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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精武曾在汤军中任参谋

汤玉麟，号阁臣，热河省阜新县人，生于清咸丰末年。父在阜新附近之内蒙古王旗为小章京，后人咸呼之为二老爷，约在辛亥革命后不久即死去。母系蒙古族人，七七事变后二三年，将及百龄而终。汤兄弟五人，汤居长，二弟少天，三弟玉山，四弟玉铭，五弟玉书，后均在其军中为将领，各立门户。汤原配妻早亡，遗有子女各二。长子佐荣，有一妻四妾，子女四人；次子佐辅，有一妻二妾，嫡生一子。佐荣、佐辅，原亦在其军中，最后曾任热省之厅级文官。长女适周希甫，周北京朝阳大学毕业生，曾任热省朝阳县县长多年。次女适荷化南(因其姓氏之音，听之不雅，改姓荫)，乃吉林富户，亦曾在其军中为参谋，因偶与汤性，早即忿而离去。第三女乳名香，乃天津妓院天桂班某妓所生，谓系汤之骨血，遂认收而来，其母则未相随。第三婿廖汝承，系奉天道尹廖钱如庶出之第四子，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生，亦曾在其军中为炮兵团附。汤原配死后，即以次妻夏氏扶为正室。第三妾高氏系天津优伶。二人均无所出。汤与天津天桂班鸨儿刘妪交往甚得，妪以二妓相赠，即为第四妾与第五妾，第四妾生二子一女而亡，即其第三子黑三，第四子百岁，第四女凤。又有某地娼妓生一子，年已十四五，方来相投，亦谓系汤骨血，经汤询辩收留，其年稍长于黑三，但汤之子女排行，早已确定，不惯变动，遂呼之为白三，因家人均不齿之，未期年旋又离去，不知所终。汤第四妾死后，又纳一优伶为第四妾，生一女，即其第五女乳名福。汤在安东时，纳一成衣店之胡氏，因特邀宠爱，不甘居人下，遂不列排行，呼之为新太太。在热时，纳承德私娼刘小莲为第六妾，纳女伶洪瑞霞为第七妾，生二子一女，即其第五子长海，第七子长河与第六女。后又纳使女春兰为第八妾，生子女各一，即其第六子长江与第七女。最后纳热省丰宁县大阁镇私娼绰号“小条毡”为第九妾，未生子女。总计汤有妻妾共人，八子七女，孙儿女五人。闻汤于抗日战争胜利后年将九旬时，疽发背死。其家中自汤势败后，逐渐衰落，先后分崩流离，死亡相继，存者无几，莫知所止。

汤幼时家贫，读私塾二年，力不能维，且其性本放纵，不喜读书，即从长者习为围猎野兽，因以猎户为生，久而枪马熟练，精娴骑射，长枪短枪，无不百发百中，快马烈马，均为控驭自如，且能双手同时抽发驳壳手枪(即自来得手枪)，快速准确，又能于驰骋之间，回身射击，连发中的，时人多称之为神枪汤玉麟与快马汤阁臣，诚不诬也。

时当地李大户，即后随汤为热省建设厅厅长之李树春之先人，正雇请护院炮手，待遇尚优，汤遂弃其猎户生活，而为李大户之炮手。汤既为炮手，每日除朝夕当值时，在炮楼(大户院内，均筑有土碉堡，以防匪扰，呼之为炮楼)守望外，多空闲无事，遂习为赌博，久而成癖，牌九、猜宝等等无不极嗜之，苟一日不赌，即怅然若失。一日因赌与人口角，先则相骂，继则互殴，汤于急怒之下，竟以装有驳壳枪之木套击破对方之脑顶致死。当因殴伤入命，汤乃世罪潜逃，遂即聚众为马贼，在热奉边界出没打劫，从此汤又由炮手一变为绿林生涯矣。

汤啸聚余人，在黑山、彰武等县所属一带盘踞。未几即与张作霖之另一般合伙。以后又次第与冯麟阁、张景惠等股汇合，成为极大之一帮，并与张作霖、冯麟阁、张景惠、张海鹏、张作相等结为同盟兄弟。汤排为第六，冯麟阁居长，以张作霖、张作相为最幼。众又推张作霖、冯麟阁等为总头领，其活动之地区，亦因之而扩展。清光绪二十八年()汤玉麟随张作霖在新民县一起受清廷招抚，汤任游击马队哨官，后随张作霖到洮南剿匪，又晋升为管带(即营长)。从此又由绿林好汉一跃而为清朝廷之军官，而后即成为职业军人以终其身，更经次弟升转，又竟成为张作霖时代东北军之高级将领矣。

在汤与张作霖合伙啸聚时，一日为大部官军所困，将遭各个击破，情形险迫，势须突围，时张又携眷在侧，张学良方在髫龄，张已不能兼顾。汤遂负张学良于背，双手挥短枪射击，官军当之即倒，得免于难。时人因而多以三国时长坂坡之赵云拟之，张氏父子从此对汤更特为亲密，彼此相处，情逾骨肉。张学良向呼汤为六伯父(六大爷)，直至继其父为东北军最高统帅后，除在公事场合，偶一改称为阁帅外，私人往还，仍以六伯父呼之。汤对张氏父子，固极忠诚，却殊不自外，举凡言行，毫无顾忌，张氏知其性情粗暴，一切均优容之。在国奉合作后，张学良已被任为国民党南京政府之陆海空军副司令兼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此时与张、汤患难同盟之另一东北元老将领张作相，以张学良已系东北统帅，为其直属之最高长官，改称之为“副司令”以示尊崇，而汤则仍呼之“汉卿”(张之号)，实为不达时务，不通权变。张学良对此从未表露其不满之意。汤对其他一般高级将领，除其患难者(时仅存之张景惠、张海鹏为其盟兄，张作相为其盟弟)外，余则自居前辈元老，率多不甚为礼，他人亦多对汤故作尊敬，假意奉承，实则畏而尽力避之，自然无甚深交厚谊之可言。殊不知此般将领，正不少张之左右亲信，多参与机要，对汤既少好感，遇事焉肯卖力，此无形之影响，使其最后之事业，每于不知不觉之中，坐蒙莫大之损失。

汤任管带时，正清北洋练兵之际，各省亦积极整军经武，多设有将弁学堂、武备学堂或讲武堂等一类之军事教育机构、轮派现职中级以下军官入堂受补习教育，间亦招考学生加以培养，以为练兵之骨干，汤适亦被派送入奉天讲武堂肄业。汤向豪放不羁，不惯拘束，犹不肯稍用脑力，既不谨守法制规章，且不熟记典范令则，对于八大教程，更觉枯燥无味，课罢从不自习，考时均敷街过关，应付塞责。各级教队职官长，对此一学员，威感棘手，多方尽力诱导，终归徒劳，但又不能轻易予以斥退，亦惟有姑息将就而已。结训考试时，因操行扣分过多，除将其所得总分全数抵尽外，尚有五分，无法可补，按理则不能毕业，且须留堂。奈校当局，既迫于情面，更碍于官官相护，设法使之毕业回职。放榜之日，群聚观之，汤当然名列最末，有讽之者曰：“他人独占鏊头，君则单附骥尾，何其迁耶?!”汤羞忿之余，跨马跃去，旋于急驰间，突抽短枪回身击榜，连发三弹，恰中其榜上姓名三字之中，众均惊其技，反为之喝彩不已。其粗鲁任性，率皆如此。时人谓汤欠学校五分，尚得毕业，可谓空前绝后矣。汤之受训成绩，虽属较差，但经此一番陶冶，却亦不无心得，其后身为将帅，在大军作战时，常凭其绿林之经验，从事指挥部署，每多吻合战术之原则。

清将亡之前，汤已由管带官升为统领(即团长)。辛亥革命后，袁世凯北洋政府成立，将以前清设置之常备新军各镇(即师)及混成协(即混成旅)改编为陆军师或混成旅。张作霖得任陆军第二十七师师长、冯麟阁得任第二十八师师长，汤玉麟则任张部第二十七师第五十三旅旅长。时袁世凯乃以其心腹段芝贵为奉天督军，统制师旅，坐镇辽沈。张作霖素怀野心，岂甘久居人下，且其羽翼已成，势力相当雄厚，遂密招张、冯两部之高级将领，亦即其旧日患难结盟之弟兄等私相计议，共筹逐段之决策。当以非至万不得已时，绝不明张旗鼓，申讨段氏，致使袁氏难堪，而引起更大之风波，思得一粗猛之人，威逼段氏，使其自动离开，日后则有所藉口。张与众人感以此事非汤莫属，汤亦欣然以此自任，遂即戎装谒段，胁迫备至。段固拥有重兵，只以变生肘腋，奈已措手不及，且段虽清末极其活跃之政客，究系文士胆怯，已为汤所慑服，不敢稍忤，竟受其挟持，立即匆匆束装，携带三五亲随，坐专车悄然离去。汤于伴送段氏去后，方离车站，张等则早已飞电袁氏谓，“段因故离任，职务暂交由张冯代理，请其即派大员接替，以免军中无主”等语。袁得电后，正迟疑间，段已狼狈而归，即述原委。袁固极愤张等之所为，更深憾段氏之无能，只以当时袁方觊觎帝位，正苦心经营，殊不便轻起争端，以乱大谋，不得不抑制其憎忿之心情，而施以笼络之手段，遂即下令，任命张作霖升任奉天督军，仍兼陆军第二十七师师长，冯麟阁为军务帮办，仍兼陆军第二十八师师长，投其所欲，以示恩惠。自此奉天成为张氏之地盘，而奠其扩展势力之初基。随后吉、黑两省亦逐次尽入掌握，终至雄踞东北，虎视中原，成为当时国内力能左右政局之一大军阀也。汤于此事，又曾一显其“二虎”之身手，更彰明其效忠张氏之愚诚矣。

袁氏帝制失败，忧愤而亡，副总统黎元洪继任大总统，国内已纷乱开始，群雄割据，各霸一方。黎元洪素有“泥菩萨”之称，实已近似傀儡，北洋政府几形同虚设。时陆军总长段祺瑞，系清末年选送德国学习陆军者，曾官至江北提督，乃北洋练兵之幕僚长，与保定军校之创始人，自以资望崇隆，亦颇不甘寂寞，除对近畿驻军各师，极力羁縻，挟以自持外，更多方拉拢勾结各省军阀，以为外援，待机而动。张作霖方以镇威上将军，为东三省巡阅使，声势日大，渐为各方所注重。当张由京回沈之时，段邀其便道至天津，单独会商机密，张氏应约。车抵天津时，仅偕汤玉麟及卫士数人，访晤段氏，盖段欲以威胁利诱，使张就范，为其所用。不料言语梗隔，竟致龃龉，汤认为段氏暗藏祸心，乃先发制人，急抽枪跃前，突以左手力握段腕，隐以右手袖枪指按段氏腰际。张之卫士见汤如此，亦均拔枪以何。段部见段被挟，不敢稍动，段则力辩其毫，无他意，亲送张至车站而罢。究竟段氏是否存有杀机殊难考证，而鲁莽凶猛之汤玉麟，又以类似楚汉相争时鸿门宴中之樊哙之行事，而更为张氏所依重矣。

张既得志于东三省，意犹术足，乃亟于长治久安之计，以巩固其之权势，并时思生聚教训，养精蓄锐，而图大举。于是除选拔所部中在保定军校、陆军大学及日本士官等校出身之少壮军官，更不分畛域，延揽各省此类愿投之人员，极力整军练兵外，又复授引长于政治经济之政客，以治理地方，充裕财阜。因而当时有名之政客王永江，尤为张所赏识而加重用。王先主持警政，锐意整顿警察，不避权势，不讲情面，一时为之大改旧观。警察既执行职务，难免有时与部队发生抵触，在其他部队主官，皆知此系张所支持，每多容让之。惟汤玉麟素纵容部下，又系张之亲信弟兄，不但不因张之支持，加以维护，反而故与为难，以挫其锐。王氏虽极锋厉，对汤究有顾忌，不得不向张诉苦，张即召汤来，意欲为之解释，并加劝阻。不料汤本粗暴，对王又怀成见，闻之逆耳，盛气凌人，于是先则争论，继而口角，终于反目大骂，一时又旁无敢劝之人，致成僵局。汤即愤然走出，一怒之下，竞率其第五十三旅全部立向辽沈西南部开去。张对之既不令沿途部队予以堵截，亦不派员追踪劝阻，听其所为，却于暗中使人分化瓦解其众。汤部连长于芷山首先率部归来，立获升赏。于是群起效尤，争先恐后，离汤返回。汤仅余其亲信后为其将领之董福亭及极少数部队而已，既不愿重人绿林再为冯妇，而实又一筹莫展，遂与福亭等轻装简从，前往徐州投效张勋。张勋时乃定武上将军、长江巡阅使，雄踞安徽、江苏、江西等省，拥有定武军，声势浩大，为当时军阀之最强者。张勋清末年驻防南京之统制官(即师长)，辗转坐大，因而张勋本人以及全部官兵，始终不肯剪去发辩，故时人呼张勋为辫帅，称其军为大辫子兵。张勋亦行伍起家，性亦粗爽，偶与汤晤，爱其鲁直，颇心谂之，迫汤来投，立即任为定武军中之统领官，遂又成为定武军张勋部下之将领矣。

张勋素知汤在张作霖处之忠勇，故甚优待之，迨其选拔精锐为先道部队，率往北京，举行复辟之时，即偕汤与俱，在复辟数日帝制之顷，汤亦得封侯爵。旋与当时称为“马厂暂师”、“再造共和”之段祺瑞所指挥之李长泰师(陆军第一师)，战于都门。汤亦亲冒弹雨，祖臂力斗，终以众算不敌，而遭失败。张勋逃往荷兰使馆，汤则远遁大连，形同流放，状殊困窘，遂又与福亭度其亡命生活。

汤离沈之时，眷属仍留未动，张作霖即特为照顾，充分供给、一切享用、较汤在日更为丰裕，并将其诸弟及二长子，均置于左右，使为随护校尉，且按其年龄，先后分批送入东三省陆军讲武堂受训，以资造就。尤其对于汤母，视若已母，奉养优厚，常亲率子张学良前来问候，每逢年节诞辰，更拜祝如仪，从未间断，数年来如一日。约在第一次直奉战(年张与曹锟、吴佩孚之战)前后，又届汤母寿诞之期，张照例为之演戏称觞，亲自照料。张陪汤母宴罢又侍汤母观剧，恰值台上演出“古城会”，张颇有所感触而极为动容，演至“训弟”一场时，张竟为之泣不可抑。汤母察觉，遂与之退至客厅休息。张谓汤母曰：“六兄何在?久违膝下，母能不念诸?”汤母率然对曰：“有汝在吾何他求，不肖子无母无弟，何念之有?”张又声泪俱下，谓汤母曰：“吾以一时之不忍，致使六兄愤而他往，备受离索颠沛之苦，心常悔之，而思之不置。望母告以现在何处，即当派人迎归，以图团聚也!”汤母察其意至诚，而又哭之甚痛，乃徐徐对曰：“闻在大连，极为落魄!”张戚然曰：“母言何迟?!”汤母曰：“正欲藉此以消磨其粗暴之性，余谓尚早，何言迟耶?!”张匆匆立即派人备函携款前往相迎。不久，汤即应召归来。张汤晤面，拥抱痛哭，均各引咎自责，誓不再有违离，遂仍亲洽如故。时人对张之念旧敦交，颇称道之。

汤归未久，张即为之拨编部队，筹划驻区，任汤为东边道镇守使兼陆军第十一混成旅旅长，驻防安东、凤凰城一带。汤于数载亡命困惫之余，今天再度其甲胄鹰扬之生活，对其过去使气率众不辞而去，以及张氏为之安家养亲弃嫌复职等，居常感愧交并，心甚愧之，每多私自淬厉，更思以报知己者。年第二次奉直战后，直系瓦解，曹吴下野，张氏改编所部为东北陆军，设镇威上将军公署为统帅部，汤得升任东北陆军第十一师师长，仍为东边道镇守使，坐镇原防。

年至 年间，东北军已至极盛时代，时北洋政府由段祺瑞为执政，对张已失其节制之能力。张更无所顾忌，为所欲为，除以逃辽镇守使阚朝玺率部进占热河，即任为热河都统并兼东北陆军第三师师长外，更以大军向直、鲁、皖、苏各省进展，以杨宇霆为江苏省督办，邢士廉为淞沪护军使，姜登选为安徽省督办，张宗昌为山东省督办，李景林为直隶省督办，颇有囊括江南席卷中原之慨。当以向外扩展之时，大军作战，均须独挡一面，因随时势之需要，编组军，后更有军团之设置，复以巩固其东北基他。为将有事于察、绥、京徽，必须置重兵于热河，阚朝玺虽正添编六个骑兵师及四个混成旅，但已缓不济急。乃命汤率所部第十一师进驻热河之平泉县附近，即以汤阚两部编为镇威第十二军，阚任军长，汤为副军长。此为汤氏第一次驻军热河，而热河则第二次成为东北军之地盘也。汤本张部冲锋陷阵之猛将，每战必先，此时退为第二线兵团控制待命，自不免跃跃欲试之情。初不料反因其此一配置，竟造成汤氏尔后建功立业之机会矣。

时张氏坐镇沈阳，日待各地传捷之际，不意其亲信新兴之高级将领郭松龄，竟联结冯玉祥，自称东北国民革命军，设计劫持姜登选等甚多之高级将领，改佩“真爱民。不扰民，誓死救国”之蓝绸臂章，回师反战。郭原系讲武堂之战术教官，为少张在校时之老师，后遂成为忘年之交。二人以一个团起家，不数年间，均官至军团长，且从来不分彼此，休戚相关，东北新军之精锐，俱在其掌握，成为镇威军之主要骨干。而其他部队之中下级干部，亦多系郭之门前桃李，对郭素为推崇，故其大军所向披廓，乃以破竹之势，长趋直捣沈阳附近。张氏左右，兵力无多，异常空虚，危迫已极，势将不支。其卫戍部队及附近赶到之旧军一部与郭军作殊死战，以为背城一战。适汤在平泉闻变，急由平泉、建平、凌源(均热河县名)，不经大路，绕越草地(内蒙牧地)星夜驰援，恰与黑龙江驻军来援之部队同时赶到，并不约而同侧击郭军。旋经江省部队，袭破其总指挥部所在，而生俘郭松龄夫妇。

当汤部侧击郭军之际，曾以步兵一团专图其配置某地之炮兵，旋即予以解决。“克鲁伯”野炮兵团，系当时东北军为数不多之重武器，适汲金纯第九师残余部队，亦参加成役，其第八十七团亦曾在同时截击此炮兵，欲得之而甘心。解决之间，团长白文琳(后为汲之第九师步兵第三十六旅旅长)，即前来争论，谓炮兵系该团所截获，既不全部与之，亦应平分春色，各得其半。汤部正缺一完整之炮兵团，深庆得此以为补充，岂能容其分润。白邀功情切，竟将汤之粗暴忘诸脑后，仍固执力争，喋喋不休。汤勃然变色、不暇与之解辩，即挥其马棒怒击白文琳不已，白始沮丧狼狈逸去，炮兵团终为汤部所有。汲金纯亦系汤昔之患难同伙，对之惟有忍让而已。

镇威军在郭军事变之前，即已作战略之转移，由苏、皖撤退。及至乱平之后，除以褚玉璞(继李景林为直隶督办者)、张宗昌之镇威第二、七方面联合军团，即直鲁联军，保有直隶(河北)、山东两省外，其余部队，均撤回东北整编，以图再举。此时冯玉祥于反曹倒吴直系失败拥段上台后，崭露头角，积极扩张势力，以其内部自称所谓“孔虎上将”(即所部鹿钟麟、张之江、刘郁芬、李鸣钟、宋哲元五个旅旅长)、“十三太保”(即所部孙良臣等个团团长)，占有京畿及甘肃、热、察、绥各省，扩充成若千师，称为西北军，俨然以崛起之新军阀首领而于预国政。吴佩孚失败后，颇不甘心于冯玉祥，时思报复，辗转回至河南，极力收拾其残余旧部，急待与冯一战。究以时过境迁，大势已去，今非营比，所得兵力，不甚雄厚、乃派员聘张，欲修旧好，协力图冯。张亦久因权势之冲突，对冯极为不满，正思乘机攻灭之，遂允其请，于是张、吴联合讨冯。

镇威军部署之时，因原任热河都统兼镇威第十二军军长阚朝玺，在郭军事变离热驰援之时所率部队即遭歼灭。在阚离热之同时，冯玉祥即将其旅长宋哲元升为陆军第十一师师长，进占热河，并任为热河都统，热河又成为西北军之地盘。故对冯用兵，当必同时攻取热河，尤应急下热河，以拊冯军之侧背而期速收战果。遂以汤玉麟之东北陆军第十一师、崔兴武之东北陆军骑兵第十七旅、石文华之东北陆军骑兵第十九旅，编为镇威第十二军，汤任军长，并任为热河都统，为先遣部队，攻取热河。更以汲金纯之东北陆军第九师及万福麟、穆春两骑兵师，为后续部队，相机跟进，分向南口攻击。汤军当以崔、石两部分向阜新、绥东、开鲁(热河县名，均与奉天毗邻)方面攻进，自率主力向朝阳急进。

在汤受命之时，有汤友人张林，曾充北洋将领，后官至旅长，时已退为寓公，以热河地方军多其旧部，汤邀之同往，以期遇事有所藉重。军抵朝阳附近，即知正面之敌，系热河息缓开镇守使、宋编为热河军第一路总司令刘山胜部。刘早年曾为张林部下，拨调热河后，逐次由营、团长升至热河陆军第一混成旅旅长，当阚朝玺任热都时，将其所部编入东北陆军第三师内，任刘为东北陆军第三师步兵第四十旅旅长。阚回师援奉时，刘及其原部，因系地方部队，不愿随往，自动留热，刘又乘势扩展，拥有地方部队四、五旅之众，为当时热河地方军之最有力者。宋哲元来热后，即极力与之拉拢，任刘为热河军第一路总司令及阜绥开镇守使，并令先驻朝阳附近，以防东北军。此时张林即轻骑晤刘，劝其仍归东北军，并担保其地位。刘曾考虑，其所部之地方军队，向系谁为热都，即为谁用，无所厚薄。宋氏对之虽较历任热都特为优厚，理应为之效命；但自揣所部兵力，实不足与汤为敌：若战败快走、既将遭宋氏之不齿，且又杜绝投归东北军之路；如冒死奋战，孤注一掷，必至败溃覆灭，徒作牺牲，无济于事。遂决计听张林之劝，投归汤军，别无条件，仅以不即反戈攻宋，而期稍安于心为要求。汤即允之，并令其让开正面，即向赤(峰)、围(场)等县一带移动，汤军即经朝阳向凌(源)、建(平)等县推进。汲部第九师随即向朝阳进发，其崔、石两部均已分别进入早、绥、开而相机前进，万、穆两师亦正后随跟进中。宋得报，以地方军之不足恃，倘若孤军守热，必将遭致围困，陷于被动。正考虑守、退之时，适冯军正集中兵力，以应战局，宋部奉调即向察省退却，汤军遂唾手不战而得热河。于是部队稍作休息，以待重新部署，并乘时安排省政，巩固后方，而便继续作战。此为汤氏第二次亦即末次驻军热河，而热河又第三次亦即最后成为东北军之地盘也。

汤至承德，就任都统，使其原任参谋长应六钿，出为热河省警务处处长，另将其亲信参谋李赞廷擢升为都署少将参谋长，师副官长李树春擢升为都署少将军务处处长兼副官处处长。此即当时汤部有名而最有权势之两长，背地又均呼之为二李。更以李赞廷面白，呼之为白李，李树春脸黑，呼之为黑李，彼即昔日汤为炮手之李大户之长子。此二人彼此关照，相互声援，趋承逢迎，包围汤氏，杜塞言路，抑制贤能，党同伐异，固宠弄权，自此终汤氏之事业举凡其军政之得失，二李均有责焉。同时汤之长子汤佐荣由中校团附升为都署上校参谋，旋即出任热河省禁烟总局总办(热河种植鸦片，寓禁于征，乃一敛财而最富有之机关)；次子汤佐辅亦由中校团附，升为都署上校参谋，旋亦出任被服厂厂长，厂设沈阳，因又兼任驻沈办事处处长；汤之三弟汤玉山，已任东北陆军第十一师步兵第三十八旅第八十三团团长；四弟汤玉铭，已任师炮兵团团长；五弟汤玉书，已任师骑兵团团长；其长女之婿周希甫，亦由师参谋处书记官，出任朝阳县县长。天津刘妪之孙八九人，均亦在其军中得为中、下级官佐。此时刘妪之长孙，亦出任都署汽车处处长，不久因购车舞弊，被汤责逐；刘妪次孙在炮兵团任第三营营长；刘妪之三孙刘葆庆，亦由军需升任师军需处处长，此子深为汤氏宠信，后曾不次升转而为汤氏总揽军需大权，成为天津富豪。其余随军之政客，军中之干部，多有高升而为文武之大员。汤氏父子兄弟、亲戚、朋友，沟自此扶摇直上，富贵双收。正俗谚所谓“一人成佛，九族升天!”一时冠盖如云，称庆争荣，不及备述。汤军休息未久，又奉命向沽源、南口之西北军攻击前进。汤即率其原部主力为左翼，刘山胜部为右翼，以箝形攻势，分由围场、丰宁立即出动矣。

汤军与西北军之一路甫经接触，汤主力即攻占其前进警戒阵地之大滩一带，右翼刘山胜部亦已攻占其侧方警戒阵地之二濠一带。此一方面之西北军，即为宋哲元所指挥，当以守军进入沽源附近扇子梁——狼尾巴山一带之既设阵地，顽强抵抗。汤虽身为一军主帅，每当作战，均在第一线，亲自督伤，其巡视阵地时，从不隐蔽，跃马沿阵地线横贯而驰，弹雨飞扬，数十年不尝一次受伤，宿命论者谓之为“福将”，实乃行险侥幸也。汤素急功好胜，以数日未克沽源，心颇不耐，某晨偕其老友、新编为旅长之程瑞岭巡视第一线时，因未进早食，乃于阵地后，二人并肩席地而坐，取食面包、罐头等聊以充饥，同时一面谈话，一面用望远镜观察敌阵。不料目标暴露，为敌山炮兵所乘，发炮轰击。弹着附近，汤不为动，程亦随之，仍观察如故。未几，方汤以镜与程时，始见程之上半身已遭炮击，不翼而飞，仅余下半身尚盘坐于地，血出如注，汤为之痛哭失声。论者以为程之死，汤实致之，若非汤逞匹夫之勇，曾不必之险，当避而不避，能防而不防，坐使一统兵将领，竟为毫无意义之牺牲，殊不足为训也。程某既死，汤督战尤急，约两旬左右，双方数经拉锯式之激战，终被汤军将其全线突破，而占领沽源。当正乘胜追击之间，西北军已在南口全部崩溃，其残余则向晋、陇急退，讨冯之战，就此胜利告终，汤军遂奉命凯旋问热矣。

汤本粗率而刚愎自用，因读书既少，识字不多，每恐受人蒙蔽，故极多疑；更由于贫苦起家，而又极其吝啬；且性好渔色，酷嗜枪马，不拘细节，贪得无厌；且喜阿谀，恶善言，骄满狭隘，于是取巧弄权之徒，遂投其所好，而乘其所短，反多受其知遇，引为心腹，加以宠任。殊不知其一生令名之堕，大事之失，此般肖小，实从而造成之也。

在汤离沈时，因系远征，故未携卷。转战热察，不暇声色之娱，经半载戎马，方始奏凯归来。既至承德，征尘甫卸，欲念顿生，惟接眷之车未还，若巫山之梦难寻，情绪不怡，居常迁怒。左右随侍，知其所癖，亟思有以解之，奈到热未久，人地尚属生疏，可靠佳丽，殊难物色，颇费踌躇。适有人告以安东名妓小桂兰已来承德，卜居某处，何不迎来，众闻之喜出望外，急以汤之小汽车驶往相迎。妓与汤氏父子(其长子佐荣)，本系故交，且均兽欲纳之。妓素骄纵，且惧其父子之粗暴，不愿受其牢笼，遂实告以与其父子均久共枕席，理已不可，若一旦正名定分，居家既多不便，讥诮更必难堪，故不能相从也，其议乃罢。后妓郎嫁与当地之小警官单某，一切听其支配，生活却亦适意。迨汤军入热后，单某即偕妓前来。单某因少汤之力，得力承德县警察所(即后之警察局)所长，少汤遂复与妓再续旧好。此时老汤突来相召，妓固不敢拒，且亦欲藉此以为单某高就之阶，即盛妆以往。汤氏久旷之余，又得重拾旧欢，至感愉快，亦即不问其他。于是其父子均自掩耳盗铃，仍不断与之往来，姑图一时之乐。讵意众目睽睽，事难终密，人多知之。时有承德望族富绅胡家瑜，系清举人，一向从事地方教育行政，颇好交游，微著声望。其四兄胡家钰，亦清进士，曾官州县，因避战乱，暂寓都门，以汤氏统热，大局粗定，意欲言旋，冀有所为，乃先函询其五弟家鼐，以决行止。家鼐以事不可为，劝其勿归，于答书之中，曾有“汤氏荒淫，父子集鹿，行见乱政殃民，前途不可为也”等语。时作战方毕，邮电检查，尚未解除。胡氏河信，遂被察扣，迳送汤手，经人解读，汤固知其意之所指，乃不思人言可畏，而乘时检点，以期补救，竟自怒发冲冠，立斥承德县逮捕胡氏下狱，治以诬蔑军政长官，造谣生事之罪。当时承德县县长杜某，亦系由汤部师军军阀汤玉麟生平

唐精武*作者曾在汤军中任参谋

汤五麟，号阁臣，热河省阜新县人，生于清咸丰末年。父在阜新附近之内蒙古王旗为小章京，后人咸呼之为二老爷，约在辛亥革命后不久即死去。母系蒙古族人，七七事变后二三年，将及百龄而终。汤兄弟五人，汤居长，二弟少天，三弟玉山，四弟玉铭，五弟玉书，后均在其军中为将领，各立门户。汤原配妻早亡，遗有子女各二。长子佐荣，有一妻四妾，子女四人；次子佐辅，有一妻二妾，嫡生一子。佐荣、佐辅，原亦在其军中，最后曾任热省之厅级文官。长女适周希甫，周北京朝阳大学毕业生，曾任热省朝阳县县长多年。次女适荷化南(因其姓氏之音，听之不雅，改姓荫)，乃吉林富户，亦曾在其军中为参谋，因偶与汤性，早即忿而离去。第三女乳名香，乃天津妓院天桂班某妓所生，谓系汤之骨血，遂认收而来，其母则未相随。第三婿廖汝承，系奉天道尹廖钱如庶出之第四子，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生，亦曾在其军中为炮兵团附。汤原配死后，即以次妻夏氏扶为正室。第三妾高氏系天津优伶。二人均无所出。汤与天津天桂班鸨儿刘妪交往甚得，妪以二妓相赠，即为第四妾与第五妾，第四妾生二子一女而亡，即其第三子黑三，第四子百岁，第四女凤。又有某地娼妓生一子，年已十四五，方来相投，亦谓系汤骨血，经汤询辩收留，其年稍长于黑三，但汤之子女排行，早已确定，不惯变动，遂呼之为白三，因家人均不齿之，未期年旋又离去，不知所终。汤第四妾死后，又纳一优伶为第四妾，生一女，即其第五女乳名福。汤在安东时，纳一成衣店之胡氏，因特邀宠爱，不甘居人下，遂不列排行，呼之为新太太。在热时，纳承德私娼刘小莲为第六妾，纳女伶洪瑞霞为第七妾，生二子一女，即其第五子长海，第七子长河与第六女。后又纳使女春兰为第八妾，生子女各一，即其第六子长江与第七女。最后纳热省丰宁县大阁镇私娼绰号“小条毡”为第九妾，未生子女。总计汤有妻妾共人，八子七女，孙儿女五人。闻汤于抗日战争胜利后年将九旬时，疽发背死。其家中自汤势败后，逐渐衰落，先后分崩流离，死亡相继，存者无几，莫知所止。

汤幼时家贫，读私塾二年，力不能维，且其性本放纵，不喜读书，即从长者习为围猎野兽，因以猎户为生，久而枪马熟练，精娴骑射，长枪短枪，无不百发百中，快马烈马，均为控驭自如，且能双手同时抽发驳壳手枪(即自来得手枪)，快速准确，又能于驰骋之间，回身射击，连发中的，时人多称之为神枪汤玉麟与快马汤阁臣，诚不诬也。

时当地李大户，即后随汤为热省建设厅厅长之李树春之先人，正雇请护院炮手，待遇尚优，汤遂弃其猎户生活，而为李大户之炮手。汤既为炮手，每日除朝夕当值时，在炮楼(大户院内，均筑有土碉堡，以防匪扰，呼之为炮楼)守望外，多空闲无事，遂习为赌博，久而成癖，牌九、猜宝等等无不极嗜之，苟一日不赌，即怅然若失。一日因赌与人口角，先则相骂，继则互殴，汤于急怒之下，竟以装有驳壳枪之木套击破对方之脑顶致死。当因殴伤入命，汤乃世罪潜逃，遂即聚众为马贼，在热奉边界出没打劫，从此汤又由炮手一变为绿林生涯矣。

汤啸聚余人，在黑山、彰武等县所属一带盘踞。未几即与张作霖之另一般合伙。以后又次第与冯麟阁、张景惠等股汇合，成为极大之一帮，并与张作霖、冯麟阁、张景惠、张海鹏、张作相等结为同盟兄弟。汤排为第六，冯麟阁居长，以张作霖、张作相为最幼。众又推张作霖、冯麟阁等为总头领，其活动之地区，亦因之而扩展。清光绪二十八年()汤玉麟随张作霖在新民县一起受清廷招抚，汤任游击马队哨官，后随张作霖到洮南剿匪，又晋升为管带(即营长)。从此又由绿林好汉一跃而为清朝廷之军官，而后即成为职业军人以终其身，更经次弟升转，又竟成为张作霖时代东北军之高级将领矣。

在汤与张作霖合伙啸聚时，一日为大部官军所困，将遭各个击破，情形险迫，势须突围，时张又携眷在侧，张学良方在髫龄，张已不能兼顾。汤遂负张学良于背，双手挥短枪射击，官军当之即倒，得免于难。时人因而多以三国时长坂坡之赵云拟之，张氏父子从此对汤更特为亲密，彼此相处，情逾骨肉。张学良向呼汤为六伯父(六大爷)，直至继其父为东北军最高统帅后，除在公事场合，偶一改称为阁帅外，私人往还，仍以六伯父呼之。汤对张氏父子，固极忠诚，却殊不自外，举凡言行，毫无顾忌，张氏知其性情粗暴，一切均优容之。在国奉合作后，张学良已被任为国民党南京政府之陆海空军副司令兼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此时与张、汤患难同盟之另一东北元老将领张作相，以张学良已系东北统帅，为其直属之最高长官，改称之为“副司令”以示尊崇，而汤则仍呼之“汉卿”(张之号)，实为不达时务，不通权变。张学良对此从未表露其不满之意。汤对其他一般高级将领，除其患难者(时仅存之张景惠、张海鹏为其盟兄，张作相为其盟弟)外，余则自居前辈元老，率多不甚为礼，他人亦多对汤故作尊敬，假意奉承，实则畏而尽力避之，自然无甚深交厚谊之可言。殊不知此般将领，正不少张之左右亲信，多参与机要，对汤既少好感，遇事焉肯卖力，此无形之影响，使其最后之事业，每于不知不觉之中，坐蒙莫大之损失。

汤任管带时，正清北洋练兵之际，各省亦积极整军经武，多设有将弁学堂、武备学堂或讲武堂等一类之军事教育机构、轮派现职中级以下军官入堂受补习教育，间亦招考学生加以培养，以为练兵之骨干，汤适亦被派送入奉天讲武堂肄业。汤向豪放不羁，不惯拘束，犹不肯稍用脑力，既不谨守法制规章，且不熟记典范令则，对于八大教程，更觉枯燥无味，课罢从不自习，考时均敷街过关，应付塞责。各级教队职官长，对此一学员，威感棘手，多方尽力诱导，终归徒劳，但又不能轻易予以斥退，亦惟有姑息将就而已。结训考试时，因操行扣分过多，除将其所得总分全数抵尽外，尚有五分，无法可补，按理则不能毕业，且须留堂。奈校当局，既迫于情面，更碍于官官相护，设法使之毕业回职。放榜之日，群聚观之，汤当然名列最末，有讽之者曰：“他人独占鏊头，君则单附骥尾，何其迁耶?!”汤羞忿之余，跨马跃去，旋于急驰间，突抽短枪回身击榜，连发三弹，恰中其榜上姓名三字之中，众均惊其技，反为之喝彩不已。其粗鲁任性，率皆如此。时人谓汤欠学校五分，尚得毕业，可谓空前绝后矣。汤之受训成绩，虽属较差，但经此一番陶冶，却亦不无心得，其后身为将帅，在大军作战时，常凭其绿林之经验，从事指挥部署，每多吻合战术之原则。

清将亡之前，汤已由管带官升为统领(即团长)。辛亥革命后，袁世凯北洋政府成立，将以前清设置之常备新军各镇(即师)及混成协(即混成旅)改编为陆军师或混成旅。张作霖得任陆军第二十七师师长、冯麟阁得任第二十八师师长，汤玉麟则任张部第二十七师第五十三旅旅长。时袁世凯乃以其心腹段芝贵为奉天督军，统制师旅，坐镇辽沈。张作霖素怀野心，岂甘久居人下，且其羽翼已成，势力相当雄厚，遂密招张、冯两部之高级将领，亦即其旧日患难结盟之弟兄等私相计议，共筹逐段之决策。当以非至万不得已时，绝不明张旗鼓，申讨段氏，致使袁氏难堪，而引起更大之风波，思得一粗猛之人，威逼段氏，使其自动离开，日后则有所藉口。张与众人感以此事非汤莫属，汤亦欣然以此自任，遂即戎装谒段，胁迫备至。段固拥有重兵，只以变生肘腋，奈已措手不及，且段虽清末极其活跃之政客，究系文士胆怯，已为汤所慑服，不敢稍忤，竟受其挟持，立即匆匆束装，携带三五亲随，坐专车悄然离去。汤于伴送段氏去后，方离车站，张等则早已飞电袁氏谓，“段因故离任，职务暂交由张冯代理，请其即派大员接替，以免军中无主”等语。袁得电后，正迟疑间，段已狼狈而归，即述原委。袁固极愤张等之所为，更深憾段氏之无能，只以当时袁方觊觎帝位，正苦心经营，殊不便轻起争端，以乱大谋，不得不抑制其憎忿之心情，而施以笼络之手段，遂即下令，任命张作霖升任奉天督军，仍兼陆军第二十七师师长，冯麟阁为军务帮办，仍兼陆军第二十八师师长，投其所欲，以示恩惠。自此奉天成为张氏之地盘，而奠其扩展势力之初基。随后吉、黑两省亦逐次尽入掌握，终至雄踞东北，虎视中原，成为当时国内力能左右政局之一大军阀也。汤于此事，又曾一显其“二虎”之身手，更彰明其效忠张氏之愚诚矣。

袁氏帝制失败，忧愤而亡，副总统黎元洪继任大总统，国内已纷乱开始，群雄割据，各霸一方。黎元洪素有“泥菩萨”之称，实已近似傀儡，北洋政府几形同虚设。时陆军总长段祺瑞，系清末年选送德国学习陆军者，曾官至江北提督，乃北洋练兵之幕僚长，与保定军校之创始人，自以资望崇隆，亦颇不甘寂寞，除对近畿驻军各师，极力羁縻，挟以自持外，更多方拉拢勾结各省军阀，以为外援，待机而动。张作霖方以镇威上将军，为东三省巡阅使，声势日大，渐为各方所注重。当张由京回沈之时，段邀其便道至天津，单独会商机密，张氏应约。车抵天津时，仅偕汤玉麟及卫士数人，访晤段氏，盖段欲以威胁利诱，使张就范，为其所用。不料言语梗隔，竟致龃龉，汤认为段氏暗藏祸心，乃先发制人，急抽枪跃前，突以左手力握段腕，隐以右手袖枪指按段氏腰际。张之卫士见汤如此，亦均拔枪以何。段部见段被挟，不敢稍动，段则力辩其毫，无他意，亲送张至车站而罢。究竟段氏是否存有杀机殊难考证，而鲁莽凶猛之汤玉麟，又以类似楚汉相争时鸿门宴中之樊哙之行事，而更为张氏所依重矣。

张既得志于东三省，意犹术足，乃亟于长治久安之计，以巩固其之权势，并时思生聚教训，养精蓄锐，而图大举。于是除选拔所部中在保定军校、陆军大学及日本士官等校出身之少壮军官，更不分畛域，延揽各省此类愿投之人员，极力整军练兵外，又复授引长于政治经济之政客，以治理地方，充裕财阜。因而当时有名之政客王永江，尤为张所赏识而加重用。王先主持警政，锐意整顿警察，不避权势，不讲情面，一时为之大改旧观。警察既执行职务，难免有时与部队发生抵触，在其他部队主官，皆知此系张所支持，每多容让之。惟汤玉麟素纵容部下，又系张之亲信弟兄，不但不因张之支持，加以维护，反而故与为难，以挫其锐。王氏虽极锋厉，对汤究有顾忌，不得不向张诉苦，张即召汤来，意欲为之解释，并加劝阻。不料汤本粗暴，对王又怀成见，闻之逆耳，盛气凌人，于是先则争论，继而口角，终于反目大骂，一时又旁无敢劝之人，致成僵局。汤即愤然走出，一怒之下，竞率其第五十三旅全部立向辽沈西南部开去。张对之既不令沿途部队予以堵截，亦不派员追踪劝阻，听其所为，却于暗中使人分化瓦解其众。汤部连长于芷山首先率部归来，立获升赏。于是群起效尤，争先恐后，离汤返回。汤仅余其亲信后为其将领之董福亭及极少数部队而已，既不愿重人绿林再为冯妇，而实又一筹莫展，遂与福亭等轻装简从，前往徐州投效张勋。张勋时乃定武上将军、长江巡阅使，雄踞安徽、江苏、江西等省，拥有定武军，声势浩大，为当时军阀之最强者。张勋清末年驻防南京之统制官(即师长)，辗转坐大，因而张勋本人以及全部官兵，始终不肯剪去发辩，故时人呼张勋为辫帅，称其军为大辫子兵。张勋亦行伍起家，性亦粗爽，偶与汤晤，爱其鲁直，颇心谂之，迫汤来投，立即任为定武军中之统领官，遂又成为定武军张勋部下之将领矣。

张勋素知汤在张作霖处之忠勇，故甚优待之，迨其选拔精锐为先道部队，率往北京，举行复辟之时，即偕汤与俱，在复辟数日帝制之顷，汤亦得封侯爵。旋与当时称为“马厂暂师”、“再造共和”之段祺瑞所指挥之李长泰师(陆军第一师)，战于都门。汤亦亲冒弹雨，祖臂力斗，终以众算不敌，而遭失败。张勋逃往荷兰使馆，汤则远遁大连，形同流放，状殊困窘，遂又与福亭度其亡命生活。

汤离沈之时，眷属仍留未动，张作霖即特为照顾，充分供给、一切享用、较汤在日更为丰裕，并将其诸弟及二长子，均置于左右，使为随护校尉，且按其年龄，先后分批送入东三省陆军讲武堂受训，以资造就。尤其对于汤母，视若已母，奉养优厚，常亲率子张学良前来问候，每逢年节诞辰，更拜祝如仪，从未间断，数年来如一日。约在第一次直奉战(年张与曹锟、吴佩孚之战)前后，又届汤母寿诞之期，张照例为之演戏称觞，亲自照料。张陪汤母宴罢又侍汤母观剧，恰值台上演出“古城会”，张颇有所感触而极为动容，演至“训弟”一场时，张竟为之泣不可抑。汤母察觉，遂与之退至客厅休息。张谓汤母曰：“六兄何在?久违膝下，母能不念诸?”汤母率然对曰：“有汝在吾何他求，不肖子无母无弟，何念之有?”张又声泪俱下，谓汤母曰：“吾以一时之不忍，致使六兄愤而他往，备受离索颠沛之苦，心常悔之，而思之不置。望母告以现在何处，即当派人迎归，以图团聚也!”汤母察其意至诚，而又哭之甚痛，乃徐徐对曰：“闻在大连，极为落魄!”张戚然曰：“母言何迟?!”汤母曰：“正欲藉此以消磨其粗暴之性，余谓尚早，何言迟耶?!”张匆匆立即派人备函携款前往相迎。不久，汤即应召归来。张汤晤面，拥抱痛哭，均各引咎自责，誓不再有违离，遂仍亲洽如故。时人对张之念旧敦交，颇称道之。

汤归未久，张即为之拨编部队，筹划驻区，任汤为东边道镇守使兼陆军第十一混成旅旅长，驻防安东、凤凰城一带。汤于数载亡命困惫之余，今天再度其甲胄鹰扬之生活，对其过去使气率众不辞而去，以及张氏为之安家养亲弃嫌复职等，居常感愧交并，心甚愧之，每多私自淬厉，更思以报知己者。年第二次奉直战后，直系瓦解，曹吴下野，张氏改编所部为东北陆军，设镇威上将军公署为统帅部，汤得升任东北陆军第十一师师长，仍为东边道镇守使，坐镇原防。

年至 年间，东北军已至极盛时代，时北洋政府由段祺瑞为执政，对张已失其节制之能力。张更无所顾忌，为所欲为，除以逃辽镇守使阚朝玺率部进占热河，即任为热河都统并兼东北陆军第三师师长外，更以大军向直、鲁、皖、苏各省进展，以杨宇霆为江苏省督办，邢士廉为淞沪护军使，姜登选为安徽省督办，张宗昌为山东省督办，李景林为直隶省督办，颇有囊括江南席卷中原之慨。当以向外扩展之时，大军作战，均须独挡一面，因随时势之需要，编组军，后更有军团之设置，复以巩固其东北基他。为将有事于察、绥、京徽，必须置重兵于热河，阚朝玺虽正添编六个骑兵师及四个混成旅，但已缓不济急。乃命汤率所部第十一师进驻热河之平泉县附近，即以汤阚两部编为镇威第十二军，阚任军长，汤为副军长。此为汤氏第一次驻军热河，而热河则第二次成为东北军之地盘也。汤本张部冲锋陷阵之猛将，每战必先，此时退为第二线兵团控制待命，自不免跃跃欲试之情。初不料反因其此一配置，竟造成汤氏尔后建功立业之机会矣。

时张氏坐镇沈阳，日待各地传捷之际，不意其亲信新兴之高级将领郭松龄，竟联结冯玉祥，自称东北国民革命军，设计劫持姜登选等甚多之高级将领，改佩“真爱民。不扰民，誓死救国”之蓝绸臂章，回师反战。郭原系讲武堂之战术教官，为少张在校时之老师，后遂成为忘年之交。二人以一个团起家，不数年间，均官至军团长，且从来不分彼此，休戚相关，东北新军之精锐，俱在其掌握，成为镇威军之主要骨干。而其他部队之中下级干部，亦多系郭之门前桃李，对郭素为推崇，故其大军所向披廓，乃以破竹之势，长趋直捣沈阳附近。张氏左右，兵力无多，异常空虚，危迫已极，势将不支。其卫戍部队及附近赶到之旧军一部与郭军作殊死战，以为背城一战。适汤在平泉闻变，急由平泉、建平、凌源(均热河县名)，不经大路，绕越草地(内蒙牧地)星夜驰援，恰与黑龙江驻军来援之部队同时赶到，并不约而同侧击郭军。旋经江省部队，袭破其总指挥部所在，而生俘郭松龄夫妇。

当汤部侧击郭军之际，曾以步兵一团专图其配置某地之炮兵，旋即予以解决。“克鲁伯”野炮兵团，系当时东北军为数不多之重武器，适汲金纯第九师残余部队，亦参加成役，其第八十七团亦曾在同时截击此炮兵，欲得之而甘心。解决之间，团长白文琳(后为汲之第九师步兵第三十六旅旅长)，即前来争论，谓炮兵系该团所截获，既不全部与之，亦应平分春色，各得其半。汤部正缺一完整之炮兵团，深庆得此以为补充，岂能容其分润。白邀功情切，竟将汤之粗暴忘诸脑后，仍固执力争，喋喋不休。汤勃然变色、不暇与之解辩，即挥其马棒怒击白文琳不已，白始沮丧狼狈逸去，炮兵团终为汤部所有。汲金纯亦系汤昔之患难同伙，对之惟有忍让而已。

镇威军在郭军事变之前，即已作战略之转移，由苏、皖撤退。及至乱平之后，除以褚玉璞(继李景林为直隶督办者)、张宗昌之镇威第二、七方面联合军团，即直鲁联军，保有直隶(河北)、山东两省外，其余部队，均撤回东北整编，以图再举。此时冯玉祥于反曹倒吴直系失败拥段上台后，崭露头角，积极扩张势力，以其内部自称所谓“孔虎上将”(即所部鹿钟麟、张之江、刘郁芬、李鸣钟、宋哲元五个旅旅长)、“十三太保”(即所部孙良臣等个团团长)，占有京畿及甘肃、热、察、绥各省，扩充成若千师，称为西北军，俨然以崛起之新军阀首领而于预国政。吴佩孚失败后，颇不甘心于冯玉祥，时思报复，辗转回至河南，极力收拾其残余旧部，急待与冯一战。究以时过境迁，大势已去，今非营比，所得兵力，不甚雄厚、乃派员聘张，欲修旧好，协力图冯。张亦久因权势之冲突，对冯极为不满，正思乘机攻灭之，遂允其请，于是张、吴联合讨冯。

镇威军部署之时，因原任热河都统兼镇威第十二军军长阚朝玺，在郭军事变离热驰援之时所率部队即遭歼灭。在阚离热之同时，冯玉祥即将其旅长宋哲元升为陆军第十一师师长，进占热河，并任为热河都统，热河又成为西北军之地盘。故对冯用兵，当必同时攻取热河，尤应急下热河，以拊冯军之侧背而期速收战果。遂以汤玉麟之东北陆军第十一师、崔兴武之东北陆军骑兵第十七旅、石文华之东北陆军骑兵第十九旅，编为镇威第十二军，汤任军长，并任为热河都统，为先遣部队，攻取热河。更以汲金纯之东北陆军第九师及万福麟、穆春两骑兵师，为后续部队，相机跟进，分向南口攻击。汤军当以崔、石两部分向阜新、绥东、开鲁(热河县名，均与奉天毗邻)方面攻进，自率主力向朝阳急进。

在汤受命之时，有汤友人张林，曾充北洋将领，后官至旅长，时已退为寓公，以热河地方军多其旧部，汤邀之同往，以期遇事有所藉重。军抵朝阳附近，即知正面之敌，系热河息缓开镇守使、宋编为热河军第一路总司令刘山胜部。刘早年曾为张林部下，拨调热河后，逐次由营、团长升至热河陆军第一混成旅旅长，当阚朝玺任热都时，将其所部编入东北陆军第三师内，任刘为东北陆军第三师步兵第四十旅旅长。阚回师援奉时，刘及其原部，因系地方部队，不愿随往，自动留热，刘又乘势扩展，拥有地方部队四、五旅之众，为当时热河地方军之最有力者。宋哲元来热后，即极力与之拉拢，任刘为热河军第一路总司令及阜绥开镇守使，并令先驻朝阳附近，以防东北军。此时张林即轻骑晤刘，劝其仍归东北军，并担保其地位。刘曾考虑，其所部之地方军队，向系谁为热都，即为谁用，无所厚薄。宋氏对之虽较历任热都特为优厚，理应为之效命；但自揣所部兵力，实不足与汤为敌：若战败快走、既将遭宋氏之不齿，且又杜绝投归东北军之路；如冒死奋战，孤注一掷，必至败溃覆灭，徒作牺牲，无济于事。遂决计听张林之劝，投归汤军，别无条件，仅以不即反戈攻宋，而期稍安于心为要求。汤即允之，并令其让开正面，即向赤(峰)、围(场)等县一带移动，汤军即经朝阳向凌(源)、建(平)等县推进。汲部第九师随即向朝阳进发，其崔、石两部均已分别进入早、绥、开而相机前进，万、穆两师亦正后随跟进中。宋得报，以地方军之不足恃，倘若孤军守热，必将遭致围困，陷于被动。正考虑守、退之时，适冯军正集中兵力，以应战局，宋部奉调即向察省退却，汤军遂唾手不战而得热河。于是部队稍作休息，以待重新部署，并乘时安排省政，巩固后方，而便继续作战。此为汤氏第二次亦即末次驻军热河，而热河又第三次亦即最后成为东北军之地盘也。

汤至承德，就任都统，使其原任参谋长应六钿，出为热河省警务处处长，另将其亲信参谋李赞廷擢升为都署少将参谋长，师副官长李树春擢升为都署少将军务处处长兼副官处处长。此即当时汤部有名而最有权势之两长，背地又均呼之为二李。更以李赞廷面白，呼之为白李，李树春脸黑，呼之为黑李，彼即昔日汤为炮手之李大户之长子。此二人彼此关照，相互声援，趋承逢迎，包围汤氏，杜塞言路，抑制贤能，党同伐异，固宠弄权，自此终汤氏之事业举凡其军政之得失，二李均有责焉。同时汤之长子汤佐荣由中校团附升为都署上校参谋，旋即出任热河省禁烟总局总办(热河种植鸦片，寓禁于征，乃一敛财而最富有之机关)；次子汤佐辅亦由中校团附，升为都署上校参谋，旋亦出任被服厂厂长，厂设沈阳，因又兼任驻沈办事处处长；汤之三弟汤玉山，已任东北陆军第十一师步兵第三十八旅第八十三团团长；四弟汤玉铭，已任师炮兵团团长；五弟汤玉书，已任师骑兵团团长；其长女之婿周希甫，亦由师参谋处书记官，出任朝阳县县长。天津刘妪之孙八九人，均亦在其军中得为中、下级官佐。此时刘妪之长孙，亦出任都署汽车处处长，不久因购车舞弊，被汤责逐；刘妪次孙在炮兵团任第三营营长；刘妪之三孙刘葆庆，亦由军需升任师军需处处长，此子深为汤氏宠信，后曾不次升转而为汤氏总揽军需大权，成为天津富豪。其余随军之政客，军中之干部，多有高升而为文武之大员。汤氏父子兄弟、亲戚、朋友，沟自此扶摇直上，富贵双收。正俗谚所谓“一人成佛，九族升天!”一时冠盖如云，称庆争荣，不及备述。汤军休息未久，又奉命向沽源、南口之西北军攻击前进。汤即率其原部主力为左翼，刘山胜部为右翼，以箝形攻势，分由围场、丰宁立即出动矣。

汤军与西北军之一路甫经接触，汤主力即攻占其前进警戒阵地之大滩一带，右翼刘山胜部亦已攻占其侧方警戒阵地之二濠一带。此一方面之西北军，即为宋哲元所指挥，当以守军进入沽源附近扇子梁——狼尾巴山一带之既设阵地，顽强抵抗。汤虽身为一军主帅，每当作战，均在第一线，亲自督伤，其巡视阵地时，从不隐蔽，跃马沿阵地线横贯而驰，弹雨飞扬，数十年不尝一次受伤，宿命论者谓之为“福将”，实乃行险侥幸也。汤素急功好胜，以数日未克沽源，心颇不耐，某晨偕其老友、新编为旅长之程瑞岭巡视第一线时，因未进早食，乃于阵地后，二人并肩席地而坐，取食面包、罐头等聊以充饥，同时一面谈话，一面用望远镜观察敌阵。不料目标暴露，为敌山炮兵所乘，发炮轰击。弹着附近，汤不为动，程亦随之，仍观察如故。未几，方汤以镜与程时，始见程之上半身已遭炮击，不翼而飞，仅余下半身尚盘坐于地，血出如注，汤为之痛哭失声。论者以为程之死，汤实致之，若非汤逞匹夫之勇，曾不必之险，当避而不避，能防而不防，坐使一统兵将领，竟为毫无意义之牺牲，殊不足为训也。程某既死，汤督战尤急，约两旬左右，双方数经拉锯式之激战，终被汤军将其全线突破，而占领沽源。当正乘胜追击之间，西北军已在南口全部崩溃，其残余则向晋、陇急退，讨冯之战，就此胜利告终，汤军遂奉命凯旋问热矣。

汤本粗率而刚愎自用，因读书既少，识字不多，每恐受人蒙蔽，故极多疑；更由于贫苦起家，而又极其吝啬；且性好渔色，酷嗜枪马，不拘细节，贪得无厌；且喜阿谀，恶善言，骄满狭隘，于是取巧弄权之徒，遂投其所好，而乘其所短，反多受其知遇，引为心腹，加以宠任。殊不知其一生令名之堕，大事之失，此般肖小，实从而造成之也。

在汤离沈时，因系远征，故未携卷。转战热察，不暇声色之娱，经半载戎马，方始奏凯归来。既至承德，征尘甫卸，欲念顿生，惟接眷之车未还，若巫山之梦难寻，情绪不怡，居常迁怒。左右随侍，知其所癖，亟思有以解之，奈到热未久，人地尚属生疏，可靠佳丽，殊难物色，颇费踌躇。适有人告以安东名妓小桂兰已来承德，卜居某处，何不迎来，众闻之喜出望外，急以汤之小汽车驶往相迎。妓与汤氏父子(其长子佐荣)，本系故交，且均兽欲纳之。妓素骄纵，且惧其父子之粗暴，不愿受其牢笼，遂实告以与其父子均久共枕席，理已不可，若一旦正名定分，居家既多不便，讥诮更必难堪，故不能相从也，其议乃罢。后妓郎嫁与当地之小警官单某，一切听其支配，生活却亦适意。迨汤军入热后，单某即偕妓前来。单某因少汤之力，得力承德县警察所(即后之警察局)所长，少汤遂复与妓再续旧好。此时老汤突来相召，妓固不敢拒，且亦欲藉此以为单某高就之阶，即盛妆以往。汤氏久旷之余，又得重拾旧欢，至感愉快，亦即不问其他。于是其父子均自掩耳盗铃，仍不断与之往来，姑图一时之乐。讵意众目睽睽，事难终密，人多知之。时有承德望族富绅胡家瑜，系清举人，一向从事地方教育行政，颇好交游，微著声望。其四兄胡家钰，亦清进士，曾官州县，因避战乱，暂寓都门，以汤氏统热，大局粗定，意欲言旋，冀有所为，乃先函询其五弟家鼐，以决行止。家鼐以事不可为，劝其勿归，于答书之中，曾有“汤氏荒淫，父子集鹿，行见乱政殃民，前途不可为也”等语。时作战方毕，邮电检查，尚未解除。胡氏河信，遂被察扣，迳送汤手，经人解读，汤固知其意之所指，乃不思人言可畏，而乘时检点，以期补救，竟自怒发冲冠，立斥承德县逮捕胡氏下狱，治以诬蔑军政长官，造谣生事之罪。当时承德县县长杜某，亦系由汤部师军任该县劝学所(即后之教育局)所长胡之硕，立即自首，谓其答书，系彼替父代笔，应负文责。盖胡氏均习王文治字贴，父子书法，骤视之，颇有近似。杜即以顺水人情，将胡之硕监禁。经此一番风波、热省士绅、人各自危，噤若寒蝉，终汤氏在热之日，均畏而远之。汤氏图一时床第之欢，狎属僚从良之妇，相如之渴虽消，而太史之笔难恕，为泄睚眦之忿，枉兴文字之狱，杜缙绅之向往，滋物议之沸腾，殊不取也。

汤氏性既猜疑，对于地方部队自然早梗于心，尤其刘山胜部之滋蔓坐大，更多顾忌。遂于战胜归来，即从事地方部队之编整，实则乃乘机裁减其实力，将刘山胜部汰弱留强，缩成五个骑兵团及一个步兵团，以骑兵三个团编为东北陆军暂编骑兵第一旅，秦耀至任旅长；以骑兵两个团编为热河陆军骑兵第二旅，贾国臣任旅长；热河陆军第一混成旅旅长冯志珂，番号不变，仅有此步兵一团；以其他地方部队，编为热河陆军骑兵第一旅，赵国增任旅长；改任刘山胜为赤林镇守使，仅以其原属新编为东北陆军暂编骑兵

第一旅秦耀奎部，归其指挥节制，驻防林西、经棚两县。抽调刘部新编之热河陆军骑兵

第二旅贾国臣部，与新编热河陆军骑兵第一旅赵国增部，合编为热河陆军骑兵第一师，以汤部东北陆军第十一师步兵第三十八旅旅长孟昭田升为该师师长；以汤之患难心腹、彼时尚任团长之董福亭，升任该师步兵第三十八旅旅长；并令刘部原属之热河陆军第一混成旅旅长冯志珂，率其仅有之步兵团，暂驻丰宁县，归热署直接指挥，待命补充。刘山胜对此，当极不满，但此时为之担保之张林，在汤接任都统后，曾以都署中将总参议相聘，惟张闲散已久，不愿再作冯妇，遂即辞归，早已还乡。既无人为之声援，且又力不敢抗，只有忍受，听其宰割而已。此时尚有流动于热察边境之地方土著部队甚多，如宝振荣部、白凤翔部、刘桂五部等，正待择人依附，曾以汤氏出身绿林，信义必重，思欲报之而尚在迟徊间，适闻汤氏对刘山胜之安置及其部队之缩编，遂各另投他处，后均得任东北陆军之骑兵师长。

由于汤之吝啬成性，绾符以来，从未自动备治酒肴，款待下属，或以财物犒赏官兵，部众既不知有年节婚丧之赐，幕僚亦毫无津贴补助可言，执事者以汤氏如此，除有时转发最高长官张氏之赏赐外，因亦绝少从事公中之犒劳。但每年汤氏母寿，或遇庆吊之时，主司者则即按官佐薪俸分等折扣，以为贺礼，称觞演剧，一切开销之外，尚余多金，习以为例，形同捐税。而各级文武主官，更不时觅购良枪，物色名马，搜罗金石珠宝，古玩珍贵之物，以为贡献，而争宠之。再汤氏之生活所需，不待其亲自过问，取之私囊，随处均有人经管。故汤本人虽吝，而其一切公私享用，仍系极其奢糜。热河都署设有庶务处，经费活动范围极大，由一中校副官为主任，专司署内各处办公及帅邸一切生活用品之供应，汤氏接任后，汤之姬妾日常生活所需，小自针、线、烟、茶、鞋、袜，大至布疋、衣料、服装、珠饰等，均由该处购买或付款。汤有良马约六七十匹，由一中校查马长管理，而马匹所需之饲料、兜、缰、医药、马具等用费，亦系由庶务处支付，其消耗之大，开销之多，每月以数万计，可想其豪华矣。

由于述及庶务处，因而忆及汤部内之同事间，向有五怪、四宝之趣闻。庶务处主任、中校副官陈某，即五怪之一。陈某用人办事，每不放心，不时追问，一再嘱咐，人多嫌其烦琐，呼之为陈喷咕，因此绰号而竞迪其名。陈于清末年曾任管带，为汤氏早年之同寅，时已七十左右，尚有妙龄稚妾三人，而相处甚治。陈性倔强，尤恶人道其年近，不但从未留须，而且经常剃发修面，盖恐人见其须发之皆白也。偶当闲谈，人或询之曰：“叟，年六十未?”陈即怒而答曰：“百龄矣!千龄矣!何与君事?!”问者尚不知其因何而怒，但有输之者曰：“君已年逾不惑，而矫健如三十许人，吾不如也!”陈闻而色喜，却不疑其嘲弄，且出糖果茶点，殷勤款待，甚或备治名酿佳肴，留与共餐，后同事中多藉此赚其酒食以为戏。再每当隆冬，塞北严寒，同事之少壮者，均已穿着狐貉衬里之军服及狼狐衬里之马靴，尤其在有盛典之时，陈则仅内着丝棉上下紧身，外罩呢军服及单皮马靴，修短适体，挺拔美观，盼顾自雄，殊不畏寒，毫无衰老之像。盖彼既嫌皮裘视之臃肿，且不足以显示彼尚年富力强耳，惟此老确亦健者，然亦怪人乃有此怪事也。

其二即汤部东北陆军第十一师步兵第七旅第三十五团团长邵连胜。邵河北玉田县人，北洋练兵之弁目出身，时已七十有余，为汤部将校中年龄之最高者。其长子邵百岭，已任热河陆军骑兵第一师参谋长；其长孙邵裕疆，经东北陆军讲武堂及日本炮兵学校毕业后，亦在张作相部任少校参谋。人或以其古稀高龄，家成业就，子孙均已自立，劝其罢官颐养，以乐晚年，何必仆仆于戎马间耶。邵则对曰：“昔赵国廉颇，蜀汉黄忠，均八旬老将，威震军中，余较之尚幼，故年虽七十，而心雄万夫也!”实则因其年老体胖，已无力骑乘。但为显示不老，常于众人之前，弃车而马，由三五随侍挟持上马，彼已气促声嘶，犹勉强支撑。人恐其好胜肇祸，均借故远避而窃笑之。汤屡欲将其改调闲职，使其安享余年，均因邵氏之苦争，而未果行。以一衰迈龙钟之老叟，而必欲恋栈时须亲自操练之团长，不仅于制不合，且亦力不能胜，实乃绝无仅有之事也。

其三即李佩声，当时由师骑兵团营长，调为都署少校副官。九一八事变后，潜入辽宁，纠集民众，游击抗日，亦一时有名之东北义勇军司令也。热河失守后，率众回至汤部，编为旅长。李热河阜新县人，出身绿林，曾为小帮头。绿林忌呼人之姓名，仅以其名号之一字，呼为“某字”。李号芳庭，因称为“大芳字”。投归汤氏后，遂次升为营长，汤部仍呼之为“大芳字”，反多不知其名李佩声矣。李好勇斗狠，粗野不文，却颇为汤氏所赏识，遂成为心腹之一，尤为黑李所信任。此人鼻小舌大，口齿不清，最好多言，喜邀事功，每遇与外部因事接洽或协商时，若逢李在，每于稠众之中，大发厥辞，面红耳赤，高声疾呼，不但闻者莫明其意，即其本人亦自不知所云。日久方知李本胸中无物，而又不甘雌伏，强自出头，正欲借其口齿不清，模糊其谈，使人莫测高深耳。李固愚而狡者，宁非怪人怪事乎?

其四即耿继周，当时充师炮兵团第三团团长。九一八事变后，辗转潜回辽宁，组织民众，与敌作战，亦当时颇负盛名之东北抗日义勇军司令之一，热河失守后，率部归还汤军，编为旅长。耿系清最后一批之秀才，曾从事辛亥革命，旋即投笔从戎，入讲武堂习炮兵，尔后逐渐官至营长。耿虽文士，性颇豪爽，治军余暇，好需爱画，专画各式葡萄及松鼠，每画就，不待相索，即以赠人。偶饮醉后，辄使酒骂世，语多伤时，人以其形似颠狂，呼为疯子，故“耿疯子”之名，汤部无不知者。汤氏兄弟均不甚喜之，若非自率部众，来共患难，汤部绝无其旅长之位置，实一古怪人也。

其五即当时都署军务处军法课中校课员某，均戏呼之为“赛仓颉”，久而成习，竟遗其姓名。某久在汤部军法处供职，积资逐次高迁。此人对于法条律例、审判经验，虽均相当熟练，但除例行军法文牍，可以依样葫芦，差堪应付外，对其他任何书启之读作，则极其生硬费解，不但常用错别字，而且多读错别音，既不虚心向人请教，亦不抽暇及时自修，又不甘藏拙，更忝然以学者自居，高谈古今，阔论经史，而张冠李戴，鲁鱼亥豕之处，却比比皆是，实为一冬烘先生。因古代仓颉曾创造文字，同事戏呼为“赛仓颉”以谑之。例如“赝鼎”，则误为“膺鼎”；“膏肓”，则误为“膏盲”；“纶(guān)巾”则误为“纶(lan)巾”；“挑尘”则误为“佛尘”；“床第”则误为“床第”等等，不一而足。时流传最著，而经好事者集为歪诗者，尚有数事，姑举以博一味。热河都署于辛亥革命后，即迁入承德行官(避暑山庄)内。某日一同事与之散步至内八大景之万壑松风，同事忽问“松涛”(形容松风之意)二字，问其何解，彼率尔对曰：“松涛者，即松树塔儿(即松实，其形似小塔，北方多呼之为松树塔)也。”又一日彼审讯匪案，匪众多用“毛瑟枪”，彼将“瑟”字误为“琴字”，竟冒然问曰：“尔等手持之‘毛琴枪’，从何而来?”闻者均为噱然。又彼好以其地方土语之“屁小子”(子读滋音)三字，怒斥人犯，人多效以为戏。又在某年端阳节日，彼与人高谈屈原故事，却将“汨罗江”读为“汩(音古)罗江”，一时传为话柄。后同事中有人将此数事集为打油诗一首，即：“耳听松树塔(因松涛被彼误解为松树塔也)，手使毛琴枪，口道屁小子，误念汩罗江”，用以嘲之。盖彼以为旧日军中官佐，虽经军校或讲武堂之专业造就，但其文学修养，必无基础，自以学富才高，故而肆无忌惮，殊不知“十室之内，必有忠信”，其文学渊博者，固大有人在，苦于所谓“患不知人也”。此翁实怪而丑者矣。

以上五人，本各有不同之特点，同事者虽一体戏称之为“五怪”，实则各有千秋也，至于“四宝”则容后述之。

年春夏之交，张作霖自以为东北军实力复充，声威益震，北方军阀将无媲敌，于是其久怀问鼎之心，更因而跃跃欲试，遂举旗麾，长驱入都；同时令汤率所部镇威第十二军，移防京郊待命。汤于此时方始正式编成其军部，仍以白、黑二李分兼军部参、副两长，其余各处，除军需处外，亦系由都署军务处各课课长兼任各处处长。汤则乘此机会，将天津刘妪之三孙刘葆庆，由师部军需处长提升为军部军需处长。从此汤部之经理大权，开始转集于刘某一人之手矣。更令都署各处酌派各级留守人员，并派热河陆军骑兵第一师师长孟昭田，代理热河都统，该师所属部队，及东北陆军骑兵第十七旅，与刘山胜部东北陆军暂编骑兵第一旅，以及混成第一旅旅部均留热防。但将刘部骑一旅之

第四团调出暂归第十九旅，混成第一旅仅有之步兵团暂归军部，一同出发，汤军乃以浩荡之势，进驻京郊矣。

不久，张氏成立军政府以代北洋政府，自任大元帅以代大总统，在北京就职。汤氏得授为虎威将军，并晋衔为陆军上将。盖汤氏虽早已被任为上将级之热河都统，但彼时汤之实官，尚系陆军中将也。张氏有鉴于前当郭军事变时，其左右异常空虚，险遭不测，故此次特配重兵于都城，并将其征战猛将汤氏，调置辕前，以备不虞。更拟加强其兵力，欲使汤氏充任京畿卫成总司令，以统一拱卫首都之职权。只因事繁，尚未发表。讵汤部骄纵，在京城每多滋事，治安当局对之极感碍难，多诉诸少张。少张则以大元帅有谕在先，对汤部应尽量优遇，此时亦惟有慰勉众人，告以遇事务须善言规劝，设法排解，竭力避免发生摩擦，更不得因而冲突相嘱。及少张揣知其父有使汤氏总镇京师之意时，乃婉转向其父曰：“京师华洋杂处，中外观瞻所系，国际舆论攸关，拱卫部队，既须纪律严明，而统率将领，尤必精干稳练，方足以举措自如，庶免乖舛。六伯父骁勇，所部惯战，应使别当重任，卫戍京师，实不相宜，何不舍其短而用其长耶?!”张闻而默然，乃因是犹豫，遂暂搁置。

按汤部之所以易于滋事，固系官兵骄纵为其主因，而由于汤氏平日言行之习惯，染成其部众效尤之特性，实为之厉阶。汤氏除极偶然外，日常均系枪不离身，平素外悬驳壳、腰挂手枪各一支，若逢战时或特殊情况之下，则以驳壳两支交悬两腋，而内系手枪，从未或忘。时东北军一般将领，多已不自佩武器，而于晋渴张氏之际，更无一人携有此物，且亦事属例禁。但汤则不然，其无论往官署或私邸会晤张氏父子时，悬枪如故。良以知契既深，由来已久，而相沿成为特许矣。只是汤氏之影响，挂枪跃马，已成为一时汤军中之风尚。一般将校，尤其汤之护从亲随，更习为枪不离身。汤有卫士一队，约三四十人，少校卫士长一，其余则为上、中、少、准尉及上士级，概系亲属及将领之子弟，年力精壮，根基可靠、各佩有汤氏私藏之名贵精巧枪械二三支不等，久随汤氏左右，遂练成枪马之能手，陷阵之铁骑，为汤氏得力之侍卫。而滋事生非之尤者，亦正此辈。缘彼等家多富实，故经济充裕，享用颇为考究，即以其自备之军服靴鞋而言，多用国产之獭狐等名贵皮毛，与舶来品之特等呢纱，及高尚之皮革，分别按季特制而成者。一般将校所用，亦不过如此，足见其豪华也。至于彼等对热省各级文武主官，是否尚有敲索行为，殊无佐证，不能妄断。而因人因事之纳贿假借，恐亦在所难免。到京之后，此辈值勤之余，戎装携枪，遨游茶楼酒肆，公园舞榭，剧场妓院，已为军纪所不许，且又不佩阶级、符号，更招宪警之侧目。倘一盘洁，最易发生龃龉，宪警对之，既不能视若无睹，但又不便深究，惟有敷衍塞责。而此辈从来狐假虎威，人莫与忤，一旦遭受查询，以为挫锐扫兴，反觉宪警之烦琐可憎。再有汤部不肖士兵，借故请假进城，然后三五成群，出入公共场所，既不照章购票，更不遵守秩序，执事之人，稍加阻劝，立被打骂。其弹压军宪，因已受上级瞩咐，知系汤部，不但未绳之以法，且从而迁就，只求相安无事而已。于是凡领章上缀“12A”(当时军队领章上均缀有队号，“12A”即镇威第十二军之代字)之官兵，进入公共娱乐场所，均不须购票，竟无形予以免驱优待，因是汤部愈为骄肆矣。时京师宪兵司令，已由东北军张宗昌部将王琦接充，力图振作，宪兵服勤，比较认真。某日午夜，汤部中尉卫士张维周一人，在前门大街购买水果，与稽察军宪口角争执，当被解除武装。张维周回至汤氏行辕，纠集卫士余人，携带冲锋枪、自动步枪等武器，乘坐大卡车，驶往前门一带，寻衅报复。遇有军宪稽察小队，即予包围缴械，以致军宪稽察无法出动。汤氏对此违法行动，竟未费问，却佯为不知。王琦情急，趋诉张氏。张乃迫令王琦，亲往汤邸送还原缴枪枝，道歉谢过，一场风波，始告平息。而张氏欲使汤氏总领京师拱卫之念，亦因之完全打消矣。

此时奉晋又已失和，正对阎锡山用兵。镇威第九军军长、察哈尔都统高维岳部，与晋军商震部作战失利。张氏乃使汤部前往增援，并向山西侧击。汤部遂即离京，沿京绥路向张垣进发。在下花园展开攻击，以新锐之众，破竹之势，一战而克张家口，晋军商震几为所俘。汤部既克张垣，大军仍乘胜追击前进，汤氏则暂留张垣，以待与高维岳会商尔后两军协同作战之机宜，并藉此稍作休息也。

汤氏新胜，兴致勃然，其美中不足者，只以姬妾未从，独眠为苦耳。适有汤早年相识之伶人陈明山来见，闲话之间，汤以陈居此既久，人地熟悉，嘱为代觅女伴，以慰寂寞，陈唯唯而退。时大军方兴，人多避去，陈实苦于无以应命，而汤又使人速之至再，陈竟将其姘居为妻之女伶盛装以进，与汤盘桓数夕，颇为欢洽。追汤将至军前之时，已知系陈妻，虽未明言，心甚德之，以为陈对彼之忠诚厚爱，将无过之者，因欲重用以报之，但又无适当之位置，遂巧立名目，委以军部侦探队队长职衔，使在左右，成为亲信。后汤回军热河后，常至陈家消遣，为一时红人之一。而汤部中人，以其献妻取宠，卑鄙无耻，不但逢汤之恶，而且败汤之德，多轻蔑之。此人亦即当时所谓“四宝”中之一宝。后约在日寇侵人热河之前半年中，陈明山奉为汤氏押运一批财物，前往北平途中，与护送之特务队少校连长陈大个子(为汤氏收抚之亡命徒，因体高，人均呼之为陈大个子，故遗其名)，因事口角，被其殴伤，病忿致死。虽经陈妻哭诉申冤，但因其丑名狼籍，军中不直，汤亦碍难公然深究，竟不了了之。

汤部大军乘胜追击，节节胜利，深人晋北，约在年冬，已直薄雁门关下，占有晋北余县矣。汤氏连捷之余，又思及时行乐，遂派人前往张家口、大同一带，迎接许多姐妓来至晋北。由当时之中校参谋龙志启主稿，用战国时代管仲“设闾三千”之典故，公然行文通知全军，以期共慰离索，实则仅供少数高级官佐籍以泄其兽欲。…般士兵，又何得望其项背，遑论从而染指耶。汤氏于此，亦徒自增加其风流罪孽而已。

汤军离热出征后不久，热河林西县附近发生红枪会举事，初甚顽强，经刘山胜部剿平，刘以所部驻军团长张凤葆，防剿不利，电汤请予撤换，另行保员接任。汤即以在晋北作战数次负伤不退之窦连玺团营长尹宝山，派往升充。刘山胜部早被分割殆尽，此次欲于其仅余之两个团中，另换一得力之团长，亦竟不能如愿，因而芥蒂益深矣。

约在年春季，汤氏奉张氏之命，回军热河。在其行军之际，刘山胜之次侄，骑一旅第三团团长刘汉杰，年轻气盛，对汤久怀怨愤，用刘山胜名义，辗转与晋阎取得联络，率然以刘部仅有之骑一旅两个团，在林(西)经(棚)举兵反汤。汤乃电令留驻赤峰一带之骑兵第上七旅旅长崔兴武就近先行剿办，崔即举其全力以攻。刘部旅长奉耀奎及第五团团长尹宝山均观望不前，刘山胜知不可为，即轻骑出走，刘汉杰骄满轻敌，竟以一团之众，与崔旅激战不屈，终于溃败遭俘，解送承德。时汤已回省，每当军法审讯之时，刘汉杰辄声述积忿，责骂不已，毫无求免之意，不久，遂被枪决干狱中。骑一旅旅长秦耀奎，调为都署少将参议，骑兵第四团编归骑兵第十九旅，骑兵第五团编归骑兵第十七旅，骑兵第一旅队号撤消，又将混成第一旅仅有之步兵窦连玺团，与另一吴嘉宾团，合编为东北陆军步兵第一0一旅，以汤之旧友刘香九为旅长，正式编入东北陆军第十一师建制，原热河陆军混成第一旅番号撤消，旅长冯志珂，亦调为都署少将参议。但冯伤感过甚，无意功名，委婉辞归湖南原籍，于是盛极一时之热河地方军刘山胜部，至此完全告终矣。按刘山胜对汤氏，原曾奉命惟谨，仅图苟存，而其效力之处，或多过于其他地方部队，且刘颇憨厚，素有“刘迷糊”之绰号，独不能博得汤氏之欢心与倍任，竟至激成反戈相向，殃及百姓。

在汤氏进军察晋之先，其姬妾均送归沈阳。及其回军承德，家眷尚未接回，又感孤寂无聊，左右乃将私娼刘小莲以进。刘方少年，慧而多姿，极为汤氏所喜。刘因向汤苦诉，幼以家贫，被土娼王银匠骗为童养媳，及长，威迫为娼，虽被胁从，情实不甘，求为解脱，原期还我自由，另觅佳偶，益其已别有所属也。汤即嘱承德县县长巩廷栋，当堂断令离异。刘方庆得脱羁绊，汤却不问其愿否而竟纳之为第六妾。时有人作一歌谣为；&#;逼良为娼法不容，大帅怜香主大公。忙煞县长巩廷栋，判罢离婚作媒翁。”即指此事也。

当时回热之部队，均暂住于承德及其附近之隆(化)、围(场)各县，以待适应大局，重新布防。围场县属天宝山(俗名锥子山)镇，原即住有热河陆军骑兵第一师第二旅贾国臣之旅部。此时回热之东北陆军骑兵第十九旅石文华及东北陆军步兵第二十二旅富春，亦均将旅部住此。天宝山为一商业比较繁盛之镇市，土妓颇多，但佳者极少，仅有一稍为出色之私娼，却为旅长贾国臣所独占，而又未即正式姘居，一般商民已不敢再来问津。及至石、富两旅到来，自亦不免寻花问柳，而此一尤物，更为逐臭之的。好事者乃寻另一旅长，强为人幕之宾，于是此往彼来，争先恐后，各不相让。同军将领之间，竟因此冶游细故，积嫌颇深。不久，于某日黄昏，贾国臣与随从数名，行离妓家不远，突被预伏之暴徒三五人，开枪袭击，贾不及还手，饮弹而亡，暴徒逃散，贾之随从卫士追捕未获。据传闻当时与贾因妓争风之另一旅长，即为石文华，而暗杀贾国臣者，亦系石之主使。汤氏得报，仅以一纸空文通令缉凶，竟因关碍甚大，不予深究。且对贾部亦未及时抚慰，贾部既愤感，义失望，遂各自流审为匪，或零星投归别部，从此地方部队，又弱一个矣。

约在 年秋，忽然噩耗传来，张老帅在回沈途中被难逝世。少张以保安总司令名义，继承父业，宣布保境安民。汤氏闻张惨死，一场昏厥，唤醒之后，犹复捶胸顿足，大哭不已，遂于都署门前，高搭席棚，设立灵位，举行遥奠，并以喇嘛、僧、道，共设三十，唪经超度七日夜。部队、机关、团体依次前来吊祭。汤氏悲泣数日，寝食俱废，足见张汤之情谊深厚矣。

遥祭张氏事毕，不久，汤即前往沈阳，慰问少张，并面商尔后机宜。汤氏留沈，直至少张枪决杨(宇霆)常(荫槐)，以及国奉合作达成协议，少张就任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后，始回承德，着手改革：从此热河省军政分治，都统公署撤消，另设东北边防军热河驻军司令部、热河省政府及中国国民党热河省党务指导委员会筹备处三大机关，而白黑二李又从而分掌军政大权。

军事方面。镇威第十二军司令部亦同时撤消，汤任东北边防军热河驻军上将司令。原任都署兼军部少将参谋长李赞廷、升任驻军司令部中将参谋长；以原任军部督战队副司令钟大马棒(人多呼其绰号，因遗其名)，为驻军司令部副官处长；其余各处处长、均系由军部各处处长转任。另设政治部，以新来之潘鼎新为政治部少将主任，并兼驻军司令部少将秘书长，与二李分庭抗礼，并列为汤氏左右三大要人。热河陆军骑兵第一师番号取消，设立热河驻军训监部，汤兼统监，以原骑一师师长孟昭田调为中将副监，负实际责任。骑--师第一旅，改为热河省保安第一旅；汤之卫士队撤消，除留三五人改为副官外，其余均编入热河省政府新成立之特务队内为干部。此其当时军事上改组之概况也。

在其军事机关行将改组之先，汤之远亲表侄，原任都署军务处军需课一等军需正课长(上校级)高玉堂，因鉴于军部军需处处长刘葆庆宠信日深，见机而退，辞职归田；又都署军务处军医课一等军医正课长(上校级)王雅枕，亦因师军医处处长谭溪兰以妻色惑上，固宠争位，耻与为伍，在就任驻军司令部军医处处长不久，向汤直言诤谏，以致不欢，辞职而去。王之遗缺，本欲以谭升充，但汤以王之净课，言犹在耳，不免有所顾忌，遂另以沈阳医师崔某，继任王职，暂为过渡。崔某既不曾为官，更未曾从军，对于军中医务行政，一切茫然，却又大言不惭，实一市侩，故均呼之为“吹不响”，任职未久，旋即离去。此一职务，终为谭溪兰所获得矣。

前述汤部五怪之外，尚有四宝，除曾述及之刘葆庆，陈明山为其中之二，谭溪兰亦四宝之一。谭本河南人，幼习为手牵骆驼，驼载药箱行李，游动城镇乡村之土医生。年逾弱冠时，辗转至关东行医，偶值汤母微恙，竟被其侥幸一药而愈。汤母怜其流浪，荐于汤部用，并时加扶持，因其不谙西医，遂又送入军医训练班受训，毕业后即在汤部军医处任三等军医(少尉级)。后谭娶一安东女子为妻，薄有姿色，健美风流，常出入汤邸，遂与汤氏有染，由是往来益为亲密。而谭之官位，亦随之而逐次升迁，日久春光外泄，传为话柄。谭由二三等军医(少、中尉级)，不数年间，竟官至一等军医正(上校级)处长，而独握汤部军医大权，非偶然也。谭之为人，极能忍让，并不露锋芒。同事对之，讥讽笑骂，听若无闻，实得“好官我自为之，笑骂由他笑骂”之三味者也。

热河都署原设有承启处，一中校承启官为之首，另有两少校两上尉承启，其中两上尉则分司内外收发事宜。此次承启处亦随都署撤消，两收发编入副官处，中校田承启，少校云承启，均以年老倦飞，辞归故乡。仅余少校蔡承启，亦改委为少校副官，编入副官处，但派在北京汤氏私邸，作为驻京办事处，由其管理。蔡，天津人，亦所谓“四宝”之一。原系天津妓院天桂班伙计，在刘妪赠汤第四第五两妾时，即由蔡陪送，遂留汤处为马弁，逐次升为承启官。由于蔡既曾服役妓院，而又身为类似门宫之承启，狐假虎威，作威作福，蝇营狗苟，趋炎附势，活生生舞台上演“法门寺”中之小太监“贵儿”。在人眼前，汤部同事鄙而恶之，因其系陪送姬妾而来，亦呼之为“带犊儿”，多耻与交往。因其与刘葆庆、谭溪兰、陈明山等，均由裙带关系攀附得志，故时人并称之为“四宝”也。

热河驻军司令部政治部少将主任兼驻军司令部少将秘书长潘鼎新，系湖北人，早年在日本陆军东斌学校毕业，并同时参加孙中山之同盟会，不知何时与汤相识为友，此次随汤同来，界以斯职。潘官气十足，而鸦片烟甚重，自命不凡，盼顾自得，已予人以不良印象。潘更竭力劝汤亲自批阅文件，并为书就“照准”、“照办”、“照发”、“核办”、“核发”、“如拟”、“如议”、“再议”、“不准”等字样，使汤练习照写。于每晨汇报之时，潘则从旁指点，使汤用上列字样，分别批示。按汤部有史以来，除特别重大之事由汤决定外，其通常一般事务，均由各主管秉承二李办理，不劳汤氏过问。于今突自亲政，而潘又无形成为提线者，实无异剥夺二李之大权，归诸潘氏之手。各主管亦殊嫌其繁琐，二李嫉恨尤深，正伺隙有以击败之。不数日后，有潘偕来之亲信、少校秘书蔡维坤，亦湖北江陵人，因事与潘反目，出头控潘，诉以结纳将领，贪赃受贿。二李将蔡引见汤氏，使之面陈，并与众从旁群起而攻之。汤本多疑，自易动听，乃召潘质对，潘以修睦将领，无非便利工作，实为汤氏尽力，而馈赠往还，亦人情应酬之常，何得谓之为结纳贪婪，讦汤轻信谗言，不辨曲直，予人以难堪，而徒滋自扰，殊非奖贤用能之道，语极傲慢。汤乃大怒，亦不多问，立予监禁。潘早丧偶，仅一龄幼子相随在侧。于是父子一并下狱，同度铁窗生活。此炫极一时之座上宾，不旋踵间，竟以不足轻重之交结酬馈细故，被群小中伤，一变而为阶下囚。惟潘之骄满躁进，旁若无人，固亦有其咎由自取之处，然亦罪不至此。汤氏反日无情，实属太过。潘父子在狱二三年，直至年春，热河弃守之前，始经承德县乘乱放出。自潘被押后，驻军司令部之秘书长及政治部亦无形取消矣。

政治方面。汤兼热河省政府主席，以都署少将军务处处长兼镇威第十二军司令部少将副官处处长李树春，为省政府秘书长；以新由沈阳随来之邴克庄为民政厅厅长；原财政厅姜厅长未动；调热河交涉署署长张秉彝为建设厅厅长；调都署政务厅厅长张翼廷为教育厅厅长。在改组之先，原任警务处处长应大钿，即辞职回其江西省吉安原籍，由汤另委曾任东省特区警务处处长之张贵良继任。此次改组，警务处改为热河省公安管理处，仍由张贵良为处长。其余省属各处局长，多系旧人蝉联，甚少更动。省政府下添编一特务队(即卫队)，以汤之卫士队少校卫士长崔子衡，升为特务队中校队长，卫士多按级编为各级干部。该队有步兵四大连，骑兵一大连，技击一大连，技击连内有宪兵一排，实一精筒之卫队团。此即当时改组后，政治机构之概况也。

新任热河省政府民政厅厅长邴克庄，辽宁人，闻东北曾任厅长，颇有政声。此次来热系由少张交用，就职之后，亟思有所整革，对汤不事逢迎，对同事亦不敷衍，因而与汤及省府高级官员，每多意见相左，以致积不相能，无法行使职权，到任不及两月，即不欢而散。邴克庄去职，汤即以建设厅厅长张秉彝调任民政厅厅长，以省府秘书长李树春兼任建设厅厅长，于是省府所委，又均为汤之旧部，而唯汤之命是从矣。

党务方面。设有中国国民党热河省党务指导委员会，由南京派来之委员李元箸(贵州人，亦有鸦片嗜好)、谭文彬(热河人)等，先行筹备。闻其主任委员一席，亦系由汤兼任。彼等极力与汤表示竭诚合作，并向汤调用其亲信人员参加，以示无私。然对汤仍多顾虑，不敢放手施为，无法开展其工作。及见潘鼎新之下狱，邴克庄之被逐，更为谈虎色变，不胜其投鼠忌器之惧。不久，李元箸即藉故南旋，一去不返。而谭文彬亦多留滞北平、南京间，终汤在热之日，竟至一筹莫展。此一机构儿至形同虚设，未闻有若何作为。

观此可知，热省之改革，无非徒有其名。少张对汤，仍多优容，故一切惟汤所愿，为所欲为，依然无异塞上天子。及阎冯倒蒋失败，北平冀察，重归东北势力范围，汤除不时往来北平，会晤少张，及每年一次回至沈阳为母祝寿外，闲居承德故宫，有帝王“避暑山庄”园林之盛，更极其声色狗马之娱，怡然自得。汤主热七八年之久，从未出巡各县，安抚百姓，视察行政；亦不曾莅临防地，自检部队，亲慰官兵。每展除照例听取军政首脑汇报一二小时外，日则玩弄枪马，夕即纵情声色，可谓荒淫矣。

热河虽亦不少蕴藏，除仅有北票、阜新两煤矿，尚系商民私营外，官府从未开发，任其地方贫困，坐待协款，以维现状。迨北洋政府自顾不暇，协款停止，遂试行征收种鸦片烟税，藉图补救，种毒害民，无异饮鸩止渴，岂可持久。汤氏到热之后，不思设法开采宝藏与整理土产财阜，以及讲求水利，改进农业而增收入，以为长治久安之计，竟变本加厉，大开烟禁，全省公然种植鸦片，美其名为寓禁于征。农民种植鸦片1亩，收税8元，称为禁烟罚金。而烟土出境每两须贴禁烟印花税1角，由禁烟总局专司查勘收税等事。无知贫农，久苦穷乏，固盼籍资周转。而殷实富户，贪得无厌，更欲大增财源，于是均亟亟以种植鸦片是务。天当农事，反多废弛。而且种毒既多，吸毒者亦随之而增。究其结果，一般商民，贫困者愈贫困，富裕者愈富裕，其为害诚不堪设想。当时热省文武官吏，除少数自爱者或力不从心者外，均兢兢以种植、贩卖、包运是图，确多因此致富。尤以汤之长子汤佐荣，总司其事，更为近水楼台，终至富甲全省矣。

汤长子佐荣，既财源大开，其次子佐辅，何甘落后，曾派人在承德故宫，用“一片云”旧址，招工设厂，以鸦片制造白面，运出贩卖，更利市百倍。后因制毒用余之水，流入宫内河中，药毙鱼虾甚多，且有清后放养悬有小金牌之大鱼数尾。汤本迷信，人谓干犯神物，恐致不祥，遂将该厂迁出，不知移往何处。

约在年夏秋之间，班禅额尔德尼到热河天山县属内蒙古某王旗大喇嘛庙唪经祈福，少张电令妥为招待。汤乃派正在开鲁出差之少将参议秦耀奎等，就近前往，空言致慰，毫无所费。班禅却赠汤以藏红花、藏青果、白云香等物，及在当地赛会选出之名马一匹，观此亦足证其贪吝矣。

汤氏兄弟父子，既各生财有道，汤之妻妾亦多难安雌伏，除有家属者极力援引其兄弟父侄为官，藉势图财外，更均刻有金玉图章，如“三太太章”、“五太太章”等，各有线索，分向警务处、各县县长、税务局长、警察局长等，推荐局长、分局长(当时警察称区官)等。闻其推荐一人受酬数千元或一二千元不等。每一新县长挂牌尚未出省之时，此种被推荐之人，已络绎于门，常有难于安插而又不敢辞拒之苦。其妻妾私自卖官，间亦使人贩毒，故均拥有多金。汤氏对此，容或不知，但其政治之非，由是可见。其妻妾之家展，如其次妻扶正之夏氏之兄，由娘至终，即为汤部直属之辎重营营长；三妾之兄高清顺，亦由始至终，即为汤部之军械处处长；新妾胡氏之兄，亦由始至终，即为汤部之监印官兼秘电处主任，均官久致富。

其六妾刘小莲之父，闻系理发师，亦由年秋以至汤氏离热为止，一跃而为热河隆化县警察局局长。最奇者，即汤之多年女仆陈媪，母女均在汤邸，其子亦在大约年间，得任热河丰宁县警察局局长，直至热河弃守时为止。此人年余，体弱吸毒，非文非武，不学无术，实一市井登徒，亦居然为官。恐不仅出资贿买而已，其中想必别有渊源耶。只此已足证其名器之乱，与政治之非，可为热民哭矣。

自 年起至 年间，汤之二孙与三孙完婚，以及为汤庆花里大寿，部众又集资称贺，不断由京津各地邀约坤伶多人，前来热河，在故宫“五福五代堂”(即省府秘书处所在)戏楼演剧，并设宴为欢。无非又是几番聚敛，更供其声色享乐。其最令人发指者，即某午后，坤伶玉静香，演出“红娘”，极其风骚动人，以致汤氏大发春情，剧甫告终，不俟其卸装，即由汤之老友、承德县县长巩廷栋，将玉静香携至舞台对面之秘书长室。汤已坐待方股，遂屏退众人，竟拥与为欢，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白昼宣淫，行同无赖，事殊可耻。

由于数度邀伶演戏，坤伶洪瑞霞亦多次到热，屡与汤氏相狎，后在大连出演，旅次产生一子，辗转与陈明山来热，谓系汤之骨肉。经汤辩认，母子一并收留，即为其第七妾与其第五子长海也。长海稍长，面貌颇肖陈明山。汤又因而怀疑，居常与洪以此龃龉，终不知究系何人之裔。其宗嗣之乱，亦正其风流罪孽之结果，复何言哉。

刘葆庆随汤既久，熟悉汤之习性，善于应付，逐渐获得宠信，而掌其军中财务大权。刘家两世，经营娼寮，早已富有。及至刘某发迹，方罢所业，且亦因而更为豪华，居然天津之一阀阅巨族。以汤氏之贪音而又昏庸，刘葆庆之机诈，从而愚弄舞弊，染指中饱，绝对难免。但其详细之事实，笔者不甚了解，仅据当时之见闻，举以述之。由于刘葆庆之财势并盛，汤之左右权要，虽多妒而忌之，因其宠信方深，莫可奈何。盖汤之财产，均系其次子汤佐辅为之积聚掌握，至于日常用度，又均有专人经管，本人从未经手大宗金钱之收支。故其心其中，对于成千或上万之数字，已认为非常庞大矣。家人恐其偶有零用不便，特于衣袋中为之装置纸币数百元，久而检视，多末稍动，其吝啬可知：刘葆庆则每于无人之顷，时常以十数万或三五万元，亲交汤手，低语告以此系某种军款余额，特为汤氏预筹者，不可为任何人道也。汤即欣喜过望，亟亟收藏，且频频报以嘉许之微笑，意颇满足，并以事关秘密，故亦不多问。实则刘某每次私自吞没之数，或不止数倍。其他亲近汤氏之人员，亦曾有时婉转向汤述及刘某经理军费，恐多不实不尽之处，汤却作色细声曰：“止!不可高声!刘某得款，已交余矣!”众人明知汤受愚弄，然言不入彀，惟有缄默。约在年秋，汤次子佐辅来热，突然清理军、政两方财务，出其无备，刘某措手不及，事败被押，并曾通过当时天津意大利租界当局，查抄刘之家产。于是炫赫一时之刘处长兄弟，均从此倒台矣。其省府之财政，则未查出若何之漏洞。但财政厅姜厅长已难安于位，辞职而去，汤佐辅即继任财政厅厅长，并以其亲信某为军需处处长。由是更便于直接榨取热省军民之血汗脂背。迨汤失势后，约在 年间，刘葆庆乘机报复，控诉汤佐辅于天津法院，佐辅匿不到案，却义不离津出走，仅知在天津各帝国主义租界内，一日数迁，以图规避，不期竟被追踪捕获，羁狱年余，始结案释归。其间，法院法警之勒索，租界巡捕之敲诈，监狱官役之贿通，奔走人员之需用，聘请律师之报酬，法院上下之打点等等，所耗甚巨，其双方之悖入悖出，自做自受，固无足怪。而汤氏待人，往往赏不以功，罚过于罪，狭隘苛刻，以种其因，此则略食其果也。

当少张助蒋讨伐石友三之际，汤亦奉少张之，到北平参与策划。石部瓦解后，以盗陵著名之孙魁元，即孙殿英部，亦被东北军包围于河南某地，行将就歼。孙急派代表四出乞求，以期幸免。其副手于某在北平夤缘得见汤氏，备致推崇，当以孙之名义，重礼拜汤，求为门生，并恳鼎力斡旋，矢诚投效少张。汤对绿林出身人物，索存好感，向俱同情，加以孙之代表，恭敬多礼，善于词令，汤遂慨然应允，即向少张代孙缓颊，力为保证，终得少张之首肯，予以收容，编为陆军第四十一军军长，列入东北军指挥系统。从此汤、孙以师生之谊，而开其孽缘之始，终则孙乘汤危，以怨报德，汤氏儿遭其难，容后再及。

时间记不甚清，约在九八事变前不久之夏季，山东著名帮亚刘黑七，即刘桂堂，被韩复榘军兜剿，逃经山西、察哈尔窜至热境，即被汤军以步骑两旅之众，将其包围于丰(宁)、围(场)山地之间。刘匪原在鲁、晋、察逃窜之际，沿途更大事抢掠，故随带现银、财物、妇女、骡马甚多，且又到处遭受截击，人马疲乱已极，今又困处绝地，必遭灭亡。刘亦急派其副手夏子明为代表，星夜驰至承德，叩辕见汤，仍系甘言厚币，拜门求纳。当时白李因事去津，负责调度之二三参谋，以刘审扰四省，荼毒百姓，实已罪无可逭，且其狼子野心，反复无常，若不乘此根诛，必致祸害地方，而遗心腹之患，力主痛剿。汤氏究对绿林情深，思欲收抚。适白李回部，意与汤同，遂决定受降。由白李前往天宝山亲自主持，令刘率众迅即开赴鲁北、天山等县一带，先行休息整理，听候派员点编。于是此行将就戮之顽凶，又获幸免，更得继续余年烧杀淫掠之暴行，且至投顺日寇，为虎作伥，祸国殃民。汤氏一念之差，留此败类，其遗害实属无穷。而汤氏本人，亦在颠沛流离之际，遭受其爱徒孙魁元偷袭之后，亦曾被刘桂堂袭扰，似此残暴险狠二三其德之辈，岂可责以信义，故汤氏乃自致其戚也。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热省民众义愤填膺，士兵亦敌忾同仇，热省局势随而极为紧张，已引起全国之关切与注视。时汤母及其一部分姬妾，沦陷沈阳，幕僚恐其因此牵挂、影响汤之战志，驱亟选人通过少张，利用外国记者名义，随同国联调查团前往沈阳，乘日寇尚未顾及之际，将汤母妾等安全接至津寓。恰在此后，投日汉奸等，欲不战而占热河，以邀殊赏，曾不断对汤施其伎俩，千方百计，欺骗诱惑，即汤在东边道时熟识之日本浪人高原，亦曾改装亲来说项，幸汤均未为所动。高原于归途之中，为汤部爱国官兵追袭击毙。与此同时，中外人士，亦多来访问，抗敌后援会朱庆澜将军，曾亲到承德并派人分赴各防地慰劳鼓励。少张亦曾陪同宋子文前来视察慰勉。汤氏矢志守土，开始备战，当即派出高级参谋数人督同部队之团附、营附，在建(平)赤(峰)等县所属黑河至义园口一带之线(系少张统帅部决定汤军之守备地区)指导民工，开始构筑野战工事。此时，少张统帅部为加强热河兵力，配合守备及协同适宜计，已令孙魁元之陆军第四十一军开进热河，向赤峰行军。而朝阳寺前线，董旅守军已不断与日寇发生前哨战斗，开鲁前线守军崔旅亦曾击落日机一架。一时战云弥漫，大有草木皆兵之势。

陆军第四十一军开进热河之际，孙魁元已先至承德暂住，时在汤侧，极其恭顺，汤颇喜之。适汤妻夏氏病故，殡吊期中，孙魁元孝服尽礼，焉然嫡子，其哀悼之情，居丧之礼，过于佐荣佐辅，更得汤氏之器重，引为唯一之亲信知已，汤部人员多窃非之，殊不知此正有心人别俱怀抱也。

少张统帅部对汤军下达对日作战部署命令时，笔者正因事逗留于赤峰，约3月有余，及回至承德，甫两日即弃守，故对于此一时期之部署命令及全面战斗情况，均不甚详悉，仅能就闻见所及，概略述之。热河方面之作战，归华北对日作战军第二方面军总司令张作相统一指挥，汤玉麟以副总司令兼第五军团军团长，配合第四军团万福麟部，与陆军第四十一军孙魁元部，及以冯庸大学为基干之东北爱国学生等新编之某军冯庸部等，守备热河。以朝阳寺——朝阳——凌源——平泉——承德—-古北口之线，为汤、万两军团之作战地境线，线上属万福麟第四军团，大概凌源、建平、赤峰一带之既设阵地，为应固守之线。在接受命令之后，识者以为热河省会承德县城，按作战命令所示，已不属于汤军团之守备范围，且汤氏又必须离开承德，亲临前线，为划清职责，并免兼顾，以便专心致力对日作战起见，力劝汤氏辞去热河省政府主席职务，专负一方面之作战责任。汤犹恋恋不舍，迟迟不决，讵竟以此牵累，坐致失守承德之咎，一时举国责难，百口莫辩。又在此同时，汤本人之军职，为华北对日作战军第二方面军副总司令兼

第五军团军团长、兼陆军第五十五军军长、兼陆军第三十六师师长(即原东北陆军第十一师，在国奉合作后，改用全国番号)等。亦有劝汤以国难当头，须破格用人，鼓励忠贞，为国效命，应将军长以下之职务，遵员升任；且驻热部队，多系大旅，而一般将领，亦均年久资深，何不乘此时会，改旅为师，添编数军，惠而不费，使官兵欢腾，声威丕壮，又何乐而不为。但汤氏迄不放手其基本部队之陆军第三十六师师长，因此以陆军第三十六师为基于之陆军第五军军长一职，自亦不便由他人接充，仅拟将两个骑兵大旅等，编为骑兵军，似曾发表盖昭田为军长，未及组成，已失热。观此益知汤氏狭隘疑忌之甚矣，其相从已久之将领中，彼竟无一可资深信而堪提拔之人耶?多年患难与共，忠实勇敢，而已资历相当之董福亭，亦不能寄以腹心，使掌其基本之师耶?已曾任师长并曾为之代理都统之孟昭田，亦不可付以重任耶?汤氏量小自缚，且以束缚其部将，既自苦，而从之者当更苦矣。

部署既定，军队开始移动，朝阳方面守军董福亭旅，将防地交代万军团之部队后，即转进于汤军团应守之阵地。此时，约在年春初，日寇已增加兵力，对热发动攻势，前线开始激战，汤部第二线兵团正向预定之位置推进中，汤本人亦正准备前往其指挥所在，偶因待与张作相会晤，而哲留于承德。恰于此时日寇攻下朝阳，席卷凌源，直薄平泉，万军团立足不稳，退入喜峰口内，敌寇乃以长趋无阻之势，进取承德。汤氏得报，不得不急调张龙文旅，星夜驰往承德东方余里之青石峦高地，企图据险固守，暂救危局，再作计议。不期张旅赶至青石峦，部署未就，敌军已至，不及展开，即行激战，情况混乱。天明之后，近郊已发现敌踪，汤氏当时已无兵可用，只得率同少数幕僚及卫队，且战且退，承德遂即失陷。汤氏在退向热西滦平途中，曾两次拔枪，意欲自杀，却为二三左右劝阻未果。有人谓汤：“若能不惜生命，与承德共存亡，即以仅有之众，作殊死之战，最后以身殉城，以示东北军将领之意志坚决，而为少张留有论辩之余地。不但足以激发全军之士气，更能感动举国之人心，忠贞英烈，永垂不朽。人孰无死，为汤氏个人计，此诚亦千载一时之机会，否则即速转道，追寻部队，依据情况，继续奋战，以图挽救。舍此两途，别无良策。”汤氏乃依第二策而行，遂经滦平向丰宁转进，首先与张龙文旅取得联络。其后，除崔兴武部远在开鲁，已被遮断外，其余各部逐次先后向围丰一带集结，而董福亭旅直至转进时为止，始终将另一部日军拒止于其阵地之前，此股敌军虽非主攻，但已可见该旅之顽强。汤氏遂停留于丰宁县城。此时汤亲信之高级官员，尤其二李及其二子，多已先后藉故逃往平津，张龙文自以作战不利，且又年老多病，实则胆怯怕死，亦辞职而去，均度其富裕安适之寓公生活矣。汤之左右，仅有三五少壮幕僚相随。咸以当时日寇占领承德之后，正在古北口外与喜峰口外，与我友军作战，兵力既分散，后方必空虚，汤部现有实力，尚可一战，若能乘机侧击，出其不意，克复承德，华北整个战局，必当因而好转，即使攻克之后或仍不能以守，尔时战略之目的已达，再依情况而为必要之转移，自无不可。汤氏与孟昭田均同意此一策划，部队将领亦争为前驱，尤其新由团长升任旅长之刘育才，暂死杀敌，人心异常振奋，遂决定稍事补充，即行部置反攻矣。

此时陆军第四十一军正经丰宁继续向察省撤退中，孙魁元本人特来县城与汤会晤，盘桓竞日，更剪烛密谈，他人不得其详。翌晨孙即匆匆而去，汤乃取消其反攻之决议，立命部队分向察省沽源县一带前进。众皆以部署已定，士气方盛，乘此一战，必能奏功，即使不然，亦应力卫国土，保护百姓，岂可轻弃资敌，苦口力争，汤终不允，且颇有孺子辈又安知吾之妙算之意。于是又由丰宁经大阁、伊肯坝、大滩，奔驰数日，均到达沽源县城及其附近，孙魁元之陆军第四十一军，已进驻独石口至赤城一带，既未负有任何使命，当面亦无强敌压迫，竟自轻易放弃国土，远道跋涉，徒劳兵力，众皆莫明其故。后闻乃系孙魁元欲乘宋哲元正督师喜峰口与敌鏖战，察省(当时主席系宋哲元)空虚之际，一举占领张家口，夺得察哈尔地盘，以为根据，故极力恫赫汤氏，告以“彼由无线电台接到中央命令，以汤失守热河，已通令撤职查办，若再留恋此种山谷险地，转瞬之间，不为日寇所击溃，亦将遭中央军围歼，须急速转至察省草地一带，方能进退自如，且可彼此呼应，视局势之变转，再作区处”等语，实则孙欲汤部同行，为之后卫，藉壮声援。不料孙部甫人察省，张垣附近大军云集，形势已非，不敢妄动。噫，不顾国难，轻弃国土，亟亟于私利之争，是毫无心肝矣。

汤部至沽源后，其步兵第二十二旅富春部，却越过沽源草地，深入察省内地，失却联络，最后方悉，彼竟自行将部队拨交宋哲元收编，换一偷安闲职。刘香九与其旅部及吴嘉宾团，在汤部向丰宁集结时即失联络，该旅窦连玺团随至大滩附近，即进入独石口，无形投归孙魁元部。汤氏遂又失去步兵两旅。但其原始基本部队，仍为完整。此时少张已引咎辞职，华北军事由何应钦主持，曾派员来汤部点验一次，却未有若何之指示，亦无丝毫之补充或接济，旋又派与汤素谂之何遂，来充陆军第五十五军副军长，汤氏则以撤职留任之处分留在军中，戴罪图功，由副军长代行军长职权。何遂号称军事学者，曾执教于陆军大学，又擅画丹青，俨然名士，颇为自负，彼虽与汤氏相识，却未深知其个性，处事殊嫌操切，不能多加考虑善为运用，致使汤氏疑惧难安，终于嗾使将领，向何遂索饷威胁。何遂一时无法应付，急率其随带人员，匆匆不辞而去。闻其曾在宣化设置空头军部，欲从事收容部队，以后则不知其结果。何遂去后，汤与何应钦间更为隔阂，此时唯有杀敌立功自赎，以求国人谅解，舆论支持，而图保全，汤氏已痛下决心，暂死反攻热河，遂又孜孜于反攻准备。孙魁元自入察境以后，即未与汤会晤，却不断以大量米面肉食等物，送赠汤部。表面看来，似系与汤休戚相关，谊当有无相通，实则彼正欲显示其军费充足，补给富裕，以分化汤部军心，盖又别有所图也，故此番汤部反攻之举，再无人阻止，而势在必行矣。

讵知当汤部正在准备反攻之际，亦正孙魁元从多方面用各种方法收买汤部不稳分子之时，汤部旅长石文华、赵国增、刘育才均已向孙输诚。且在汤氏反攻出发之前一日晚，孙突以其副军长于翼青指挥四个步兵旅，分向汤氏及其基本部队驻地夜袭猛攻。更不料汤氏在当日，因其反攻之先遺部队中，旅长刘育才率步兵一团，忽于出发途中转变行军方向，进入调派部队，加以迁回抄击，此部孙军既不遭俘，亦必溃灭。但又据报，汤部行军先头部队，已发现伪军骑兵游动巡察队，并已将其击退，因恐前后受敌，遂留一部掩护、监视孙军，大部队仍向热河前进。与此同时，孙军亦乘火力稍减之际，脱离战场，狼狈向独石口撤逃。汤军沿途虽不断遭遇伪军，但一击即逃，不敢接战。数日之间，汤部先头已攻占热河丰宁县之大阁镇。却在此时，已悉何应钦与日寇梅津签订停战协定，再不敢孤军深入，汤部遂停留于大阁至热察边境间，以观动静。

孙魁元袭击汤部，虽未得手，反受重创，尚幸收买得到两个骑兵旅，一个步兵团，聊以自慰，并对外大事宣传，以掩饰其失败，更举其全力，向宁夏进犯，以夺取地盘去矣。此时刘桂堂在热河失守前后，投降日寇，现又转至察北，反正抗日。在孙魁元离开独石、赤城一带后，刘即据为驻地，亦曾数次派人携带米面食物，慰问汤氏。汤虽遭孙氏之变，但对此另一位绿林朋友之馈赠，仍极快慰，毫无警惕之心。殊不知刘更豺狼成性，惟实力远不及孙魁元，而险狠尤有过之，彼亦正以垂涎觊觎之情，伺隙待机者也。

汤部虽因孙魁元之收买，又失去石、赵两部及步兵一团。却在此时，许多东北义勇军已转至热察边境游击，当有义勇军耿继周、李佩声两部，先后投归汤军，耿部编为步兵旅，李部编为骑兵旅。又有赵国增旅团长黄永和率同该旅约两团之众，由孙军逃回，亦编为骑兵旅。更有抗日最力、作战最猛之郑天狗(在组织义勇军时，改用此名，盖取其天狗吃日之意也)亦率其所部义勇军约有一师，前来相投，即编为汤军别动队。此时汤军已取消师编制，改用旅为单位，计有别动队，步兵三旅，骑兵三旅，一个混成旅，一个教导旅等番号，仍有相当实力。

汤军雄踞热察边境，伪军最感威胁。热河伪军主帅，即汤之患难同盟者张海鹏。张于极感不安之情况下，先以私交友谊，派人携带食物前来慰问，继又派人，欲以大宗伪钞物资相赠，力劝汤氏进图察哈尔，以求安顿。彼愿以全力，并乞准日寇为之后援，无形诱汤反戈，为敌所用，且亦有烧纸送鬼出门之意，汤婉谢之。在于此时，西北将领方振武、吉鸿唇等，陈兵察境，发起讨何(应钦)抗日，邀汤参加。汤本恨何已极，欣然从之，当即决定，方、吉率队当先，刘桂堂部继之，汤部则殿后跟进，依次向北平进攻。于是方、吉即行出发，刘桂堂部则移住赤城附近，汤部即又离开热境，进驻独石口内至云州之间，准备出动矣。

汤军在大阁一带时，汤之长子佐荣曾由天津包乘专机，飞来视汤，并留有款项。同时义勇军郑、耿、李各部，及赵旅团长黄永和亦率两团，纷纷来归，气势又为之一振，因而汤氏情绪比较舒展，于是欲念复炽，经觅得大阁私媚绕号“小条毡”者，以慰孤寂，遂即纳以为妾，载之随军相伴。

方、吉行军之后，刘桂堂因何应钦饵以察北警备司令之职位，即背信负约，不但不为方、吉声援，更阻滞汤氏进军，坐使方、吉在北平附近败溃。讵料不久，刘竞分兵三路，夜袭汤氏驻地。突如其来，汤氏当时即速退出云州村庄，旋即调集得力部队，加以痛击，并占领赤城附近之高地。刘桂堂已开始率部向延庆逃窜，汤氏不愿穷追，一场私斗战事，就此结束。孙魁元、刘柱堂，系汤氏一往情深之绿林朋友出身，且均于艰险危迫之际，经汤仗义扶持得免于难，更皆拜为门生，誓共休戚，乃言犹在耳，当汤氏穷途困窘之时，不但不尽力援助，竟自垂涎其武器精良，觊觎其部队众多，并欲执得汤氏，以向中央邀功，遂不顾私谊，突然袭击，以怨报德，反目为仇。汤氏对此，极为伤心，且自承德失守以来，将逾月，何应钦除责难外，既不发军费，亦毫无补济，尤以几经变起非常，历尽颠沛，到处就食，行同流寇，既不肯北面降敌，但长此实无法维持，因而意念消沉，黯然思退。适沽源警备司令张允荣，转达宋哲元之慰问，并愿量力资助。汤即派员晤宋，宋立向何应钦说项，不得结果。宋意，若能由汤家暂用私款维持目前军需，抗日之战，终将再起，届时自有办法。但汤氏子弟，已不肯出此巨款，故事推脱。而汤氏亦决心引退，遂将部队交与宋哲元改编，宋即又为报准，予汤以陆军第二十九军上将副军长名义，以为下台之余地，每月由宋部拨付车马费一二千元，并在张垣为之安排住所，更将汤之姬妾一部分由津接来，使汤暂住休养。汤于此时，又纳使女春兰为第八妾，以大阁随来之“小条毡”列为第九妾，因即暂住张垣，苟安一时。

汤军部队，除不愿归编宋部自行散去外，郑天狗又因与宋部师长赵登禹发生误会，愤而率队离开，闻后由军分会收编为师。其余大部汤军，均编入陆军第二十九军，但仅团长董翰卿仍带原团，编归宋部，其余团长以上人员，均行离队，由宋部委为高参或参议名义，每人每月支薪元，按月拨交汤氏统一分发。至此汤军之历史，即告终结，时年冬也。

当汤、孙两军交战之际，孟昭田私自离开战场，不知何往。尔后汤部元老将领，只董福亭一人硕果仅存，实则汤部将领中，亦止此一人，尚足称道。在私交方面，彼与汤氏，以患难始，以患难终。在汤军击送孙军后，何应钦曾秘密派人持函并携汇票万元，诱嗾董氏图汤，取而代之，且许以立予正规军之最优待遇。董氏受之而不为之，又恐引汤氏之愤而启非常之变，故亦未以告汤，却密邀汤之参谋长举以相示，并表明心迹，此种全私交、顾大局之处置，颇为老成。在公务方面，董练兵颇勤，治军亦严，曾独力在朝阳前线与日寇保持接触甚久。以后跋涉千里，辗转热察一带，官兵团结，战力充实，直至最后，军纪优良，部队完整，彼时彼地，诚属不可多得，不期在汤军拨交宋军之时，董竟忧劳病死矣。

汤住张坦三数月，宋哲元又为其极力申请，经军分会聘汤为高等顾问，并发还其被查封之北平住宅。汤氏即于 年春回住北平，汤母及其一部分姬妾，亦由津宅移来团聚。从此汤氏结束其余年之马生活，而成为平津之寓公矣。

闻当七七事变发生时，汤本与宋哲元有约，共同行止，以便参加抗日战争。迨宋部仓卒撤退，未及通知，嗣汤氏闻信，已无法出走，只得离开其住宅。从此至抗日胜利时止，汤仅偕其妾洪瑞霞，每日轮流在其亲友家中躲藏，恐为敌伪所发现，八年如此，亦颇苦矣。又闻在抗日胜利后，解放前之间、汤氏因病瘫痪，或云系背生疽疮，与世长辞。其家人自七七事变后，走死流离，存者无几，不知所止。

汤氏一生，放荡不羁，孤陋寡闻，好色贪货，亲佞远贤，狭隘猜忌，刚愎自用，除效忠张作霖父子而作战勇敢与精娴骑射外，其在军事上与政治上之作为，实系功不抵过，惟其自始至终，不肯北向投降敌伪，尤其在七七事变后，隐忍自爱，艰苦不渝，晚节秋香，尚足称也。

以上所述汤氏之事略，在 年以前者，多系根据汤氏本人，间或与其子弟闲谈时亲口所道。其在 年以后者，则系笔者在其军中，亲自见闻所及，今均就其尚能回忆者，举以记之。

内容来自《文史资料存稿选编·晚清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