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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赣西宜春老宅。
深秋初冬之际,街坊四邻陆续开始筹备过冬的炭火。傅声远裹着靛蓝碎花被面的热水袋,蜷在雕花木窗下的藤椅里,指尖轻轻拂过泛黄的日记本皮面。
年5月5日,霏霏细雨。沈桑宁穿着明显改大的军绿外套,在断壁残垣中扒开碎石,把我从瓦砾堆里拽出来时,阳光刚好穿过她发梢的雨珠。
年6月7日,薄云蔽日。沈桑宁今天又故意扯开我的鞋带,还揪着我洗得发白的校服下摆。从搬来沈家那天起,她就变着法儿捉弄人,我真盼着爸妈早点接我离开这个捣蛋鬼。
年9月1日,晴空万里。桑宁去了西安军校,我在未名湖畔读大三。三千七百里山河阻隔,唯余信笺往来。在这个理想激荡的年代,我们竟成了最守旧的笔友。
年月9日,瓢泼大雨。外公仙逝,我回宜春守孝。在我最潦倒时,她踏着泥泞而来。祠堂檐角漏下的光晕里,她朝我张开双臂,唇边漾着浅笑。那一刻,胸腔里的震颤比檐角铜铃更清晰。
合上日记本时,傅声远喉头发紧,眼底泛起酸涩。十五年前那个春寒料峭的清晨,父母因保密任务将他托付给邻居傅姨的画面,仍清晰如昨。
傅叔傅姨待他如亲子,唯独他们的独女沈桑宁是个例外。自八岁那年踏进沈家门槛,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娃就成日变着花样作弄他——藏起他的算术作业,剪坏他的红领巾,甚至扮鬼脸吓哭过他。
转机发生在初三那年。向来以欺负他为乐的沈桑宁,突然化身守护者。体育课上替他挡飞来的篮球,放学路上赶走纠缠的小混混。十七岁生日那晚,她竟掏空存钱罐买光供销社的烟花棒,在晒谷场上为他燃起满天星火。
这样的转变让傅声远手足无措,直到高考前夕的黄昏。当同班女生捧着情书红着脸表白时,沈桑宁突然从梧桐树后窜出,一把挽住他手臂:喜欢傅声远?你怕是不知道,他的真命天女早被我预定了吧?
暮色中,傅声远望着忽然齐眉的少女,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总爱扯他辫子的小丫头,不知何时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路灯在她发梢跳跃,连耳尖都染上晚霞般的绯红。
那时他终于懂得语文老师念过的诗句:我抬头望你,满天星辰都失了颜色。
可谁都没捅破这层窗户纸。直到三年前外公离世,他回老宅守孝,沈桑宁竟花重金租下隔壁荒废的祖屋。她说:小时候我陪你,长大了自然也要守着你。
傅声远曾天真地以为,待孝期满,他会先迈出那一步。直到此刻——
声远哥快看!桑宁教我骑二八杠了!
清脆的呼喊刺破回忆。傅声远抬头望去,只见沈桑宁正神情紧张如临大敌般护着自行车后座,双手分别扶住车把和李逸安的腰背。
骑在横杠上的少年恰好回头,眼中得意之色刺得他瞳孔微缩。
傅声远指尖发颤,缓缓合上木窗。庭院里立刻传来李逸安带哭腔的声音:桑宁,声远哥是不是恼我了?我还是不学了……
傻话!沈桑宁的嗓音带着他熟悉的温柔,声远最是宽厚,等晚些我同他解释。
倚在窗棂边的傅声远扯了扯嘴角。曾几何时,被这样护在掌心的是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是三个月前李逸安摔进荷塘,沈桑宁跳水救人时?还是半年前三人去县城,她先给李逸安买麦芽糖那次?
李逸安的身世他再清楚不过——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刻薄的叔婶过活。初到宜春时,傅声远看他冬日仍穿单衣,便常送些旧书新衣。一来二去,便将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引荐给沈桑宁。
谁知后来,三人行渐渐变了味道。沈桑宁给他买英雄钢笔,必给李逸安捎支铅笔;约他去公社看电影,总要带上这个弟弟。直到上月观音庙祈福,他因胃病落在后头,亲眼见着月老树下,李逸安突然踮脚吻上沈桑宁的唇。
傅声远记得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地走下九百级石阶,记得山风掠过面颊时,心口翻涌的刺痛比胃病更甚。
原来青梅竹马终究敌不过天降奇缘,原来那些未说出口的喜欢,真的会败给半路杀出的温柔。
第2章
暮色四合时分,屋内的寒意愈发浓重。傅声远前日着了风寒,此刻裹着棉被迷迷糊糊睡去,竟一觉到了天光大亮。
沈桑宁推门而入时,檐角的冰棱正往下滴着水珠。她先在祖父遗像前点燃一炷香,青烟袅袅中转身看向床榻,语气里透着几分责备:逸安自幼命苦,咱们能帮衬就多帮衬些,你昨夜不该对他冷着脸。
傅声远枕在硬木枕上的后脑勺动了动,唇角扯出一丝自嘲的笑意。他摆脸色了吗?难道要他强颜欢笑地说:你们一个教得用心,一个学得认真,真是天作之合?可即便他这样说,沈桑宁也不会信的——如今她的心早偏到了李逸安那边。
竹编食盒在桌上轻轻磕出响动,沈桑宁将还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和豆浆在餐桌上摆开。她等了半晌,连碗筷都摆好了,却只听见翻动教案的窸窣声。抬头时,傅声远已披上藏青色呢大衣,袖口沾着粉笔灰。
不喝口热粥再走?你胃不好……
不吃了。傅声远打断她的话,门帘掀起时带进的风卷着雪粒子,转瞬消失在雪地里。
沈桑宁握着瓷勺的手指骤然收紧,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正要追出去,隔壁厨房突然窜出个身影:桑宁姐!我要迟到了!李逸安围着条褪色的围巾,鼻尖冻得通红。
来了。沈桑宁把未说完的话咽回去,转身时看见傅声远的背影已消失在巷口。吉普车的引擎声轰鸣着远去,副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条缝,露出李逸安冲她招手的样子。
傅声远踩着积雪走了整整一个时辰。往常半小时的路程,今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推开阳光小学斑驳的木门时,校长正在给火炉添煤。
傅老师?老校长摘下老花镜,接过那份折得方正的辞职信时,手微微发抖,这山坳坳里留不住金凤凰啊。你教孩子们认字算术,比镇上老师都强……
傅声远望着窗外纷扬的雪花,眼眶有些发热:当年是为给外公守孝来的,如今三年期满,家里催着回去完婚。他没说出口的是,昨夜父母来电,说娃娃亲的那户人家登门提亲,对方是军医,父母皆在科研院所,与他倒也般配。
原来是喜事!校长拍着大腿笑,我就说嘛,你和沈同志早晚要……话音戛然而止,老人打量着傅声远眉眼间的淡然,忽然住了口。
最后一堂课,傅声远教孩子们背《江雪》。粉笔头在孤舟蓑笠翁处折断时,外头已是大雪封山。孩子们在操场堆雪人,红围巾在雪地里格外鲜艳。傅声远倚着窗棂,想起初来宜春那个冬天。
那时沈桑宁见他趴在窗边看雪,第二天就托人从县城买了双加厚的皮手套。两人在后山打雪仗,她总趁其不备把雪团塞进他领口,却又慌忙用手给他呵气取暖,生怕冻着他。
等来年下雪,我们还来!她当时冻得鼻尖通红,却把他的手拢在掌心呵气。
此刻雪粒子扑簌簌落在肩头,傅声远踩着积雪回家。刚进院门,就听见李逸安清亮的笑声穿透雪幕。两人正在廊下堆雪人,胡萝卜鼻子歪歪扭扭。
声远哥!李逸安抓起个雪球,冬天的初雪,一起来玩呀!
傅声远侧身避开飞来的雪球,径直往自己房里走。身后突然传来惊呼,李逸安脚下一滑,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去。沈桑宁扔掉扫帚冲过去,把人稳稳扶住时,目光如刀射向傅声远:就算闹别扭,也该有个度!
从前被误解时,傅声远总要辩个青红皂白。此刻他望着沈桑宁护着李逸安回房的背影,只是静静掸了掸肩头的雪,转身进了屋。檐角的冰棱突然坠落,在雪地上砸出个小坑,转瞬被新雪覆盖。
第3章
没等到傅声远的回应,沈桑宁后知后觉察觉话头有些重,胸口蓦地涌上无措的慌乱。她转身看向屋内,正要开口解释,却见李逸安突然发出吃痛的抽气声。
抱歉!她立即俯身查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我扶你去擦红花油。
傅声远垂眸走进内室,微红的眼眶定格在遗照上老人慈祥的面容。他伸手拂过镜框边缘的灰尘,声音轻得像风:外公,半月后我就要回城了,答应爸妈去见见那位姑娘。您在天之灵,会看着我幸福的,对吗?
穿堂风掠过蒲团,卷起几片未燃尽的纸钱,仿佛老人无声的回应。傅声远在蒲团上坐下,指尖摩挲着檀木纹路:您还记得初次见桑宁时吗?非说我这辈子非她不娶。他忽然轻笑出声,眼底却泛起酸涩,可惜您看走眼了……
沈桑宁推门而入时,正撞见傅声远抬手抹脸的动作。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侧脸,勾出下颌线紧绷的弧度。她心头一颤——多久没见他这般模样了?难道真因方才的话生了龃龉?
声远……她刚要开口,却见对方已收拾好情绪,声音淡得像杯凉透的茶:有事?
那股疏离的傲气刺得沈桑宁皱眉,话到嘴边转成责备:你何时变得这般咄咄逼人?从前你最是宽厚……
宽厚?傅声远轻笑出声。那些深夜给李逸安补课的日子,那些省吃俭用给他添新衣的瞬间,此刻都成了讽刺的注脚。他望着沈桑宁眼底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失了辩解的力气:或许吧。
原来有些情分,说散就散了。
次日周末,傅声远揣着给孩子们买的临别礼物往镇上走。铅笔画本、橡皮擦在布包里沙沙作响,他站在寒风中跺了跺脚,正要招呼三轮车,忽然听见引擎声——白色桑塔纳停在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沈桑宁冷艳的侧脸。
上车。她目光扫过他怀里的文具袋,声音放软了些,顺路。
傅声远拉开车门,副驾上堆着几个未拆吊牌的衣袋。李逸安慌忙要起身:声远哥坐这儿!我挪……话音未落便跌回座椅,疼得眼眶通红:对、对不起……脚腕又抽筋了……
沈桑宁立刻倾身查看,不容分说踩下油门:先送逸安回去上药,晚些接你。
引擎轰鸣着绝尘而去,冷风裹挟着细雪钻进傅声远衣领。他捂着胸口弯腰咳嗽,肺部像被冰棱刺穿般疼。这是第几次了?第一次等了两小时,第二次等到月上梢头,第三次……他望着车尾灯消失在雪幕里,转身走向公交站牌。
暮色四合时,傅声远踩着积雪回到家。隔壁窗棂透出暖黄光晕,他驻足望去——沈桑宁正跪在地板上给李逸安揉脚踝,发梢垂落在他小腿上,像幅静止的画。
傅声远轻轻阖上院门。雪落无声,盖住了所有未说出口的告别。
第4章
周一清晨,傅声远挎着帆布包往学校走。途经巷口杂货铺时,几缕笑声混着炭火味飘出来,他本欲径直走过,却在听到自己名字时鬼使神差地顿住了脚步。
沈战士从前跟声远那孩子多好啊,走哪都黏着,这阵子倒跟李家小子成双入对了。穿蓝布衫的王婶往炭盆里添了块煤,火星子噼啪炸开。
可说呢!去年冬天声远发烧,沈战士半夜冒雪背他去卫生所,现在倒把人家晾一边了?扎绿头巾的李嫂搓着手哈气,这李逸安莫不是使了什么迷魂术?
傅声远倚着青砖墙,听着那些家长里短,眼底泛起一层酸涩的涟漪。他深吸口带着冰碴的空气,将那些议论声封存在晨雾里。
推开教室木门时,二十多个孩子正襟危坐,连总爱揪前排辫子的虎子都坐得笔直。傅声远望着空荡荡的讲台,喉头突然发紧:今儿怎么跟小战士列队似的?
傅老师!最后一排那个总爱扯女生辫子的男孩突然站起来,眼眶红得像兔子,我们舍不得你走!
傅声远拆着牛皮纸包的手顿住了,指尖在上海牌奶糖的包装纸上摩挲。他原想笑着掩饰,可当班长把糖果分到每个孩子手心时,眼泪却先一步砸在讲台上。
老师...学习委员哽咽着举起手,我会考上清北,去天安门看升旗!
我要学建筑!扎羊角辫的女孩声音发颤,给山里盖会发热的房子!
那我写书!虎子把奶糖塞进兜里,写咱们村通火车那天!
傅声远望着这些眼睛发亮的孩子,忽然懂了外公当年守着三尺讲台的执着。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顶峰相见四个字,粉笔灰簌簌落在肩头。
暮色四合时,邮递员踩着积雪送来信件。傅声远擦净手才敢拆开,信纸飘着淡淡的墨香:致傅声远同志,沪上厉北萱...话音未落,木门突然被撞开。
傅声远!沈桑宁的军大衣沾满雪粒,眼底烧着两簇火,为何要传逸安插足的谣言?
傅声远被拽得踉跄,手腕在门框上撞出红印。他望着这个曾为他捂手呵气的女子,突然笑了:沈战士办案也凭空口白牙?
桑宁!李逸安湿着鞋袜跑进来,睫毛上还挂着雪沫,我查清楚了,不是声远哥说的!
沈桑宁松手的瞬间,瞥见书桌上露出的信笺。那娟秀的字迹刺得她瞳孔骤缩,指尖发颤地指向落款:未婚妻?你何时有的未婚妻?
傅声远将信纸抚平,厉北萱的名字在台灯下泛着暖光。他望着窗外纷扬的雪,忽然想起那个陪他打雪仗的夜晚。那时沈桑宁说下辈子还要在一起,现在却为别人红了眼。
重要吗?他轻声说,像在告别一场旧梦。
第5章
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酸涩气息,像是陈年老醋坛子被打翻在潮湿的青石板上。
傅声远望着沈桑宁因李逸安而起伏的情绪,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陌生得紧。她多久没为自己这般急过眼了?三年前他胃病发作疼得蜷缩在宿舍时,她也只是托人捎来一盒红糖姜茶。
是批改学生作文的草稿吧?李逸安突然指着桌角散落的纸张开口,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着恰到好处的天真,每周一不都要交作文本嘛!
这误打误撞的圆场让沈桑宁紧绷的肩线松了松。傅声远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模样,喉咙像吞了片柠檬:他说的没错。
余光里,沈桑宁的眉头果然舒展开来。两人带着那叠作文纸退出房间时,傅声远听见木门阖上的轻响,像极了某种无声的告别。
他重新坐回书桌前,信纸上厉北萱的字迹突然变得鲜活:你喜欢糖醋排骨还是清蒸鲈鱼?要不要去外滩看霓虹灯?等你回来,我们去城隍庙买桂花糕。这些琐碎的关心像春溪里的鹅卵石,硌得他眼眶发热。
转盘座机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傅声远接起电话,母亲的声音带着上海弄堂里的烟火气:声远啊,事情办得顺当吗?大概何时启程?
妈,快了。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顶多再留七天。
好,妈给你煨好腌笃鲜。母亲顿了顿,似乎听出他语气里的滞涩,是不是……桑宁那孩子又闹别扭了?
傅声远望着柜子上并排摆放的搪瓷缸——那是十六岁生日时沈桑宁送的礼物,缸身还印着革命友谊长存的红字。他咽下喉头的哽咽:没有,就是风大迷了眼。
挂断电话,他将厉北萱的信折成纸船放进铁皮盒。盒底已经躺着三封未寄出的信,墨迹里藏着不敢说出口的等你。
次日清晨,沈桑宁踩着晨雾走进院门。她手里拎着油纸包,葱花饼的香气驱散了秋寒:镇东头新开的滑雪场,去吗?
傅声远正在喝粥的手顿住。去年深冬他们确实约过,要在回上海前去宜春唯一的室内滑雪场。他以为她早忘了,毕竟这半年她连他的生日都缺席了。
好。他应得轻描淡写,像答应一场普通的同事聚会。
换衣间里,傅声远望着镜中裹成粽子的自己苦笑。去年此时,沈桑宁还会蹲下来给他系鞋带,现在却在外头给李逸安整理护膝。他系好最后一道搭扣,推门出去时正看见沈桑宁弯腰替李逸安调整雪靴。
声远哥!李逸安突然踉跄着撞过来,傅声远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却擦过对方衣袖。沈桑宁已经冲过来扶住李逸安,眉心蹙成川字:我先教他,你自己扶着栏杆练。
傅声远望着她牵着李逸安滑向雪场中央的背影,护目镜上的冰晶模糊了视线。他扶着生锈的栏杆慢慢挪动,冰面寒气顺着掌心钻入血脉。去年冬天她还说我牵着你,摔了也算我的,如今连句小心都成了奢侈。
不知滑了多少圈,傅声远终于找到些平衡感。他停在休息区喘气,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时李逸安已经扑到跟前,雪板相撞的脆响中,他看见对方眼底闪过的寒光。
声远哥!李逸安突然抓住他手臂,整个人往冰面倒去。傅声远听见沈桑宁的惊呼穿透风雪:逸安——
下一秒,他被惯性带得踉跄后退,眼睁睁看着沈桑宁如离弦之箭滑来,在李逸安即将触地的瞬间揽住他腰身。而傅声远自己,则重重摔在冰面上,尾椎骨撞上硬物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声远!沈桑宁的声音终于响起,却带着责备,怎么不扶稳?
傅声远躺在冰面上,望着头顶旋转的灯光,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她也是这样接住从单杠上摔下来的自己。那时候她的掌心很暖,现在却只余下冰面的寒。
第6章
傅声远摔在雪地上,左腿传来钻心的疼,脸色瞬间褪成纸白。他挣扎良久,指尖抠着冰面想撑起身子,却连膝盖都抬不起来。
沈桑宁正半蹲在李逸安跟前,军大衣领口沾着雪沫。她轻手轻脚检查李逸安的脚踝,指尖刚触到纱布,对方就嘶地吸气,引得她眉心舒展又皱起,反复确认好几遍才松口气:还好没伤到骨头。
那后面那个……人群里不知谁嘟囔了句,声音轻得像风里飘的雪片。沈桑宁如梦初醒地转身,正对上傅声远瘫坐在雪地上的模样。他羽绒服下摆沾满冰碴,嘴唇咬得发白,却还在冲她笑——那笑意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看着透亮,底下全是裂痕。
声远!她刚要起身,衣摆突然被拽住。李逸安歪在长椅上,睫毛上还挂着融化的雪水:桑宁,刚才动得太急,旧伤处又针扎似的疼……
话音未落,沈桑宁的注意力已全数转移。她扶着李逸安坐稳,眉心皱成川字:说了多少次别逞强,我背你。说着便把人搀起来,军大衣裹住对方单薄的肩,全然忘了身后那个在雪地里缩成小点的身影。
傅声远望着两人交叠的背影,李逸安回头时冲他挑了挑眉,那目光里带着得逞的亮光。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从前在篮球场,他崴脚时沈桑宁能直接打横抱起他冲医务室;在山路上,他咳嗽两声她都要停下来摸他额头。现在倒好,为了别人,把他扔在零下十度的雪场。
同志,要帮忙吗?旁边滑雪的大哥凑过来,手套上还结着冰碴。傅声远强撑着扯出笑意:谢谢,我能行。他咬着牙抓稳栏杆,每挪一步脚踝都像被火烤。出租车司机看他瘸着腿上车,多塞了两个暖宝宝,他道了谢,却没说这暖意比不上从前沈桑宁塞进他掌心的那杯热姜茶。
家里沙发还留着他常坐的凹陷。傅声远卷起裤腿,脚踝已经肿成紫茄子。他倒出红花油搓热掌心,刚按下去就疼得吸气。从前打针都怕的人,现在硬是咬着牙把淤血揉开,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滚,在沙发上洇出深色的痕。
暮色漫上来时,门被撞开了。沈桑宁军靴上还沾着雪,胸脯起伏得厉害:逸安旧伤容易反复,我送他回家才……话音突然卡住——她看见傅声远赤脚踩在地板上,脚踝处青紫得触目惊心。
你……她快步上前想掀裤脚,却被对方躲开。傅声远扶着茶几站稳,声音轻得像雪落:他没事就好。
沈桑宁的手顿在半空,指尖发颤。她想起三年前傅声远发烧,自己冒雪背他走五里山路;想起他手被粉笔灰皴裂,她偷偷往他兜里塞护手霜。可现在,她居然把他一个人留在雪地里。
声远,我……
真没事。傅声远截住她的话,眼底无波无澜,还有五天就回上海了,到时候这脚早好了。
沈桑宁看着他卷起裤腿重新坐下,红花油的味道在空气里飘着。她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像被雪堵住了。最后只伸手碰了碰他脚踝,触手一片冰凉——比当年她把手伸进他衣领取暖时,冷多了。
第7章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沈桑宁给傅声远向学校请了假,自己也向军区请了假,之后就一直守在傅声远身边照顾。
每次要擦药时,她依然会像小时候一样逗他乐。
可傅声远知道,时光没法倒着走,再像也不是从前了。
……
日子过的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傅声远要离开的前一天,他脚伤已经好了,沈桑宁也松了口气。
这天,沈桑宁清早就对他说:“声远,我先去军区处理公务了,晚上我们再一起吃晚饭。”
说完,就走了,而等她走后,傅声远也出了门。
他约了学校里的同事兼好兄弟颜凛出去吃饭顺便告别。
从小到大他的朋友就很少,沈桑宁专横,不希望他把过多时间花费在除她以外的其他人身上。
来宜春三年,傅声远也只就交了颜凛这一个朋友。
来到约好的春风餐馆时,颜凛已经到了。
他笑着走过去问:“你怎么不进去?”
颜凛笑着搭上他的肩膀:“现在吃饭还早,要不我们先去附近逛逛再来吃?”
傅声远笑着点头,两人在附近小街闲逛了起来。
颜凛看着傅声远,想着他马上就要离开了,心里有些不舍。
“声远,我之前听校长说你要回上海结婚我还不相信呢,没想到你真的要离开这里了,一想到以后都见不到你,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了。”
傅声远笑着安抚他:“没事的,等你有空可以来上海玩,我来招待你。”
颜凛笑着点头,随即像是想了到了什么又发出感慨,叹息一声。
“以前看沈桑宁成天围着你转,又听你说你们从小感情深厚,原以为你们是彼此的良人,没想到如今你会选择娶别人……”
傅声远抿了抿唇,离别将近,心情反而平缓了一些。
他笑着回:“人总要长大,竹马和青梅的感情不是爱情,我也没必要紧抓着不放,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颜凛看着眼前平静的好友,想到之前在村里看到李逸安各种缠着沈桑宁的场景。
他很为自己的好兄弟感到不值:“那个李逸安你之前对他那般好,真的是只白养狼!”
“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
傅声远笑着劝说着,“以后等我回了上海,和他是老死不相往来,他的事就更与我无关了。”
颜凛看得出来傅声远真的是一点都不介意了,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连忙笑着说:“对,我们不说那些不相干的人了,你马上就要走了,我送你件临别礼物。”
说完,就拉着傅声远进了一家饰品店。
他仔细看了看,最后指着一白一绿的两块手表对傅声远说。
“就这个了好不好?我们一人一块,感情不散。”
傅声远笑着点头:“好,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兄弟。”
颜凛付完钱后,手表就立马带在了各自的手腕上。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往回走,准备去吃饭。
在经过市中心广场时,颜凛突然‘哇’了一声。
“声远,你快看,广场上有人用玫瑰花摆了一个巨大爱心,好像是要表白。我们过去看看。”
还不等傅声远回话,颜凛就迈开步子往广场中央走去。
可才刚走几步,颜凛就停下了脚步。
傅声远跟在后面不明所以,疑惑的问:“怎么不走了?”
说话间,他抬头视线也落在了广场上。
只见沈桑宁身穿绿色军装,手捧着一束玫瑰,深情款款的站在外围温柔地注视着对面。
傅声远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站在用玫瑰花摆成爱心中间的李逸安。
原来,是沈桑宁在跟李逸安表白。
他们一个深情,一个满眼爱意,含情对视,宛如一对璧人。
傅声远脑中蓦然浮现出沈桑宁曾经信誓旦旦跟他说:“声远,我喜欢你,以后我要嫁给你做你的媳妇。”
如今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垂眸淡淡一笑。
颜凛看着旁边垂眸不语的傅声远,满脸担忧:“声远,你没事吧?”
傅声远转身离开,只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我已决定娶妻,她自然也要嫁人。”
第8章
吃完饭后,两人都承诺以后要时常通信联络感情,才依依惜别。
回到家,可能是因为在外面受了凉,傅声远喉咙干痒冒出几声咳嗽,脑袋也有些发晕,他来到客厅,打算去拿药箱。
这时,沈桑宁面带笑容的走了进来,将手里的玫瑰递给他:“声远,送给你。”
看着那娇艳的玫瑰花,傅声远脑海里瞬间就想起下午看到的沈桑宁求婚的那一面。
可让她更难受的是,玫瑰花香顺着冷风刮进傅声远的鼻间,更加刺激了他喉咙的不适。
他艰难的发出声音:“这话,是你要送给李逸安的吧?”
沈桑宁没察觉到傅声远话里的缕皱颤抖,自顾自的解释,“不是,是逸安说玫瑰花代表爱情,处对象的人都会送,我买来送你的。”
都到这时候了,沈桑宁还在骗他,傅声远心里越来越难受,呼吸都难受了起来。
可沈桑宁却没看到他的脸色,直直的把花冲在他面前。
“声远,你怎么不接?”
傅声远无心听她说话,他只想去拿药箱里的过敏药,缓解自己的痛苦。
一着急随手就挥开挡在面前的玫瑰花。
沈桑宁手中的花立马就掉落在地,看着花瓣全都落了下来,她眉头紧皱:“傅声远,你对逸安的恶意就这般大,连一束花都接受不了?”
说着眼见他的脚要踩在花上,沈桑宁想都没想就推了他一把。
‘嘭’的一声,傅声远身形不稳的撞上门,背部隐隐发疼。1
可他也顾不上疼了,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呼吸急促,像一条快要窒息的鱼。
再不吃药他就会死在这里,傅声远咬着牙站起,踉踉跄跄的爬到柜子前,颤抖着手打开抽屉,拿出里面的过敏药丸,甚至没有喝水就直接放进嘴里干咽。
一阵难言的苦味刺激着傅声远的整个味蕾,苦的他眼眶发红,嘴角却挂着笑。
再苦,但也及时的挽回了自己的命。
把屋子里的窗户都打开后,花香散去,刺鼻的味道也渐渐消失。
傅声远全身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终于从阎王那捡回了一条命,不知不觉整个人都变得无比狼狈。
沈桑宁早就不见了踪影,看着满地的狼藉,他无声的笑了笑。
其实平常他可以闻花香,但只要喉咙一旦咳嗽,任何花香都会成为危险的导火线,随时都会让他有致命的危险。
沈桑宁明明是清楚这一切的,可在关键时刻她却忘记了,满脑子只有那是李逸安说的。
玫瑰花代表爱情。
“可花有命重要吗?”傅声远脸色苍白,满心苦涩。
这时,院子外隐隐传来沈桑宁和李逸安的声音。
李逸安低沉自责的声音传来:“桑宁,都怪我,不是因为我选的花,你也不会和声远哥吵架。”
沈桑宁怒气冲冲的打断他:“你没错!这次是声远太过分了,我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哄他了!”
“他刁蛮任性!蛮不讲理!我这些年真是看错了人!护错了人!”
听着这些话,傅声远心里只觉无限悲凉。
多年的感情,比不过一束花,比不过随意一个人的挑拨。
寒风呼啸刮来,让他从身冷到心。
这一夜,傅声远独坐到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
傅声远点燃了火盆,把记载着和沈桑宁过往的日记本丢了进去,把他们这些年的相册也丢了进去,火光很快就将那些回忆一点点烧成灰烬。
这时,电话突然毫无预兆的响起。
傅声远一顿,转身拿起电话筒。
那头传来一道清越悦耳的女声:“你好声远,我是厉北萱,听伯母说你今天回上海,我去上海机场接你,可以吗?”
傅声远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对方是他马上要结婚的未婚妻子。
听着她温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语气,傅声远心念一动:“好,我下午三点会到上海,我们到时候见。”
挂断电话,傅声远面带笑容,提着行李箱锁上大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居住三年的地方。
那笑容是对沈桑宁的彻底心死,以及对未来人生的隐隐期待。
第9章
傅声远神情洒脱的上了飞机,丝毫不在意要是沈桑宁知道他离开了会怎么样。
等飞机冲上云霄,他也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至此,他和沈桑宁再见就是陌生人了。
另外一边,沈桑宁在医院陪了李逸安一夜。
但却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
沈桑宁不期然的想起了傅声远,心里的不安也越扩越大。
等医生说李逸安没什么大碍,不需要住院了时候。
她快速的把李逸安送回了家,就去找傅声远。
刚走到傅家门口,蓦然发现大门紧锁,沈桑宁眉头皱得死紧。
她心口急速一跳,内心深处隐隐有些焦躁。
沈桑宁上前就要打开门锁,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将门打开。
她快步走了进去,才发现傅声远包括他外公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只剩下空荡荡的屋子,让她心里无端发冷。
沈桑宁知道想要将屋子的东西都搬走,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到的。
她想到了一个震惊且心痛的事实,就是傅声远很早就计划着要走了。5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沈桑宁满目颓然,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傅声远会突然离开她?
但她这段时间也能感觉到傅声远的异常,好像他对她变得越来越冷漠。
可昨天也还好好的吗?
昨天……
突然昨天沈桑宁见到傅声远的情景突然浮现在她脑海。
他好像生病了还咳嗽,可她却还拿着玫瑰花往他跟前凑,可她明明知道他发病咳嗽时是闻不得花香的。
昨天怎么就忘了,她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沈桑宁瞬间脸色苍白,懊恼的恨不得一拳揍死自己。
昨天他那般难受自己都没有发现,明明以前她都把他放在手心里宠的。
可当时她却满脑子好像只想L?Z?到李逸安。
如今回想起,沈桑宁觉得自己好像鬼迷了心窍一样。
一时间她心如刀绞。
因为她已经意识到这段时间自己有多忽略傅声远。
明明他才是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这时,李逸安从门口进来,声音满是甜蜜和亲昵:“桑宁,原来你在这里啊……”
可看到她的脸色都有些苍白的时候,连忙上前温柔开口:“桑宁,怎么脸色这般苍白,是生病了吗?”
说着就上前伸手想要摸摸沈桑宁的额头,却被她躲过去。
李逸安手一僵,有些委屈的看着她:“我只是想看看你怎么了,而且我们现在在处对象不是吗?”
听了这话,沈桑宁脸色一僵。
她的脑海突然浮现出当年和傅声远一起发下的誓言。
“我沈桑宁起誓,一辈子做声远的守护神,一辈子要和声远在一起,永远护着他。”
一句句誓言如重锤直击他们心间,两人脸上更是一白再白。
明明发誓时那般虔诚,她怎么就忘了呢?
所以这才是傅声远要离开的原因。
这一刻,沈桑宁感觉心如刀割。
一旁的李逸安小心的观察着沈桑宁的表情,刚进来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这房子的周围一片空荡荡。
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傅声远怕是已经走了。
第章
李逸安心中有些快意,他走了最好,这样就没人能虑舟拦在他和沈桑宁的中间了。
以后他会和沈桑宁结婚,下半辈子,他一定可以过得很好。
李逸安藏好眼中的精光,慢慢靠近沈桑宁。
他温柔的劝慰:“桑宁,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本来声远哥来宜春也是为了给他外公守孝,孝期一过自然就回去了……”
“而你却因为我……决定留在宜春不走了,所以他才会不告诉你们吧。”
李逸安说到‘因为我’时,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得意和欢喜。
可听到沈桑宁耳里却如同一根刺般直接扎入心间,让她痛不欲生。
是啊,他们刚来的时候,明明说好了要一起回去的。
明明说好了要和他一直在一起的,为什么会为了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就轻易的舍弃了他。
这一刻,沈桑宁感到后悔莫及。
不行,总是待在这里后悔是没用的,傅声远既然是回上海了,她也可以回去。
对,她要回去跟他道歉,给他解释清楚,求他原谅。
沈桑宁这般想着,立马就起身往外走去。3
李逸安被吓了一跳,问道:“桑宁,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声远,跟他解释清楚。”
刚走出一步,就被李逸安拉住了手臂:“你要去上海?”
沈桑宁神情坚定,头脑也很清明:“对,去找声远,他不能就这样走了。”
说着,她想拉开李逸安的手。
可李逸安却不肯放,声音带着一丝委屈:“桑宁,我知道担心声远哥,可你有想过我没有,明明你昨天才跟我表白……”
表白一词说出口,灌入沈桑宁的耳里,让她神情一震。
李逸安以为是为了他,脸上浮现一丝欣喜,刚想再说什么。
却不知,沈桑宁震住的原因是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她就跟傅声远说。
“声远,我喜欢你,以后一定要嫁给你做你的媳妇。”
她明明早就跟傅声远表过白了,为什么会忘记呢?
沈桑宁猛得抽回李逸安握着的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一切都错了,我喜欢的是声远才对……”
说完,不再理会李逸安,转身往门口快步走去。
只留下李逸安脸色发白一人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沈桑宁回军区申请请假条也费了一番功夫,等她能去上海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她紧赶慢赶的来到宜春机场,想着这次一定要跟傅声远解释清楚。
这段时间是她被鬼迷了心窍,是应该要跟他道歉,请他原谅的。
沈桑宁这般想着,脚步飞快的往安检口走去。
可就在她要过安检口时,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秒沈桑宁的手臂就被拉住,她回头一看,是李逸安。
只见他双眼通红的看着她:“你这次去上海……还会回来吗?”
沈桑宁看着眼前眼眶通红的李逸安。
以往只要他露出这样的眼神,她就会心疼的不行,什么都答应他。
甚至将爱了很多年的傅声远也忘之脑后。
可现在傅声远毫无预兆的离开了她,沈桑宁好像彻底醒了过来。
第章
如今再看李逸安这个样子,只觉得很是烦躁。
沈桑宁皱眉抽回自己的手:“这个要看声远,他回来我会跟着一起。”
李逸安听了沈桑宁的话心里一沉。
明明之前对他百般温柔,甚至为了他都打定主意待在宜春不走了。
如今却因为傅声远走了,就对他这般冷淡。
不行,不可以这样,他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了。
李逸安心里暗自打着主意。
他垂下眼,神情看起来更加的哀伤:“桑宁,你们也知道我叔叔婶婶的脾性,你要是走了不回来,他们真的会打死我的……”
“……我也不是要阻拦你去找声远哥,但如果你真的不回来的话,……我能不能去上海找你?”
李逸安说着,脸色更加白了。
沈桑宁皱眉看着李逸安,刚想说点什么。
就听到广播里在播报:【各位旅客请注意,由宜春飞往上海的中国南方航空cw12821航班的检票口马上关闭,请还没检票的旅客抓紧时间检票。】
沈桑宁不想再跟他在这里耽误时间,随口敷衍道:“检票的时间快到了,我要先去检票,至于你说的事等我见了声远再说。”6
说着就不再搭理他,转身快步的去检了票,走进登机口。
李逸安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身影,脸色有些僵硬。
不过刚才他刚才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
沈桑宁是军人,现在在宜春军区,一般是不能随便调离这里的。
她这次应该只是请假,她肯定是还会回来的。
等她回到宜春,他还有机会。
这样想着,李逸安稍稍松了一口气。
……
而沈桑宁独自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才到上海。
刚落地上海,她就迫不及待的打车去了傅家。
傅声远的父亲是军官,母亲也是军校毕业的,所以傅家算得上是上海军政世家。
傅家坐落于上海的静安区,红瓦白墙的三层高的一栋房伫立在那里。
沈桑宁以为会和之前一样,看到的还是三年前安静的环境。
却不想刚下车,就听到里面传来热闹的声音,听得出来房间里面有很多人。
他们有些疑惑的皱眉,在他们印象里,傅家人都喜静。
就算是欢迎傅声远回家,也应该不会这般热闹。
难道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这般想着,沈桑宁心里不受控制的涌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还是要找到声远解释清楚才好。
沈桑宁没有再耽误的上前按了大门上的门铃,过了一会就听到有脚步声。
下一秒眼前的大门被打开,傅声远的母亲叶婷女士出现在门口。
沈桑宁看到她连忙笑着打招呼:“伯母,好久不见,声远回来了是吧,我是来找他的,我想见见他。”
叶婷看到沈桑宁时微微一愣,想到儿子这两天跟她说的一些事情。
她对沈桑宁就没什么好脸色,却也不想闹得太难看。
叶婷开口:“声远现在不在,有事出门了,我已经知道了你们之间的事,以后就别来找他了,……他就要结婚了。”
第章
闻言,沈桑宁大脑都一片空白,犹如晴天霹雳。
“……结……结婚?怎么会,不可能……声远他怎么可能结婚?”
叶婷眼里不带一丝情绪的看着她,不说话。
沈桑宁闭了闭眼睛,将眼底的惊惶压了下去。
她上前向叶婷微微躬身,声音透着一丝沙哑:“伯母,我和声远有些误会,请您允许我见一面,可以吗?”
叶婷看着眼前微微弯腰的女孩,心里不由一叹。
其实对于沈桑宁她都是从小看着长大,也知道她对自己儿子一直很好。
只是在声远认识她之前,就已经订了娃娃亲。
那时她觉得声远还小,想着等长大了再说。
长大后,叶婷原本也以为傅声远会退掉那门娃娃亲,选择眼前的这个女人。
半个月前叶婷想着最后一次试探性的问他时,当时还想要是儿子拒绝,她也会帮他去退婚。
却不想,儿子竟然开口就答应了。
这次回来听了他说的话,才知道一切的真相。
叶婷收回思绪,看着沈桑宁说:“你和声远的事他都跟我说了,既然你都有了别的选择就不要再耽误他了,你还是回去吧。”
说着就要转身往里走,却被沈桑宁一把拦住。5
她焦急开口:“伯母,您和声远真的误会了,我没有别的选择,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和声远说清楚的。”
“求您就让我见见他吧。”
叶婷看着沈桑宁忍不住刺她一下:“没有别的选择?可我听声远说你前两天才跟一个叫李逸安的男人表白?”
沈桑宁脸孔一白,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事是她做的不对。
叶婷最终无奈摇头:“我没有骗你,声远现在确实不在家。”
说完,也不再搭理沈桑宁就转身进屋了。
只留下沈桑宁满目怔松的站在原地。
而被他们一直提及的傅声远此时正在裁缝店里试婚服。
一身手工定制西装穿在傅声远的身上,衬得他身材挺拔,气质卓绝。
他仔细的端详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很满意。
想了想,还是转身看向身后不远处,开口问:“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沙发上此刻坐着一个身穿军装的美丽女人,如鬼斧神工般的雕刻的五官,清冷美丽。
明明全身都透出军人独有的气势,但她看向傅声远的眸子却盛满了温柔和……欣赏。
厉北萱慢慢走到傅声远身旁,嘴角噙着一抹好看的弧度。
她微微贴近傅声远的耳边,气息温热:“很俊朗。”
傅声远身子有瞬间的僵硬,耳根都有些泛红。
厉北萱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更深。
随即看着傅声远询问:“那就选这套?”
傅声远点点头。
之后两人携手回到傅家。
却在门口见到了一直都没有走的沈桑宁
沈桑宁看着傅声远牵着一个陌生女人的手从车里走出来时。
一时被刺激的红了眼。
她声音沙哑,不可置信的问:“……声远,你真的要结婚了吗?”
他紧了紧牵着厉北萱的手,看她好像陌生人一样,语气冷淡。
“对,我马上就要结婚了,跟你介绍一下,”傅声远看了一眼厉北萱,语气也变得温柔。
“这是我未婚妻,以后也会是我妻子厉北萱。”
第章
沈桑宁愣在原地,脸上布满了或震惊或悔恨或不解或迷茫的神色。
她摇摇头,就算是傅声远这般说了,她也不肯相信。
“……声远,你别开玩笑了,你是不是因为我跟李逸安表白所以才生气……”
“对不起,是我猪油蒙了心,但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们还是回到以前一样,好不好?”
傅声远毫不犹豫的拒绝:“不好,你不是有李逸安吗?还回来找我做什么?”
“还有我现在是有未婚妻的人,以后还是离我远点。”
说完也不搭理她了,只是笑着跟厉北萱说:“我们进去吧。”
厉北萱冲他笑着点头:“好。”
可刚走一步,就被沈桑宁拉住手臂:“声远,你不能对我们这般绝情,我们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你忘记了吗?”
傅声远不想再同她纠缠,面色表情的抽回自己的手。
“那些都已经过去,你们不是也忘记了吗?以后我们还是做陌生人吧,就算再见也不必打招呼的那种。”
沈桑宁瞳孔一缩,眼睛有些冒火。9
她还想伸手去拉傅声远,却被一旁的厉北萱抬手挡住。
“沈小姐请自重,声远现在是我的未婚夫,可不是你想碰就能碰的。”
沈桑宁也毫不示弱的反驳:“声远和我一起长大,我们感情深厚,也不是你说插足就插足的。”
厉北萱笑了笑,但看向沈桑宁的眼睛闪过一抹利光,随即消失不见。
她声音依然平和:“你们感情再深厚,他也选择娶我了,以后我会好好对他,不再让他受人任何伤害。”
“况且,沈小姐没有资格在这里叫嚣,毕竟你自己的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没处理干净呢。”
对于傅声远和他这个青梅的故事,厉北萱是知道一些的。
后来傅声远回来的那天,两人深聊过。
他也没有向她隐瞒。
沈桑宁知道厉北萱说的麻烦事是指李逸安。
顿时面色瞬间有些不自然。
沈桑宁还想再争取,看着傅声远解释:“声远,你知道我只是可怜他,我在意的只有你。”
在意他?
可如果时刻护着李逸安,只要是他的事就能立马舍弃自己甚至污蔑自己,是她口中的在意。
那这种在意,不要也罢。
而且现在在从她嘴里听到在意这个词,傅声远只会觉得无比讽刺甚至……恶心。
他冷冷的看着沈桑宁:“你可怜李逸安也好,真心喜欢他也罢,都已经跟我没什么关系了,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
说完就拉着厉北萱进了傅家院门,‘嘭’的一声关上大门,将她彻底隔绝在外。
一阵寒风吹过,沈桑宁都觉全身冷得发抖,心也渐渐冰凉。
沈桑宁的请的假快到时间了,可这边却还没有和傅声远解释清楚。
更何况他都要结婚了。虑舟
万般无奈下,沈桑宁用在宜春三年所攒的军功好说歹说换了一次重新调回上海的机会。
她重新回到上海军区,因为不想就这般放弃傅声远,她决定不回宜春了。
第章
之后几天,沈桑宁都想着各种办法想和傅声远说句话,希望能劝他回心转意。
可傅声远打定主意不再跟她有任何的牵扯。
而且等沈桑宁调回上海军区后,才发现那个厉北萱竟然是她的领导。
沈桑宁顿时感觉很是憋屈,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厉北萱布置了很多外勤任务。
她是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首则,这这样她被派出去执行一周的任务。
导致她都没有时间去求得傅声远的原谅。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李逸安,等了几天发现沈桑宁还没有回去,终于有些慌了。
他跑去军区打听沈桑宁的情况,却被告知她重新调回了上海。
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就这样被沈桑宁当破抹布一样给丢弃了。
李逸安咬紧牙,眼里闪过满满的不甘心。
等他回到李家时,就听到他婶婶阳阳怪气的声音。
“哎呀,怎么没见一直送你回来的那个军人丫头啊?哦,听说她已经走了回上海了……”
“我还以为L?Z?你真的攀上高枝了呢,怎么他们离开都不带你走啊?”
“还真当自己是凤凰呢,到头来还不是一直山鸡……”9
李婶婶的话越说越难听,李逸安的脸色愈加苍白。
他没有反驳只死死的抿着唇,默默的回到自己逼仄的房间。
只剩自己一个人时,他才放任自己痛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通红的眼眸,眼里满是志在必得。
他不想再过这样每天被贬低侮辱的日子,所以沈桑宁他是不会放弃的。
他要去找沈桑宁。
当天晚上,李逸安就偷偷坐上去上海的火车。
……
“明天就要举办婚礼了,紧不紧张?”傅声远窝在沙发上听着话筒那头颜凛的声音。
傅声远笑着回:“还好,就是你没时间来参加有些遗憾。”
颜凛也无奈的叹息一声:“没办法,马上就要放寒假了,学校里有很多事……”
说完这个,他突然想起什么又说:“我昨天回家,听我妈说,李逸安好像不见了,声远,你说他不会去上海找你那个青梅沈桑宁了吧?”
傅声远一愣。
这些天沈桑宁虽然没有再他的面前出现。
但他也听说了,沈桑宁又调回了上海军区。
而且厉北萱还是她的的领导,这几天为了不让她来打扰自己,就派她去出任务。
不过这些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他平淡的笑了笑:“我不知道,这些都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了。”
“也对,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是你现在的媳妇儿,怎么样她对你好吗?”
颜凛也不再提那些扫兴的人,话题立马转到厉北萱的身上。
傅声远正准备开口时,房门突然被打开。
傅声远转头一看,厉北萱一身军装正好从门口走进来。
他们在昨天就已经领了证,只差明天的婚礼了。
所以他现在跟着厉北萱住在上海军区家属院。
厉北萱看着他穿得单薄坐在沙发上,就去卧室拿了一床毛毯盖在他的身上。
原本还有些冷的身体瞬间暖起来。
傅声远冲她笑了笑。
第章
电话那头的颜凛见傅声远半响没有回话,疑惑道:“声远?你还???在听吗?”
傅声远立马回答:“恩,我在听……她对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明天做个帅气的新郎。”
“好。”
挂断电话后,傅声远就听到厉北萱温柔的声音:“刚刚是在说我吗?”
“恩。”傅声远点头,“说你对我很好。”
厉北萱笑着握住傅声远放在毛毯上的手指。
傅声远见厉北萱神情有些疲惫,轻声说:“去休息吗?”
厉北萱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带着深意。
傅声远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看你好像很累,所以问你要不要休息?”
厉北萱见他不好意思的样子,心里柔成水。
她连着毛毯把他抱住,头搁在他的肩上:“没事,还撑得住。”
傅声远知道她是为了明天举办婚礼后,能够有几天婚假陪他去东北看雪。”
虽然这两天才会抓紧把积累的军务处理完。3
傅声远想了想还是说:“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们不去也是可以的。”
厉北萱摇摇头:“我知道你喜欢雪,趁着现在能请到假就陪你去了,以后可能真的没什么陪你出去玩,你不要怪我才好。”
“怎么会,”傅声远伸手回抱住厉北萱,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厉北萱,我们只不过见过几面而已,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好?”
厉北萱低头对上傅声远疑惑的眼眸,声音低低:“如果我说我很早就见过你,你信吗?”
傅声远一愣,这他倒是没想到。
他和厉北萱的娃娃亲,是他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就订下的,那是厉北萱四岁。
后来,听说厉北萱跟着父母去了广州军区,一呆就是二十年。
中间好像没怎么回来过,她是在那里见到他的?
厉北萱看出他的疑惑:“在十五岁的时候我回来过一次,就见到了你,也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夫。”
却没告诉他,那次回来本来是为了退婚的,但见到他之后,她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冲动。
那时厉北萱也知道他的身边有个对他很好的青梅,还以为这辈子会和他失之交臂。
没想到他还是成为了自己的丈夫。
她一定会对他好一辈子。
等厉北萱从回忆里回笼思绪,发现身边的人很久没有声音。
她定睛一看,傅声远却是靠在她身边睡着了。
厉北萱如墨的眼里荡开一抹无奈的笑,微微起身将手穿过他的腋窝,把他扶了起来。
傅声远皱了皱眉,睁开眼睛后,笑着跟着她起身。
厉北萱小心的将他扶进卧室放到床上。
傅声远动了动,又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
厉北萱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才又去了书房。
还有一些军务没有处理完,要趁今天弄完。
明天之后的一个星期应该都没有时间了。
而同一个夜晚,沈桑宁站在野外营地,满脸苦涩。
她想到明天是傅声远结婚的日子。
声远,我就这样失去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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