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珠联璧合_重生之珠联璧合全文阅读_落落猫_笔趣阁

本故事已由作者：邹走走，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奇谭”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坐在我对面的女人长了两片薄嘴唇，一晚上了，它们一张一合，几乎没有停下来过。她一直在说关于她自己的事，可我还是没有想起来她到底是谁。

她说：“你们记得吗？大一刚入校那年，我的头发还是自来卷，后来专门去拉直，可自己又后悔了，一天洗了七次头，想要把自来卷再洗回来，却怎么也变不回来了，后来又专门去把头发烫成了卷发……”她边说边发出夸张的大笑，旁边的人也跟着笑出声来。

我并不觉得她说的有什么好笑的，可她满头的方便面一样的卷发，确实是有点滑稽。我的脸上浮起了一个笑，心里却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听了小早的话，来参加了这个同学会。

“对了，贺嘉雨，毕业了以后你怎么和我们都不联系了呢？最近在忙什么？”卷发女人突然问我，也许是久未做表情的我脸上突如其来的微笑提醒了她我的存在。

“我，我现在在花店……”

“你在开花店啊？”那女人提高嗓门，“真不错啊，挺适合你气质的，文文静静的。”

我没说话。

她又问：“有什么有趣的人或事吗？我觉得自己开店做生意的肯定比我们这些打卡上班的人遇到的人多吧？”

我想了想，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其实花店的老板是小早，我只是在花店里工作，而且，直到现在这一秒钟，现在我还是对这个一头卷发的大学校友毫无记忆。

”不会吧？你再好好想想。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吧。”

“倒是昨天我在店门口浇花的时候，有一个人……”

“什么人？男的女的？”

“一个男的。”我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他好像一直盯着我看。”

“是猥琐男吗？”卷发女旁边的一个戴眼镜的女人口气夸张地叫。

“倒也不是猥琐。他站在马路的另一侧，一直看着我，感觉好像认识我的样子。”

“那你认识他吗？”

我摇摇头，“从来没见过。”

“然后呢？”

“然后他就一直望着我，我心里有点毛毛的。后来一辆双层巴士开了过去，巴士经过以后，那个男人就不见了。”

“就这样？”

“就这样。”

我的故事太无聊了，没人发笑。气氛差到了极点。我应该闭上嘴的。我应该一早就找个借口离开这里。或者，我压根就不该来。可是小早说出去见见故人对我的记忆恢复有好处。

“哎呀，时间过得真快。”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一个短头发的女人开始没话找话说。“大家能再聚在一起也不容易，一毕业就各奔东西，散落在天涯了。好多人都压根联系不上了。”

众人跟着附和一般地点头。其实今天统共来的只有八个人。都是当年同一届毕业的校友。我们快要毕业的那年，有人在网上建了一个校友群，当年入群的有将近一百个人，不过活跃的也总是那么几个人。这次有人在群里发了要聚会的消息，当时在群里响应的人不少，可谁知道最后却只来了这么几个人。而且我对这些人都没有什么印象。

“对了，有一件事你们听说了没有？咱们的一个校友好像昨晚跳楼自杀了。”这时候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女人说。

“谁啊？”

“章执骞。好像是物理系的，我也是今天才听说。”

“对了，贺嘉雨，你和他应该挺熟的吧，他以前不是还追过你吗？”

章执骞？我开始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我用尽全力，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头也开始隐隐作痛。总是这样，只要我想要用力地回忆过去，头就会如裂开了一样地疼痛难忍。

我没有再想章执骞的事，只是在去洗手间的时候，把“章执骞“这三个字，记录在了手机的记事本里。

聚餐很快结束,我回到住处,冲凉之后昏昏沉沉地睡去。第二天早上醒来，在回想前一晚的聚会，脑中只有模糊不清的支离破碎的片段。像是整段时光都被泡在酒里一样。我打开手机，只有“章执骞”这三个字清清楚楚。

章执骞。我认识这个人吗？

我打开电脑,在网络上搜索“章执骞“这个人名。最先跳出来的是一条新闻“C城科研所一名前工作人员今晨坠楼身亡“。我仔细看了一下那条新闻,新闻里说警方已经确定了死因为自杀,而轻生的原因大概率可能是因为个人生活不顺。名为章执骞的死者性格孤僻不善与人交际，而且最近在工作中遭遇挫折也可能是他悲观厌世的主因。

新闻里附有一张章执骞生前的照片。照片里的男生穿着篮球衫，双手叉腰，露着白牙，笑容灿烂。可也许是出于隐私考虑，眼睛的地方被打码，所以看不清他的长相。我正要关掉网页的时候，却注意到了照片里，章执骞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项链，项链上的吊坠让我眼前一亮。我把那张照片一点点放大，心里咯噔一下，没错，那绝不是可以在街边小店就能买到的普通样式。应该是有人专门设计，然后手工打制出来的。更重要的是，我见过那个吊坠。

那是秋天的时候，我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说贺建强遭遇了车祸。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警察说，根据目击者提供的信息，是一辆小轿车在贺建强过马路的时候突然逆行加速，撞倒了他。据说司机还曾下车查看，但最终还是逃逸。警察说这个案子还在调查当中，让我回去等消息。他们把一个信封交给我，说是贺建强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时候，手里还一直握着这个东西。我打开信封一看，是一个项链。这个项链我以前从未见过。

贺建强的丧事很快就办完了。警方对肇事逃逸的司机的调查也没有什么进展，毕竟出事的路段是老城区，没有监控，目击者对肇事车辆的描述也很是模糊不清，事情只能暂时搁下。贺建强留下的东西被我扔的扔，烧的烧。后来我搬了家，那个装有项链的信封，也不知道被我弄到哪里去了。

贺建强是我爸，准确的说，是我的继父。他在我三岁的时候娶了我妈，我也从此改姓贺。他和我妈没有再生孩子。外人看来，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三口，日子平淡而温馨。事实上，在我十六岁之前，确实如此。

2

贺建强出事的前一个月，我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星期。医生的诊断是急性脑膜炎。病症凶险，但据说就在医生要下病危通知书的当口，我的病情竟有了奇迹般的好转。出院的那天，贺建强没来接我，一个年轻的男人来了。他低眉顺眼，语气温柔地问我感觉怎么样，见我不说话，他又小心翼翼地说：“小雨，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抬起头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他瘦高个，平头，戴着眼镜，高鼻梁，薄嘴唇，说话的声音很是沉着。我注意到他望着我的眼神很是温柔。

我问他：“你是谁啊？”

他却笑了，说：“我就知道你还在生气，咱们不是说好了，不管怎么样，咱们都还是朋友嘛。“

他帮我办好了出院手续，又和照顾过我的护士姐姐道谢，我注意到别人对他的态度都很客气。趁他去洗手间的时候，我问护士姐姐：“那个人是谁啊？”

护士姐姐睁大了眼睛盯了我好几秒钟，确定我没有开玩笑以后，又赶紧用手摸了摸我的脑门。“你没发烧吧？他是林少轩，你的男朋友，啊不，你的前男友。”

我听的一头雾水。林少轩，我的前男友。可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接着问：“那他是干什么的？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重光医院的医生，他……”护士也许真的是被我茫然的神情吓到了，她说：“你先在这呆着别动，我去去就来。”

她找来了我的主治医生。医生在和我做了简单的对话后，确定了我确实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但我的生理机能已经恢复到了可以出院的标准，所以剩下的恢复，可以在家里进行，我还是可以按照原计划出院。我和医生说话的时候，那个叫林少轩的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送我回家的路上，他开着车，我坐在车的后座。我注意到林少轩一直从后视镜里偷偷地观察着我。有好几次，我们的目光几乎就要撞在一起，他却很快地回避过去。后来我还是忍不住了。我说：“我们是为什么分的手？”

他一下子有点没听明白。他说：“什么？”

“护士说你是我的前男友。那我们是为什么分的手？”

“哦，是这样，“他有些紧张地呼出一口气，“都是我的错，我没能经受的住外界的诱惑，我们研究所新来了一个女研究员小覃……”

“可是他们说你是重光医院的医生。”

“是的，我说的研究所就是重光医院的一个部门，我们现在正在研究一个新的课题，所以成立了研究所……”他停顿了几秒钟，又说“我挺对不起你的，小雨，真的。但是，我答应过你，会一直以朋友的身份关心你照顾你的。我说到做到。”

他说的义正言辞，见我没有任何反应，他又追加了一句：“伯父也同意的。今天我来接你出院，就是他的意思。他说你性子太冷，多个朋友多条路，还说什么时候，让我带着小覃和你一起去家里吃饭……“

看见我的脸色不对，他终于住了口。

林少轩口中的伯父是贺建强。仅凭这一点，我就可以确定，这个林少轩绝对有问题。而且，从小到大，我对异性的审美一直没怎么变，这个文质彬彬，一股书卷气的林医生，怎么看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们没再说话。车一路向东，向我的住处开去。我望向窗外，城市的样子似乎一点也没变，可却总有种恍若隔世的疏离感。我不明白，我住院仅仅两个星期而已，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理不清头绪的事。

回到家，小早已经在等着我。小早是我的邻居，大我两岁从小和我们住对门。我十五岁的那年，因为她父母工作调动，他们一家搬到了外地。后来，我上大一的时候，在图书馆里偶遇了她。聊起来才知道，小早又考回了C城的大学。我不善与人交际，大学里，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她毕业以后，找到了一份公司文员的工作。后来又辞职开了花店。我毕业以后，工作没有着落，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也还是小早找到我，说如果不嫌弃，就先在花店里给她搭把手。花店的二楼有一间用来存放杂物的小屋子。我和小早一起把那间屋子打扫干净，然后我就住了进去。小早问过我，“为什么不回家住？贺叔一个人也挺孤单的吧？“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小早也知道贺建强不是我的亲爸，也许她以为因为这个，我和贺建强有了什么恩怨纠葛，她也不再追问。

我和贺建强的恩怨究竟是什么，我从未告诉任何人。因为那是我至死都想忘记的事。

3

母亲还健康的时候，贺建强对我是不错的。母亲生病那年我十三岁，得了慢性肾炎的她办理了病退，在家养病。到了我十六岁的那年，她基本上就长期地住在医院里。

那年冬天的一个下雪的夜里，家里的暖气坏了，我缩进被子里瑟瑟发抖。贺建强进了我的屋，他说要给我加床被子，可盖在我身上的，除了被子，还有他的身体。

母亲在我上大学的第一个月去世了。然后，贺建强开始来学校找我。他送给我的舍友很多礼物，有零食，还有附近商场的购物卡。在舍友们看来，他就是一个慷慨亲和人畜无害的慈爱父亲，而我是个叛逆冷漠不近人情的混蛋女儿。她们一边疏远我，一边又如忠诚的密探一样无时无刻地向贺建强告发我的行踪。我今天吃了什么，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有没有和男生说话，如果有，那男生是谁，我们都说了什么。

我开始逃课，也尽量不呆在宿舍里。我不与任何人说话，总是独来独往。为了不用贺建强打给我的生活费，我找了好几份兼职的工作。有的时候烧烤店打烊晚，我就睡在店里。

我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直到我出院后的半个月，警察找到我，说贺建强出了车祸。我在停尸房见到了他的遗体。他的脑袋上有一个大大的洞，这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变形，可他的身体我是认识的。警察安慰我，让我节哀顺变。我点点头。我想，也许这世界上真的是有神灵的，我的祈祷终于被听到了。

办理贺建强丧事的时候，林少轩也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的，她自我介绍说姓覃。她谦和有礼，尽量表现的落落大方，也许是怕我这个被她横刀夺了爱的前女友怨恨。我冷眼地看着她和林少轩忙进忙出，始终不明白他们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林少轩真的和他口中的贺伯伯打过交道，那他就应该明白，成为我男朋友这件事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

可是他们对我如杂草般觅缝而出的怀疑毫无察觉，仍然在我的生活里扮演着好朋友的角色。林少轩甚至还去花店里买过好几次花。小早从他的口气里看出我们像是认识，就问我他是谁。我叹了一口气，告诉小早说，这个人说他是我的前男友。小早知道我失去了部分记忆的事，所以对于我的回答也没觉得奇怪。那个时候她自己也刚失恋，所以对劈腿的男人深恶痛绝。林少轩再去买花，跟我打招呼，问我感觉怎么样的时候，小早就在后面酸溜溜地说：“哟，林先生你的心里还真是充满了爱，都在给新欢买花了，还关心旧爱的死活，真是大爱无疆啊！”林少轩一脸尴尬，苦笑着付了钱，离开了。

小早望着他的背影说：“对于这种渣男，就别给他好脸色看。他顾着和那个姓覃的狐狸精你侬我侬，还不忘了回来吊着你，怕那边搞砸了，将来好再有个垫底的！”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过分，小早又说：“你也别老是呆在店里哪都不去，我觉得你还是多出去见见人，也有点交际，说不定你能更快的恢复记忆，而且，有可能你会遇到更好的人呢。”她想起来我跟她提到过的，微信群里要组织同学会的事，她说：“听我的，你去参加这个同学会，要不然你迟早会闷出病来的。”

实在是怕了小早的碎碎念，我只好提着水壶，去外面浇花。抬起头的时候，玻璃门的反光里，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热切的目光。我转过身，他就站在马路对面，他望着我，眼神复杂，可嘴角却带着一丝微笑。我四处看看，确定他就是在望着我。一辆双层大巴从我们中间的马路上驶过。大巴离开我的视线后，那个男人也不见了。

我并不认识他。可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有一些什么东西，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4

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终于在网上找到了一个疑似章执骞的博客。说是疑似是因为我无法百分之百的确认。但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实属难得。网上关于章执骞的资料很少，我在这有限的资料里找到了一张他高中时参加物理竞赛的奖状。这张奖状的照片被发在一个课外辅导机构负责人的微博里，我顺着这张照片下的评论，找到了两个认识章执骞的人的微博，又在其中一个网名叫“橘子香水”的微博里找到了一条疑似写给章执骞的推送。

“谁爱的多些，谁就更贱。这句话是真理。我对骞，骞对她，都是如此。”这条微博的下面有一条评论，也是“橘子香水”自己发的。评论里面什么也没写，只是@了一个人。我点进那个人的微博里，几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全都是一些抽奖的转发。但个人资料里，有一个网站。我点击进去，是一个已经停更很久的博客。博客的名字叫，“随风”。注册名是几个英文字母“WANJY”。

我开始看他的博客。从六年前开始，几乎每个月都会更新几次。内容大概分为三类，一类是转载分享各种学术文章，大部分都是英文。我的英文很烂，所以几乎完全看不懂。第二类是普通的生活记录，趣事分享，旅行见闻。还有一类，是对一个女生的怀念。他从没有提及女生的名字，文章里都用“她”来代替。博客里详细记录了他对“她”的一见钟情，相思之苦，还有后来这个“她”的死亡。他说在大学毕业的那年，“她”从城北一栋楼的七楼上跳楼自杀。他的精神就是在那件事之后开始消沉的。在那之后更新的博文就再也没有任何生活旅行的内容的，除了关于“她”的，就是转载而来的全英文的学术文章。

如果这真的是章执骞的博客的话，那么，他文中的这个“她”又是谁？章执骞和我们是同级生，博文中说“她”在大学毕业时候跳楼，那是指章执骞毕业的时候，还是“她”毕业的时候？我在微信群里找到了参加聚会的几个女生，私底下问了一下，有没有谁知道毕业那年有同校女生跳楼的事。可是没人知道。有人回复说“跳楼的人里，我只认识章执骞。”也许是觉得所说不妥，又赶紧发过来一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死者为大阿弥陀佛。”

算了，就这样吧。我放下手机，合上电脑。走到窗边，聚会的时候，她们说章执骞曾经追求过我，可我还活着，显然不是他博客里的那个“她”。而章执骞也已经追随“她”的脚步跳楼自杀，我对他再好奇，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也许，这一切都只是白忙一场，我找到的那些资料，根本不是章执骞的。

我呼出一口气，拿起外套，准备出门买烟。我抽烟的事没人知道，连小早我也瞒着。我知道吸烟有害健康，但当我脑子一团乱麻找不到出口的时候，只有香烟能让我平静。

隔壁小卖店的老板娘是个大嘴巴，和谁都能掏心窝子，所以我从不在那买烟。走出两个街区，再过几条马路，有一个大的商场，商场的负一层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烟我都去那。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手机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我弯腰去捡的当口，一对情侣从我的眼前经过。那女孩正在口气亲热地跟身边的男人说着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等我直起身来，我意识到了那女孩是小覃，可她身边那个搂着她的男人，却不是林少轩。

我跟着他们，走了大概二十分钟，看到他们走进了马路对面的一家饭店，靠窗的座位上，一个像是在等着他们的男人站了起来，向他们露出微笑。小覃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个男人热情地握手。服务员拿来菜单，他们一边点菜一边笑着聊天，三个人的脸上没有任何别扭的神态。

我感到一阵眩晕。那个与他们谈笑风生的男人，正是林少轩。可是，林少轩不是和小覃是一对吗？为了和小覃在一起，他抛弃了我，然后以朋友的身份留在我的身边，可我眼前的这两个男人里，明明是另外一个男人和小覃更加的亲密。我上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俩还是一副爱侣的模样，那也不过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他们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和平分手，小覃另觅新欢，还能有本事让她的新欢旧爱同桌共饮把酒言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头隐隐作痛。头顶上像是有个黑暗又危险的漩涡在不停地吞噬着我的精气神。我不敢再做停留，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做了两件事，第一，我打电话给林少轩，约他和小覃一起吃饭。接到我的电话林少轩很是吃惊，他说：“这么久了，小雨你还是第一次主动联系我。”我说：“我住院的事，我爸爸的事，你们俩都帮了不少忙。我再没心没肺，也该请你们吃顿饭，表达一下对你们的谢意。”不等他客套，我就用不由分说的语气说：“那就这么定了，这个周六下午五点，我在城南的巴西烤肉店等你们。”然后我挂了电话。

周六的时候，他们俩果然一起出现了，手挽着手，穿着颜色相近的情侣服。小覃扎了一个马尾辫，看起来比那天我见到她时干练了许多。那天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时，小覃的头发是放下来的，笑容也比现在更放松一些。

那顿饭没有什么意外，一切都按部就班。他们两个人的演技不错，如果不是我撞见了那天的一幕，论谁也不会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表演的天衣无缝，却让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怀疑。继续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显然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是有莫大的好处的。可这好处是什么？林少轩和小覃是研究所的同事，难道这件事和他们那个研究所有关系？

过了几天，我去了重光医院一趟，我告诉接待处的人，说我要找研究所的林少轩医生。可是他们跟我确认了好几次，都说目前重光医院里根本没有什么研究所，至于林少轩这个名字，他们更是听也没有听过。

第二天在花店里我问小早：“你第一次听说林少轩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小早一脸好奇。

“我怀疑我们根本就没有在一起过。”

“什么什么？我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脑中完全没有一点和他恋爱的记忆。而且，他怎么看也不像是我喜欢的类型。再者，说句自轻的话，他的条件那么好，我们怎么会有交集，又怎么会成为恋人的？”

“失忆是因为脑炎后遗症，而且，你长得好看，男人会喜欢你太正常了。“小早不以为然。“你忘了小的时候，咱们街坊的小虎子，小路子都追过你……”

小早的话让我想到里一件事，“那上大学的时候呢？有人追过我吗？“

”那得问你自己了，我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想知道，那个时候我有没有和你提过，有人追我什么的。你有印象吗？“

我急切的样子也许是吓到了小早。她脸色变得有点紧张。”你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对不对？医生有没有说你什么时候能够恢复记忆？“

我苦恼地摇摇头。“自从我在医院里醒来以后，我的脑子就像被人用水洗过一样。我发现，我忘记的都是近几年发生的人和事。而长久一些的事情我都还记得。”

“比如什么？你还记得什么？”小早问。

“我还记得你啊。我还记得你们一家搬走，还记得在大学图书馆里和你重聚。”

“那你忘记的是什么呢？”

“大概就是上大学的时候，还有大学毕业以后的事。但是我又记得我大学毕业，你收留我来花店的事。我的脑子一团浆糊，具体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小早握住我的手，“你别着急，让我想想。我第一次听你说‘林少轩’这个名字，就是最近，他来买花，我看你们像是认识的样子，后来问你他是谁，你才告诉我的。”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提起过？”

“从来没有。”小早摇摇头，“不过，我也不惊讶。我了解你的，从小到大，你很少跟别人主动提起你自己的事，你是个很好的听众，但不太善于倾诉。”

“那在此之前，就是我生病之前，你也没有觉察到我有任何失恋的情绪？”

“没有。不过我知道你不开心是真的。”小早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现在贺叔也不在了，我斗胆问你一句话，是不是因为贺叔不是你的亲爸，所以你才一直不接受他？”

想起贺建强，我的脸色骤变，小早赶紧摆摆手：“你不用回答的。对不起，我不该问你的。”

我说：“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问题。”

小早有点不自在了。她说：“你先在店里呆着，我去趟银行。”

小早走后，我打开手机，微博里果然有一条私信。发件人是“橘子香水”。我点进她的微博里，最新的两页里都是她正在筹备婚礼的消息。她和未婚夫是三个月前在海岛度假的时候认识的，过程浪漫如爱情电影。她是个喜欢分享生活的人。一天前，我给她发了私信，告诉她我要见她，她一开始并没有理会我的私信。但我在第二封私信里准确说出了她未婚夫的名字以及工作的公司和职位。我告诉她我有关于你未婚夫过去的惊天猛料，想要在她结婚前当面告诉她。

当然这是个卑鄙的阴谋。我压根不认识她的未婚夫，而我得到的那些关于她未婚夫的信息也是从她微博里的蛛丝马迹里寻觅出来的。他的身份，工作地点，有心之人，不需要多少功夫就能在网上找到。

我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关于章执骞，我还有一些问题想要问她。

我的拙计果然管用，她果然就上了勾。她在网络的那端以为我是个曾经与她的未婚夫有一腿的人，想要在他们结婚以前敲他们一笔，所以早早地摆出了一副护食的正室的模样。这样的气场太强，以至于她刚走进咖啡馆，我就认出了她。

这就是我做的第二件事。

5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我一直没有和林少轩联系，他和小覃发给我的信息，我一概不回。林少轩也许是觉出了一些什么。他来花店找我，眼神里透露出紧张。“小雨，最近好吗？”他问我。

“你是指我的身体恢复情况，还是我的记忆恢复情况？”我浇着花，眼皮也没抬一下。

他没料到我会这么问，尴尬地笑了一下，说：”当然，都关心。我们是朋友嘛。“

我放下手里的水壶：”那我问你，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曾经养过一条狗，它叫什么名字？性别是什么？“我盯着他。

“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还有，我上中学的时候，有同学给我起了外号，后来这个外号跟了我好几年，请问，这个外号是什么？”

“……”

“原来这些对我来说挺重要的事，在我们交往的时候我都没有对你说过啊。”我冷笑一声，“看来咱们之间的交情，也不过如此。”

“小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能不能告诉我？”

“在我确定你的真实身份前，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这个时候有人来买花，他不得不先住了嘴。

“有话不能在这说，今天晚上八点，你和你的女朋友一起来找我。有些事，我也想跟你们开诚布公。”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好吧。&#;

八点的时候，花店打烊。我关好店门，让等在外面的林少轩和小覃从侧门进来，我们一起坐在我二楼的小房间里。我把泡好的茶端给他们。他们两个人还是一副珠联璧合的样子，只不过我在他们故作镇定的样子下捕捉到了一丝慌乱。

我们喝了几口茶，还是没有人开口说话。我不想再耽搁下去，糊里糊涂的日子，我也过够了。

“林少轩，覃庆媛。如果这是你们的真名字的话，我想你们根本不是情侣，对不对？“

他们两个人诧异地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但是你们之间，有着在同事的基础上，某种你们必须联合在一起的关系。当然，这种关系可能与私人情感无关。我猜，可能与你们所从事的事业有关？“

他们俩还是没有说话，但我可以看出，我刚才的话让他们俩吃惊不小。面对我的直视，小覃有点回避我的目光，林少轩也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重光医院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研究所。却是曾经有个科研小组。那个小组成立与五年前，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小组解散了。我在图书馆里找到了五年前的报纸，报纸的报道里写着‘重光医院成立精英科研小组愿为新药开发攻坚克难’。我拿着这份报道的复印件，再次去了重光医院，想要找到当初参加这个小组的组员名单。“我望着林少轩，他的鼻头开始冒汗了。

”然后呢？他们给你了吗？“小覃问我。

“当然没有。即使我骗他们说我是有百万受众的自媒体的记者，想要组员名单完全是因为我们想要做一期专题，‘那些为勇攀科研高峰而默默耕耘的医学工作者’，可他们还是不同意。”

“后来我又去了几次，还是回回碰壁，直到最后一次，一个上了年纪的行政主任接待了我，他说虽然组员的名单不能给我，但是可以给我看看他们医院历年来所获得的荣誉。我跟着他去了办公室，整整一面墙上，挂的都是近十年来重光医院在医疗科学方面所取得的荣誉。还有一些大人物给医院颁奖的合影，已经装裱起来的海外报纸对获奖消息进行报道的简报。我看的很仔细，果不其然，我在其中的一张百人大合影里，找到了熟悉的脸。”

“你看到我的照片了，是吗？”林少轩的情绪平复了不少，说话的口气也冷静了不少。

“是的，我不光看到了你的脸，还有另外一个人。”我望着小覃。

“小覃？”林少轩问。

“不是小覃，但我想这个人你们两个估计都认识。”

“到底是谁？”

“章执骞。”说出他的名字的那一瞬间，我注意到小覃的呼吸漏了一拍。

继父车祸死后，我重病失忆，暗暗调查才知全是男友苦心设计

“那张合影上有一行题字‘重光医院与恒宙科研开发公司第一届交流合作洽谈会’，你们两个人分别站在合影最左边的第二排和第三排。”

他们两个人没有说话，神色严峻地注视着我。

”我在网上搜过，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叫恒宙科研开发公司的企业。我想，这个公司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不过重光医院是个专门治疗精神疾病的医院，这我是知道的。“

“自从我出院以后，我就觉得一切都有种不自然的奇怪。我像是活在某种奇怪的设定里，哪些能记住，哪些又记不住，而且关于某些东西，我的记忆与同时经历过的人的记忆完全对不上。”

“你想要说什么？”

“虽然还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但我觉得我是一场阴谋的受害者。这个阴谋的参与者有你们两个，还有章执骞。我不明白这背后的动机，也许是一场变态的科学实验？我大概是你们实验的一个样品？而章执骞的轻生，也许也和这件事有关。也许是畏罪自杀？”我冷笑了一声。

”你认为我们能从这件事里获得什么好处？“显然我的话让小覃生气了，她的声音也变得尖锐了起来。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知道。章执骞已经死了，所以，只能请你们告诉我。“

这确实是我最大胆的猜测了。我没有任何证据来支持我的推论，有的，只是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和从”橘子香水“那里听到的一些关于章执骞的回忆。

和”橘子香水“的会面一开始很不顺利，她对我怀着强烈的戒备心和敌意。直到我向她坦诚了一切。我告诉了她我是如何失忆，如何从同学会上获悉章执骞的死讯，发现章执骞脖子上的项链，以及如何找到她的微博又设计引她出来见我。我告诉她，我之所以这样做，只是想要找回记忆。我总觉得，在某种层面上，章执骞与我有过交集。

那天我们在咖啡馆里聊到很晚。我问她知不知道章执骞的身边有过一个跳楼自杀的女孩。她思考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我用手机找出那条她@章执骞的微博问她微博里的那个“她”是谁。她说，我从来没见过她。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橘子香水”说章执骞是她高中时代的学长。因为学业和运动都很出色，所以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她一直崇拜着他。她虽然没能考取他的大学，可他们俩的大学相隔不远。所以作为一个黏人的学妹，她时不时地会去他的大学里找他。

“你不知道，从高中的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女孩就很多的。那个时候我为了接近他参加了学校的网球俱乐部，其实我运动根本不行，充其量就是板凳队员。有一次，我们网球队去外校比赛，我终于有了和他独处的机会。回去的路上，有个女孩一直跟着我们。眼睛一直盯着他看。后来还莫名其妙地哭了。我问他认不认识那个女孩，他说不认识。后来我们上了公交车，她没跟上来，就站在车底下看着我们，不，准确的说，她一直看的都是章执骞。现在想想说不定就是一个迷恋他的跟踪狂。真是恐怖。“

她自己对章执骞的迷恋结束与几年前。那个时候，章执骞看穿了她的心思，于是明确地告诉了她自己爱上了一个女孩。但对于这个女孩的信息，他却是不愿意透露的。为了这个“橘子香水”还喝醉了酒，跑到他的面前哭，可章执骞不为所动，打了一辆出租车，让舍友的女友帮忙，把女孩送回了她自己大学的宿舍里。

“他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关于那女孩的任何信息吗？”我问“橘子香水”。

”没有。我只知道，他对那女孩很好，愿意献出一切的感觉，每次提起她，他的眼神里都有光彩。不过，好像他的爱没有得到相对的回应。那女孩好像对他一直都是淡淡的。”

“他们没有在一起过吗？“

“据我所知，应该没有过。不过也没有把章执骞拒与千里之外。就是吊着呗。要不然是狐狸精呢。章执骞也吃这一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苦笑着说：“章执骞是我的初恋，我为了他做过好多傻事，他比赛的那年，为了帮他祈福，我不眠不休地一晚上折了八百八十八只千纸鹤，可是送给他的时候，他看都没看就扔到了一边。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傻，我做的那些事，也只是把自己感动了而已。“

”你说他参加比赛，是什么比赛呢？”

“是什么科学竞赛，听起来很高深的，章执骞的理科成绩一直都是出类拔萃的，高中的时候就参加过全国物理竞赛，还得了二等奖呢。”

事到如今了，提起章执骞的出色，“橘子香水”脸上依然还有与有荣焉的神采。

“那你最后一次见到章执骞，是什么时候？”

“我刚上大三的时候，我在外面找实习的机会，在大街上偶遇了他一次。他看起来精神状态很差。我差点都没有认出来。后来我跟以前的同学打听了一下，那个时候他已经去了一家什么科研开发公司下属的研究所里工作了。那天我们也就是简单的寒暄了几句，没说什么特别的。”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橘子香水”长叹一口气，“再有他的消息，就是在网上看到了他跳楼自杀的新闻。我一开始不敢相信是他，确定了以后，我都哭了。”她的声音又有了一点哽咽。“虽然我现在要结婚了，但章执骞毕竟是我第一个喜欢过的人，这种心情你能理解吧。”她叹了口气，“真不敢相信，他已经不存在与这个世界了。也许在另一个时空里，他能幸福吧。”

“橘子香水”把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

6

空气凝结了好几十秒，坐在我对面的林少轩终于还是开口了。

“你只猜对了一半。”

“林哥！”小覃口气激动地喊住他，让他别在继续说下去。

“小覃，算了，咱们也别演了。咱们不是专业的演员。我已经累了，你也累了吧？”

小覃不说话了，她的神情渐渐地软了下去。

“贺嘉雨，你错了。”林少轩摘掉眼镜，张开手掌盖住自己的眼睛，指尖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一口气后，他语露无奈地说：“处处小心，却还是变成这样。我对不起章执骞，虽然要违背和他的约定，但我实在无法看你如此冤枉他。尤其是在他为你做了那么多的牺牲以后。”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林少轩看了小覃一眼，又接着说，“这个故事，听起来会很荒诞，但在讲故事之前，我们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小覃一定也是知道的。她说：“好吧，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

他们两个一起站起来。林少轩说：“我的车就在楼下，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下来。我们等你。”

他们一前一后地下了楼。我心里慌乱又充满好奇。我并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可我一秒钟都没有耽搁，我抓起包和外套下了楼，钻进了林少轩的车里。

车一路向北，穿过闹市，驶入郊区。车窗外的景物越来越荒凉，我开始有点害怕。我问：“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可开车的林少轩以及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小覃都不说话。

又开了十几分钟，车停了下来。他们两个一言不发地下了车，我也只好跟着。环顾一周后，我才意识到，这是北郊的烂尾楼群。多年前，开发商在这里开发了新的楼盘，想要建一片高档高层小区，可后来资金链断裂，工程停滞，又因产权问题复杂，一直找不到新的商人接盘，这几栋楼就彻彻底底地烂了尾。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吹日晒，现在早已是杂草丛生。它们就如同高耸而寂寞的骷髅，终日只能与野猫野狗和探险者为伴。

我抬头看看，在没有月亮的黑夜里，这些沉默的遗骨看起来更是阴森恐怖。

小覃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着路。我跟着他们俩战战巍巍地一路从没有栏杆的楼梯上到了第七层。

林少轩和小覃一步步走到楼层的边缘处。他们两个人都看着我，神情诡异。

“贺嘉雨，站在这里，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林少轩问我。

我一头雾水，摇了摇头。

他扶了一下眼镜：“那年的七月十日，你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贺嘉雨，你就是那个跳楼自杀的女孩。”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脸是什么表情，可我的整个身体就像是掉入了冰窟窿里。我的身体开始颤抖。我想说些什么，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和林少轩还有章执骞都是科研小组的成员，不同的是，我与林哥是重光医院下属的科研组，而章执骞则是恒宙公司下属的科研组。我们主要研究的方向是记忆改写与控制，而章执骞研究的是横向时空。“

“你说的没错，我与章执骞是在那次合作交流会上认识的。我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后来我们聊起合作的事。他说他很需要钱，他在研究所的薪水虽然不错，可对于他来说远远不够。他找到我，说自己一直在偷偷的研究一个课题，现在已经有了点成果。但是有些细节还不完善，所以需要我的帮忙。我当时对于医院里打压新人的那一套也很是看不惯，于是就带着自己的师妹，也就是小覃，一起从医院的科研组里退了出来，和章执骞一起开发新的项目。”

“这个新项目，就是……我？”

“我问过章执骞，你不赌博不投资，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他一开始不愿意说，直到那年的七月十一日。他喝的烂醉如泥，两个眼睛哭得像是两只烂核桃。他说，‘晚了，晚了，还是晚了。’”

“他当时的研究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他正在到处找买家，想要脱手变现，可没想到，你却自杀了。”

“什，什么意思？”

“关于你为什么会自杀，章执骞至死都没有告诉我。他很爱你，他一直想要帮你。可你还是在他力所能及之前，自杀了。他那天找到我，说‘不卖了，不卖了。我要自己用，我要救嘉雨。’“

“他原本要卖，后来又说要自己用的东西，是什么？”

“是他研发的机器。我知道一旦启用这个机器，很多事情就无法再回头了。我和小覃劝了他很久，可还是没能让他改变心意。他说，他愿意把这个机器免费送给我们，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尽可能的照顾你。当然，我们也是有私心的。你确实算的上是我们的一个实验品，因为光有章执骞的机器还不够，记忆改写与屏蔽，也是我们实验的一部分。当然，现在看来，这部分的研发是失败的。“

”这么说……我还是不太明白。”

“好吧，我就开门见山地告诉你。在你自杀后，在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情况下，我们用了章执骞的时光机，回到了你跳楼自杀的那天，他强行把你救下，所以在现在这个时空里，你从来没有跳楼。”

“……”

“我们给你吃了改写记忆的药，又让你发热晕倒，假装路人叫了救护车送你去了医院。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小覃说，“至于我和林哥，为了收集研究数据观测结果，也为了答应章执骞的事，所以不得不用蹩脚的理由一直赖在你的生活里。”她叹了一口气，“我们都是理科生，编故事的能力实在有限，想来想去，竟然用前男友和前男友的现女友这样奇葩的设定。”

我愣住了好久，突然想到了章执骞的那条项链。

“那章执骞，他在哪里？”话一出口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个愚蠢至极的问题，章执骞已经死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这个我也不明白。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你父亲葬礼之后的几天。他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他说自己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下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那个时候，他闭门不出，日夜颠倒，任何有关于你的消息都是我转告给他的。说完那些话以后，他说自己要出去一下，然后就出了门。第二天，他的尸体就被人发现了。和你一样，他也是跳楼自杀。”

“我……我……”我陷入巨大的震惊里，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几乎敢百分之百肯定，贺建强是章执骞杀的，他为了我，做出了人性上最大的牺牲。

我的泪水汩汩而出。

林少轩说：“咱们走吧，如果你还对这个故事意犹未尽，我和小覃可以带你去我们工作的实验室里看看。”

我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车子在黑透了的夜里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来到一片树林里。我跟着他们进了一栋二层小楼。小覃打开灯，引我在沙发上坐下。

“这就是章执骞住过的地方。他对生活没有什么要求的，整天除了实验就是吃饭睡觉。”小覃指了指我坐着的沙发，“他一直就睡在这沙发上。”

我用手摸了摸沙发，心里浮起了难言的情绪。

一进屋就上了二楼的林少轩又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递给我一个白色的塑料小盒子，说：“这里面是记忆药的解药，送佛送上西，你如果真的愿意知道一切，那你就吃下这片药，但是，你一旦吃下这个，任何屏蔽记忆的药就再也对你无用了，你可一定要想好。而且，在此之前，我们从来没有用活人做过实验。你是第一个。我只想提前告知你，不想在良心上受到谴责。”

我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片淡紫色的，椭圆形的药片。我抬头看了看林少轩和小覃。他们望着我，眼神复杂。我取出药片，放进嘴里，一仰脖子，吞了下去。

7

我和章执骞的恋爱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是开始和他恋爱之前我与他的约定。他一开始有些不开心，也许以为我在众人面前打造自己单身的人设是想为自己留条退路，直到有一次，贺建强来学校里找我，章执骞无意间偷听到了我们之间的对话。

贺建强走后，我们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然后，我提出分手。他不同意，一直在求我。可我知道，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迟早会拖累死他。贺建强是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了。“我曾经堕胎过两次。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为了让他彻底死心，我说出了最让自己感到耻辱的秘密。

他额头上的青筋暴出，眼睛变得血红。他咬牙切齿，说自己要去杀了贺建强。

我劝他别做傻事，贺建强现在在讨债公司里上班，和一帮地痞打手称兄道弟。他去了，占不到任何好处。

“听我的，忘了我，远离我这个麻烦。你有大好的前途，你会遇到更好，更干净，与你更为相配的女孩。”

说完，我转身离开。

“倪嘉雨！”他在背后叫我。我没有回头。

这是冲入我脑子里的第一段记忆。我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还安然无恙地坐在沙发上。我脸上的异常的表情让林少轩和小覃很紧张，他们异口同声地问：“怎么了？”

情绪太多，我一时语塞。突然间，我想到了一件事。我掏出手机，找出那个疑似章执骞的博客。他的注册名是“WANJY”。我突然明白了那几个字母的含义。它不是“我爱你嘉雨”而是“我爱倪嘉雨”。我的生父姓倪，我一直都让他叫我倪嘉雨，而不是贺嘉雨。这件事，除非我亲口告知，否则他是不会知道的。

“关门！放狗！”章执骞调皮地笑着，我们俩都穿着戴帽子的羽绒服。我们在入了夜，下着雪的操场里散步，他突然弯下腰，我们两个人羽绒服带着绒毛边的帽子合在一起，密不透风。包裹着的两个脑袋正面贴在了一起。我感到他的嘴唇亲了我的。

我害羞地推开他。他说：“听话，要不然我就要再次放狗了！”

“什么放狗？”

他笑了，“今天我和教授顶嘴，他说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我就要用这个狗嘴擒住你！”说完他扮怪兽状向我扑过来，我尖叫着笑着在雪地里狂跑，还是被他追上。我们两个人笑着倒进雪地里。

手机提示音响起，我拿起来一看，是一封邮件。点开一看是一封公司发给我的录用信。通知我下周去J城报道。我的心里一阵欣喜。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去了那么多招聘会，也投出了那么多简历，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我对薪金福利什么的都没有过多的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工作地点在外地，越远越好，而且入职的时间越快越好。最好明天就可以开始工作。我点开“写邮件”，把章执骞的邮件地址输入到收件人那一览，输了删，删了再输，最后还是放弃了。算了吧，已经分手了，电话微信也都拉黑了，何必再纠缠人家。我这样的人，沾上了就是无止尽的麻烦。

贺建强嘴里的酒气扑在了我的脸上。我的双颊被他紧紧地捏住。我说不出话来。

“怎么，我的宝贝要离开爸爸了？这怎么可以？一点也不乖。“找到我的时候，他已经喝多了。

“我对你这么好，这么多年来一直供你吃喝，也让你上大学，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啊？跟小白脸勾三搭四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他突然发怒，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

“我告诉你，别以为大学毕业了就可以离开我。也别以为你翅膀硬了就可以飞到别的男人怀里去。你在学校里的事，我一清二楚。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小子的情况，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找人做了他！”

“别，别。“我挣扎着，勉强能说出几个词。“我求求你，别伤害他。”

“哟，还真是知道疼人啊。”他抬手又是一个巴掌。“我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赚钱养家，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啊？”

“求，求你了……”我的脸还是被他卡着，我无法动弹，连呼吸都吃力。

我闭上眼睛，真希望立刻就死去。

林少轩和小覃坐在我的对面，我回过神来，一抹脸，原来自己已经是满脸泪水。

“我现在有点后悔了。”林少轩说，“我真不该给你那颗药。”

“不怪你。你告诉过我后果的，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不，我们也是有私心的。”

墙上的钟这个时候响了，正好是午夜十二点。我抹去脸上的眼泪。我问他们：“以后呢？“

小覃不明白我的意思。她问：“什么以后？”

林少轩接着我的话说：“现在就是以后。你现在还活着，也许所处的情况并不完全如意，但是这也是他拼了一把努力来的结果。我和小覃并不了解你当初自杀的原因，但是我们希望你不要再轻易放弃生命，只要你活着，这一切才有意义。”

“是吗？”

“是！”林少轩口气坚定地说：“你好好活着，连着章执骞的份一起努力地活下去。”

“那章执骞怎么办？我也想让他活着。”

我心力交瘁却又无计可施，只能萎靡地缩进沙发里。

“你想让章执骞复活吗？”我听见林少轩的声音。

我抬起头，他一脸严肃，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真的可以吗？”

“林哥，你的意思是……”小覃一脸惊讶地望着林少轩。

“我们再用一次章执骞的办法！”

“林哥，你疯了？这个系统还不完善，上次能够成功已经是奇迹了。”小覃惊叫到。

“我是没有任何把握，但对我而言，但最坏的情况也坏不过现在。小覃，你知道的，没有章执骞，咱们这个研究是不会有结果的。咱们已经为此努力了这么久了，接下来还不知道要耗多久才能有结果。就这样放弃，你甘心吗？“

“这就是你的私心，对吗？”我问林少轩。“你之所以答应章执骞会照顾我，会善后，就是希望有一天，我可以自己张口，求你再用同样的方式救章执骞。”

“你说的没错。我没有什么可羞耻的。章执骞是我的战友，也是伙伴。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他活着。”

“可是如果章执骞知道了一切，他也许会怪我们自私。毕竟对于贺嘉雨来说，现在的这个世界，是章执骞甘愿放弃生命换来的。”小覃激动地说。

是啊，这是个没有贺建强的世界。这是个再也不会有噩梦的世界。可这也是个我永远都不会再见到章执骞的世界。

“请你们帮助我，我要救章执骞，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8

“我能够让你回去，却无法确定能送你回去到哪一个具体的时段。关于这一目标的设定我自己还不熟练，所以无法像章执骞那样有把握。但是，你一定会回到章执骞还在的某个时段里。也许你又会再次陷入糟糕的，生不如死，促使你自杀的情况里，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我点点头。

他放下我身上悬空的罩子，我置身与一个封闭的空间里。药在我的体内发散着作用，我很快就睡了过去。意识消失以前，我听到了林少轩在外面按下按钮的声音。

那像是一个永无尽头的隧道，我的身体，灵魂被无限拉长，穿梭与无垠的宇宙间。等我醒来，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城市的街头。

我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如今是何年何月。我仔细观察了路上时髦年轻女孩的妆容服饰，发现距离我熟悉的流行趋势有明显的差异。一个路过我身边的商务人士，用的手机还是老式翻盖的。

茫然不知所措间，一个穿着高中校服，背着网球拍的少女举着两瓶橘子汽水从我的面前笑着跑了过去。她穿过马路，把手里的一瓶汽水递给了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高个子男生。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比我记忆里的样子年轻了一些。我望着他，眼神渐渐湿润。

猛然我被一股蛮力拽住，一扭身，是贺建强。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说：“小雨，你乱跑什么，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医院里看妈妈吗？医生给我打电话，说这两天她的情况不太好。”

我抬头看看路边的树，树上的叶子还在，现在还不是那个让我镂骨铭心的冬天。

我使劲地甩开他的手。我说：“别碰我，你这个变态。”

他吃了一惊，然后狠狠地甩给了我一个耳光，我的嘴角出了血。

他马上又软了下来。“对不起，小雨，爸爸不该打你的，宝宝乖，咱们一起先回家吧……”

没等他说完，我就疯狂地跑了起来，那对男孩女孩已经不见了。我在附近的街区找了好久，还是没有找到他们。路人看到一个嘴角挂着血，神情却愉快又坚定的女孩在街上奔跑，纷纷侧目。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我擦干嘴角的血迹。章执骞，我要你好好地活着，快乐地活着。这一次，由我来守护你。

天大地大，我一定要找到你，哪怕是千里万里。（原标题：《千里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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