副校长以为柳德瓦想敲他的钱财,此时的柳德瓦哪看得上他那仨瓜俩枣:我老柳还有一年半退休,按你们的规矩,晋职称本来没有多大希望,感谢你送上门的机会,你把这事儿办好喽,咱们两不相欠。

转过年来,被点过名的体育教师柳德瓦力压校内各路英雄好汉,传奇般在退休前一年拿到高级教师职称,光荣退休。退休后的老柳借醉发狂:洒家年近耳顺,本对职称这种劳什子无感,无奈那台上之徒再三灌输,高级职称约等于处级,贵比处女,弄上正高,可进高干病房,要不要那一哆嗦,让俺们自忖,他奶奶个腿,这是逼某家使出手段,大闹五台山,倒拔那垂杨柳!花繁,你只瞪俺老柳作甚,喝了这碗,快意人生!

柳德瓦不想闲着,再折腾十年,补偿一下前三十年循规蹈矩,不由自主的人生,而之前在群众舞社学舞跳舞的死忠粉不断地鼓动他:人生能有几回勃,此时不勃待何时。北妃便是那摇旗呐喊的积极分子之一,她甚至想与柳德瓦搞成合伙人模式,柳德瓦说疫情不稳定,前景不明朗,自己先试一试。北妃学舞免费,便主动帮老柳打理一些事情。老柳愿意将之前的副业升级为主业,一是凭手中优质的客户资源,这批客户伺候好了,能够带来可观的潜在客户量,她们是活广告;二是他隐约看到因疫情暂时压抑,实则激发的巨大健体需求。他要靠舞蹈稳住老客户,同时伺机上马健身塑体,抢占疫情结束后的市场先机。柳德瓦要开办正规的有名有姓的培训班,就需要按规制走,他给自己、北妃和昊文搞到了培训师资格证书,而最关键也是最困难的一步是取得区教体局的审批,同样因疫情的影响,这种可能带来人群聚集的培训机构审批虽无正式下文,但事实上已经暂停了。柳德瓦无计可施之际,刘妙真携夫人林慧降临八号楼一单元。

八号楼一单元的房东叫远香。

远香是个俊朗帅气的单身青年,似乎有钱又有闲,更招人恨的是,他一言一行看似不拘小节,却又处处透出温雅达礼,收放有度的气派来,掩不住的贵族气。北妃对花繁说,八号六一单元因了他,有了光彩。色空对花繁说,这个青年眼泛桃花,名字也不怎么正经。张姐对花繁说,官二代呀,他。色空起初不太相信这的户主是远香,猜测他不过是租住或借住,却总不见他以为的那个的真正户主现身,后来探得他的家庭背景,认为远香年纪轻轻,有车有房,自是理所当然。远香在这里只住了很短时间,之后偶尔会看到他的奔驰越野车停在楼下,大概是过来查看房子情况的,听说是因母亲身体状况欠佳,回去跟父母同住了。

远香的存在和迷人后来着实让北妃头疼了一阵子。远香跟邻居们混熟后,嘴巴愈发蜜般甜,不期而遇时,“妃姐好靓!”“华姐好美”,常常让北妃和花繁心花怒放。北妃对花繁说:哪里像官宦人家子弟么,越看越像邻家大男孩。花繁倒是认为远香只不过没有着意张扬的毛病,骨子里那种自我和孤傲还是能够感知的。北妃拿远香开花繁的玩笑:他看你时眼睛发亮哦,有种要扑过来的感觉。花繁说:我怎么看是要扑你呢,像小昭。俩人便嘻嘻哈哈起来。

远香到底没有扑过她俩谁,自己却被北妃的宝贝闺女,上高二的晋小北实实在在地扑上了。小北迷上了远香,听到楼下停车声,觉察到楼上有人下来,就趴到窗台等呀,望呀,有时还拿手机比划着拍照。北妃早先不在意,不过是小孩子的好奇心么,等有一次她带晋小北出门儿遇到远香,原本落落大方的女儿显得羞涩扭捏,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北妃恍然明白过来:女儿这是春风动春心了。北妃把情况说给晋南,晋南满不在乎,只要还知道学习,成绩不下降,就不是问题。北妃说等到那个程度,就晚了,必须当机立断,采取有效措施,刹住这股歪风邪气。

北妃是过来人,知道这种事情要拴住人,更要收定心,最完美的结果是诛杀于无形。北妃和张姐联手给远香和昊文牵线搭桥,又轰又赶,昊文虽然是普通百姓家女儿,但容貌出众,人品端正,个性独立,遇事自有主张,配得起远香。柳德瓦得知远香的父亲乃是市里的头头,自然也使出浑身解数推进,楞把对官抱有极深成见的昊文和风一样的男子远香扭到了一起,柳德瓦评价俩人的结合是三赢。昊文的条件是:暂时不可以让妈妈知道自己与政府官员的儿子在一起。远香的反馈是:也好。看到美女昊文与帅哥远香出入成双,有说有笑,晋小北暗自伤情怜怀了一阵子后,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学业上。晋南听说,皱起眉头:这俩人够呛能走到一起吧。北妃管不了那么多,能把女儿拉回来就是胜利。昊文与远香结识后,便单独住进了室,免却了郊区市里往来奔波之苦。

那年暑假,尽管末伏已过,夜里的空气依然湿热,花繁和色空有个习惯,只有临上床睡觉时才打开空调,正在作画的花繁已觉脖颈微汗,肌肤黏腻,她放下画笔,走到联结客厅的阳台窗边,拉开纱窗,窗外月光如洗,桂花飘香,想象着色空和晋南在租来的船上沉醉于海钓,不知夜色已深该是归家的时刻,不禁莞尔一笑。楼上,有年轻男子高谈阔论之声,花繁重新坐回去,准备完成今天的练习,头顶上传来瓶瓶罐罐的碰撞与滚动之声,偶尔还有脚跺地板的声音。花繁不能静心,便上楼敲门,却忘记了自己只穿着丝质吊带睡裙。门开,远香裸露上身,带着隐隐的酒气出现,健美的肌群在室内柔和的暖光下闪着金子般的色泽。花繁此时正抬手将腮边垂落的一绺鬓发掠回耳后,因为汗水的润泽和浸染,肤若梨花,腮染桃红,走廊里白色灯光环绕花繁的身体,自有一番韵致。远香灯下观花,眼光发直,张口结舌。花繁不禁脸上发烫,心里发虚,语气不自主地轻柔起来:能小声一些吗。她举腕示表,已经很晚了。远香反应过来,扭头对里面的两个年轻人说:小点声啊,影响邻居了。转头又对花繁连说对不起。花繁低头下楼时,远香叫她:等等,姐,您也画油画吗?花繁的手里攥着画笔。远香给了她一张名片。花繁回到房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稳住心神,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就有了一些满足的感觉。花繁扫描名片上的二维码,却是叫做星辰油画室的微信,微信马上回应:对不起,姐,两个好友来访,打扰您了;我的画室,有时间来坐,晚安。花繁看名片上的地址,并不远,就在上下班的路上。

张姐带人上门给色空做二次核酸检测时,已是他被隔离的第七天,防护装备穿戴齐全的张姐关门时对色空说:色空,你要缺啥直接告诉姐,胡子该刮了你,这副鬼样子,花繁老师会心疼的。色空听着门外重上闭门器的声音,心想,一切尽在花老师的掌握中,心疼是不会有的,有的只是好奇吧。原来色空被通知居家隔离十四天时,就对花繁说自己想趁这个机会尝试一下新形象,留发蓄须,养点儿仙气。花繁说随你,但是你不能堕落了自己的身体,每天要保持运动。色空便定时在家中转圈快走,跟随健身APP做徒手锻炼,胸,肩,背,臀,腿,拉伸。时间长了便觉得不过瘾,于是网购了瑜伽垫,弹力带,健腹轮,哑铃等七七八八的一大包,商家高兴了,便赠送了一个毛绒玩具泰迪熊。从窗外用绳子拉进来,色空兴奋地拆箱开包点货,随手将泰迪熊扔到沙发上。他转过身时,瞥见棕色的泰迪熊仰靠在沙发里,四肢伸张,眼睛发亮,嘴巴开启,像是要对谁说什么。色空心里一动,他坐到沙发上,拿起熊玩具,把它右腮的毛发向上抹了抹,放到自己的脚下,拾起茶几上的签字笔,俯身将笔平直地向泰迪熊腮侧探去。

林慧的舞跳得越来越精,直逼北妃。

也难怪,她原本有些底子,大学时就是舞蹈社团的中坚分子,进入到柳德瓦的工作室后,几乎把自己所有的余暇投到了学舞,练舞;年轻,有基础,有激情,自然进步很快。在柳德瓦的几个得意女弟子中,林慧俨然要取代师姐北妃的地位了,无论是公益性还是竞赛性的活动(偶尔也有商演性质),不管林慧是否有时间,柳德瓦都要很认真地通知她,邀请她,而只要林慧有时间,她都会逢请必到,很认真地准备,很快乐地投入角色。以北妃的观察,林慧对柳德瓦的依赖和亲密日甚一日,有林慧在场时,北妃便自觉拉开与柳德瓦的距离,如在工作室,她便去二楼找昊文练练瑜伽,或是与昊文一起逗小昭玩。

有一次,林慧偷偷地跟北妃说,她家老刘对自己痴迷跳舞越来越不满了,甚至说她迷的不是舞,是人。林慧说老刘这是小心眼儿,乱吃醋,夫妻平时少有时间在一起,各忙各的,闲下来时想起另一半没有自己过得也蛮快活,难免心里就有些不忿,尤其是男人。每当此时,林慧就拉起刘妙真舞动几圈,将刚露头的怨气甚至是怀疑压制下去或消融掉。刘妙真在妻子的热情体贴和音乐的抚慰下,暂时忘掉那些不快和疑问,夫妻间重新找回和谐。北妃听罢,心中便起了算计,她提醒柳德瓦:差不多了,该摊牌了。

那天,北妃和昊文都在车上,柳德瓦对坐在身边的林慧说:小慧,我这个舞蹈培训班的手续搁置好长时间了,卡在区教体局的审批上,有没有可能麻烦刘局长给指导指导,咱们下一步该怎么走,才能尽快拿到审批。林慧说:老柳,这事儿你早说嘛,行,我跟老刘说说。柳德瓦说,找个机会,我请你们贤伉俪吃个饭,把事情详详细细地跟刘局长汇报一下。林慧回家只跟刘妙真说柳德瓦想请夫妇俩吃饭,刘妙真开始想拒绝,一转念,会会这个让林慧神魂颠倒的传说中的老男人,应该是件有意思的事儿。

饭局设在一家颇为讲究的日本料理店,北妃没有参加,目前她还只是柳德瓦的客户,求人办事儿的场合有外人在不合适。林慧单位临时有急事儿,她只是过去打了个照面,就回医院了,如此,只有刘妙真,昊文和柳德瓦三人。换了日本和服,扎手扎脚地在榻榻米上坐下。昊文模样本就清丽脱俗,穿上粉白底点缀着红色蔷薇花的传统和服,更是惹人喜爱。柳德瓦把自己开办群众舞社时的事情拣着能说的,搞舞蹈培训班的想法和迫切心情,既咬文嚼字又实实在在地说给刘妙真,刘妙真只听,不插话,不表态。昊文在一旁要么斟茶递水,要么端坐着,很真诚地看着刘妙真。柳德瓦讲完,刘妙真点点头说,你的事情我明白了,你等消息吧。虽然刘妙真酒量不低,是酒桌上的干将,可柳德瓦喝起酒来更是豪气冲天,兼有“日式”美女昊文伺机助力,几轮下来,刘妙真眼神迷离,舌根发硬,对昊文的兴趣就按捺不住了。柳德瓦借故离开酒桌,留给昊文处理剩下的局面。

柳德瓦指示昊文送刘妙真回家,昊文便叫晋南开车过来。刘妙真开始很是开心,但看到晋南,心下非常不爽,把手从昊文腰间抽回,语气里有了冷淡,说:小文你不用送了,是邻居。他指了指晋南。晋南冲他招招手,帮他开了车门。昊文赶忙一边从前台拿出柳德瓦事先存放的烟酒,一边搀住摇摇晃晃的刘妙真上车,说:真哥你得给我机会完成柳总交代的任务呀,把您整整齐齐地交还林姐。刘妙真嘟嘟囔囔:八嘎雅鹿,她有老柳就够了,老刘的不需要。那时,晋南还没有决定重操旧业,而昊文也没有遇到远香,远香也没有在那个夏夜遇见花繁。

十月底的一个下午,天高云淡,日暖风轻,花繁的情绪却提不起来,她有些疲惫,懒懒地走在下班路上,市井喧嚣,生气腾腾,疏离和孤独便包绕了花繁。花繁是热爱这份工作的,家族三代从事教育行业已经把热爱蚀刻在她的基因里,教学本身就是她的目的,学生的任何进步都是她最贴心的安慰,当围绕权位和职称的明争暗斗和不择手段愈演愈烈时,花繁甚感不适,那些在她内心绽放舞动的理想之花正在遭受风吹雨打,在她惶然迷蒙间,已经成为柳德瓦所说的有口碑无奖碑,水平高得分低的那一类。花繁醒悟过来后,也曾满怀希望,在被圈定的道路上努力奔跑过,然而这种努力是低效的,只低头干活不会抬头看路,怎么能行呢?花繁也想如色空一般,跳出那个不堪的圈子,色空一句话让她安稳了心神:三尺讲台是你的舞台,你所做的正是你所爱的,多么幸运的事情啊。前辈柳德瓦也安慰她说:沉住气,属于你的机会只不过暂时在和你躲猫猫而已。又到职称评聘季了,花繁尚没有发现“机会”的尾巴,内心的烦愁再次翻涌上来,她孑孓而行,临近星辰油画室,习惯性地朝画室方向看了看,画室敞着门。

远香终于在父亲的再三告诫下,从自己与两个好友合伙创办的风投公司抽身而出,所持股份几乎是瞬间变为巨量货币数字,远香自己都有些惊讶。开了这个不大不小的画室,既是自己的爱好驱使,也是为了牵住有些发飘的自己。花繁在极度苦闷时,想跟柳德瓦学跳舞,柳德瓦拉她到角落,用下巴示意着那些嘻嘻哈哈凑成一堆的女人说:你跟她们不一样,她们有大把的钱,也有大把的时间,你以为她们是真心对舞蹈感兴趣么,不过是来消磨时间的。花繁想有什么不同呢,她们是来消磨时间的,我是来解忧散愁的。她把想法告诉色空,色空想想说:我觉得你还是学学画画吧,只画油画。于是,花繁便自学起油画,并喜欢上了在画布上自由地涂抹那些形形色色。

花繁沉醉于远香的画室,每次走进,置身于光色斑斓和时空交错之中,仿佛跃入另一个宇宙,有无数的奇妙故事在讲述,有无尽的心怀在袒露。色空外出不着家时,花繁要么会在这里流连,要么搬来这里画画,远香并不总在店里,他把门锁密码告诉了花繁,花繁可随时进出,而远香在时,通常不也会打扰她,除非花繁向他请教。花繁带着心事走进来,一如往常,在那些熟悉或新鲜的画作前漫踱,远香在她身侧贴近而伴,并不言语,有轻微的薰衣草香从他身上悠悠地传递过来。花繁移步到一幅新作前,屈身看了看下缀的标签:星辰女孩;远香。她转脸望了一眼远香,他正微笑着看着自己,点点头。画中马尾女孩,背对画外,身姿绰约,衣袂飘飘,正仰头望向夜空中的璀璨银河。花繁不由得联想起自己,恍惚间看到那亮闪闪的少女时代,那些春花秋月,那些夏风冬雪,想到自己与色空的相识相爱到相伴,想到沧桑变幻不由自主,一时间情难自已,泪水溢了上来。远香手掌轻抚花繁的腰身,花繁这次没有下意识地躲闪,很快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看向下一幅,作者依然是远香,而画中人分明是昊文,她着牛仔裤T恤衫,侧身左势向外,坐在铺满画布的青石台阶上,左手夹着一支点燃的女士香烟,眼波流转。

花繁对远香说:你跟昊文还好么,我是说你们的关系。远香笑笑说:我在努力。花繁知道昊文跟远香保持交往的条件是,两人的关系独立于远香的家庭背景,用昊文自己的话说:思想有多远,就让那个圈子滚多远。虽然操作起来有很大难度,但是远香已的的确确爱上这个独来独往,有些不管不顾的平民女孩。花繁说:真是个幸运的女孩,你们一定要好好的。远香说:花繁姐,你也要好好的,或许有些事我可以帮得上忙,嗯……别忘了,还有我啊。

色空把自己的最新发现告诉北妃。

让她注意本单元三楼以上有谁抽女士烟,并且是左撇子。色空在网上搜索了近几年伤害小动物的报道和相关分析文章,结论是加害者通常没有什么明确或实质性的动机,好奇心,恶作剧,甚至心理学上还存在一种越喜欢越伤害的理论。所以,北妃以所谓的报复和坏人来标定“加害者”,越来越没有说服力了。

被伤害的小昭依然健康,快乐,可爱,黏人,北妃“踢鬼”的注意力因忙于协助柳德瓦推进培训班的开办而有所转移。当色空把想法发给她时,她有些小小的感动,她想若换了晋南,转身就撩开十万八千里了。这个楼谁是左撇子呢,还要抽那种细烟……哦,昊文是啊,不可能是她,她干嘛要烫小昭呢,她那么喜欢小昭,小昭扭股糖似的黏她.再说,那天她不是去D市了吗,还是色空送的呢……算了,不想了,伤脑筋。

柳德瓦告诉北妃,晚上的饭局是有成果的,至少刘妙真没有肯定这事儿不能办。柳德瓦跟北妃通电话时,他已经把自己的VIP卡留给店家离席,找代驾送他回家了。北妃说不会失礼么?柳德瓦哈哈大笑:他巴不得我立即消失呢,跟小文黏糊上了。北妃说昊文不会搞砸吧,她不是那种女孩。柳德瓦说放心好啦,昊文是个有数的孩子,比你我都强。北妃还是不放心,给昊文发去微信:灵活应对哦,你南哥在酒店门口等着呢。

这是北妃第二次为柳德瓦调遣晋南,第一次其实是柳德瓦主动向北妃提出,借晋南一用。跟踪这活儿需要大把的时间,耐心和技巧(驾车),除了耐心,其他两条柳德瓦都不达标。柳德瓦许诺无论最后成不成,以三倍于长包费用补偿晋南,晋南觉得这事儿蛮好玩,加之是老婆的老友相求,似乎还有些主持正义的意思,就应了下来。事情结束后,晋南忽然觉得无论哪一方都很是可怜,老柳付他车费时,他让转给北妃,北妃问他为什么这么乖,晋南说出自己的不安,北妃说,可怜什么呢,他们不都各得其所,家宅平安了。晋南想想也是,又转念,好像哪里不对,本来是互相伤害,最后却皆大欢喜,那被伤害的到底是谁呢?

北妃也玩起了跟踪,刘妙真被她跟踪了。

刘妙真下班往八号楼一单元走时,北妃等待多时,斜刺里闪出,假装与他不期而遇,寒暄几句后,北妃拉着小昭跟刘妙真一同回家,小昭扭扭捏捏地似乎不愿意跟着走,刘妙真停步做出要逗弄小昭的姿态,小昭呜咽着往北妃身后躲。刘妙真掏烟点燃,小昭突然发作,蹿到北妃身前,冲刘妙真呲牙咧嘴。北妃抱起它来,跟在刘妙真的身后,小昭把头扭向后,姿势非常别扭,北妃心里便有了数,当她看到刘妙真点按单元门开门密码时,心里的那个问号有了答案。

“我说是他嘛,左撇子,妥妥的。”北妃兴奋地对色空说。

色空摩挲着下巴寸来长的胡子,嘴角吸着气,看着视频里北妃眉飞色舞的样子,觉得有些可乐,事情正在起变化,找出加害者的初衷似乎正在变为北妃的直觉判断与色空的演绎推理之间的博弈,色空说:那你有他抽女士细烟的证据吗?

北妃凑近镜头,似乎在观察什么:干么非得细呢,粗的也可以变细呀,这种事儿哪能那么准成呢?

色空揉揉左脸,想:也是;说:“如果就是他,你打算怎么办?”

北妃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略一迟疑,恨恨地说:“防火防盗防刘妙真,外防输入,内防刘妙真。”

色空笑她:“对他动态清零?”

北妃也笑,轻声叹口气,话锋一转:“色空,你脸咋的了,青一块紫一块的?”

色空苦笑:他奶奶的,晚上玩健腹轮,手滑,脸戗地上了。

花繁说色空你的想法或推理是有问题的,刘不抽那种细烟,你不也没有什么正经证据么,基本上是直觉;这个楼从六楼到一楼,再有吸烟的也就昊文了,而且只抽女士烟,这可以确定.哦,对了昊文是左撇子啊,这个北妃应该知道,她没说吗?

色空说,说不说无关紧要,她那几天不在本市。

花繁说,你怎么知道这中间她没有回来过呢?

色空一时语塞。

色空问北妃为什么没有提昊文也是左撇子的事情,北妃说你不是怀疑昊文吧?色空说真相大于美好与良善,我得给我的智商讨个说法。

那次饭局后,柳德瓦趁热打铁,给刘妙真奉上一笔“借款”。

说辞是支持林慧攻读某著名大学硕士研究生。刘妙真见老柳心诚意诚,就拿柳德瓦所求当真事儿办。他在局办公会上提出重启相关审批工作,理由是群众有要求,民生有需要,更重要的是与统筹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的要求相符合,办好这件事,打造区局工作的一个新亮点,他特别把柳德瓦的舞蹈培训班作为一个案例在会上做了介绍和分析,有理有据,有情有景,得到参会各层级干部的赞同和支持。结合防疫要求对具体审批流程、条件和要求的调整与改进已经启动。不过,刘妙真并没有把进展情况告知柳德瓦,林慧每次问到时,他只说:有难度,正在办。柳德瓦心知官员们的套路,也不急,还是一如过往,专心致志地打理工作室,有时间时给林慧学舞开个小灶,事毕,一起吃吃饭,兜兜风,这些时候,北妃和昊文有时在场,有时不在。

刘妙真最近的压力有点大。局一把手老郑半年后要挪动了,他必须抓牢这个机会,争取再进一步,竞争相当激烈,他得使出浑身解数,所以他越来越难着家了,早出晚归,回家时经常一身酒气,沾床就睡。林慧对刘妙真奋不顾身地往上冲,虽然任之由之,不拖后腿,实则内心非常看不上这种前怕狼后怕虎却又暗里算计削尖脑袋钻营的陈腐习气,她作为一个正常女人,所需要的那种符合人性的情感安慰和带有烟火气的庸常快乐,要向墙外寻找了,林慧有这个自觉,也有这个能力,或许也有这个自由。

刘妙真终于收一个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短信附有一段十几秒的小视频,是偷拍视频,拍摄距离较远,画面模糊,不稳定。场景似乎是在某个山地公园的林间,一辆白色轿车缓缓停到黑色健硕的越野车后,轿车上下来一位身材苗条,装扮入时的女人,径直打开越野车后门,十分熟练地坐了进去……尽管画面非常不清晰,刘妙真还是能看出,那轿车就是自己老婆的车,那人就是自己老婆林慧,至于那辆黑色越野车,嘿嘿,不是柳德瓦,还能是谁呢。刘妙真不动声色地删掉短信,视频内容的确没有引发他多大的震动,他似乎对此要么早有预料,要么习以为常,要么胸有成竹,他潜意识里甚至有那么一丝兴奋,一点激动。事实上,视频内容能说明或证明的,更准确地说,偷拍者或发送者想要表达的空空如也,就像是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声来,除了可能会恶心他刘妙真一下,什么效果都没有。让他真正注意或担心的是,发送者是谁,如果是对手,那说明这场权力之争已进入热战,对方正在放出各种手段,但这种手段很不高明,技术含量低得可怜;如果不是对手,那就是匿名的友军,以这种避免误伤的方式提醒他防止后院起火,乱了大局。他倒是很佩服柳德瓦的胆略,一边求人家办事,还一边与人家的老婆搞小动作。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起来:果然,追求精彩的过程远比精彩本身更精彩。刘妙真当即给林慧发了微信:多事之秋,万事小心。他相信以林慧的智商,可轻易领会自己的意思。

色空隔离到第十天,社区发来了新通知。

按最新要求,隔离结束,明天恢复正常活动。这让他始料不及,原先按隔离十四天的计划全面搁置,什么计划呢?色空想,除了打算留半个月的胡子外,似乎没有什么计划,但被通知隔离时,自己分明有计划地做了各种准备。当张姐带几个人来拆闭门器和摄像头时,色空倚靠在门边,怅然若失。张姐感受到色空的情绪不高,这委实不该嘛,便开玩笑说:是不是没有宅过瘾?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么,精神起来,花繁老师要回家了。色空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梳洗打扮,整理房间,刮胡子时在镜子前摆来摆去,一时无从下手。

张姐还带给色空一个小礼物,让他惊喜又疑惑。打开封套,是美涛的签名照,字迹龙飞凤舞:谢谢你,色空,祝好运!在“色空”两字上薄薄地落着西柚色的唇印。色空不假思索地问张姐:昊文何时回来的?!张姐说在色空隔离的第二天下午,昊文从D市回到郊区的家中,第三天上午来到物业办公室,把东西交给张姐,还特别交代,等色空“放出来”时再给他。

“那她还去了哪里?现在在哪里?”色空急切地问。

“她去四楼收拾了一些东西,当天中午又跟远香回D市了。”

花繁提着行李箱和画架走进来时,色空还坐在沙发上发愣。花繁放下东西,扫视了一下房间,蹦跳着过去,捧起色空的脸说:白了,瘦了,傻了。色空眼珠子转了转,一把揽过花繁,没头没脑地亲吻起来。中午,北妃喜滋滋地牵着小昭过来,说:热烈祝贺提前释放。小昭跑到花繁跟前,抬起两个前爪,作揖讨喜。色空拉过小昭,掰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自言自语道:“看不出来呀,挺好的嘛。”北妃不理色空,对花繁说:“再过一个多月,小北和大南(晋南)也要回来了,俩一起回,到时咱们一起吃个饭,我给你们洗尘。”小北听说晋南要休假,死乞白赖地跟学校请假,要回乡探望老父老母,疫情暂时没有异动,有相当一部分学生一年多没有回家,学校也有就有条件地同意了。

花繁午休时,色空整理她的行李箱,从行李箱里拉出三个礼品袋,袋子里分别是两瓶茅台,两瓶五粮液,还有两条中华牌香烟;他又从里面掏出几样画具,跟老的那一套比,看上去品质不凡。色空捻动画笔细看,原木色的笔柄尾端印有“星辰画室”的字样,后面跟着细细的淡棕色草书手签,色空仔细辨认,应该是“远香”两字。色空把所有东西一一整理好后,想起美涛的签名照还落在书房的桌子上,从书柜里挑出一本精装的《维特根斯坦传》,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摆置进去,放回书柜,轻声轻脚地关上柜门,双手合十,拜了拜。

花繁上她的班,北妃跳她的舞,刘妙真依然在忙着进步,林慧在单位,家庭,学校和柳德瓦的工作室之间穿梭,柳德瓦还在努力地维护客户关系和盘算着新业务的开张,昊文仍旧在D市忙碌,远香的画室一如往昔优雅从容地迎接所有的日子,当然还有花繁,只是难得能看到它的主人了,小昭嘛,永远都是在它熟悉和感到安全的每一个人面前撒娇,卖萌……所有的所有,看上去按部就班,取舍有度,运化自如,意外仅仅是意外,等待不过是时间的恶作剧。但色空却不合时宜地失眠了,几乎每个深夜,即将沉入意识的湖底时,那个声音就会蜿蜒着爬过来,在他耳边低语:谁呀?到底他妈的谁呀?凌晨三点,色空支棱起双眼,却什么都看不见,那个声音塞满了空间,正在向色空的身体涌进。

“什么谁呀,你这是睡着还是醒着呢。”花繁转身平躺,嘴里嘟囔着。

色空从迷离中脱出,轻声说:那些日子你在想什么?好像是在问花繁,又好像是在自问。

晋南和晋小北终于回家了。吃饭时,晋南问:没人住了吗,昊文呢?北妃说:还在D市呢,老柳放她大假了,好像在办移民呢。正在大快朵颐的晋小北来了精神:她要去哪里呀,她自己去吗,不回来了吗,她怎么那么厉害呀!花繁说:好像是挪威吧,跟远香一起走。色空说:可以,可以。晋南说:挺好,挺好。晋小北噘嘴嚷道:好什么好呀,一回来就昊文昊文的,她是你闺女么?晋南摸了摸女儿的头,叹口气说:“你可怎么办呐,小北。”

半年内,传到色空耳中涉及八号楼一单元的好消息不断。刘妙真当上区局一把手了,柳德瓦的培训班挂牌了,北妃在群防群治工作中表现突出,被街道嘉奖了,晋南拿到远洋船长证书了,在林慧的指导和帮助下,有八号楼一单元两户高龄妇女如愿以偿,终于怀上二胎了,制作了锦旗“送子观音”,敲锣打鼓地送去了医院。令色空和晋南有所不适的是,刘妙真升官后,一改以前那种官民不相参的阶层感,主动又自然地跟左邻右舍热络起来。晋南摸着下巴,看着刘妙真的座驾小心翼翼地离去,对色空说:“大官的素质的确要高于小官。”而让色空真正感到安慰的消息是,花繁的高级职称解决了。

晚上,花繁请色空喝茅台,并系上围裙,戴上浴帽,哼着曲子,煎炒烹炸,在厨房里飞来舞去,勤劳而快乐。色空与花繁都不善酒,只因心情大好,你来我往,杯杯见底,都有了醺醉之意。色空突然放下杯子,感叹道:人生如梦,这梦里藏的都是秘密,有时尘封得久了,连自己都解不开了,一旦解开,发现仍不过是场梦而已。花繁眯眼妩媚地看着色空:老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钟点工如约准时到达。

发现门是虚掩的,就抚门而入,同时轻声问道:“您好!钟点工。”如女主人所言,男主人应该还在酣睡,没有人回应。于是,钟点工展开工具包,按女主人的吩咐,只整理清洁客厅,餐厅,厨房等公共空间。她看到茶几下滚落一个棕色塑料药瓶,白色小药片洒落一地。她蹲下捡起药瓶,瓶签上“抑郁症”三个字闪进眼帘,有痛的感觉隐隐浮上她的心尖。电视柜上有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照片,钟点工用半干的专用除尘布擦拭相框,那一家人便冲她幸福地微笑,钟点工看着她(他)们,也笑。这时,从里面卧室传来一个男人的嘶叫:“你家四代为官,还不厌?求你给我们这穷苦人留一口吧,尝尝当官到底是啥滋味!”钟点工听这颇有年代感的语言,心里很是好奇。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而那个人只能是我,是我!”男人的声音抑扬顿挫起来。

钟点工联想到了舞台上的那些感情充盈,表演夸张的话剧演员,她蹑手潜脚地移到卧室门边,卧室门同样没有关闭,通过留下的缝隙观察里面的边边角角已经足够,有浓重的酒气透了出来。

卧室里的男人斜吊着睡衣,高举着手机紧贴耳边,在床与阳台之间的空档往来疾走,床上散乱着被子、杂志和几张白底红标黑字儿文件。

男人突然把手机甩到床上,冲着手机嘿嘿笑道:“为了这个位子,我他妈的家都不顾了。”他脸上露出猥琐和狰狞,“我老婆,林慧,你不是垂涎三尺,你不是想要么,交换,交换,怎么样?你睡她,我当官,嘿嘿!”

钟点工心跳加速,她难以想象男人所描述的那种景象,瞄瞅那手机,手机屏是黑的呀,他在跟谁搭话?!

男人狂躁起来,他蹿到阳台,猛地拉开阳台窗,一只脚搭上窗台,同时扭过头来,冲着手机压低声音,狠道:“不答应?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钟点工失声叫道:“不要!”

她慌手慌脚地开门逃离时,身后传来男人冰一样的声音:“不要锁,给我留着门。”

当钟点工泪流满面,颤抖着羸弱的肩膀,向女儿诉说她所看到听到的一切时,女儿仿佛回到那个肃杀的秋天,父亲带着疑惑,绝望和不甘,如同一片卷曲穿孔萎黄的叶子,在冷气逼人的秋风里飘。

女儿蹲立母亲身侧,抚摸着她的手臂说:“我来救他。”

女孩非常容易地找到与男人单独见面的机会,就在他的家里,而且做了很好的掩饰。那天上午,她与男人的谈判非常顺利,简直可以说是高效,女孩简洁明确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给男人的回报是:一把手的位子。男人简直不敢相信,人在家中坐,好事天上来,但他知道这个女孩有这个能力,确切地说,是有这个关系,有这个门路。男人问女孩:“我总觉得你不全是因为他的事儿……我的烟抽没了,可以吗?你给我这么大的帮助,可以说是拯救”女孩说:“有一种伤害,痛彻心扉时,生发出的不仅仅是躲避,也有同情和拯救,救人也救己。”男人深吸一口烟,说:“这烟很甜,但我不太懂你的话。”

女孩说:“你看这只小狗,如果它被烟头烫伤一次,以后再次见到有人抽烟时,它要么跑离,要么迎向前吠叫。”

男人说:“是吗,我还真没有注意过……”

色空迅速地将一幅幅画面拼贴串联起来在脑子里过映。

花繁的讲述还没有结束,故事中的三个主人公,色空已然准确对号入座。只是他还有个问题,女孩和男人的现场对话,除了那只偷偷挤过门缝,溜进去等着女孩如常亲昵的小狗外,显然还有另一个倾听者,哦,或许应该说是偷听者吧,难道是她吗?色空抬头看向花繁,花繁正笑吟吟地盯着他,举着盛满琼玉般浆液的酒杯,艰难地说:“来吧,老,老公,陪我再喝,喝。”

花繁早在色空被隔离前,就已经从自己的渠道得知职称晋升不再是问题,而且她还被提醒:一、所在中学将由市属改区直属;二、区局一把手由刘妙真接替基本定局。所以当校长不明不暗地向她透露市里有人为她发话,并大赞花繁的工作出色,有口皆碑,是专注于教书育人不计名利的优秀教师代表时,花繁依然规规矩矩地端坐聆听,表现出一个下属此时此刻应该具有的谦逊和感恩,心头却涌上无限的眷恋,那眷恋之中甚至隐藏着丝丝缕缕的哀伤。

花繁最后一次揿按星辰画室的密码锁(密码那是她的阴历生日),推门而入,往昔已逝,那些令人心醉的斑斓色彩,那些混合了希望与失望的时空交错,那些写满心头的爱与恨的故事,那些沉积于心底欲说还休的每一个秘密,似乎一刹那便消融于空空荡荡的斑驳的墙面之中。花繁的手机有微信提示音,是远香:花繁姐,我与昊文已落脚奥斯陆,画室前台迎宾桌后有我留给你的东西,再联络。花繁过去,提出那个用牛皮纸包裹的画幅,一丝一丝地撕去胶带,一点一点地展开外包纸,标签首先掉露出来,是她再也熟悉不过的字迹:远香。远香的画作显现,却是:灯光映衬之下,肤白如雪,颜若桃花,眸含秋水,鬓似乱云,一手拨发向后,一手握画笔掩胸,那不是她又是谁?再细看,丰腴奶白的左臂上被远香添画了文身“so what”;花繁看着画幅,一时色空,一时远香,一时色空远香,心中百感交集,已是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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