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文章分享_精选小说推荐_全网小说导航平台

网站首页 > 小说推荐 正文

暖暖的奇迹穿越(快穿 游戏系统 H)(淡画书墨) 最新章节 无弹窗 全文免费阅读-PO18-PO18文

baijin 2025-08-19 19:02:27 小说推荐 2 ℃
本年龄差师生文:岁月静好,爱意绵长

从前,我总固执地以为,自己定然是与周茗月斗到最后一刻、不死不休的那个天命之敌。

可直至亲眼目睹她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情爱”,心甘情愿地龟缩在后院四方天地,我才骤然彻悟——原来这世上有一种可怖的力量,叫作沉沦情网的痴狂。

她那时纤手轻抚着已然显怀的小腹,面颊浮起病态的柔光,竟还反过来劝慰我:“阿璃,何苦这般争强好胜?择个踏实郎君,尝一尝这情爱的滋味,也是人间至乐啊。”

我望着她被软红温香消磨了锐气、蒙蔽了双眼的模样,只轻轻摇头,目光投向宫墙之外那更高远的天地。

后来啊……

她在深宫后苑的爱恨痴缠里一点点迷失了本心棱角,囿于方寸,渐渐消散在史书的尘埃里。

而我,周清璃,却偏要踏着那曾被众人歌颂亦唾弃的“情爱基石”,一步一步,登上了那九重宫阙最孤寂却也最巍峨的至高之巅。

1

从呱呱坠地那一刻起,命运的丝线便将我与周茗月死死缠绕,铸成一副不可解的生死对局。

虽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可她偏生早于我片刻离了母腹,只这一点微末之差——她便成了大周王朝尊贵无匹的嫡长公主。

而我呢?

纵使血脉同样精贵,却也硬生生矮了她一头,只得了个“嫡女”的名头。

这倒也罢了。

更令人耿耿于怀的是——

周茗月甫一出世,那光洁的眉心之间,便隐隐透着一朵似冰似玉、若隐若现的雪莲圣纹!

当时满殿接生的稳婆、医女,无不倒吸凉气,争相伏地叩首,口呼“天降仙子,祥瑞之兆”!

诡异的是,那日正值酷寒腊月,宫苑深处凝着厚厚坚冰的太液池,竟也于她啼哭声响彻宫闱的瞬间,池面冰裂,无数朵流光溢彩、散发着月华般清辉的雪莲,骤然怒放!映照得半边宫闱如同仙境!

(凭什么?!凭什么她生来就带着天赐的荣光?)

而我降生时,不过啼哭几声,宫人按部就班地收拾,再无任何异象。自小站在眉藏圣莲、身负祥瑞的她身旁,活脱脱一个黯淡平庸、陪衬红花的绿叶。

故而这同根而出的双生姐妹,莫说什么手足情深,不掐到你死我活便是难得的平静。自襁褓中便较着劲,及至蹒跚学步、开蒙识字,更是恨不能将对方踩进泥泞,碾入尘埃。

(周清璃,你休想赢我!)

——(周茗月,这一局,我定不让你!)

太学夫子的经义策论艰深晦涩,令人瞠目。我便秉烛熬油,彻夜钻研,常常通宵达旦。案牍之旁,灯油不知熬干了多少盏。(这一次,定要在策论上赢过她!) 而她呢,明面上依旧谈笑自若,暗地里的功夫却也半点不落,每逢科考,名次总在我之前或与我并驾齐驱。(区区书墨,怎拦得住我?)彼此眼底,只有棋逢对手的紧绷。

大周尚武之风由来已久,皇室子弟更需弓马娴熟。校场之上,她纵马飞驰如一道明艳闪电,引弓搭箭姿态飒爽无双。(风头是我的!)我亦沉心屏气,于百步之外瞄准那颤巍巍的靶心,箭矢离弦,破空之声响彻靶场!(谁说女子不能穿杨?)那百发百中的技艺,从未让她独占鳌头。

(周茗月,武场上,你我分毫难差!)

更让人心旌摇荡的是——

大周祖训有载:公主亦可承祚继位,唯贤者、能者方可居之!

虽百余年过去,自开国女帝之后,那一百三十二位坐拥天下的帝王,皆是龙袍加身的男儿郎。

可这又如何?

那高高在上的至尊之位,像最诱人的饵,悬在我们姐妹眼前。我与她周茗月,早已将一众资质平庸的皇兄皇弟远远甩在身后,是这深宫金殿里最光芒夺目、也最势均力敌的皇嗣明珠。

(龙椅,未必不能染指!)

出色到朝中重臣的奏折里都反复提及,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连京畿巷陌的百姓都曾悄悄传唱——

大周有双姝,

凤凰降宫廷。

他日若为帝,

何愁万民钦?

我长久地笃信自己绝不逊色于她半分,对那储君之位,乃至最终那染血的龙椅,心中早已燃起势在必得的熊熊火焰!

(论才学,论武功,论智谋,我何曾不如她?)

奈何……

父王母后心中的那杆秤,却自始就偏向她那端。仅仅因为她出生时那场光华万丈的祥瑞异象,便根深蒂固地认定——周茗月是上天赐予大周、镇守国运的福泽化身!

(就因为那朵该死的莲花?!好一个“福泽”之身!)

所以……在我十五岁生辰刚过、刚刚以一篇震古烁今的《山河赋》摘下国子监春闱桂冠、在十年苦读后终于能够在锦绣文章上稳稳压过她一头、满心希冀着父皇母后或能真正正视我的光芒之时——

(这榜首!终于是我的了!母后,您可看到了?)

等待我的,不是期许中的嘉许与垂青。

而是一道冰冷刺骨、碾碎所有骄傲与野望的册封金谕!

周茗月,被正式册封为皇太女!成为大周王朝立国以来第二位名正言顺的预备女帝!

那圣旨上冰冷的玺印,瞬间冻结了我眼中所有的光。

(凭什么……我十年苦修,寒窗夜读,三更灯火五更鸡鸣,终究……还是敌不过你眉心那朵天生的莲花吗?)

铺天盖地的屈辱与愤怒几乎将我淹没。我不愿!我绝不甘心!!

2

圣旨颁下的那日,风光正好。

周茗月穿着一身明黄如流金的云锦宫裙,裙裾之上,蜿蜒着唯有皇嗣储君方可纹绣的四爪金龙,张牙舞爪,熠熠生辉,昭示着无上权柄。

(看见了么?这龙纹,以后只为我而生!)

她踏着金殿折射的阳光,一步步走到垂首立于殿下的我面前,居高临下,伸出戴着精美指套的纤纤玉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抬起了我的下颌。

“阿璃……”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冰冷和一丝几不可查的得意。

“周清璃,你终究……还是输了呢。” (费尽心机又如何?这位置,天命在我!)

那张与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此刻绽放开毫不掩饰的、属于胜利者的绝艳笑容。

储位之争,本就是血雨腥风,万骨铺就的路。

如今她名分已定,身系父皇母后的万千宠爱与江山社稷的未来重托。

对我这个曾与她棋逢对手、难分伯仲,甚至数次让她感受到强烈威胁的妹妹……这位新册封的皇太女殿下,又怎会留下半分怜悯、一丝心软?

(既得东风,便要除尽后患。)

所以,皇太女执掌大权后发出的第一条懿旨——

便是将我,发配至万里之外的漠北边陲,去那苦寒蛮荒之地,与强大凶悍的回厥部族和亲!以此彻底斩断我所有妄想翻盘、染指帝位的一切可能!

(好一个名正言顺的流放!)

这个名字如同塞外呼啸的寒风刮过心头。

那片广袤无边、黄沙漫天的草原孕育出的民族,民风彪悍如孤狼,纵马弯刀,凶悍绝伦。回厥部族手中握有控弦数十万的铁骑,一旦整合草原诸部,便是悬在大周北方边境最为致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若能拉拢安抚,自是以和为贵。此番和亲,便是那所谓“不费一兵一卒即可换边陲百年安宁”的绝妙“仁政”。

(呵,好一个百利无害!)

然大周皇室血脉至纯的公主,仅得我们二人。

周茗月贵为皇太女,若无惊天变故,那万众瞩目的帝冕迟早落在她头顶,怎会舍她远嫁风沙?

那么这万里和亲、塞外飘零的命运,除了我这个“多余”的妹妹,又有谁能担当?

“用和亲做锁,彻底囚死我所有的退路与希望。周茗月,这步棋,你走得真狠。”

(想把我放逐到永不回头的绝地?)

我的这位好皇姐,心机谋算从来如此,未曾有过半点仁慈。

周茗月闻言,只是居高临下地微微一笑,指尖状似无意地拂过自己鬓边那支彰显着储君身份的、栩栩如生的衔珠蟒龙金钗。

珠光流转,映着她眼底冰冷的算计。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诘问,反而抛出一个轻飘飘却锐利如刀锋的反问:

“若是今日赢的人换做是你,阿璃,难道你便不会……与我做同样的选择?”

胜者为王,何须愧疚?

她的语气是那样了然,仿佛早已看穿我皮囊之下那翻腾不息的权欲与不择手段的本性。

是,她还是那么了解我。透彻骨髓。

踏出宫门,前往遥远塞外和亲的那一天。

我才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被四面八方、无数道目光聚焦的感觉。

炽热、探究、或是怜悯的视线交织成网,落在我繁复隆重的嫁衣上。

这前所未有的“瞩目”,竟意外地让我感到一丝……病态的畅快与享受。

周茗月,我那身披华美亲王蟒袍的长姐,缓步走至仪仗之前,亲手为我披上那方沉甸甸、绣满祥云的龙凤呈祥红盖头。她的声音在喧嚣中异常清晰:“清璃,无论如何,你终归是我的亲妹妹。此去塞外千里,唯愿你……一生安稳顺遂。”

安稳?顺遂?

我隔着红纱,发出一声极轻的、却带着无尽嘲弄的嗤笑。

谁曾规定,我周清璃的命运就定要沉沦在朔风如刀的荒漠?

我不过是时运不济,缺了她额间那点天赐的雪莲祥瑞加持。

可命数二字,最经不起“认输”!

心念电转间,我反手如铁箍般扣住她递盖头的手腕!指尖隔着衣袖都能感受到她脉搏的一瞬惊跳。

我仰起头,目光穿透那片猩红,直刺向她瞳孔深处,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究竟鹿死谁手,花落谁家……如今下论断,为时尚早!”

父皇正值春秋鼎盛,精力充沛如壮年猛虎。若想顺理成章坐上那至尊之位,她周茗月还需熬上漫长的岁月。

但……谁能笃定,我就不能再从黄沙尽头……归国?!

周茗月眸光倏地一冷,那份伪装的温和瞬间被寒霜覆盖,看我的眼神里,第一次真正露出了针锋相对的锋芒。

“周清璃,你若有胆,大可放手一试。”

4(话本·归途难料)

幼年翻阅话本消遣时,曾读到过一句话:世间的故事总需一位天命之子担当主角。

那时我便常想,倘若我深陷其中的这方天地也是一册书卷,那么执掌乾坤、光华万丈的主角,舍周茗月其谁?

得天独厚的气运,生来便铺就坦途的天赋,让她登临皇太女之位都显得那般水到渠成,毫无阻滞。

我本以为,通往归途的道路,定是荆棘遍野,需经历无尽磋磨与艰险,方有资格重返京都,与她再论雌雄。

然而世事之诡谲,终究超出了我所有预设的棋盘。

仅仅过了三年!

那个曾将雄心写入骨髓,眼中燃烧着吞并八荒、与我逐鹿天下烈焰的周茗月——

竟自甘折翼,亲手褪去了那万人艳羡的皇太女冠冕,以普通公主之身,嫁入了……侯府!

成为世子顾源之妻!

“周茗月,你是疯魔了不成?!”

重返宫阙之日,再次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我便失声质问,难以置信的错愕几乎冲散了长久以来压抑的镇定。

5(重逢·锋芒尽敛)

依循回厥部族每三载入京朝觐的祖制。

刚一得知周茗月完婚的消息,我便立即请命,以回厥王后的身份,率领使团入宫谒见父皇。

入宫后,先行拜谒父皇,再依礼至中宫母后处问安。

踏入那座象征着后宫至高无上权势的凤鸾殿。

只见母后端坐于赤金凤椅之上,威仪依旧。

而阶下,周茗月身着流云锦缎裁制的华贵宫装,身侧坐着她的驸马,那位侯府世子顾源。

她一只手,正轻柔地、充满珍惜意味地抚着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见我入殿,抬首望来,脸上漾开一抹温婉娴静的浅笑。

“阿瑜,一别三年,终于……又见你了。”

我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死死攫住她的脸庞。

三年前那个眉宇飞扬、傲视群芳、眼中淬着明晃晃野心的周茗月,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余下这一汪被虚伪爱意反复冲刷得平淡无波的死水!那曾被寄予厚望的锋芒被尽数磨平!乍看上去,竟与父皇后宫那些眼巴巴渴求恩宠、囿于方寸之地的女子……再无二致!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你会满足于区区一个后宅主母的身份。”

话语里压不住的失望与尖锐。

我厌恶她。

厌恶她凭借那点多出来的所谓“气运”,便轻描淡写地将我毕生心血践踏于泥泞。

但同样,我亦欣赏她,钦佩这个对手!

因为除去缥缈不可捉摸的气运,她周茗月本身,便是经天纬地之才,注定能成为彪炳史册的千古明君!

因此,即便当年我被远嫁和亲,输得一败涂地,内心深处也从未为大周的江山社稷担忧过。

因为有她周茗月在,大周的疆土只会更加辽阔,国力只会更加强盛,盛世辉煌,指日可待!

可我万万不曾料想!

她竟为了嫁给一个区区侯府世子顾源!

自甘放弃了万丈荣光!

放弃了曾经为之呕心沥血、运筹帷幄的帝业宏图!

甚至,甘愿将曾经叱咤风云的自己,活生生囚禁在那雕梁画栋堆砌出来的四方后院!

为了博取一个男人的欢心,与那些庸脂俗粉争宠斗艳?

这不该是周茗月的终局!绝不!

面对我几乎要灼穿她的目光与质问,周茗月却浑不在意,非但不恼,竟还能扯出一抹温软的弧度,反过来语重心长地劝导我:

“阿瑜,情之一字,滋味万千,远非言语可道尽。过往那些年,我只知权力倾轧,机关算尽。如今方悟透,能得此一人心,相守白首,才是我穷此一生,真正渴求的光亮。”

我狠狠摇头,不为所动,依旧坚守着自己的道:“你与我,从来就不一样!那些情情爱爱,不过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的点缀罢了!我所图谋,所求索,又岂是这方寸后宅、区区儿女情长能够装得下的?!”

或许是其中蕴含的讥诮太过浓烈,如同淬了毒的冰凌。

周茗月一直维持的温婉假面终于寸寸皲裂,眼底闪过一丝恼羞成怒的狼狈:

“清璃!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会后悔今日轻看了这份情意!”

我忍不住再次勾起唇角,笑意凉薄如霜雪拂过玉阶。

谁会悔不当初?

且看未来岁月分晓。

但——

一只翱翔九天的凤凰,竟自折双翼,心甘情愿被锁在后宅琐碎与虚假情爱之中。

才是真真切切……愚不可及!

回厥族派遣的使团抵达大周帝都,觐见天子。

双方都摆出了和谈的姿态,期望增进邦交情谊。

父皇的头风宿疾近来愈发沉重,今日更是痛得无法起身,便将这场接风宴的一切事宜,全权交由三皇子周玖主持。他代天子款待两国重臣,举手投足间,竟隐隐透出几分帝王威仪。

据我所知,自从周茗月毅然决然放弃皇太女尊位,下嫁镇国公世子顾源之后,我这位皇兄周玖,便如同脱胎换骨,一夜之间变得机敏练达。

或者说,他过往的愚钝,不过是深藏不露的伪装。

从前有锋芒毕露的周茗月和我凌驾于众皇子之上,即便他真有几分才干,在那般耀眼光芒的映衬下,也难免黯然失色。

周茗月一旦退居内宅,储君之位悬空,周玖便如同蛰伏已久的蛟龙,在众多平庸皇子中骤然崭露头角。

他褪去了往日的木讷憨厚,父皇交办的政务,桩桩件件都处理得滴水不漏,手腕强硬,雷厉风行。更兼迎娶了林相嫡女为妃,获得了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鼎力支持。

有了林相在朝堂上的呼风唤雨,一时间,周玖成了朝野上下公认的、最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

就连我那缠绵病榻的父皇,眼神中也流露出了同样的期许。

周茗月主动弃位,而我被迫远嫁塞外苦寒之地,偌大一个王朝,能担起江山社稷重担的,似乎只剩下周玖一人。

册封他为太子的明黄诏书,想必已在父皇案头,只待加盖玉玺。

我收敛心神,目光再次扫过宴席间推杯换盏的众人。

宫廷盛宴,向来极尽奢靡之能事。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舞姬们身姿曼妙,水袖翻飞间,眼波流转,勾人心魄。

盛装打扮的宫女们低眉顺眼,侍立在座席之间,为大周重臣和回厥使者们殷勤斟酒。

总有那么些几杯黄汤下肚便忘形的官员,借着酒劲,觑见身旁宫女姿容俏丽,便忍不住伸出禄山之爪。

或轻佻地揽一下纤腰,或轻浮地摸一把脸颊,更有甚者,胆大包天,那手竟不安分地向下探去……

令人作呕!

然而宫女们地位卑微如尘,即便遭受这般轻薄侮辱,也只能强忍泪水,默默承受。

稍有不慎,惹恼了这些手握权柄的大臣或远道而来的使者,轻则克扣月例,重则……一条性命便可能如草芥般被轻易碾碎。

无需理由。

只因她们是命如蝼蚁的宫婢。

只因世人眼中,女子生来便是服侍男子的玩物。

这一幕幕刺入眼帘,此刻的我,却深感无力。

这本是我曾有机会改变的局面。

但最终,是周茗月赢了那场角逐。

我曾以为她能做到。

可她终究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儿女情长,放弃了手中权柄。

如今的我,顶着回厥王后的尊号,也只是端坐于自己的席位上,一杯接一杯,沉默地饮着杯中略显苦涩的御酒。

偏偏有人不愿让我片刻安宁。

户部侍郎许大人,端着酒杯,脚步虚浮地站了起来,舌头都有些打结:“二公主殿下远嫁回厥多年,早已为人妇,此番……怎的还亲自充当我两国的使者?”

他话音一落,席间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女子嘛,本该安守内宅,相夫教子,侍奉夫君,这才是正经道理。”

“让一个妇道人家来担当两国邦交使节……回厥此举,莫不是轻视我大周?”

这话便说得极重了。

我循声望去,开口之人,正是周玖的岳丈,当朝林相。

他此刻发难,贬低女子地位是一层,更深一层,怕是想借此敲打我,莫要再对那至高之位存有非分之想。

毕竟,我已是一个出嫁多年的公主,按祖制,早已失去继承大统的资格。

当年父皇命我和亲,未尝不是存了让我彻底绝了争位心思的念头。然而仅仅三年光景,我竟在回厥站稳了脚跟,培植了势力,甚至能代表回厥王重返大周朝堂!

若再给我些时日呢?

我是否真能掌控回厥全境,届时以大周公主之尊,手握重兵归来?眼看唾手可得的皇位,岂非又要横生枝节?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周玖感到了威胁。

所以他借这些大臣之口,来警告我。

安分守己,或许能得个善终。

可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我端起酒杯,缓缓起身,目光如炬,直直迎向林相那看似浑浊实则精光内敛的眼睛,毫无半分怯懦。

“林相此言差矣!” 我的声音清朗,穿透了殿内的喧嚣,“我大周开国之主,便是女帝!先祖以女子之身,亲临战阵,披坚执锐,其英姿飒爽,气概豪情,丝毫不逊于须眉男儿!更令三军将士心悦诚服,甘效死命!这才开创了我大周基业,令四海臣服!”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掷地有声:

“先祖女帝更曾留下明旨:至高皇权,当由皇室子女中才德兼备者居之,不拘男女,不论尊卑!先祖尚且不认为女子只能困守内宅,相夫教子,若有经天纬地之才,便是那九五之尊的龙椅也坐得!怎么才过了区区百年,林相便将开国女帝的圣训忘得一干二净?”

女子。

可以温婉持家,相夫教子。

同样也能驰骋疆场,定国安邦!

比如我,自始至终,只想做后者!

我用开国女帝的金口玉言来反驳他,林相心中纵有滔天怒火,此刻也只能硬生生咽下。

毕竟,那是开国之主,是后世子孙必须仰望的丰碑。她的话,便是金科玉律。

林相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阴晴不定地变幻了许久,才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皮笑肉不笑地说:“公主殿下……当真是伶牙俐齿,好一张利口!”

我微微欠身,回以无可挑剔的礼节性微笑:

“林相,过誉了。”

宴会仍在继续。我原以为方才那场风波能让周玖暂时收敛,未曾想,他竟又将矛头指向了周茗月。

那个曾经光芒万丈,一出场便令所有皇室子弟黯然失色的周茗月。

“回厥贵使远道而来,本皇子自当尽地主之谊。特请我大周嫡长公主献舞一曲,聊表心意,不知贵使可还满意?”

周玖看向我,笑容温煦坦然,仿佛这并非对一位尊贵公主的羞辱。

或许当年周茗月以女子之身力压群雄,登上皇太女之位时,便已深深刺痛了周玖那敏感的自尊。

如今有机会将她踩在脚下,挫其锋芒,心高气傲的周玖又怎会放过?

堂堂大周嫡长公主,在两国邦交的宴席上献舞。

表面看是为增进情谊,若往不堪处想,那便是大周公主身份低微,竟与舞姬一般当众献艺。

大周虽为女帝开国,不过百年,女子的地位竟已沦落至此?

一国公主,竟与舞女无异?

我实在想不通周茗月为何会应下这折辱之请。她的舞技固然冠绝京城,但她骨子里的骄傲,我比谁都清楚。

我以为她会断然拒绝。

直到我看见她身着单薄的舞衣,随着一群舞姬步入殿中。

我死死盯着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周茗月,你疯了?”

这支舞,她终究是跳了。

满座大臣与使者看得如痴如醉,眼神中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欲望,令人作呕。

整个过程中,周茗月始终低垂着眼帘,不敢与我对视。直到舞毕,她躬身退场之际,才飞快地抬眸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太多我一时无法读懂的情绪。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散场,我立刻拽住周茗月,将她拉到了御花园僻静处。

我仍无法相信,当年那个自信飞扬、光芒四射的周茗月,竟会如此自轻自贱。

“周茗月!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堂堂一国嫡长公主,竟在这种场合献舞!你的脸面,你的尊严,都不要了吗?!” 我压抑着怒火,声音都在发颤。

周茗月手中无意识地绞着丝帕,或许是被我质问得有些心虚,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夫君……夫君与三皇兄是至交好友,今日献舞若能助益邦交,也是在帮衬我夫君……”

又是顾源!

我实在无法理解,一个无论才学还是相貌都远不及我的世子,究竟有何魔力,能让周茗月如此死心塌地?

毕竟我们斗了那么多年,我原以为她的眼光会更高些。

终究是错付了。

“困于后宅方寸之地,为情爱所困,放弃了自己毕生的追求。周茗月,告诉我,你真的快乐吗?”

她张了张嘴,尚未回答,一道身影便从假山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顾源。

他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甚至当着我的面,一把将周茗月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掌心,语气带着疏离的警告:“回厥王妃,您似乎……管得太宽了。”

他是在提醒我认清自己的身份。

我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本宫亦是大周公主,更是周茗月的皇妹,不过关心一下皇姐是否安好,世子又能奈我何?”

“清璃!”

周茗月猛地向前一步,小小的身躯竟横亘在我与顾源之间,那护短的姿态,刺眼得紧。

她眼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责备:“他终究是你的姐夫!你该给予他应有的尊重!”

呵,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当我姐夫的。

周茗月见我神色未变,又急忙转头看向她心尖上的人,声音软了下来:“夫君,我们回去吧。”

顾源看我的眼神依旧不善,但周茗月开了口,他也只得点头,随即牵起她的手,径直从我身侧走过,连个眼风都吝于施舍。

望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桓心底多年的疑惑:

“周茗月!你当真忘了……我们幼时在宫墙上说过的话吗?”

那个曾牵着我的手,并肩立于巍峨宫墙之上,俯瞰万里江山,畅谈胸中抱负的周茗月,真的……消失了吗?

不,我不信!

她明明见过这世间的疮痍与不公,深知女子在这世道生存的艰难。更明白,若我们之中任何一人能登上那至高之位,便能倾尽全力,改变这令人窒息的局面!

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回头。但风中飘来的声音,竟带着一丝令我感到陌生的……释然与轻快?

“那条路……太累了。我不过是个寻常女子,所求不过是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罢了。清璃,听皇姐一句劝,江山万里,终究非我等女子所能掌控。不如择一良人,安稳度日,岂不快活?”

话音未落,她便已拉着顾源,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小径深处。

“你做不到,又怎知我不行?”

我冷冷地盯着她消失的方向,只觉得幼年时那并肩立下的豪言壮语,在此刻竟显得如此荒诞可笑。

可我,就是不甘心!

她可以忘记宫墙上俯瞰的万里河山,可以忘记年少时立下的凌云壮志。

但我不会忘。

也绝不能忘!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胸中翻涌的激荡心绪,正欲转身离去,父皇身边最得力的老太监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面前,躬身低语:

“公主殿下,皇上召见。”

大周使团此次前来朝觐,在繁华的京城盘桓了不过短短半月光景。

约定的归期一到,我便必须跟随回厥的使臣队伍,离开这锦绣堆砌的都城,重返那广袤荒凉的塞外草原。

辞别了父皇与母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我又去见了周茗月。

原以为她只是被情爱蒙蔽了双眼,即便顾源此人再不堪,至少也该待她存有几分真心。

未曾想,顾家的后院里,莺莺燕燕从未断绝。

我去探望她时,顾源正心安理得地在某个新纳的妾室房中享用午膳。

而她,那双本该执笔泼墨、挥洒才情的纤纤玉手,此刻却捏着细小的绣花针,在昏黄的烛光下,一针一线地为顾源绣制鞋袜。

好一个“贤良淑德”的世子妃!

“堂堂大周嫡长公主,竟沦落到与一群姬妾争风吃醋、拈酸吃醋的地步。周茗月,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离开时,我只留下这句冰冷刺骨的话语,掷地有声。

塞外王帐与无声硝烟

跋涉千里,终于踏入了回厥部族的领地。

回厥族人见到我的车驾,纷纷匍匐在地,恭敬行礼。随我远嫁的贴身侍女珍珠听到动静,立刻从王帐中快步迎出,脸上带着难掩的激动与思念。

“公主,您终于回来了!”

珍珠自幼伴我长大,情同姐妹,甚至比那孪生姐姐周茗月更为亲近贴心。

她知我今日归返,早已将王后大帐收拾得整洁清爽,一尘不染。此刻更是亲手烹煮了一壶滚烫的奶茶,小心翼翼地奉到我面前。

“回厥王呢?”

我接过温热的茶盏,啜饮一口,驱散长途跋涉的寒气。然而,回来已有几个时辰,却始终不见呼延容冲的身影。

回厥部族这几日风平浪静,并无重大事务。按常理,他此刻应端坐于王帐之中,处理堆积的公文。

可他并未归来。

珍珠脸上顿时浮现出愤懑不平之色,她悄悄朝西侧一个装饰簇新的帐篷努了努嘴,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怨气:“公主,您这才离开大周两个月,回厥王他……他又纳了两位新宠!这会儿……怕是正在新宠的温柔乡里逍遥快活呢!”

“是谁送的?”我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案。

呼延容冲贪恋美色,我向来知晓。但这三年来,我费尽心机,恩威并施,早已将王后的权柄牢牢握在手中,坐稳了这后位。底下那些人,纵有献媚之心,也需掂量掂量我这王后的分量。没有我的默许,谁敢轻易往他身边塞人?

这简直是……不知死活!

珍珠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帐内帐外再无旁人,这才凑近我耳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气音道:“是……呼延将军送的。”

呼延容真?

回厥王的亲弟弟。

趁我不在,竟敢给呼延容冲送美人?看来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想找点刺激了。

我目光落在珍珠为我烹煮的那壶色泽深浓、气味苦涩的茶汤上,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去,把这壶茶,给呼延容真将军送去。就说……是本后赏他的,让他务必……一滴不剩地喝下去。”

珍珠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立刻端起那壶尚有余温的苦茶,步履沉稳地离开了王帐。

我枯坐帐中,静候一夜。

呼延容冲始终未曾踏足王后大帐。

倒是西侧那顶新宠的帐篷里,丝竹管弦之声夹杂着女子娇媚的笑语,彻夜未歇,如同一根根细针,扎在寂静的草原夜空。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索性,我便替呼延容冲处理起堆积如山的公务。

他本质上是个粗鄙的武夫,当年能登上回厥王的宝座,全赖他母族势力庞大,硬生生将这个莽夫推上了高位。

即便成了王,骨子里依旧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

每日需要批阅的公文、处理的庶务,是他最头疼欲裂的苦差。

三年前,我初至回厥,他对这位来自大周的公主充满戒备。然而,他贪恋我的美貌,逐渐沉溺于我的温言软语之中。我趁机提出替他分担政务。

起初,他尚存疑虑,处处提防。但三年来,我从未向外泄露半分回厥机密,行事滴水不漏。

甚至在我的运筹帷幄之下,他兵不血刃地收服了两个桀骜难驯的塞外部族,使其俯首称臣。

凭借这份功劳,我彻底坐稳了回厥王后的宝座,也赢得了他的信任。

此后,那些繁琐的日常公务便尽数落于我手。至于呼延容冲?他有的是时间去寻欢作乐,与他的姬妾们厮混,乐得清闲。

我对那些姬妾,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她们安分守己,不觊觎我身下这张王后的宝座,任她们如何争宠斗艳,我皆可一笑置之。

但若她们胆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那么,结局便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无声息地消失,然后……成为草原狼群的一顿丰盛夜宵。

我周清璃,从来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善男信女。

血腥的气息,只会让我的梦境更加深沉安稳。

处理完案头堆积的公文,我又取出了回厥部族的边防布阵图,在摇曳的烛光下细细端详。回厥部族盘踞草原,为防范周边虎视眈眈的小部族偷袭,布防向来严密,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正凝神细看图上的山川河流、兵力部署,身后忽然悄无声息地伸出一双手臂,带着熟悉的力道和温度,直接环住了我的腰身。

“这么晚了还摸进王后大帐,将军真是……胆大包天。”

我甚至无需回头,便知这胆敢在深夜潜入、从背后拥住我的人,正是呼延容真。

说来也真是讽刺。

堂堂回厥王后,竟与回厥王的亲弟弟暗通款曲。

呼延容冲头顶这片绿油油的草原,一戴便是整整三年。

可我从不觉得有半分愧疚。

他能在帐中左拥右抱,我为何不能另寻新欢?

只因我是女子?

这世道,未免太过不公。

“即便被王兄撞破,嫂嫂也定会护我周全的,对吧?”

呼延容真,这个在外人面前伪装得放荡不羁、醉生梦死的男人,才是真正蛰伏在暗处的野心家。

只因出身低微——罪奴之子,如何能与母族势力盘根错节的呼延容冲争锋?

所以他无缘王位,只能顶着“王弟”的虚名,做个有名无实的回厥小将军。

还要刻意装出一副胸无大志、沉迷酒色的模样,才能让呼延容冲对他放下戒心。

而我与他……

简单来说,三年前便已勾连在一起。

我渴望掌握实权,他图谋夺回本属于他的王位。

我们二人,一拍即合。

他助我一步步赢得呼延容冲的信任,稳固我的后位。

而我则为他提供掩护,暗中助他培植心腹精锐。甚至在我的斡旋下,他与那些曾被“收服”的塞外部族也建立了不为人知的联系。

篡权夺位,不过是时间问题。

至于我?按照草原的规矩。

夫死从叔,天经地义。我依旧是手握重权、尊荣无匹的回厥王后!

“这次回大周,可探听到什么要紧的消息?”

呼延容真收起了方才的狎昵,声音低沉下来,伸手拿过我摊在桌上的布防图,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图上山川标记,实则时刻留意着我的神情变化,生怕我有丝毫隐瞒。

男人啊。

在床上时缠绵悱恻,情话连篇。可一旦衣冠楚楚,便只剩下满腹的算计与猜疑。

真是……令人心寒。

我轻轻摇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提笔蘸墨,在铺开的宣纸上,缓缓写下一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战?”

呼延容真看着那个字,眉头微蹙,再次抬眼看向我,目光锐利如鹰隼。

我放下笔,指尖点在那个墨迹淋漓的“战”字上,声音平静无波:“临行前,父皇曾私下召见我。他说,回厥一族,始终是大周的心腹大患。而我这个大周公主嫁入回厥,便是大周安插在此处最好的内应。若将来两国再起战端,我需为大周传递消息,里应外合。”

我说的,句句属实。

从一开始,我便是一枚被精心布置的棋子,送入这虎狼之地。

“你本可以遵照你父皇的旨意行事,为何……要告诉我?”

呼延容真与我近在咫尺,呼吸可闻,看似亲密无间,实则他眼底深处,那份审视与警惕从未消散。他才是那个最谨慎、最多疑的人。

我缓缓转过身,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抚过他眉骨处那道略显狰狞的旧疤。

那是我留下的印记。

三年前,他趁夜潜入我的营帐,胆大包天地摸上了我的床榻。我乃堂堂大周公主,岂容宵小放肆?

于是,我给了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一个随时可以被大周舍弃、用于和亲的公主,”我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和一个在回厥手握实权、尊荣加身的王后。容迩,你猜……我会如何选择?”

前者看似尊贵,却不过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荣耀背后是身不由己的悲哀。

而后者,我拥有号令部族的权柄,享受着万人之上的尊荣。

我是大周公主不假。

但即便再有野心,在大周,我能触及的巅峰,也不过是皇后之位。

而他,许诺我的,是草原上拥有绝对话语权的实权王后。

我究竟会如何抉择,呼延容真心中,想必早已有了答案。

“那瑜儿(周清璃小名),有何高见?”

我将珍珠先前倒好的那壶苦涩异常的茶汤,重新斟满两杯。一杯推至他面前,一杯自己执起。

杯盏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就……”

我仰头,将杯中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目光灼灼,掷地有声:

“战!”

我与呼延容真暗中联手,双管齐下。

原本就对富庶大周垂涎三尺、虎视眈眈的回厥王呼延容冲,在得到我“无意间”泄露给他的、关于大周边防空虚、朝堂动荡的“绝密”情报后,那颗贪婪的心终于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他虽生性多疑,尚存一丝犹豫,但几乎是同一时刻,呼延容真安插在大周心脏的暗桩传回的密报,竟与我带回的消息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铁证如山!

回厥王庭内,虽有几位老成持重的重臣忧心忡忡,极力谏言需从长计议、不可轻启战端。然而,不过一夜之间,这些反对的声音便如同被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没了。

若还有不识时务、学不会闭紧嘴巴的,那么,辽阔的草原之上,不过是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清晨,多出一具被野狼啃噬干净的冰冷骸骨罢了。

不出三个月,回厥铁骑的号角撕破长空,滚滚狼烟直指大周边关!

消息传回,我那远在深宫、早已放弃皇太女之位、沉醉于情爱幻梦中的皇姐周茗月,竟还有闲情逸致给我写来一封措辞严厉、充满指责的信笺!

信中字字句句,皆是指责我未能“规劝”回厥王,才致使烽烟再起,生灵涂炭。

“呵……”呼延容真捏着那封措辞可笑的书信一角,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你这位皇姐,倒真是……天真烂漫得紧。”

他抬眼看向正擦拭佩剑的我,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回忆:“三年前,你曾言之凿凿,说周茗月身具帝王之相,极有可能成为大周开国以来第二位女帝。结果呢?不出三年光景,她竟为那点儿女情长,弃江山如敝履,痴缠于区区一个靖南王世子顾源!当真是……情深似海啊。”

大战前夕,军务繁重如乌云压顶,呼延容真竟还有这份闲情逸致,踱步到我那点着微弱牛油灯的军帐中品茶。恰巧瞥见周茗月这封荒唐至极的信,我连眼皮都懒得抬,当着他的面,两根手指捻起那轻飘飘的纸笺,随手便丢进了帐中取暖的火盆里。

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信纸的边缘,墨迹在高温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缕青烟,连同那纸上可笑的指责一同消散无踪。

我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呼延容真深邃的眼眸,声音冷得像塞外深冬的寒冰:“为情所困,为爱痴狂……愚不可及!”

这场注定席卷草原与中原的血色风暴,即便没有我与呼延容真在暗处推波助澜,以呼延容冲那日益膨胀、永无止境的贪婪野心,不出三年,他也必定会挥师南下,剑指大周锦绣河山!

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宿命。

而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这头野心勃勃的饿狼的欲望,无限放大、再放大,如同在干柴堆上泼洒滚油,诱使他早日点燃那焚天的战火!

无奈的是,我终究顶着大周嫡公主的身份。即便如今已是回厥王后,在这场回厥与大周生死相搏的战争中,我亦成了最尴尬的存在,必须避嫌。

呼延容冲临行前,特意前来“安抚”于我。他脸上堆着虚伪的柔情,命人捧来一匣子流光溢彩、价值连城的金簪玉器。

“阿瑜,”他粗糙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声音刻意放得低沉温柔,“这段日子,你就安心待在这王帐之中。需要什么稀罕玩意儿,只管吩咐下人去采买。乖乖的……等本王凯旋归来。”

言语温存,情意绵绵。

然而,步出王帐,帐帘垂落的瞬间,我清晰地瞥见帐外无声伫立着数名身形彪悍、眼神锐利的亲卫。他们如同沉默的雕像,将我的营帐围得密不透风。

是啊,我终究是大周的血脉。这场仗打的,偏偏就是我的母国。他呼延容冲,又怎会真正信我?

这名为“保护”的看守,实则是防我向外传递军情的枷锁。

我敛眉垂目,对着他离去的背影盈盈一拜,姿态温顺得如同草原上最驯服的羔羊:“妾身……遵命。”

待呼延容冲率领大军如乌云般卷向边境线的烟尘彻底消散,我转身回到帐内,脸上那点温顺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

几乎就在他前脚离开主营地的同时,呼延容真后脚便率领其麾下最精锐的亲卫军,如同鬼魅般接管了整个王庭大营的防务!

这些年,我亦非坐以待毙。暗中培植的心腹死士、收买的军中骨干,早已如同蛛网般悄然渗透。此刻,大半力量被我留在了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主营帐内,牢牢掌控着局面。

“当真……要去前线?”

策马疾驰的途中,呼延容真已是第三次侧过头来问我。他眉宇间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终究还是放不下那点根深蒂固的念头——女子,就该安守后方。

我猛地一勒缰绳,胯下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手中那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在烈日下划出一道刺目的银弧!我昂首挺胸,目光灼灼地望向远方尘土飞扬的战场方向,声音清越如金石相击:

“我大周开国之祖,便是以女子之身,一杆银枪横扫六合,马背上打下这万里江山!沙场之上,何曾因性别而折腰?!我周氏血脉,为何不可?!”

呼延容真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点犹豫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不再多言。他猛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带着我一同奔向那血与火交织的修罗场。

这场倾国之战,双方皆蓄谋已久,精锐尽出。一方是回厥倾国之力的虎狼之师,另一方则是顾源亲自坐镇、以铁血著称的顾家军扼守雄关!战鼓擂动,旌旗猎猎,刀光剑影,尸山血海!纵使回厥骑兵悍勇无双,这场仗也打得异常惨烈胶着,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浸透了鲜血。

大战持续到第十七日。

呼延容冲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盔甲上沾满凝固的血污和尘土,步履沉重地回到后方临时驻扎的营地。他连沾满泥泞的战靴都未来得及脱下,急促的军报便如同催命符般再次送达!他只得狠狠抹了一把脸,抓起冰冷的头盔重新扣上,便要再度披挂上阵。

“王上……”一声娇滴滴的呼唤自身后传来。

新近得宠、媚骨天成的侍妾阿茹,手捧一盏热气氤氲的香茗,莲步轻移,袅袅娜娜地迎了上来。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含情脉脉,眼波流转间带着钩子。

“王上辛劳,喝口妾身亲手为您沏的参茶,暖暖身子再走吧?”

身为回厥本族女子,在这生死搏杀的关头,呼延容冲对她的信任,自然远胜于我这位出身大周的“王后”。因此,即便是在这前线军营,他也不忘将这朵解语花带在身边。

望着那张娇艳欲滴的脸庞,呼延容冲紧绷的神经似乎松懈了一丝。他粗糙的手指带着几分狎昵,在阿茹滑腻的脸颊上捏了一把,随即接过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好!待本王此番得胜归来,定封你为侧妃!”他豪气干云地许诺。

阿茹闻言,喜不自胜,连忙娇声谢恩,又亲自将他送出营帐,目送那魁梧的身影消失在烟尘之中。直到确定人已走远,她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营帐后帘的一角。

我自阴影中缓步走出。

“公主,一切……都已办妥。”阿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垂眸,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只空了的、杯沿还残留着一点褐色茶渍的玉杯上。

她双手奉上。

我伸出指尖,轻轻触碰到那冰凉的杯壁。下一瞬,五指骤然松开!

“啪嚓——!”

玉杯跌落尘埃,摔得粉碎!

“放消息。”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阿茹,她的确是回厥人,心也曾向着回厥。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生死只在瞬息。

一场惨烈的鏖战过后,双方人马如同被巨兽撕咬过的残躯,暂时退开喘息。尸横遍野,残阳如血,将大地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

两军再次于关隘前遥遥对峙,肃杀之气凝固了空气。

顾源一身银甲已被血污浸染得斑驳不堪,却依旧如标枪般挺立在关墙之上,手中长剑寒光凛冽,直指阵前那个如同铁塔般的回厥王:

“大周待回厥不薄!岁赐金银绢帛,开通互市,尔等竟以刀兵相报?!”

呼延容冲骑在雄壮的战马上,闻言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浓痰,满脸横肉抖动着,尽显蛮横本色。他双手各持一柄沉重的镔铁大锤,在空中猛地一抡,带起沉闷的破风声,杀气腾腾:

“顾家小儿!休得聒噪!”

他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疯狂的光芒,声音如同滚雷:

“大周占据这膏腴之地已逾百年!风水轮流转!也该让我回厥的勇士们,踏进那繁华的京城,尝尝那泼天的富贵是什么滋味了!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刺耳至极。

然而,就在他笑声未歇,正欲催动战马、发起下一轮冲锋的刹那——

身后,一阵急促而异常的马蹄声如同索命梵音般骤然逼近!

呼延容冲心头警兆陡生!他猛地回头!

瞳孔骤然收缩!

映入眼帘的,是呼延容真那张冰冷如铁、毫无表情的脸!以及他手中那杆蓄满了全身力量、如同毒龙出洞般刺来的——丈二点钢枪!

枪尖寒芒一点,快如闪电!

“噗嗤——!”

利刃穿透皮肉骨骼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冰冷的枪尖精准无比地洞穿了呼延容冲粗壮的脖颈!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在空中爆开一团凄艳的血雾!

他脸上的狂妄、贪婪、惊愕……所有表情瞬间凝固!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轰然一声,沉重地从马背上栽落尘埃!溅起一片混着血水的泥泞!

那杯加了“料”的参茶,早已悄然麻痹了他的神经,迟滞了他的反应。否则,以他身经百战的警觉,断不至于如此轻易便被一枪封喉!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威震草原、不可一世的回厥王呼延容冲,竟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死在了他最为信任的亲弟弟手中!

主帅暴毙!

原本严阵以待、杀气腾腾的回厥大军,瞬间如同被抽掉了主心骨!军阵大乱!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铁骑洪流中飞速蔓延!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呼延容真猛地抽出染血的长枪,高高举起!他勒马立于阵前,声音灌注了内力,如同洪钟大吕,响彻整个血腥的战场:

“回厥与大周,本已结为秦晋之好!大周天子更将尊贵的嫡公主下嫁我王兄,诚意昭昭,天地可鉴!”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如雷霆,充满了悲愤与决绝:

“然!我王兄呼延容冲,狼子野心,背信弃义!不顾两国盟约,悍然兴此不义之师!本王苦劝无果,痛心疾首!今日,唯有在阵前,行此大义灭亲之举!以止干戈!以谢天下!!”

声浪滚滚,震人心魄!

军阵之中,自然不乏呼延容冲的死忠亲信,此刻目眦欲裂,欲要发作!然而,呼延容冲生前刚愎自用,子嗣全无。他一死,回厥王位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便只剩下与他血脉相连的呼延容真!

群龙无首,军心已散!大势已去!

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也让关墙之上,一直冷眼观战的顾源,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错愕与意外!

最近发表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