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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橘子爱吃瓜
第五章
寇五娘还是第一次陪同申屠婵出门,小满提前给她透了点口风,使他十分忐忑不安。
马车从镇北侯府在的这条街道到平阳大街还有不短的距离。
一路上三三两两的马车和人群都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别的不一样,申屠婵甚至轻松的将两腿伸直,就那样闲散的瘫在车内。
这不是一个贵女该有的坐姿,便是寇五娘这般爽利的人也很少会有这样随性的坐姿,而小满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寇五娘忍不住心下微微放松,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
刚刚擦干净手心里的汗就听见外面突然一阵喧闹,寇五娘迅速掀开帘子望去,一辆发狂的马车正向着她们飞奔而来。
那马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拼命的向前冲,还重重的打着鼻鼾,对面的车夫已经被颠下了马车,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路过的一个行人躲避不及直接被马车压了过去,这边车夫吓得不停喊叫,喊小满护着申屠婵跳车。
申屠婵仿若未觉,嘴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寇五娘的手已经扣在了她的腰上,申屠婵却突然摁住了她的手,这是一个微微阻止的动作。
寇五娘犹豫的一瞬间,便看见旁边瓦巷里冲出来一辆驴车,那驴车行的飞快,驴子一边跑一边哼哧大叫,然后重重的撞向了发狂的马车,一时之间车仰马翻。
这一下殃及了旁边路过的行人和挑担子的货郎,顿时哀嚎遍地。
更可怕的是那驴车侧翻,里面一个衣着破旧的少年摔了出来,摔得头破血流,哭着将甩出来的老人抱在怀里,那老人头发花白,口角上全是血,看不出是死是活。
寇三娘看着这惊险的一幕顿时忍不住松了口气,她转头望去,申屠婵正一脸平静的望着这一切。
小满下去拿了些银子给受伤的车夫和路上受伤的行人,那老人应该是断气了,少年哭的十分凄厉:“爷爷!你醒醒啊!救命!...救命,快救救我爷爷!”
京都卫已经有巡逻的人过来了,申屠婵向后退了一步将马车帘子拉上。
寇五娘忍不住轻声道:“结束了?”
申屠婵冲她微微一笑。
外面小满把来龙去脉跟京都卫的人解释了一番便回来了。
镇北侯府的马车便绕开混乱往前行去,那少年还在外面哭天喊地的哀嚎,申屠婵挑开帘子望去,与那少年对视了一眼又放下帘子。
隐藏在暗处的人看到镇北侯府的马车平安过去也撤了回去。
这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申屠婵又挑开帘子看了看,御史台一位大人的马车刚好跟镇北侯府的马车擦肩而过。
申屠婵脸上这次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寇五娘忍不住问道:“阿婵,你早就知道会有发狂的马车?”
申屠婵又像刚才一样轻松的坐着:“那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神算。”
不能寇五娘再问,她便道:“她恼羞成怒,已经不耐烦耍计谋了,肯定只想快刀斩乱麻,无非就是想让我死,只能抓住我出门的时间害我,防止她有别的招数,我不是把你们喊来了,放心吧,我在暗处也布置了别的,她想我死,我也想让她死。”
申屠婵说这话时还是笑嘻嘻的,也没有点明自己说的是谁。
寇五娘毕竟出身平凡,她想了想刚才死掉的老人,还有嚎哭的少年忍不住脸色有些闷。
小满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便道:“五娘,你别多想,那老人本来也就一口气了,他那孙儿和他都上赶着乐意呢,小姐出了一大笔丧葬费,你放心吧!”
想了想又道:“刚才御史台的马车过去了,御史会给他出头的,为了把御史台的人引到这边来,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本来想着无论有没有用也算个准备,这下真派上用场了。”
寇五娘只觉得心下凛然,她想不通霍香香那样率性的人怎么有个心思那么缜密又邪性的好友。
马车到了清风茶馆,寇五娘留在马车上,小满扶着申屠婵上了楼。
姜澜已经煮了茶等她,申屠婵一进门便觉得茶香扑鼻,姜澜用的应该不是茶馆的茶。
申屠婵进去连礼也没有行,走到姜澜对面坐下才道:“是我来迟了,殿下恕罪。”
姜澜没有在意这个,反而给申屠婵倒了一杯茶:“昨日宫中的事情我听说了。”
他面无表情,申屠婵顿时有些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是觉得自己做的好还是觉得自己不该在宁国公主身上动心思。
她脑筋转的飞快,姜澜却道:“下次这种事情不要硬碰硬。”
申屠婵一愣,半晌她才笑道:“多谢殿下关心,殿下放心,我刚给您献了计,还等着拿赏赐呢,不会轻而易举的死掉。”
那日他们在月香茶室听到的事情今天早朝被掀了出来,秋时琤县蝗灾,地方上封锁了消息,朝中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
现在入了冬,没有粮食,地方上却不想办法解决,百姓不堪其苦,过来京都城报信的人基本都半路上就被杀了。
姜澜他们救下了那个已经到通州的人,今天早上那人直接敲了登闻鼓,直面陛下,状告地方布政使。
登闻鼓几十年难得响一次,只要响了,便是轰动朝野,要么是血流成河的大案,要么是沉冤莫白的冤情。
姜澜将手中的茶杯晃了晃道:“这次蝗灾,琤县基本颗粒无收,地方的布政使为了今年的功绩就知道压消息,好在县丞是个办事的,开仓放粮,但是地方县衙屯粮有限,根本不可能支撑起民生,整个琤县,连带附近的地方,饿殍遍野,流民想往外跑,便会被抓住打死。”
琤县在淮州,淮州布政使是李向山的人,这次陛下大怒,已经派了钦差下去彻查,放粮的圣旨和人马今天早朝结束便已经出了京都城。
申屠婵手指无意识的在桌上画了个圈:“殿下,我今天刚做了一件事,这登闻鼓可能要再响一次了。”
姜澜挑眉示意她说,申屠婵掀开茶馆的竹帘看向外面:“八公主府为了谋害镇北侯府的小姐纵马伤人,结果不幸撞死了一位老人,那老人的孙儿直接跑去敲登闻鼓状告皇女。这算是大事吗?”
姜澜倒是没有惊讶,只是思忖了片刻道:“如何证明是八公主干的?”
“当然是御史台的人查出来的。”申屠婵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说完又感慨了一句:“陛下这下子真的要龙颜大怒了。还请王爷关照一二,敲登闻鼓的少年别真被廷杖打死了。”
姜澜看着她点了点头。
事情是一件一件办成的,但是从郑萃萃要害申屠婵开始,这一切就跟串珠子一样。
原本是八公主想让她死,最后郑萃萃、明国公府、玉嫔,这些人都冒了出来,都以为捏死她会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但是目前看来全都栽了。
姜澜捏了捏手上的玉扳指道:“你如果需要帮忙,都可以跟本王开口,无论是朝堂上的还是内宅里的,这是你应得的。”
她说到内宅,申屠婵就明白了,姜澜那天调查她去月香茶室的原因了。
申屠婵原本不打算提什么要求,但是姜澜都说了,她不提好像是不知好歹,便笑吟吟地道:“既然如此,请殿下提拔提拔我哥哥吧?”
姜澜表情有些诧异:“小侯爷?”
申屠婵点了点头反问:“对啊,如何?”
姜澜竟然带了一丝笑意道:“可以。”
这件事便就那么说定了,琤县的事情还在处理,李向山正是避嫌的时候,往川蜀押运粮草的事情也慢了下来,太子最近为了推自己的人上去根本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操心汉中那边的准备。
姜澜在管这件事,他最近很忙,原本很多事信件里也能说,但是他却觉得不安全,觉得很多事情见面说才能说清,而且他又十分的好奇这个申屠小姐嘴里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这其实是件十分奇怪的事情,姜澜很少在女人身上留什么心思,总觉得她们那点小心思十分可笑,个个暗地里斗得跟乌眼鸡一样。
这个申屠婵却不一样,她不是参与这场斗鸡,她好像是把自己当成买定输赢的赌徒。
姜澜默默喝茶没有再说话。
申屠婵撩着竹帘还在看外面,她好像心情很好。
“宝庆和秦文玉的婚事要定下来了。”姜澜突然开口打断了申屠婵游荡在外面的思绪。
申屠婵一愣:“怎么这么突然?”
“荣华郡王妃重疾,秦文玉要回去了。”姜澜说的轻描淡写,申屠婵却听的心头一紧,他都这么说了,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皇帝陛下现在正在因为朝堂之事焦头烂额,宝庆郡主若是因为婚事过去闹,申屠婵几乎不能想象会是什么结局。
她一时之间有些担忧宝庆郡主。
姜澜看着她微微拧起来的眉心道:“老王爷会管束她的,你不用担心。”
申屠婵却突然嗤笑了一下道:“殿下,万一我不是担心郡主呢?您看,郡主可是我的一大靠山,她若是嫁到湖广去,我在京都城可就失了助力。”
姜澜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才道:“你不会,你还有太安。”
申屠婵也将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两个人都站了起来,申屠婵正要装模做样的恭送他一下,谁知他从袖子中取了一件东西放在桌上道:“聪明的人能活的更好。”
申屠婵没反应过来,带着点疑惑看他:“什么?”
“靠山。”
姜澜撩袍子出去了。
茶室内只剩下申屠婵一个人,她垂目看去,桌子上放着燕王府的令牌,小小的玉牌子中间是一个“燕”字。
申屠婵挑了挑眉,捡起那块玉牌丢进了袖子里。
回到镇北侯府时宝庆郡主已经坐在申屠婵的会客厅里了。
申屠婵衣衫也没有换便领着她进了自己的闺房,宝庆郡主神态萎靡,往榻上一坐有些烦闷的道:“你们家怎么这么冷清?”
申屠婵忍不住笑了,镇北侯府原本就人丁稀少,申屠妤被送到了庄子上,方氏正因为纳妾的事情装病,哥哥和三叔父不常在家,二叔父一家又存在感极低。
她亲自给宝庆郡主上了茶:“郡主应该不是需要我的开解吧?”
宝庆郡主托着下巴看申屠婵架在不远处的刺云扑月剑,一边盯着看一边道:“皇祖父前几天就跟我提过我的婚事,也许心里有准备吧,我也没有那么难过,我仔细想了想,大不了我和他就做做恩爱样子,他少管我,我也少管他,谁也别烦谁。”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神色却并不好。
申屠婵将两把剑取下来放在桌子上给宝庆郡主看,她看着剑的神色带着一点愉悦,口吻轻松的道:“郡主,你已经过了这世界上最好的日子,身份高贵,父母恩爱,娇宠万千,虽然婚事没有那么如意,但是陛下并没有给您不好的,您嫁的是很多闺秀想嫁的人。”
宝庆郡主将其中一把抽了出来,在空中做了一个挥剑的动作。
申屠婵想了想又问了一遍:“郡主真的没有心上人?”
宝庆郡主摇了摇头道:“没有,也许我就是觉得自己应该事事如意吧。”
她说完叹了口气才又道:“也没什么,皇后娘娘跟我说了,等我成亲每年都派人去接我来京都城住一个月。”
申屠婵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宝庆郡主难得伤怀,忍不住问自己这个好像从来没有伤怀过的密友:“你呢?你也快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吧?”
想了想又道:“镇北侯府没有主事的人,没有人给你操持,要不我从哥哥们中帮你选一个吧,我的亲哥哥们都不差。”
申屠婵一口茶水呛在嗓子里,咳了半天。
宝庆郡主有些不高兴的给她拍背:“我说的是真的,你生的好看,又没有矫揉造作的毛病,娘家省心,若不是我大哥已经成亲了,你这样的性格,当长媳最好,将来就是世子妃,恭王妃,谁也不敢造次,肯定妯娌和睦,后宅安静。”
申屠婵那帕子沾了沾唇,忍不住好笑道:“多谢郡主夸奖,郡主可能还不够了解我,我有矫揉造作的毛病。”
“什么?”宝庆郡主一愣。
“我要像我父亲母亲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宝庆郡主这下子是真的愣住了,她身为郡主,京都城数一数二的明珠,尚不敢说出这句如此猖狂的话。
但是申屠婵说了,而且说的风轻云淡,她迎上宝庆郡主的目光道:“郡主,我不是个善人,我的丈夫一定要跟我两情相悦,是我自己选的,他若是负我,我就杀他,若不是我自己选的,他要么就离我远一点,做个假夫妻,将来我挑个看的顺眼的庶子养到膝下,要么他就一辈子别纳妾。”
宝庆郡主眼睛瞪的如铜铃,便是她再骄纵再离经叛道,也在京都城生活了十几年,她受到的所有熏陶都告诉她男人有几个繁衍子嗣的妾室很正常。
她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了,不是因为真的厌恶秦文玉,而是因为,她根本从心眼里就无法接受秦文玉那一屋子莺莺燕燕。
她身为郡主,她骄傲了那么多年,怎么能接受跟那么多女人共事一夫呢?
宝庆郡主认真盯着申屠婵看,申屠婵十分坦然的任她看,过了好一会儿宝庆郡主才说话。
“你说的对,对极了!本郡主生来便有傲骨,他秦文玉若是奉我为上宾还好,若不是,他一个世子妃之位算什么,我身为郡主,跟她母亲同一个品级,便是分府别住又如何,天高皇帝远,难不成御史还能跑到湖广去骂我不成!”
她脸上重新绽放笑容,申屠婵也跟着松了口气。
宝庆郡主却没有就这么走了,圣旨就要下了,她很快就要待在王府里待嫁,现在是能自由一天算一天。
两人在夜色里骑马出城,冬夜里,申屠婵一身白衣,宝庆郡主一身红衣,像是冰和火在月下追逐。
看城门的侍卫有些紧张的看着一旁站着的小侯爷,这镇北侯府的小侯爷原本只是来见个从前在京都卫的熟人。
谁知突然在城门上站住了,他顺着小侯爷的目光看去宝庆郡主和一个白衣女子正策马出城。
旁边申屠丹林的小厮上前轻声道:“侯爷,要派人去看着小姐吗?”
“不用。”
马蹄声在地上踏出重重烟尘,申屠婵渐渐把宝庆郡主甩得越来越远,宝庆郡主的侍从和小满也被甩在了后面。
山坡上的月色渐渐被云雾笼罩了,申屠婵拉住缰绳让马儿停下,她伸出手。
下雪了。
这场大雪下了一整夜。
第二日申屠婵起床时已经巳时,外面覆了厚厚的积雪,小满那边收到了一堆传进来的消息。
宫里那边的消息是今晨圣旨下来了,皇帝给宝庆郡主和秦文玉赐了婚。
府里的消息是三老爷那个小妾昨夜进的门。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京都卫那边已经顺藤摸瓜察觉了马车撞人事件是八公主府找人干的,御史台那边也得了些消息。
申屠婵一边由侍女服侍着梳妆,一边听春分说话。
她昨夜回来的晚,睡到现在也没睡几个时辰,头脑有些混沌。
坐下喝茶想了一会儿才道:“三叔父的姨娘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叫李青如。”
申屠婵用完早膳到老太太这里来的时候,屋里正有人说话。
侍女一边挑帘子请她进去一边笑道:“老夫人,大小姐来了。”
里面孔嬷麽便唤道:“这么冷的天,大小姐快进来!”说着几步上前来给申屠婵换了个新的手炉。
申屠婵一进屋子披风还没解开便看见了方氏带过来的美人。
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圆脸桃腮,一双杏核眼,唇角含着笑,穿了一身粉红袄裙,头上带了金饰,看见申屠婵进来双眸亮亮的墩身行礼:“见过大小姐。”
申屠婵解了披风笑着回了个半礼才给老夫人和方氏问好。
方氏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这是四姨娘,我带来给你祖母看看。”
申屠婵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四姨娘身上,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随口夸了两句便笑着跟老夫人提起宝庆郡主和秦文玉的婚事,“将来宝庆郡主嫁去了湖广,我在京都又少了个玩伴。”
老夫人抄着手坐在大炕上,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道:“你也十四了,到了明年年中便十五了,要说亲了,也该学些管家的庶务,可不能一心只想着玩。”
申屠婵笑眯眯的不说话,方氏原本僵硬的笑容顿时收敛了,似乎是没想到话题怎么绕到这了。
四姨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低头安静的站在一旁。
老夫人又道:“老三媳妇也辛苦了,婵丫头你便费心教一教吧,也算我给你找了个帮手。”
方氏毕竟当了许多年的主妇,马上眼珠一转,笑着道:“母亲说的是,婵丫头大了,是该学些庶务了,母亲放心吧,婵丫头聪慧,稍稍学学就能上手了。”
老夫人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又说了几句家常话,方氏便起身告辞,四姨娘跟着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申屠婵一眼。
冬日里无事,老夫人也懒洋洋的,略说了几句话便叫申屠婵回去。
春分跟着申屠婵刚走出和寿堂不远便看见四姨娘正在路边的树下,似乎在赏雪景。
四姨娘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申屠婵。
申屠婵笑着走过去道:“四姨娘好雅兴。”
等申屠婵走近了,四姨娘才笑着道:“还没多谢大小姐,大小姐以后有用的着的地方尽管使唤妾身。”
申屠婵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又对她笑了笑:“使唤谈不上,三叔母庶务繁忙,三叔那边难免有所忽略,你多上上心就行。”
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了。
申屠婵当初跟海棠妈妈说的是找个家门干净的女孩子,要会读书识字,年纪稍微大些,想攀龙附凤,又一定要知进退。
这李青如今年已经二十有三,家门清贫,有个哥哥是个货郎,她长得漂亮,十几岁便嫁了个秀才,谁知成亲许多年无子,正想着给丈夫纳妾,丈夫便突发恶疾去了。
她婆婆觉得是她不能生,害的自家儿子无后,更不想分给她家财,便把她赶了出来。
说起来李青如并不算个可怜人,那秀才奇丑无比,她自己看上了人家的门户愿意嫁的,嫁了却又不怎么愿意让秀才近身,所以多年无子,无夫无子才被婆婆赶了出来。
申屠邺身边的姨娘都是方氏的陪嫁,是方家选了老实的教好了规矩的,申屠邺却是个爱吟诗弄墨的,想必这些年没个知情趣的人红袖添香也很无趣。
这李青如得过海棠妈妈教导,对伺候男人一途上自是比那些个小姑娘和规矩的侍女强太多,再说她如今得了镇北侯府这么个高枝,只有想拼命攀附的份。
方氏毕竟是正妻,出身也好,最小的女儿都十岁了,李青如并不能把她怎么样。
申屠丹林和申屠婵好,李青如才能好,申屠丹林和申屠婵要是不好,她哥哥一家子好不好不说,她自己也得被方氏吃的渣子都不剩。
申屠婵嘴角慢慢露出一个笑,像是感慨什么似的道:“人就是不能太闲着,闲了就容易管得宽。”
春分听的一愣。
宫中。
八公主姜元芮正一脸愤愤的坐在容贵妃下手听容贵妃和她的舅舅李向山说话。
容贵妃秀眉微皱:“琤县那么小的地方,竟然还能出个有二心的县丞,哥哥,是你疏忽了。”
李向山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确实是我手下出了废物,贪过了头,娘娘放心,琤县这边折了,陛下算不到我身上,川蜀粮草一事还是我来办。”
他说完捏了捏眉心。
八公主在一旁听着她们一言我一语谈论着朝中事,等两人说完了她才不高兴的道:“舅舅,你上次说了给我出气的!”
李向山面上露出来一点微笑:“舅舅这段时间忙,先是给你安排了明国公府,后边又安排了玉嫔,谁知道都那么废物,连个小姑娘都制不住,你放心吧,过几日舅舅帮你处理掉这个麻烦。”
八公主顿时开怀的嗯了一声。
李向山想了一下又道:“你这几日不要惹她,避避嫌,她死的时候也扯不到你身上。”
八公主想了想自己那失败的刺杀,犹豫了一瞬冲李向山点了点头。
对她来说,失败的事情十分丢脸,不说也罢,反正过几日舅舅就会帮她解决掉申屠婵。
八公主还有一件事情不顺心,忍不住抱怨了下:“父皇为什么要把宝庆许给秦文玉,明明是我先想着招秦文玉做驸马的,宝庆烦死了,什么都跟我抢!”
她说完看着李向山的神态,又试探的道:“舅舅,我想要宝庆的婚事。”
容贵妃只是淡淡的看着八公主,荣华郡王一脉能站在她们这边自然是好的,她从前也找人向那边提过,谁知还没张嘴便被秦文玉给推拒了回来。
她虽然心中有气,但是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就这点心机嫁过去或许也好不了几天,便对她的叫喊无动于衷。
李向山略微犹豫了一下道:“此事事关重大,一不小心便会和恭王府、荣华郡王府彻底翻脸,需从长计议。”
这是不拒绝的意思,八公主也知道有多难,又闷闷的点了点头。
容贵妃看着这个女儿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又蠢又狠,但好在也算有分寸,没有惹出过什么大乱子。
皇帝高坐在御阶之上,近几日琤县的事情,还有京都预防雪灾的事情折子压了一桌子。
玉嫔没了孩子,为了安慰一二封了玉妃,但是她最近总是哭哭啼啼的,皇帝不太想见她,正想着一会下了朝去容贵妃宫里坐坐。
外面太监突然有些紧张的进来了,附在监督领侍耳边嘀咕了什么。
监督领侍是皇帝的贴身太监总管,他几步走过去跪倒皇帝身边道:“陛下,有人敲响了登闻鼓,人已经在殿外了!”
皇帝顿时眉头一皱,这两日怎么回事,十几年不响一次的登闻鼓这几天响了第二回。
群臣听了顿时议论纷纷,皇帝重重一拍桌子,神色严厉道:“敲登闻鼓所为何事?”
“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京都本地人,说是....说是八公主蓄意害人,指使手下在闹事纵马伤人,将他六旬有余的爷爷撞死了,京都衙门知道此事后不仅没有受理,还说污蔑皇族是大罪,将他打了一顿赶了出来,他要状告八公主。”
这句话就像是热油倒进了滚锅里,顿时整个朝堂都沸腾了。
李向山眉头紧皱,正欲开口。
御史台的王大人迅速出列,大声道:“陛下!臣参奏八公主的折子昨日已递了上去,臣要参奏八公主为泄私愤,蓄意谋杀镇北侯府的女眷!”
皇帝拧眉想起了那天八公主和申屠婵在玉嫔那里的争执。
李向山没有再开口,而是回头看了一眼另一位大人,那人便迅速出列道:“陛下,八公主身份高贵,又常年在后宫,怎会做出此等事情,这般两边一起针对,想必是早有预谋!”
王大人嘲讽的看了他一眼道:“赵大人,你袒护八公主也要把事情搞清楚,这两件事情其实是一件事。”
说完又马上面朝皇帝道:“陛下,此事乃微臣亲眼所见!八公主府的总管安排发疯的马车埋伏镇北侯府的大小姐,结果马车失控,在瓦巷中发生踩踏事件,死伤行人数十个,这个少年便是死者老人的家属!镇北侯府的马车侥幸逃过一劫,那大小姐怜悯百姓,还取了金银来给受伤的百姓治伤。”
替八公主辩驳的赵大人怒斥道:“这样轻而易举下定论,御史台便是这样督察百官的吗?你怎知不是有人污蔑八公主?”
王大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自是京都卫查案得来的,陛下若是不信,宣京都卫来觐见便是,陛下亲问,他们岂敢隐瞒!”
旁边京都卫指挥使一直沉默不语,闻言看了他一眼。
皇帝也听明白事情的原委了,有些不耐烦的道:“行了,朕知道了!”
先入为主,很多事情又是他亲眼所见,他心里的天平已经倾向是八公主两次吃亏,记恨于申屠婵。
但是八公主毕竟是他的女儿,他便看向了一旁的京都卫指挥使道:“你去细查一下这件事。”
指挥使口上应是,心里骂个不停,昨日燕王府已经有人提醒过他,这件事不是他该多余管的,查到什么便报什么就行。
不报惹怒燕王,报了惹怒李太尉,左右为难。
申屠婵今日请了冯婴如过来吃茶赏梅。
镇北侯府是种了些许梅花的,不算多,但是也颗颗是精品,就为了年年下雪时可以看看红梅映雪。
申屠婵茶艺不精,但是她很喜欢泡茶的过程,干巴巴的茶叶在沸水里舒展开,无比的有张力。
她和冯婴如坐在大炕上一边隔窗望梅,一边煮茶。
冯婴如的婚事定在了明年年中,时间不算多了,她自己也开始忙着准备嫁衣和绣品,十分难得这样清闲的时光。
冯婴如饮了一会儿茶才道:“皇后娘娘那边已经下旨了,将严昕许配给太子做侧妃,我听长公主那边提了一嘴,好像年前就要过府。”
申屠婵微微有些惊讶:“这么急?”
“太子已经十九岁了,东宫到现在才只有两个女孩,能不急么?”冯婴如说完跟着叹了一口气。
申屠婵听了这话倒有些不以为然,当今陛下登基时年纪不大,别说儿子,一个孩子也没有,不照样登基了。
申屠婵还是顺口接了一句:“那怎么不直接娶个太子妃?太子都这个年纪了,东宫妾室侧妃俱全,太子妃位置还这么空置着。”
太子从前订过一门亲事,皇帝下旨赐的婚,是朝中刘太傅的长女,刘太傅是两朝元老,要是能等到太子这里,就是第三朝了。
不过可惜刘小姐是个没福气的,还没等到跟太子成婚便出意外落水淹死了,为此皇后十分头疼,钦天监的意思是刘小姐福薄,匹配不上太子。
话说得再漂亮太子也没了太子妃,这一耽搁就到了现在。
冯婴如取了一只蜜桔放在炭火旁边烤,心不在焉的道:“一时没有适合的人,太子又挑剔的厉害,皇后哪里管的了她的两个儿子,便只能可劲的给太子纳侧妃,能有个庶皇孙也行。”
申屠婵点了点头,太子是看着好说话,实际心里一等一的能谋算,姜澜是看着就不好说话,皇后生的两个儿子,个个出类拔萃,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儿子太有出息,当母亲的没什么话语权。
冯婴如说了一会外面的事情才想起来提醒申屠婵:“你以后恐怕要少进宫一些,漠北战事当时虽没有胜利,但是你父母亲依旧是为国尽忠,皇后娘娘怜惜你,可能会为你指婚。”
四目相对,申屠婵眉头微皱,可是真是个麻烦事。
她过完年下半年就十五岁了,大晋朝女子出嫁早,若是进宫难免被皇后娘娘盯上,但是不进宫很多事情就办不了。
申屠婵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要先抓紧给自己找门婚事顶一下子了。”
冯婴如闻言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这怎么能顶一下子,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申屠婵忍不住笑道:“万事两难全。”
在京中嫁了人,她就一辈子都困在这里了。
冯婴如知道这事对她来说不止情情爱爱这么简单,一时确实有些难分辨,忍不住咬了咬唇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时候自有别的法子。”
申屠婵捻了捻茶杯望着窗外的红梅点了点头。
只见申屠丹林的小厮带着一个陌生的大夫匆匆的从二道门出去了,那是外院和内宅隔开的一道门,很显然是给申屠丹林找的大夫。
申屠婵看了一会,冯婴如忍不住跟着看过去,好奇的问道:“怎么了?”
申屠婵摇了摇头把春分唤了过来:“你去看看侯爷那边怎么了。”
春分转身要走,“悄悄的,别被侯爷察觉。”
冯婴如脸上更是疑惑,申屠婵笑了笑道:“刚才看见了个人,不知道哥哥是不是生病了。”
冯婴如闻言点了点头,没有放在心上。
等申屠婵把冯婴如送走,春分便回来了。
“那大夫不是府里的大夫,是外面请的,侯爷不怎么使唤贴身的侍女,我问守门的小厮打听了一下,说是这个大夫来过好几趟了,是侯爷从天津卫回来以后的事情,侯爷可能受伤了,头两天他见到了里头服侍的小厮倒血水。”
申屠婵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她手指在桌子上敲击了片刻决定亲自去看看。
申屠丹林确实是受伤了,一开始的伤很严重,只要出门回来伤口就是裂开的,最近好了些许,但因是冬日,再加上他不好好养,伤口好的极慢。
他刚包扎好伤,光裸着上半身躺在床上,一听小厮禀告大小姐来了,急忙起身把衣服穿好出去见人。
申屠婵正坐在主厅的椅子上喝茶,看着他上下检查了一眼才笑着行礼。
申屠丹林刚坐下,申屠婵便笑着直白道:“我刚才看见哥哥院子里的小厮领了个大夫,哥哥生病了吗?”
申屠丹林反应很快,眸光一闪便道:“最近睡眠有些不好,怕祖母知道了担心,便请了外面的大夫来看看。”
申屠婵要是个单纯性子估计就信了,现在这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申屠丹林在家中十几年,又是正牌主子,更别提现在还是侯爷,他要是想瞒着老夫人,谁敢去跟老夫人说。
申屠婵笑了笑道:“那就好,哥哥注意身体,我就是怕你病了,过来看看。”
又聊了几句她便告辞要走,申屠丹林起身去送她,走到门口时,申屠婵的脚绊在门槛上向前倒去。
她今天带的是春分,春分不会武功,要看她要趴在地上摔一下。
申屠丹林迅速上前搀住了她,申屠婵一只手臂不轻不重的撞在了申屠丹林胸膛上,申屠丹林顿时痛的闷哼一声。
申屠婵站直了身子急忙行了个礼道:“哥哥见谅,刚才走神了。”
申屠丹林唇色发白,有些隐忍的笑着道:“没事,以后多让小满跟着你,能保护你。”
小满从小习武,就是父亲给她找的保护她的人,整个镇北侯府都知道,但是知道申屠婵会武的人不多。
至少老夫人和方氏都不太清楚,申屠丹林应该是不确定她会不会,会多少。
申屠婵行完礼却没有走的意思,室内烧了炭火,申屠婵又来的突然,所以申屠丹林穿的不厚,就是单薄的夹衣外面罩了外袍。
刚才申屠婵那一下正好撞在伤口上,不知是不是流血了,她突然站定不走了,申屠丹林有些焦急。
看她没有走的意思,申屠丹林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申屠婵走回室内的椅子上坐下,申屠丹林一愣。
申屠婵不笑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点冷漠疏离的感觉,她淡淡的看着申屠丹林的前胸道:“哥哥受伤了吧?”
申屠丹林脸上表情凝固了一瞬正要否认,“哥哥衣衫单薄,能隐隐看出来一点包扎的痕迹,刚才我撞到哥哥的伤口了吧?伤口裂开了吗?”
室内顿时一片安静,春分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气氛有点紧张。
申屠婵没有去看申屠丹林,而是目光冷厉和责怪的看着申屠丹林的小厮双泉。
申屠婵其实生的有些像申屠琅,她沉着脸看向双泉,仿佛是申屠丹林的姐姐,责怪下面的人没有照顾好弟弟。
双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有些紧张的喃喃道:“大小姐......”
申屠丹林顿时知道瞒不过去,轻轻一只手扶着胸口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申屠婵看了双泉一眼,冷声道:“还不赶紧扶侯爷进去换药!”
双泉扶着申屠丹林进去了,春分不知道为什么跟着松了口气,她总感觉她家小姐越来越威严,发脾气的时候连她都不知道小姐在想什么。
她刚松了口气,便看见申屠婵跟着进了申屠丹林的内室,这可是大大的于理不合。
申屠丹林和双泉看着站在门口的申屠婵都愣在当场,申屠婵的脸色依然冰冷,对着双泉道:“检查伤口还要我教你吗?看我干什么!我在漠北看死人的时候,你还没断奶呢!”
不是看死人的问题,但是眼下这个情况,申屠丹林只好对双泉点了点头。
衣服上没有沾血,纱布微微透了一点,双泉慢慢揭开纱布,申屠丹林锁骨下方一道倾斜的约有半尺长的伤口暴露在申屠婵眼前。
伤口不知道多久了,此时看上去依然皮开肉绽,伤口边缘的皮肉甚至有点发白,这是捂了太久不好的缘故,再这样下去还可能会发炎。
申屠婵的表情十分阴沉。
申屠丹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时半刻竟然不敢去跟这个小他两岁的妹妹对视。
申屠婵一语不发的看着双泉给申屠丹林换好药,就在双泉想去拿纱布时,申屠婵才开口,声音像是要凝成冰:“还包什么,不好好躺着,包着等发炎吗!”
双泉吓的一抖,申屠丹林只好披上外袍靠在床头,笑着安慰申屠婵:“别生气,已经快要好了,休息两天就没事了,别担心。”
申屠婵的脸色略微好了一点,坦坦荡荡的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她没有看申屠丹林,只是看着双泉。
双泉从来没跟这个大小姐相处过,只知道她自幼生活在漠北,跟侯爷不怎么亲近。
此时这个样子哪里像是不亲近,分明是十分在意。
他扑通跪在地上,有些哭腔的道:“求大小姐做主!侯爷在天津卫回来的路上就受了重伤,回来以后还不好好养着,这伤一直不好,他自己不当回事,奴才劝不住啊!”
说着真有眼泪流下来,申屠丹林面色已经归于了平常的平静。
申屠婵的脸色不再像刚才一样阴沉,侍女上了茶水,她端起茶看了一眼才道:“怎么伤的?”
这次双泉没有说话,申屠丹林挥退了室内的侍女自己解释了。
“我在天津卫回来之前便遇到了一次暗算,差点被海寇所伤,当时不明白是什么人要害我,祖母信件又催的急,最后几封更是说她病了,我便没多想,急急忙忙赶回来,准备不足,人手没带够,路上遇到了一群山匪。”
申屠婵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第一次被暗算是什么时候?”
申屠丹林不解,双泉回忆了一下受伤那天的日期。
是申屠婵和老夫人方氏他们从卧佛寺回来以后的日子,申屠婵勾起一丝冷笑:“哥哥知道是谁所为吗?”
申屠丹林叹了口气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查,查不出来,隐约跟方家那边有点关系,不知是不是三叔父或者三叔母的意思。”
申屠婵只恨自己当时没直接把方氏弄死,此时忍不住重重捏住了那茶盏,在申屠丹林和双泉的目光下,那茶盏被她捏的瞬间崩裂。
碎瓷裂的十分完整,捏在她拇指下的一点碎片在她拇指指腹上割出了一点血痕。
双泉的表情难掩惊愕,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申屠丹林更是面带吃惊。
申屠婵将手里东西往桌子上一丢,从椅子上起身道:“哥哥好好养伤吧,我会处理这件事的。”
申屠丹林没能叫住怒火难掩的申屠婵。
申屠婵回去的一路上都在自责,她小看了方氏,她没琢磨透权力对人的吸引力有多大,或许三叔父也参与其中了,她差一点就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剩余的唯一一个最亲近的人。
镇北侯不是第一代,是从太祖父那里传过来的,所以三房觉得不服吧,觉得爵位也有他们一份吧,可是他们怎么敢,怎么敢想着直接杀死申屠丹林!
申屠婵走到内室门口才冷静下来,因为申屠丹林还活着,否则她一定会疯。
她在内室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凝望着架子上的刺云扑月双剑。
小满进来的时候忍不住有些担心,镇北侯夫妇刚死的时候她也时常这样凝视雁门关的草图。
这一次申屠婵没有坐太久,她走过去,将刺云剑拔出来在空气中狠狠挥了一下,像是斩断了空气中什么小满看不见的妖魔。
在这几天里,外面八公主暗杀申屠婵的事情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便连老夫人都从管家嘴里听说了这件事。
申屠婵刚进和寿堂的门便看见申屠丹林和方氏都在,老夫人看见她才松了口气道:“幸亏你是个福大命大的。”
申屠婵唇角带着微笑道:“不必担心,皇上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总会给咱们一个交代。”
说完这句话她又笑着看了看方氏,方氏被她看的一愣,附和道:“这八公主也太骄横了,幸亏婵丫头运气好!”
申屠婵笑了笑没说话,申屠丹林张了张嘴却也没说出什么。
申屠婵看了他一眼安抚道:“哥哥不必担心。”说完就以眼神催促申屠丹林回去养伤。
这次事情因为登闻鼓的事情闹得很大,几乎朝野上下都知道了。
当天下午宫中就传来了消息和皇后的口谕。
皇帝下了圣旨,皇八女姜元芮,娇纵蛮横,任性无礼,贬谪为静心郡主,罚俸一年,宫中幽闭三个月。
皇后的口谕是宣申屠婵进宫,这个意思明显是看她受了委屈,把她叫进宫里安抚一番。
申屠婵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招呼小满给她梳妆打扮,她要去看看申屠祺。
申屠祺正在画画,方氏对她的学业管的很严,觉得本来就是武将出身,平白被人低看一等,自己就要上进,挣回这份面子。
申屠祺看到申屠婵来很高兴,赶紧洗了手请申屠婵上坐,又忧心的问起传出来的八公主要害她的事情。
申屠婵笑着给她剥了个蜜桔道:“不用担心,陛下已经申斥了八公主,不对,现在是静心郡主了,你学业这样繁重,我来看看你,正好你能忙里偷个闲。”
她言笑晏晏,语气温柔。
申屠祺接过两瓣橘子开心的塞进了嘴里。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方氏便过来了,申屠婵这才笑着道:“三叔母,皇后娘娘来了口谕,您也知道了吧,应当是因为八公主要害我之事,要安抚咱们,肯定会封赏一二,我带三妹一起去吧。”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还能跟宁国公主一起玩玩。”
方氏原本是有些犹豫的,申屠婵这样得罪容贵妃,进了宫还能有好,但是再一想,容贵妃但凡有点脑子就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惹申屠婵,申屠婵这个时候要真是在她们手里再出点事情,宗亲们肯定要口诛笔伐。
其实这是共同的利益,申屠婵好歹出身勋贵,家中有功,皇帝若是今日任由后宫欺负她,明日是不是还有别的公主杀宗室女,唇亡齿寒,不处置八公主如何让群臣安心。
尤其是宁国公主跟申屠祺同龄,若是能玩到一起更是天大的好事,她反应过来便笑着道:“祺丫头年纪小,怕是会给你添麻烦,便不要带她了吧。”
申屠婵哪里听不出来这是谦辞,更何况她也必须要让申屠祺去,便笑着道:“怎么会,祺丫头乖巧听话,上次一起去宫宴便好好的,三叔母放心吧!”
两人又客气了两句,申屠祺自己也主动说要去,方氏便装作很无奈的样子点了点头,还摸了摸她的发髻道:“一定要听大姐姐的话,别添乱。”
申屠祺在一旁很开心的点头。
从三房出来后,春分头一次在申屠婵面前表露了不满:“小姐,三房那样恶毒的对侯爷,您怎么还能对他们那么好......”
以往都是小满会有这些牢骚,这次连春分也不高兴了。
申屠婵笑了一声道:“自然要带她去,而且非去不可,她可是我的制胜法宝。”
春分不解,申屠婵却是笑了笑没有解释。
这次入宫到了宫门口是软轿来接。
申屠祺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待遇,又新奇又惊喜。
这次不像上次那样正式,可能是因为皇后娘娘巴不得容贵妃那边得罪镇北侯府。
坤宁宫里不仅皇后在,太安公主和宁国公主也在。
皇后除了大宴没私下见过申屠祺,看她年纪跟宁国公主相仿便多问了两句,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太监呈报,燕王殿下过来请安了。
皇后娘娘面带笑意道:“老五怎么这个时辰来了,请他进来吧。”
申屠婵便十分拘谨的上前行礼道:“娘娘,是否需要臣女回避?”
皇后摆了摆手道:“正殿之上,只是日常见礼,不必。”
姜澜今日的里衬是一件荼白蟒纹的对襟衣衫,衣衫外袍上带了两层绣满金丝的云肩,越发衬得他身形挺拔,肩膀笔直。
他目光飞快在殿内扫了一下向皇后拜道:“参见母后,近日天寒,母后可安好?”
太监急忙给他搬了凳子,请他坐下。
姜澜从进殿就主动说了这一句话,剩下的就是皇后问他一句,他答一句,不外乎吃穿。
太安公主忍不住对着申屠婵挑眉笑了笑,申屠婵一愣,便听皇后道:“太安,宁国,你们带两位申屠小姐出去逛逛吧。”
太安公主应声称是。
从坤宁宫出来,宁国公主已经跟申屠祺搭上话,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还挺开心。
太安公主笑道:“本宫怎么觉得五皇兄今天来的有点突然啊!”
申屠婵一愣,没理解她什么意思,太安公主有些揶揄的道:“本宫觉得他是来看你的。”
申屠婵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太安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她脸上的表情太奇怪了,搞得太安公主直接道:“你不信?”
申屠婵忍不住笑道:“殿下,我又不是什么稀罕人物,燕王殿下又不是没见过我。”
太安公主哈哈大笑:“我本觉得五皇兄这样桀骜的性子,情感以后肯定曲折,谁知你平常聪明,这事上竟然还没开窍,看来这下有得折腾了。”
申屠婵这次听明白了,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太安公主并不知道燕王是她的盟友,他们私下见过很多次了。
申屠婵跟着太安公主他们待了一会便要出宫去了,皇后娘娘赏赐了许多珠宝,她过去谢恩的时候姜澜竟然还在。
她拜别完之后,姜澜也跟着起身道:“母后,时间不早了,儿臣也要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看您。”
皇后明显有些生燕王的气,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从坤宁宫出来,姜澜跟她并肩而行,看了她一眼道:“那敲登闻鼓的少年我已经送到别的地方了,很安全。”
“多谢殿下,漠北那边的事情如果有什么疑惑可以随时问我。”申屠婵笑着目视长长的甬道,并没有去看姜澜。
姜澜要直接出宫,申屠婵要去交泰殿接申屠祺,两人在甬道口拜别。
申屠婵今天没有在宫中待太久是因为她约了方氏出来见面。
她掀帘子进清风茶室的时候方氏已经在等她了,申屠婵一进房间就忍不住笑了。
上次同一个的房间,她见的是明国公夫人。
今天,还是那个房间,座次位置稍微对换了一下,她见的是自己的三叔母,但是她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方氏见到她时面带笑容,但是随着申屠婵和小满进来,并且把门扣上时她一下愣了:“祺丫头呢?”
申屠婵理了理裙摆坐下,并没有理会方氏。
方氏看她不答,皱起眉头又问了一遍:“你在这里,祺丫头呢?在马车上?”
申屠婵向椅背上一靠,一只手搭在扶手上,面色漠然的道:“在宫里。”
方氏表情愕然,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声道:“什么意思?”
“你把她一个人扔在了宫里?”
她表情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恼怒。
申屠婵看着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笑道:“三叔母,你最好坐下来好好跟我说话,你若是现在离开这个房间或者给我甩脸子,我保证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三妹了。”
方氏惊的退后一步,又惊又气的抬手指着她:“你疯了不成?你敢这样跟我说话!还敢莫名其妙把你妹妹一个人扔在宫里!”
申屠婵甚至一条腿蜷起,将脚放在了椅子上,胳膊搭在膝盖上,像个女土匪,又像个女将军。
她有些轻蔑地笑道:“我为何不敢?我敢的事情多了。”
方氏满脸怒容,抬脚就要去找申屠祺。
“站住,你敢走出这个屋子,这辈子就别想见到三妹了!”申屠婵语气平静的道,她唇角甚至还挂这微笑。
方氏马上停住了脚步,目眦欲裂道:“你疯了吗?我是你的长辈,她是你妹妹!”
“申屠丹林更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方氏顿时不说话了,她面上僵硬,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你,你...”
申屠婵冷笑一声:“三叔母,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好好坐下,我是在给你机会。”
她眼神中带着警告。
方氏深吸了一口气,死死绞着帕子坐了回去。
她刚坐下便颤抖着道:“你,这件事跟祺儿无关,你不能....”
申屠婵忍不住露出无比荒唐的笑,她把脚放了下去,靠回了椅背,两只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
“三叔母,我不想跟你说废话,我哥哥也是无辜的,你们能为了爵位杀他,我也能为了他杀自己的亲堂妹,我现在坐在这里是给你选择的机会,你若是惹怒了我,申屠祺必死无疑。”
方氏狠狠咬了咬嘴唇,像是第一次认识申屠婵一样,她从前根本不怎么把这个小丫头放在眼里,哪知顺风顺水几十载,今天阴沟里翻船了。
已经撕破脸皮了,她咬牙切齿的道:“你想如何!”
申屠婵的目光冷冷的从她脸上刮过:“从指使申屠妤害我,到找人刺杀我哥哥这所有的事情,三叔父知道吗?”
方氏的愤怒已经带了些惊恐,原来申屠婵全都知道了。
申屠婵笑着继续说道:“你知道李青如是怎么来的吗?她是我的人,在卧佛寺我就知道你要害我哥哥了,但是你的计划毕竟刚开始,我不能坐等着你去动他,只能给你找点内宅的事情干,我倒是小瞧你了,这般急不可耐的就出手了!”
方氏冷静了一些,声音有些含糊的道:“你都知道了?是,是我干的,是我想做侯爵夫人,是我像让孩子们更上一层楼,你三叔父不知道,镇北侯府没有人知道,我用的娘家的人。”
看着申屠婵冷静的面庞,她又咬牙切齿道:“都是申屠家的人,丹林难当大任,为什么不可以能者居之!你有的我的孩子们也可以有!”
申屠婵已经不想跟她多说什么。
申屠邺不知道最好,知道的话申屠婵一样没打算放过他。
她懒得跟方氏虚以委蛇,直接看了小满一眼。
小满拿了笔墨纸砚上前摆好,方氏一脸疑惑的看着。
申屠婵直白道:“把你要害我哥哥的事情从头写到尾,签上你的名字,再去祖母面前把这件事情当着她的面说一遍,然后自请进家庙落发修行,这辈子都不要出来了,我保证我的三妹平平安安。”
这是让方氏写认罪状。
方氏似乎觉得她幼稚,冷笑道:“你想威胁我?”
申屠婵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击了几下笑道:“三叔母,你知道郑萃萃是怎么死的吗?是我亲手用湿帕子将她捂死的。”
她在方氏震惊恐惧的面容里再次笑道:“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你知道你若是不按我说的做,三妹就算不死也得残废吗?我有一万个理由,比如说她在宫中冲撞了贵人被责打了,容贵妃和静心郡主如今这么恨我,我只要这么说,就会有人信,或者我让人把她送到容贵妃那里去你看如何?我这般用心的帮皇后娘娘打压容贵妃,你觉得我会有事情吗?你要赌一把吗?”
她每一句话都像是在问方氏,但是方氏只觉得她可怕,她不明白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怎么会这么早慧而恶毒。
方氏有些硬撑的冷笑道:“宫中是你的地盘吗?你说如何便如何!”
申屠婵有些不屑的笑了,从袖子中掏出一枚玉牌往桌子上一丢。
那是燕王府的令牌,背面还带着燕王的私印,上好的和田玉制成,这样精贵的材质,只能是燕王近身的东西。
申屠婵好心解释道:“这是燕王的令牌,够了吗?你应该也知道我跟太安公主的关系吧。”
方氏顿时心如死灰,她几乎可以想象的到女儿被送去容贵妃那里的下场,宫中多的是法子让人好好的出宫,但是出了宫会变成什么样就不知道了,她想一想就觉得浑身发寒。
她忍不住嗫嚅:“她是,她是你的亲妹妹,她那么喜欢你......”
申屠婵还是笑着的:“三叔母,我和哥哥也是你的亲人,我们之前也很喜欢你。”
方氏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她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笔墨纸砚,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液。
申屠婵很平静的看着她,看她犹豫也不催促,反而道:“三叔母,你可以好好想想,多想一会,我等一等没关系,你今天若是拒绝了,后面还能想办法扳倒我,你还有我的两位堂兄,若是写了,就一辈子有把柄握在我手里,镇北侯府的爵位这辈子都跟你们无缘了。”
方氏终于落下泪来,崩溃的道:“我写!我写....你别动祺儿。”
方氏伏在案上写,一边写一边紧张惧怕的手不停抖动。
申屠婵看她写的间隙风轻云淡的道:“这个结果,想必方家那边我的几个舅爷也有出力吧?”
方氏马上抬头看她,眼神惊慌:“他们没有!是我自己的主意,真的!他们不知道,只是我去借了几个人而已!”
她说的急切,生怕说晚了申屠婵会误解一样。
申屠婵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等方氏写完,小满拿过去给申屠婵看,申屠婵看的仔细,看完细细的折了起来递给小满道:“拿去请殿下帮我收好。”
方氏听完这句话更是心中一凛,申屠婵这才笑眯眯的道:“三叔母,祖母和三叔父那边你自己去说吧,三天之内我想看到结果,你放心吧,没了你府里还有我和二叔母打理庶务。”
方氏心中慌乱,此时哪里还记得什么庶务,猛地起身道:“祺儿呢?....把祺儿还我!”
“春分已经去接了,你现在回府就能见到了。”申屠婵说完起身走了。
小满扶申屠婵上马车,坐下之后看申屠婵面无表情,以为是她不忍心,便斟酌着劝道:“小姐,你做的没错,你已经很仁慈了。”
申屠婵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你在说什么?我是在想方家有没有参与刺杀侯爷的事情。”
小满有些不好意思的抠了抠头发道:“是奴婢胡思乱想。”又忍不住问:“那您打算怎么办?”
申屠婵把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好半天才道:“要是方家不知道这事算完了,要是出主意了,那就.....以怨报怨。”
永寿宫内。
容贵妃将手里的翡翠珠子重重的砸在静心郡主姜元芮身上。
静心郡主跪在地上一脸的不服气,容贵妃纤纤玉指指着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怒骂道:“当时怎么跟你说的!别招惹她,你是聋了不成!”
静心郡主张嘴要辩驳两句,在气头上的贵妃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那天你舅舅在时你为什么不说,但凡你说了就不会是这个结果!蠢货!”
静心郡主原本的一点愧疚和心虚也被骂没了,有些不耐烦的道:“你光骂我有什么用!我说了多少遍了,你也没帮我出气啊!你不帮就不要老是骂我!”
容贵妃被她气的气血翻涌,端起茶盏喝了两口冷静了一下才道:“从前除了宁国、太安和宝庆,这宫里宫外谁敢得罪你,这下好了,踢到铁板了,才知道自己多么没用了?本宫早晚被你气死,你好好的去思过,这些事情你别管了,这个申屠婵,本宫倒要看看有多邪性!”
静心郡主昂着头不甘心的道:“那我就这样不上不下的是个郡主吗?母妃!”
“是个郡主不也是你自己没用,滚出去!申屠婵的事情由本宫处理,你再敢插手,就不止是关禁闭!”
容贵妃看着静心郡主被自己骂走,忍不住扶着额头叹气。
她贴身的宫女将刚才落在地毯上的翡翠手串捡起来道:“娘娘,郡主年纪还小,您不必生那么大气。”
容贵妃抬头看了她一眼,接过了她手里的手串:“宝庆和申屠婵比她大了吗?”
宫女上去给她捏了捏肩膀,只听容贵妃又道:“本宫原本想着,不就是一个孤女,元芮要是吃亏了也算长点教训,谁知她这么没用,接二连三的吃亏!”
“殿下心性直率,哪里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听说那申屠小姐自小长在边关,谁知道是不是跟蛮人学的阴谋诡计。”宫女一边给她捶肩一边温柔地解释。
容贵妃放松身体冷笑了一声:“管她什么不入流的东西,本宫已经不想再留着她了。”
宫女点了点头又附和了她两句。
申屠婵回到镇北侯府时春分已经从宫里回来了,申屠祺和方氏那边这会也团聚了。
春分有些忧心的道:“小姐,老夫人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怪您吧?”
老夫人就两个儿子,大儿子儿媳已经没有了,二儿媳这也算是快没有了,春分有这个忧虑十分正常。
申屠婵托着腮,有些漫不经心的道:“随便,我不在乎。”
隔了一会儿又道:“哥哥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家里到时候就又会热闹起来,别担心。”
方氏一直拖到了第三天才去跟老夫人说这件事,申屠邺也在。
方氏跪在地上把她做的事情一件件说了,屋内是死一般的沉静,申屠邺惊的目瞪口呆,他虽然心中不是没想过爵位,但是大哥夫妇战死,就留下两个孩子,申屠丹林和申屠婵已经够可怜了,他从没想过要两个孩子的命。
老夫人将桌子上的茶盏和香炉一股脑地从桌子上扫了下了,屋里顿时一片狼藉,已经放凉的茶水和碎瓷溅了方氏一身。
方氏低着头垂泪,一动也没敢动,老夫人重重的拍了两下桌子愤怒道:“你怎么敢!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丹林七岁就跟他娘分离了,两三年能见着一面,婵丫头十岁一个人带着侍女和几个侍卫跟逃命一样从汉中回来,你的眼睛瞎了吗?!”
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气的直哆嗦,申屠邺站起身去扶她。
老夫人重重甩开申屠邺,粗喘了几口气:“这一点好处你倒是全看见了!丹林从小在我膝下长大,磕着碰着我都担心好几天,你竟然敢动他!”
说着竟将桌上那檀木小茶几掀翻,申屠邺又急忙去拦她,拦的及时,那小茶几哐当一声翻倒在地上,没有砸到方氏,但是将她吓得一哆嗦。
申屠邺和孔嬷嬷急忙给老夫人顺气,申屠邺一边给老夫人拍背一边道:“母亲,母亲冷静一点,小心您的身子!”
孔嬷麽也跟着道:“老夫人,您松口气,侯爷和大小姐还指望您护着呢,您千万爱惜自己的身子。”
老夫人喘了一会儿才恨恨的看着申屠邺道:“她说的这些你一点也不知道?”
申屠邺扑通跪在地上,举着手做发誓状:“母亲,儿子是真的不知道,儿子绝没有动过伤害两个孩子的念头,母亲,妙竹她也是一时糊涂,你看......”
老夫人腿脚向旁边一让,不理会申屠邺的求情,只颤抖着手指着方氏:“你是糊涂,你好好的日子不过,你还能不糊涂吗?以后你那三个孩子怎么看你!祺丫头...祺丫头才十岁,方氏,你自作孽不可活!”
外面纷纷扬扬的下着细雪,申屠婵披着大氅站在门外,她甚至没有站在廊下,小满给她撑着伞,两个人就这么站着。
里面哭闹一片,守门的侍女紧张又害怕的看着她,也不敢请她进屋。
申屠婵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她站了许久,直到老夫人情绪平复了一些,开始安排方氏的去向她才转身离开。
第二天方氏就被关了禁闭,听春分说申屠祺抱着方氏哭的死去活来,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犯了什么错,要突然被关着,还谁也不许见。
小满那边也查到了新的消息,方家不仅出了人给方氏,山匪也是他们出谋划策的,方氏在天津卫那边动过一次手之后就有些退缩了,是方家给她的勇气。
申屠婵正在剪盆景,一边剪一边听小满说话,春分总觉得那剪刀像是有杀气一样。
那盆景剪了好半天才剪好,申屠婵又将剪刀收好才撩了撩裙摆在椅子上坐下。
她思索了一下取出燕王府的令牌递给小满道:“你去把方氏跟方家的联系截断,顺便在外面散一散消息,散的隐蔽一点,就说我和哥哥要去春山那边给我爹娘扫墓,然后,帮我联系一下燕王殿下。”
小满双手接过玉佩欢快的跑出去了。
春分在旁边有些紧张的道:“小姐,您跟侯爷怎能亲自涉险......”
申屠婵一笑:“怕什么,我不是一直在局中。”
申屠琅夫妇的衣冠冢在春山上申屠家的祖坟里。
申屠丹林初听妹妹要自己陪她去春山的时候还呆了半晌,琢磨了一下觉得妹妹可能是想跟父母报个平安。
昨天和寿堂那边的消息已经传到他这里来了。
方氏去了祖母和三叔父面前坦白了害他的事情,现在已经被祖母给关了起来,打算这几日便让她去家庙里落发了却残生。
这不可能是因为方氏良心发现,打听回来的消息也是前几天三小姐跟大小姐一起进宫了。
答案呼之欲出,是妹妹在给他出气。
他心里五味杂陈,父母从小撇下了他,但是却带走了妹妹,十几年里他时常一边想着父母一边怨恨父母,他也想在父母身边长大,但是他没有,妹妹却有。
后来他明白了,在漠北和汉中面对的是另一种艰难。
申屠婵今日穿了一身黑衣,裙摆和袖口上用金线绣了仙鹤,腰间还配了两把短剑,那金线仙鹤在步履之间明明灭灭,她头发被发冠高高束起,整个人像个英姿飒爽的女将。
申屠丹林一时间看愣了,他从来没见过妹妹这样的装扮,最重要的是妹妹竟然配剑。
申屠婵似是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道:“哥哥今日跟我同一辆马车吧,咱们兄妹正好说说话,省的路上无聊。”
申屠丹林收起思绪点了点头。
路上还有积雪,马车行的很慢,申屠婵精神十足的坐在马车上,一点都不像是去扫墓的样子。
上车前说是正好可以说说话,两人坐在一处谁也没有先开口。
隔了好一会申屠婵也没有说话的意思,申屠丹林便道:“妹妹会舞剑?”
申屠婵笑了笑,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关外多匪寇,父亲担心小满护不好我,便教我习武,学了几年。”
申屠丹林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才又问:“你杀过匪寇吗?”
申屠婵点了点头:“杀过,八岁。”
其实是因为遇到了危险,所以才开始习武的。
申屠丹林没有再问什么,申屠婵也没有说话。
永华门外。
静心郡主正穿了一身宫女的服饰跟在采买的太监身后,守门的侍卫看她一直低着头便伸手拦住了她。
负责采买的太监手里拿了东西往侍卫胸前一拍道:“贵妃娘娘想要些宫外的稀罕玩意儿,派了个姐姐跟去挑一挑。”
侍卫首领马上意会,上下打量了一下静心郡主,向后退了一步对其他人道:“放行。”
静心郡主刚出宫在附近的马车上换了一身衣服,贴身宫女一边伺候她换一边道:“殿下,咱们见了就尽快回去,不然娘娘那边肯定糊弄不过去。”
其实郡主这个品级是不能唤殿下的,但是静心郡主与旁人不同,之前有个宫女唤她郡主直接被寻了个错处拖出去打死了,下面的人便都开始喊她殿下。
静心郡主闻言有些不耐烦的道:“行了,本宫又没做坏事,母妃知道了也不会生气的。”
她兴高采烈地打扮了一番,坐在马车内又有些急不可耐的时不时向外张望。
秦文玉给她通了信,想在回湖广之前再见她一面,说是有话跟她说。
来见她的宫女还给她看了秦文玉的信物,是秦文玉贴身的一把匕首,那匕首是秦文玉十五岁生辰时,她母亲荣华郡王妃送给他防身的,静心郡主在秦文玉身上见过无数次,确定无疑。
她喜欢秦文玉有两三年了,少年时代见的少,又情窦未开,当时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长大之后再见秦文玉便是有一年在皇后宫里。
临近中秋,容贵妃三令五申让她去给皇后请安,她只好十分不情愿的去了。
秦文玉正在皇后宫中玩耍,他那时不仅俊俏,因为年纪不大,眼角眉梢带着少年的纯粹与明亮,对着宫女们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
她当时远远的便看见了一身红衣的秦文玉,宛如下凡的嫡仙,她平常见的最多的便是几个皇兄,个个生的英武不凡,便是她最看不惯的太子和燕王,也是难得一见的俊美,但是她第一次见到男子生的这般俊逸出尘,没有一点攻击性,笑起来如桃花潋滟,她一时间看的愣在当场。
她还记得秦文玉跟她说的第一句话:“这是哪位公主?生的这般美貌,我从前在宫中怎么没见过?”
他夸她貌美,说便是湖广的锦绣春光也比不上她的容貌美丽。
她从此一颗放心挂在秦文玉身上了,觉得这人不仅生得好,又识趣,便想嫁给他,想招他做驸马。
秦文玉却是个风流性子,人人都道他在湖广有几十个小妾,京都城的里有名的歌舞坊以及妓馆基本都有他的可心人。
可是静心郡主才不在乎,她在秦文玉心中那么美,身份又那么高贵,那些个粗婢子哪里能越过她去。
她和秦文玉还没见过几次,还没培养出感情,父皇就把宝庆许给秦文玉了,宝庆时常摔摔打打的,一点贵女的样子也没有,她自觉宝庆的容貌拍马也及不上她,这样的宝庆又哪里配的上嫡仙一样的秦文玉。
好在秦文玉也不是个眼瞎的,到现在还惦记着她,哪怕已经被父皇赐婚也还想着再见她一面,她没有看错人。
静心郡主满怀着少女的期待坐在马车里,想着一会儿见到秦文玉他会说些什么。
镇北侯府的马车慢慢到了春山脚下,春山名字叫山,其实只是个小山坡,便是孩童走一会歇一会,小半天也能到达山顶。
申屠婵突然抬头看着申屠丹林道:“哥哥,山上马车行走不安全,咱们换轿子吧。”
申屠丹林想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轿子是两顶,都是普通的青顶小轿,其中一顶上印着镇北侯府的印记,申屠丹林以为那一顶是给自己的,但是看申屠婵进了那顶轿子,他犹豫了一下便坐进了另一顶。
申屠婵坐在轿子里,一只手扶在剑上,面上平静无波。
轿子还没行到半山腰,便听见外面簌簌的箭矢凌空声。
这轿子内壁做了加厚,但是锋利的箭头依然浅浅穿破了轿子的四面,箭头上白光灼灼,显然是浸了毒汁的。
申屠婵慢慢将扑月剑抽出了一半,等了片刻外面响起一阵纷乱的哀嚎声,她挑帘子看去,外面草丛里冒出的蒙面人一半已经被杀了,一半被制服了。
丛林里都是血迹,申屠婵起身从轿子里出去,外面镇北侯府的人除了四个轿夫便只剩下小满,他们会些武功,都没有受伤。
后面申屠丹林的轿子早已不知去向。
持着刀的首领站在一旁,看见申屠婵点了个头道:“申屠小姐。”
申屠婵点了点头。
被抓的那些人此时个个如同丧家之犬,但凡敢发出声音便马上会血溅当场。
山林里一时之间竟然分外安静。
姜澜骑着马站在不远处的密林里看着这一切。
一架红木马车正哒哒的跑过来,四周一片安静,小满跟着申屠婵往旁边相反方向的小路上走。
红木马车里,静心郡主只觉得这小山林越走越诡异,但她也没多想,掀开帘子隐约看见前面有人,便赶紧放下帘子让侍女掏出铜镜来照了照。
小满已经跟着申屠婵走到了密林的小路上,姜澜调转马头打算离开这里。
这不是静心郡主能见到秦文玉的路,是送她往地狱去的路。
申屠婵突然站住了。
密林里,静心郡主的马车夫被一箭穿心,马儿还在哒哒的往前跑,里头的侍女听见惨叫撩开了帘子,只见外面是一群如狼似虎的陌生男人挟持着另一伙人,四处还有尸体,满地鲜血,她惊呼一声瞬间放下了帘子。
半晌,静心郡主挑开一点帘子大声道:“何人在此?”
马匹没人驾驭,慢慢的停下来了。
旁边的一个壮年男子上前制住了马,另外两个人上去像捉家畜一样将静心郡主和侍女一同拖了下来。
静心郡主一边挣扎一边叫道:“放肆!我乃太合公主,皇上的亲生女儿,赶紧放开!”
那侍女也颤抖着大声道:“放开公主!伤了公主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谁知这几个人完全不当回事,静心郡主和侍女被丢在了地上,摔得十分狼狈。
静心郡主心跳如擂鼓,环顾四周,根本没有秦文玉的影子,她第一反应便是宝庆把她骗过来这里的。
“是恭王府让你们来的吗?现在离开的话我可以既往不咎这件事,我若是有什么事情我父皇和母妃不会善罢甘休的,宝庆护的住你们一时,护不住你们一世!”
那些男人的刀剑上还滴着血,她此时落到孤立无援的境地,吓得声音都在发颤,一时之间又恨又惧。
领头的男人咧咧嘴,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微笑,他提着刀走到了静心郡主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静心郡主忍不住瑟缩着往后退,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害怕的道:“你们是什么人?放过我,我给你们加官进爵....别动我....”
那侍女咬着牙,哆哆嗦嗦的挡在她面前,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好汉饶命,此乃公主......”
那男子手起刀落,侍女的声音戛然而止,脖子上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男人一身。
静心公主吓得尖叫一声,那侍女一头栽在地上,静心郡主惊恐的抱着头向后躲。
男子却没有再举刀,而是一脸冷酷的笑着看她,那笑容十分不怀好意。
她头皮发麻,有些恐惧的抱紧了胸前的衣衫,那男子却突然收敛了笑容向后退了一步。
静心郡主迅速的向后看去,申屠婵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她。
她顿时明白了,不是宝庆把她引到这里来的,是申屠婵!
她顿时满脸的厌恶憎恨,咬着牙看向申屠婵:“是你!是你要害我!”
申屠婵面无表情的走近了她,没有回答她任何话,反而一脸阴沉的隔着她望向那领头的男子:“你刚才想干什么?”
那男子没说话,神色不算好,但是又向后退了一步。
静心郡主此时恨极了申屠婵,张开手起身扑向申屠婵,一副要把她掐死的样子。
一瞬间鲜血四溅。
申屠婵今日的漂亮黑裙顿时被鲜血浸透。
她在那一瞬间抽出了扑月剑,静心郡主扑在剑上,被捅穿了心脏。
静心郡主像是没反应过来,有些怔愣的保持着那个姿势,她一双眼睛惊恐的睁大,口中呻吟道:“你这个...贱人.....”
申屠婵抽出剑,她重重倒在了地上。
静心郡主还保持着那又惊恐又愤怒的神态,一双大眼睛里全是不甘心,她的身体抽搐了两下,鲜血染红了身下大片草地。
这一刻她还在想着,申屠婵这个小贱人是不是勾搭了秦文玉....
她慢慢的失去了意识,永远的失去了意识。
旁边领头的侍卫似乎是没想到申屠婵会亲自动手,马上垂下眼眸不敢再看申屠婵。
申屠婵将扑月剑插回鞘中,在一片死寂的树林里大声道:“方府为替三叔母争爵位,意图谋害我哥哥,混乱中重伤了我哥哥,又杀死了一名自称太合公主的陌生女子!我镇北侯府与方府不共戴天!”
申屠婵说完便转身走了,密林里已经有牵了马匹的侍从在等她。
持刀的男人看她走了向后做了个手势,一行人便钻进树丛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留下方府派来的杀手惊恐不已,这些杀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吓得跟没头的苍蝇一样往山下跑。
申屠婵和小满在密林中骑马冲下了山,山脚下申屠丹林的轿子正安安静静的停着,寇五娘和几个侍卫守着。
寇五娘原本正蹲在地上,一见她来急忙起身打量她,看她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
申屠婵下了马上前撩开轿帘,申屠丹林面容平静的昏睡着,她放下帘子心中也小小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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