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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短篇小说：干旱

的奀把三轮车停在“光彩希望小学”的院墙外,车子虽然停住了,但发动机仍没熄火,噪音很响,的奀回过头来吼了一声：“到了！”

何所柱抬头一望,这二层的小楼还是半新的,只是“光彩”的“彩”字掉了三撇。他忙付过车钱,一手拎着被褥、一手拎着行李箱跳下三轮车，头上、身上都沾满了灰尘,却抽不出手来拍拍。

院门前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谨慎地伸出双手想要接过何所柱手里的行李：“何村长吧？一大早就接到余镇长的电话,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何所柱笑着点了点头,问：“您是老李支书？”对方也点了点头,把何所柱手里的行李箱接过来说：“欢迎、欢迎！”又说：“我并不老,就是头发白得早,遗传的。”

院子里静悄悄的,小学放暑假快一个月了。

老李带着何所柱上了二楼,他一边走一边介绍说：“二楼的西边是教师办公室,东边的几间是村委会。村里原本准备盖几间屋子,后来看学校的房子这几间空也是空着,就搬了过来,能节省就节省一点。”

老李把何所柱带进了最东边的一间屋子,房间里除了一张木板床外,还有一张条桌、一把椅子,地面有刚刚打扫过的痕迹。

老李放下行李,一脸歉意地说：“白云村是穷村,就这小学还是安庆光彩的老板捐建的。白云村的乡镇企业数量是零,前几年还有个福建人办的砖瓦厂,办了两年多,倒闭了。就这条件,委屈了你。”

又说：“村子里的劳动力都外出打工去了,两千二百多户的村子,没有几户人家的屋顶上冒烟的,除了一些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几乎是空壳村。前任老支书从浦东的工地硬是把我给拉扯了回来,当了十几年的村支书,当成了钉子户,嘿嘿！”

“我跟余镇长说,你这是找不到人做种啊！我三年前就跟他要人,一直拖拉到现在,这下好了,飞机上挂油瓶——高水平,还给派了个大学生,只是委屈了你。”老李一直唠叨个不停。

“老李、你不用客气,我是自愿来的。”何所柱朝老李笑了一笑。

一大早,何所柱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昨天晚上,他失眠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往往很骨感,现实中的村庄离他的想象太远。乡村的夏夜,没有喧嚣,除了热只有静,太静了,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草丛中的虫鸣和稻田里的蛙鼓,使夜晚显得有点忧伤。

何所柱按了一下手机,发现已经上午八点半了,他睡眼惺忪地打开门,金铃和银铃兄弟俩带着一阵暑气闯了进来。还没有到大暑,天气就这么热了。何所柱昨晚听老李介绍过,这兄弟俩流转了村里闲置多年的水田,共有八千多亩,是远近闻名的种粮大户。

银铃一进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何所柱一支,带着哭腔说：“何村长,救救我们！”

“不会抽！”何所柱一边用双手挡住了他递过来的烟,一边问：

“什么事要我救？”他想请兄弟俩坐下,可只有一把椅子。

“大旱啊！何村长,老天两个多月滴水未落,池塘里上半年蓄积的雨水勉强将晚稻秧插下去,再不下雨,今年的年成就泡汤了！”金铃一边说一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条“红皖”。

“我真的不抽烟的！”何所柱再次推辞。

“不是给你的,是给村里招待客人的。白云村是穷点,可穷人家也有三亲四戚的。”送礼的人总有自己的逻辑和冠冕堂皇的理由。何所柱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又怕老乡们在背后说自己摆谱,不识抬举,就没有再推脱。

看见兄弟俩的嘴唇上都愁起了大水泡,何所柱安慰着说：“不着急,办法总会有的!”

金林兄弟俩刚走,村支书老李就肩扛着一袋大米来了。他左手还提着一个竹提篮,篮子里有几根茄子、黄瓜、四季豆。

老李进来时,何所柱正在泡方便面,老李一看就叫了起来：“这那行呐？楼下不是有厨房吗？这么下去还不把身体弄垮了,从明天起,就到我家去搭伙吧,反正也就多一双筷子的事。”

“老李,你太关心我了！”何所柱有些感动。

老李把提篮放下说：“这算么关心？”又说：“这点蔬菜放在往年真不算什么,可今年就不一样了,天一大旱蔬菜就显得金贵了。”他叹了口气。

老李今天是来请假的。他要去上海浦东一趟,儿子儿媳都在上海打工,小孙子也在那里,下半年小家伙就到了入学年龄,他要去接孙子回来念书。

老李说：“上海倒是能挣钱的地方,只要舍得出力气,在工地搬砖一天也能挣个两百、三百的,可是外地孩子在上海不能参加高考。”

何所柱答道：“地方保护主义嘛,在哪里都有,条件优越的地方显得就明显。”又说：“老李你要早点回来,我一来你就走,你把村子交给我就放心？”

“有么事不放心的,也没有什么大事,时间一长你就晓得的。嘿嘿！”

何所柱有些恋恋不舍地把老李送到院门口,老李刚出院门走几步,又折回到何所柱身边说：“金林和银铃昨天来找过你吧？其实干旱并非没有法子,只要肯下本钱。”

何所柱听了像遇见了救星一样拉住老李的胳膊问：“愿闻其详！”

老李答道：“上游钓鱼台、花凉亭水库里的水有的是,每日在渠道里白花花地流着,只是流不到我们白云。”

“为什么？”何所柱有些急。

“从白云村到镇上大约有二十多华里的渠道,由于年久失修,淤积严重,要想水流过来就必须清淤,就这么简单。”

“清淤要么靠人要么靠机器,村里现在几乎没有劳力的!”

老李见何所柱聚精会神,便又叹了一口气说：“不谈了,不谈了,找机器就要工钱,几万块钱的事,谈何容易,一分钱也会难倒英雄汉的！”

说完背着手,一头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晃晃悠悠的,他慢慢地往回踱,迈着乡村戏台上老生固有的台步,仿佛渠水能不能流进白云村与他无关。

何所柱一大早就在学校门前的公路上等的奀的三轮车,等到日上三竿也没有等到,于是拦了一辆去镇窑场拉砖的六轮,他要从镇上乘车去县城里找组织部的老王。今天是周末,他怕去迟了人早散了。

昨天下午,何所柱打电话给在省建筑公司的同学咨询过,请一台中型挖掘机一天的费用要四、五千元。从求雨镇到白云村的渠道清淤,工作量不小,没有十几天的工夫是难以完工的。

“必须要找到这五万块钱那!”何所柱对自己说。

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来到一个人地生疏的地方,难那！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只正在上架子的鸭子,硬着头皮往上爬,身后仿佛有一根竹竿正在“簌簌”地挥舞着。

在去白云村之前,组织部的老王找他谈过话,说以后工作上碰到棘手的问题就找他,能帮上忙的一定不推辞。昨天晚上、何所柱想起了老王的话,他把老王当初也许是程式化的官话当作了救命的稻草,他想紧紧地把它抓住。

六轮在路上出了故障,抛了锚。何所柱跳下车,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赶到汽车站,挤上车时,上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客车里一股汗臭味。持续的高温,老天又舍不得下场雨,沿途都是枯干的庄稼和忧心如焚的庄稼人。

到县城时已经十二点,县委机关已经下班了。离下午上班还有两个多小时,何所柱感到又饿又渴,就在车站外的一个面摊上点了一碗面条,要了两杯白开水。

从汽车站到组织部,要横穿过整个县城,刚刚被自己的体温蒸干的上衣又汗湿了一遍。从一点到两点半,他在组织部走廊里等了一个半小时,从两点半到四点,在会客室里又等了一个半小时,身上的衣服被空调彻底吹干了,他感觉到有些许的冷意。

四点过后,何所柱终于见到了老王。握手、寒暄了一阵后,何所柱便说出了白云村的旱情和来此的目的。他注意到,老王的眉头不自觉地蹙了一下。何所柱忙把自己带来的那条“红皖”从挎包里掏出来,轻轻地放在老王的面前。老王没有做声,只是眉头又蹙了一下,正好司机小蒋进来送茶叶,老王就顺便把“红皖”给了小蒋。何所柱看到老王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包“大中华”,便感觉到自己的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

司机小蒋出去后,空气似乎凝固了,只听见空调“嗤嗤”的风声。何所柱有些尴尬,他望着墙上一幅“天下为公”的字,心里却在想着是留下还是出去。

“小何啊,”这时老王打断了他的思路,说：“你不要在我这里瞎耽误工夫了,我这里又不出钱,我建议你去财政局咨询一下,好吗？”

他见何所柱有些失望的眼神,又安慰说：“你也不要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我等一会给你们余镇长打个电话,让他出出主意,你们镇长聪明着呐,平常点子就多,你放着这么好的资源不用实在可惜！”

何所柱于是冒着烈日赶向财政局,刚出门便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又开始出汗了,从烈日下进入空调房间,又从空调房间走到烈日下,何所柱成了一块热铁,正在反复煅烧、淬火。在财政局问询处,他得到的答复是：这个事不归财政局管,兴修水利每年都有专项资金,你应该去的地方是水利局。

财政局与水利局隔了两条大街,何所柱赶到水利局时,正是下班的时候,人鱼群一般地往外涌。刚才走得急,一停下来就感觉到累、渴,嗓眼里似乎在冒火。他一屁股在大门旁边的荫凉处坐下来,汗不住地往外冒。他一连打了两个喷嚏,有一种发泄感,就在他放肆地昂起头来准备打第三个喷嚏的时候,他看见了高中时的化学老师吴少里正站在自己面前。

吴少里不再是吴老师而在三年前就已经成为吴局长了。何所柱知道老师新的身份后,感觉到事情出现了转机,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他感到头不再昏了,感冒也似乎好了一大半,于是、便把来水利局的目地详细地跟吴局长说了一遍。

“你做得很对的！”吴局长肯定地说。

“修水利好啊！你一到白云村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知道农民最需要什么,许多镇长、乡长、村长在各自的位置多少年也没有看清楚老百姓需要什么,熟视无睹啊！真高兴,我为你的行为加分！”吴局长拍了拍何所柱的肩头。

“但河西县是贫困县,每年用来兴修水利的专项资金就那么几十万,分摊到各乡镇、村实在是杯水车薪了。去年你所在的求雨镇在渠道上造了一道闸门,我批给了他们两万元。除了年初申报的专项资金,我手头上也有少量的局长可支配资金,用在一些临时应急的项目上。这样吧,你给我打一个报告来,我支持你一万元,只有这么多了,多了就超越了我的权限。”

“谢谢吴局长,谢谢！”何所柱给他的老师鞠了一躬。

尽管一万元解决不了大问题,但多一万总比两手空空要好,万事开头难,这个头开得不算坏。

第二天一大早,何所柱从县城乘早班车回到求雨镇,吴少里让他一回去就去找余得水镇长。

“县官不如现管,他可是你的顶头上司！”吴局长讲这话时的眼神不是吴局长,而是吴老师。

昨天晚上,何所柱在水利招待所睡得很好,只是吹了一夜空调,整个人感觉软绵绵的,感冒也似乎加深了。

镇长余得水是从部队转业来的干部,当镇长也保留了在部队时的作风,不仅雷厉风行,而且有些武断。余得水对何所柱越级的做法有些窝火,这些刚出校门的学生做事不知道轻重,把镇长不当干部！尽管窝了火,但有了组织部老王和水利局吴局长的面子,他也只好把火头往心里压压。不仅不能发作,还要表现出格外的关心,这是余得水做官的原则,作为一镇之长,要维护好自己的形象，何况何所柱是为村民办事,白云村的村民也是他余得水的子民,对何所柱的工作表面上要大力支持。

余得水同何所柱通过电话,知道他一大早就要回来,所以余得水就在车站外面等候他。求雨镇很小,只一条破街道,一大早、破街上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镇长在等白云村的村长助理。余镇长爱才,一心为公,平易近人,余镇长辛苦了！

客车的到来带来的灰尘把镇长吞没了两分钟,两分钟后,露出尊容的镇长和村长助理的手握在一起,俩人都说对方：“辛苦啦!幸苦啦！”何所柱一边寒暄一边流鼻涕、打喷嚏,以感冒的事实说明自己的辛苦程度。

工作归工作,肚子要填饱,人是铁饭是钢嘛！余得水带着何所柱进了车站旁的小饭铺,点了茶叶蛋、包子、油条、豆浆。何所柱重感冒,胃口不好,只喝了一碗热粥。

“何村长呀,你真是舍近求远,不把我当兄弟呀！”镇长余得水一落座一句话就把何所柱拉到了同自己一条船上。

“得罪了,得罪了！余镇长,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以后还多多指教！”何所柱想起吴局长的叮嘱,就从心里对镇长尊重起来。

余得水一口吞下一个包子,说：“你刚来,有些情况不熟悉也难怪!清淤这件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就简单,不就是钱吗？”余得水满不在乎地一脸怪笑。

然后、他把嘴凑近何所柱的耳朵,笑着说：“这世界的钱就像暴发的洪水,一腰深！多的是,只是看你敢不敢拿？”

“什么钱？”余得水的话像滚烫的开水,把何所柱给烫了一下。

“农补！”

“农补？”

“对,农补！”余得水轻轻拍了一下桌面,又一口吞下去一个包子。

“那——、那能动？”

何所柱知道,国家每年给承包土地的农民每亩有近百元的补贴,由镇财政所每年年底打在每一户的银行户头上,这个钱能动吗？

镇长余得水似乎看清了何所柱的心事,他嚷了起来：“其他乡镇的情况我不知道,但求雨镇的情况我还是了如指掌的。如今还有几个土地承包户种粮？土地都流转给了外来的种粮大户,农补却都补贴在原承包户头上,种粮大户还要上交给原承包户每亩元的土地流转费,种粮大户们保障了国家的粮食安全,却得不到国家的补贴。”

余得水愤愤不平地喝了一大口粥,接着说：“不种田的,还拿着补贴,天底下就有这样的美事,国家每年拿出那么多的农业补贴,不就是为了调动农民种粮的积极性吗？不就是为了解决生产中的困难吗？”

余得水慷慨激昂的演说,让何所柱受到了感染,余镇长是有热血的汉子,何所柱相信自己找到了知音。

有了镇长余得水的帮助,何所柱很轻易地从财政所以白云村的名义领取了四万元的农补款。加上水利局吴少里局长特批的一万元,从求雨镇到白云村的渠道清淤工程就开工了。

求雨镇有两台挖掘机,一台是镇建筑公司的；另一台是属于一个叫吴老二的专业户的。何所柱先找到建筑公司经理,经理也姓吴,说话慢条斯理,开价七万,如果要讨价还价不能少于六万,少于这个数免谈,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何所柱只好作罢,转弯抹角地在镇唯一的一家游戏机房里找到吴老二,吴老二倒是很干脆,说自己这会儿正闲着,伍万元也凑合着干,赚多赚少都是赚吗,干嘛跟钱过不去？人闲生事、机器闲生锈！

吴老二还神秘地对何所柱说：“其实镇建筑公司五万也能干,但六万事后他会给你一万回扣,——这是公开的秘密！我们干个体的实打实做事,出一份力气拿一份工钱,不搞害人的事。”

“你现在知道他们生意好的原因了吧？打着集体的招牌排挤我们个体,弄些旁门左道。”

何所柱听后吓了一跳,辛亏手上只有五万元,要不一开始就钻进了一个套子。

给渠道清淤到第九天就完工了,这是何所柱天天催促着吴老二加班加点的结果。吴老二才干了几天就嚷着要歇息,其实是想玩半天游戏,这家伙玩游戏都上瘾了。何所柱说,每歇一天工就扣一万元。这招很灵的,吴老二只好老老实实地干活。

清淤一结束,求雨镇就有人说闲话,说白云村吃了亏,四万的事当成了五万的事做,不是被吴老二诈了就是村官太年轻,弦外之音是何所柱得了吴老二的好处费。何所柱根本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嘴长在他人身上又不能让人家不说。

好在很快就开闸放水了,白云村所有的池塘蓄满水用了一天一夜,水蓄满后,八千多亩即将枯干的晚稻秧苗及时地得到了灌溉。渠水流经的村庄,菜农的菜地也得到了浇灌,枯干的藤蔓开始返青,南瓜禾上又打起了金色的花苞。上半年点种的大豆、玉米、芝麻因干旱已颗粒无收了,一些留守的老人在地里重新播上萝卜和荞麦……只要有水就有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白云村的老人们说：“新来的村长别看年纪轻轻,办起事来还真不含糊!”

渠水从小学校的后门旁流过,听见奔流不息的水声,何所柱悬了二十多天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这水、一声声都落到了他的心底,带来一片清凉。这一阵子的汗总算没有白流。他站在窗前,望着白花花的渠水,突然感到很困乏,清淤和开闸放水的十几天里,他没有睡上一个囫囵觉,现在、终于可以补上了,他一躺下，就发出了动听的呼噜声。

何所柱敞开门窗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他是被一阵锣鼓声吵醒的。当他赤裸着上身走出房间,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时,望见金铃和银铃兄弟俩正伙同几个老汉一起敲打着锣鼓走进学校的院子,原来他们是给村里送锦旗来了。只见锦旗上面写着：“吃水不忘挖井人,幸福全靠共产党！”

何所柱笑了笑,觉得这句话真的能代表这群朴素的老农民们的心声。他跑进屋里穿好体恤衫,正准备到院子里去迎接他们,突然隔壁村委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响了。

“你那里闹哄哄的,干什么？”何所柱拿起话筒,里面传来组织部老王的声音,老王似乎不高兴。

“几个种粮大户正给村里送锦旗。”何所柱小心翼翼地回答。

“送什么锦旗？何所柱同志,你还蒙在鼓里吧？告你的举报信都寄到县纪委去了。纪委老梁私下里给我打电话,说求雨镇、白云村的一个大学生村官犯了事。第一条是挪用农补,这农补是国务院给农民的补贴,一个村干部随便能挪？第二条是给镇长的外甥谋私活,从中拿起好处费,你看、你看——、像些什么话？”老王越说越激动。

何所柱听了老王的话,头脑里“嗡”的一声,仿佛自己又变成了一块热铁,这会儿正在往冷水底沉下去。人心叵测那！他对着话筒,结结巴巴地解释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解释清楚没有？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种事情不经过调查是说不清的。

老王倒是听得很清楚,他在电话里说：“小何,你叫我怎么说你？你这不是挪用农补是什么？冤枉了你吗？没有吧。做事情要条归条,路归路的,特别是经济工作,忌讳含糊不清。你做的事出发点是好的,结果也不错,但方法不对。”

过了一会,老王在那头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说：“还有一件事你蒙在鼓里,我打听了一下,求雨镇建筑公司的经理跟那个开挖掘机的个体户原本就是兄弟,到求雨镇建筑公司去谈业务往往不是机器坏了,就是价格高得离谱,这兄弟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让外行的入套。”

何所柱听了老王的话,如梦初醒,怪不得求雨镇人说他拿了吴老二的好处费,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老王这会儿语气缓和了不少,他接着说：“拿回扣的事我相信你不会干的,但挪用农补这件事你要尽快写一个东西给我,尽量把事情说清楚些。”

何所柱放下电话后,发现四周都围满了人,大家都有些愤愤不平。

一个胡子发白的老汉说：“按理,这渠道我们早该修了,只是劳动力都外出打工去了,出不了工谁家还出不起几十块钱？这理我们到县里去帮你讲。”

何所柱向老乡们拱了拱手,说：“谢谢了,不麻烦你们！”

何所柱实在是想不开,一切发生得这样快,连一点铺垫也没有,这边刚刚灌满水,那边就收到了举报信,好像事先计算好了一样。知道他动用农补的除了财政所里的人,只有镇长余得水,但主意是他出的,清淤的活又是吴老二干的,如果像传说中的那样,吴老二是他的外甥,余得水举报是不符合情理的。财政所里的人更不会举报,如果他们举报,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财政所举报不等于举报自己违规吗？

这求雨镇的江湖,看样子水深着呐。

何所柱花了大半个晚上的时间,将自己来到白云村近一个月的工作情况向组织部写了一份详细的述职报告。里面没有一点主观情绪,只有客观事实。写完后如释负重,只是越想越委屈。

已是午夜时分了,室内有些闷,他踱到走廊上,望着不远处水稻田上的点点萤火,感到乡村世界是如此陌生,虚无缥缈、如梦如幻,离自己是如此遥远,他感到孤独和伤感。

“要离开这里,这里并不属于我！”

想到这,他又回到条桌前,在信笺上工工整整地写下——

辞职报告

经过近一个月的实践证明,本人不适宜于乡村工作,为了不影响白云村工作的正常开展,请上级部门及时安排合适人选。

特此辞去白云村村长助理一职。请予以批准为荷！谢谢！

申请人 何所柱

8月3日

何所柱在离开白云村之前，给远在浦东的老李支书打了一个电话辞行。

老李在电话里说：“何村长,委屈你了,但请你千万不要走,我过几天就回来请你喝酒。”

又说：“其实余镇长那人并不坏,也不是成心要赶你走,他只是给你一个下马威,提醒你他的存在,免得以后你不把他当干部……。”

何所柱谢谢了老李的好意,说准备回去考研究生了,以后会回来看他的。

何所柱同二十多天前来时一样,一手拎着被褥、一手拎着行李箱上了的奀的三轮车。

天刮起了大风,黑云在西天集结着,远方不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要下雨了！”的奀启动三轮车时似乎是自言自语。

十二个风暴赶到秋！

“是该下一场雨了。”何所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