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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ijin 2025-08-19 19:40:06 小说推荐 1 ℃
王莽的“穿越政策”史书如何记载。附汉书.王莽传 上中下全文

二姨太的丧事办得异常低调,甚至可以说是仓促。没有大张旗鼓的吊唁,没有延请高僧大德做法事。一口薄棺,在几个家丁的抬运下,于一个天色阴沉的清晨,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抬了出去,葬在了林家位于城郊的坟地一角。府里的白灯笼和白布挂了不到三天就匆匆撤下,仿佛急于抹去这晦气的痕迹。下人们私下议论纷纷,都说老爷这次是动了真怒,嫌二姨太死得不吉利,冲撞了家宅的运气。

栖霞阁彻底空了。院门紧锁,蛛网开始悄然在廊檐下结起。府里的气氛非但没有因“晦气”的离去而轻松,反而变得更加压抑沉闷。林世荣整个人也显得愈发阴郁焦躁。他常常独自在书房里踱步到深夜,脾气变得异常暴烈,一点小事就能让他雷霆震怒,责打下人。三姨娘虽然依旧打扮得花枝招展在他面前晃悠,但言语间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眼神里藏着不安。

这天晚饭,饭桌上只有林世荣和林启明父子二人。菜肴依旧精致,气氛却凝重得如同铅块。林世荣只动了几筷子便放下,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腕上那串油亮的紫檀佛珠。

福伯垂手侍立在一旁,觑着林世荣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低声道:“老爷,二太太的事…过去也有七八日了。府里上下,人心都有些惶惶的。您看…是不是该请位先生回来看看?或者…想想别的法子…冲冲这…这晦气?”他斟酌着词句,不敢直言“冲喜”二字,但那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林世荣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抬起头,眼神阴鸷地扫过福伯的脸。福伯吓得一哆嗦,慌忙低下头。

书房里死寂一片,落针可闻。窗外,暮色四合,将雕花窗棂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过了许久,久到福伯几乎要窒息,林世荣才从齿缝里缓缓挤出一个字,冰冷而决绝:

“找!”

这声命令,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林府表面的沉寂,在深宅大院的暗流里激荡起汹涌的漩涡。福伯得了准信,腰杆立刻挺直了几分,脸上的惶恐换成了精明与急切。他深知此事关乎老爷的心情,更关乎他这大管家的位置是否安稳。冲喜?首要自然是寻一个“合宜”的新人。这“合宜”,在林世荣的语境里,首要便是八字要“旺夫”、“压煞”,其次便是…听话,好拿捏,绝不能再像二姨太那样,仗着点宠爱就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最终闹得家宅不宁,还“死得晦气”。

福伯的动作极快。不过两三日功夫,府里便悄然传开消息,老爷要“添喜”了。几个常与林家往来的媒婆被福伯私下里叫到偏厅,茶水点心伺候着,细细交代了要求。媒婆们都是人精,一听林家老爷要续弦(虽说是纳妾,但冲喜的由头摆着,地位自然不同),又听说出手大方,个个眼睛发亮,拍着胸脯保证定能找到合心意的。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听竹轩。林启明正临窗写着字,小厮阿贵进来添茶,便压低了声音把这“新闻”说了,末了还感叹一句:“唉,二太太这尸骨未寒呢…不过也是,府里这阵子,确实太丧气了。”

林启明握着毛笔的手悬在半空,一滴墨汁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洇开一团污迹。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团墨渍,心中却泛起一阵强烈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厌恶。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了,如同一件碍眼的旧物被匆匆丢弃。然后,就要急不可耐地寻找一件新的、更“吉利”的物件来填补那位置,仿佛这样就能抹平一切,就能粉饰太平。父亲那阴沉焦躁的脸、福伯精明的眼神、媒婆们谄媚的笑容…在他脑中交织,构成一幅令人作呕的世态图。他放下笔,只觉得这精致的书房里,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他踱到窗边,推开窗。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吹拂着院中的翠竹。目光越过林府高高的围墙,投向远处市集模糊的轮廓。恍惚间,仿佛又看到那株老榕树下,那抹靛蓝色的单薄身影,那双安静清澈的眼睛,还有那碗涤荡燥热的清茶。那市井的烟火气,那纯粹的生之气息,此刻竟成了这深宅里唯一能让他呼吸的慰藉。可这慰藉,也遥远得如同一个易碎的梦。他深知父亲的脾性,这“冲喜”的新人,无论最终是谁,都不过是即将被投入这口巨大染缸、被吞噬被扭曲的可怜人罢了。一丝无力的悲凉,沉沉地压上心头。

福伯的效率高得惊人。不过五六日,一个“合宜”的人选便有了眉目。这天傍晚,福伯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略带兴奋的神情,匆匆走进了林世荣的书房。

“老爷,喜事!天大的喜事!”福伯的声音都带着喜气,“人找到了!八字简直是为老爷您量身定做的!请了好几位先生合过,都说旺夫益子,福泽深厚,最难得的是命格硬,专能镇宅压煞!而且…”福伯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年岁正好,才十八,模样…也绝对周正水灵,性子看着就温顺听话,是顶顶好的!”

林世荣正闭目靠在太师椅上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连日来的阴郁似乎被“镇宅压煞”四个字驱散了些许,眼底掠过一丝光亮:“哦?哪家的姑娘?”

“西关棚户区那边,一个姓周的人家。”福伯忙道,“家里就兄妹俩相依为命,没什么根基,兄长做主。叫周翠云。”

“周翠云?”林世荣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他此刻更关心的是那能“镇宅压煞”的命格和“温顺听话”的性子。他坐直了身体,捻了捻胡须:“家境清白?兄长是做什么的?”

“清白!绝对清白!”福伯拍着胸脯,“那兄长叫周阿四,在码头上做些零活,是个老实本分人。家里穷是穷了些,但姑娘家绝对干净,就在集市口摆个小茶摊,街坊邻居都夸她勤快懂事。”福伯刻意忽略了周阿四在赌档里的“名声”,只挑着好话说。

林世荣沉吟片刻。西关棚户区…那是省城有名的贫民窟。出身是低贱了些,不过既然是纳妾,又是冲喜,倒也无妨。关键是八字硬、好拿捏。他点了点头:“嗯。既是兄长做主…那就尽快去办。礼数不可缺,但也不必太过张扬,毕竟府里刚办过丧事。尽快把人接进来,冲冲这晦气!”

“是!老爷英明!”福伯喜形于色,连连躬身,“小的这就去办!保管办得妥妥帖帖,让新人顺顺当当进门,给老爷您添福添寿!”他得了准信,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福伯退下后,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林世荣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周翠云…周翠云…这名字到底在哪里听过?他努力思索着,却毫无头绪。或许是哪个下人在闲聊时提过一嘴吧?一个摆茶摊的穷丫头,名字普通得很。他很快便将这点疑虑抛开,心思转到了即将到来的“新人”身上。希望这命硬的姑娘,真能带来点好运,压一压这府里透骨的阴寒。他需要一点“喜气”,来驱散心头那莫名的不安和日益沉重的暮气。至于那姑娘本人是谁,来自何方,心中是否情愿,在他林世荣的考量里,实在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环。


林府紧锣密鼓筹备“喜事”的当口,西关那片低矮、拥挤、终年弥漫着潮湿与烟火气的棚户区里,周家那间摇摇欲坠的破板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周阿四一脚踹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红光,混杂着亢奋和贪婪。他手里攥着几张崭新的银票,由于攥得太紧,边缘都起了毛。他几步冲到缩在墙角小板凳上缝补衣服的翠云面前,将银票“啪”地一声拍在缺了角的木桌上。

“妹子!你看!这是什么!”周阿四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翠云脸上,“发啦!咱们发啦!哥给你寻了门天大的好亲事!”

翠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针尖差点戳到手指。她抬起头,看着桌上那刺眼的银票,又看看哥哥那张因常年酗酒赌博而显得浮肿油腻、此刻却因兴奋扭曲的脸,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放下针线,声音发颤:“哥…你…你说什么亲事?哪来的钱?”

“林家!省城顶顶有钱的林家!”周阿四唾沫横飞,手舞足蹈,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银山,“林老爷!知道吧?就是码头最大的货栈都是他家的那个林老爷!他要讨个小的冲喜!嘿,算命的都说你八字好,旺夫!福伯…就是林府的大管家,亲自找上门来了!喏,这是定金!整整五十块大洋!”他拿起银票,在翠云眼前晃着,贪婪地嗅着那新钞特有的油墨味。

“定金?”翠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她猛地站起身,凳子被带倒,发出“哐当”一声响,“冲喜?给林老爷…做妾?”她的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哥!你疯了!你怎么能…怎么能把我卖了?我…我不去!”她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倔强地摇着头。

“不去?”周阿四脸上的兴奋瞬间被狰狞取代。他一把揪住翠云细瘦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由不得你不去!定金老子都收了!林府那是什么门第?你敢反悔,老子这条命还要不要了?你的命还要不要了?”他恶狠狠地瞪着翠云,“死丫头!别不识抬举!进了林府,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比你在那破茶摊风吹日晒不强百倍?老子这是为你好!给你找了个金窝!”

“为我好?”翠云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她用力挣扎着,却挣不脱哥哥铁钳般的手,“那是火坑!是火坑啊哥!林老爷…他都多大年纪了?他家里…他家里刚死了人!那是要我去冲晦气!哥,我求求你…把钱退回去…退回去好不好?我以后…我以后多卖茶,多挣钱给你…”她哀哀地恳求着,声音破碎。

“退?放屁!”周阿四啐了一口,猛地将翠云掼倒在地,“进了老子口袋的钱,还想掏出去?门儿都没有!死了这条心吧!林府的花轿,三天后就到!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再敢寻死觅活,老子打断你的腿!”他骂骂咧咧地,将桌上的银票一把抓起,胡乱塞进怀里,看也不看摔在地上无声流泪的妹妹,转身又冲出了门。不用想也知道,他揣着这烫手的“喜钱”,又直奔他那个销金窟般的赌档去了。那五十块大洋,如同滚烫的烙铁,不仅买断了他妹妹的一生,更彻底焚毁了这破败屋檐下最后一点可怜的亲情。

破板房里只剩下翠云一人。她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从紧咬的唇缝里溢出。泪水汹涌,打湿了布满灰尘的地面。三天…花轿三天后就到…冲喜…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做妾…还是在那刚死了人、气氛诡异阴森的林府…这哪里是金窝?分明是比地狱更可怕的牢笼!

她想起集市口那棵老榕树,想起自己小小的茶摊,想起那个穿着洋装、递给她银元时眼神温和的年轻少爷…那惊鸿一瞥,那指尖微凉的触碰,曾在她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过一丝微澜。可如今,这点点微光,也被哥哥这肮脏的交易彻底掐灭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该怎么办?能逃到哪里去?这茫茫天地,竟无一处是她的生路。

三天,如同催命的符咒,在绝望的煎熬中倏忽而过。这天清晨,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西关棚户区低矮杂乱的屋顶。一阵刺耳的唢呐声打破了清晨的死寂,一顶簇新的、扎着俗气红绸的小轿,在几个面无表情的林府家丁簇拥下,摇摇晃晃地挤进了狭窄肮脏的巷弄,最终停在了周家那扇破败的木板门前。

没有娘家人依依不舍的送别,没有喜庆的鞭炮。周阿四倒是穿了一身不知从哪弄来的半新长衫,搓着手,脸上堆着谄媚又心虚的笑容,对着领头的管事点头哈腰:“来了?辛苦辛苦!我妹子…在里面,都准备好了!”他全然不顾身后破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门被粗暴地推开。两个穿着体面的林家仆妇板着脸走了进来。屋内的景象让她们嫌恶地皱了皱鼻子。翠云穿着一身临时买来的、并不十分合体的水红嫁衣,像一尊失了魂的木偶,被她们从角落里硬生生架了起来。她没有哭闹,没有挣扎,只是脸色苍白得如同金纸,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那顶猩红的轿子,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躯壳。

“新娘子,上轿吧!别误了吉时!”一个仆妇不耐烦地催促道,声音冰冷。

翠云被半推半搡地塞进了轿子。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新布和廉价脂粉混合的怪异气味。轿身猛地一晃,被抬了起来。颠簸中,翠云麻木地坐着,嫁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她能听到轿外周阿四那掩饰不住兴奋、正跟管事讨要“辛苦钱”的声音,能听到唢呐吹奏着不成调的、刺耳的“喜乐”,能听到巷子里邻居们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这些声音混杂着,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早已麻木的心。

轿子摇摇晃晃,离开了她生活了十八年的、肮脏却熟悉的棚户区,穿行在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透过轿帘的缝隙,她看到了熟悉的骑楼,看到了远处榕树巨大的树冠。集市口的喧嚣声隐约传来…她的茶摊,还在吗?那个买茶的少爷…他此刻,又在做什么呢?他是否还记得集市口那个卖茶的穷丫头?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光,在无边的黑暗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绝望吞噬。他怎么会记得?他是天上的云,而她,即将坠入的是无底的泥潭。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在涂了劣质胭脂的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痕迹。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在榕树下安静卖茶的周翠云,已经死了。


林府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宾客盈门。那顶扎着红绸的小轿,如同一个不祥的暗影,被几个家丁脚步匆匆地抬了进去,很快消失在重重院落深处。

林启明正坐在听竹轩的书案前,强迫自己凝神看着一本账册,试图驱散心头的烦闷和那莫名的、挥之不去的集市影像。府里异常安静,静得有些诡异。突然,一阵刻意压低、却又因兴奋而显得格外清晰的议论声,像讨厌的蚊蚋嗡嗡声,从院墙外飘了进来。

“抬进来了!抬进来了!”

“真快啊!红轿子,后门进的…”

“啧,老爷这‘喜’冲得可真够急的…”

“小声点!听说新姨娘叫…周翠云?名字倒挺水灵…”

“嘘!别嚼舌根,当心祸从口出!”

“周翠云”三个字,如同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林启明的耳膜!他猛地抬起头,手中的账册“啪”地一声掉落在书案上。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随即又轰然冲上头顶!不可能!怎么会是她?!那个榕树下安静清澈的卖茶女?成了父亲…冲喜的妾?!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痛楚狠狠攫住了他。他霍然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也浑然不觉,几步冲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院墙外的小径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像无情的嘲笑。那几个碎嘴的下人早已溜走。但那“周翠云”三个字,却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冲出听竹轩,脚步踉跄,几乎是凭着本能朝父亲居住的主院方向奔去。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痛。绕过假山,穿过一道月洞门,主院那气派非凡的正厅就在眼前。厅门紧闭着,廊下站着几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丫鬟仆妇。

就在这时,正厅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隙。

林启明的脚步钉在了原地,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他死死地盯着那道缝隙。

一个纤细的身影,裹在一身刺目的水红嫁衣里,被两个仆妇半搀半扶地送了出来。嫁衣的料子很新,却掩不住那身影的单薄和僵硬。她低垂着头,乌黑的发髻上只簪了一朵俗气的红绒花,侧脸的线条在厅内透出的昏暗光线下,显得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正是翠云!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迟疑,抬起了头。

目光,穿越了回廊的距离,穿越了仆妇惊疑的注视,穿越了这深宅大院令人窒息的空气,与林启明惊痛交加、难以置信的眼神,猝然相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翠云被两个仆妇几乎是架着,塞进了主院西侧一处偏僻的小院“漱玉斋”。这院子比栖霞阁更小,更冷清。几丛半枯的竹子恹恹地立在墙角,一口废弃的石臼里积着浑浊的雨水。推开正屋的门,一股久无人居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扑面而来。家具寥寥无几,一张硬板床,一张缺腿的旧桌,两把摇摇晃晃的竹椅。

“以后你就住这儿。”一个容长脸、颧骨高耸的仆妇,姓张,是福伯指派来“伺候”新姨娘的。她语气冰冷,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将一小包劣质脂粉和一把木梳“啪”地丢在桌上,“自己拾掇拾掇。府里的规矩大,少说话,多做事!别以为穿了红衣裳就是主子了,冲喜的物件罢了!”她鄙夷地扫了一眼翠云身上那身刺目的红嫁衣,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另一个圆脸仆妇,姓李,看着稍和气些,但眼神也是疏离的,只低声提醒:“太太们…都不好相与,你…自己警醒些。”说完,两人便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收拾起带来的铺盖卷,占据了外间稍好一点的屋子。

翠云僵立在屋子中央,水红的嫁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和讽刺。她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行李,被扔在了这个陌生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角落。哥哥贪婪的笑脸、猩红的轿子、林老爷那浑浊审视的目光、少爷惊痛绝望的眼神…一幕幕在脑中翻腾冲撞,让她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冲到墙角,扶着冰冷的墙壁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水。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麻木。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脱下了那身象征屈辱的红衣,换上了自己带来的那套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衣衫。粗糙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带来一丝微弱的、属于过去的熟悉感,却驱不散周遭彻骨的寒意。

第二天天不亮,漱玉斋的门就被粗暴地拍响。张妈尖利的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都什么时辰了?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躺着呢?起来!干活!”

深宅大院的规矩,从第一天就露出了狰狞的獠牙。翠云被指派的第一项活计,就是刷洗府里所有主子房里的马桶。盛夏的清晨,暑气已经开始蒸腾。在后院最偏僻角落的浆洗处,一排排散发着恶臭的木质马桶堆放着。张妈丢给她一个破旧的鬃刷和一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碱水,捂着鼻子远远站着:“仔细刷!刷干净点!要是让主子们闻到一丝味儿,仔细你的皮!”

翠云强忍着胃里的翻涌,屏住呼吸,蹲下身,将手伸进冰冷污秽的碱水里。鬃刷粗糙,很快就把她细嫩的手指磨出了血泡。污秽溅到脸上、衣襟上,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无孔不入。她机械地刷着,一遍又一遍,汗水混着泪水(虽然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泪了)从额角滑落,滴入肮脏的水中。她想起集市上自己的小茶摊,那清苦的茶香,那干净的粗瓷碗…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马桶刷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被叫去大厨房帮忙。劈柴、烧火、择菜、洗刷堆积如山的锅碗瓢盆。厨房里闷热如同蒸笼,炉火烤得人汗流浃背,油烟呛得人睁不开眼。膀大腰圆的厨娘们吆五喝六,对这位新来的、沉默寡言的“姨娘”没有丝毫客气,脏活累活都往她身上推。

“哟,这不是新来的翠姨娘吗?细皮嫩肉的,干得了这个?”一个胖厨娘故意把一大筐沾满泥巴的芋头踢到翠云脚边,“喏,把这个削干净了!削快点,等着下锅呢!”

翠云默默地蹲下,拿起一把沉重的菜刀,开始削芋头。芋头皮下的黏液沾在手上,又滑又痒。她削得很慢,手指很快被磨破,血丝混着黏液,钻心地疼。汗水浸透了她的鬓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厨房里的人声鼎沸、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她只是低着头,麻木地重复着动作,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这具饱受屈辱的躯壳。

更让她绝望的,是周阿四的索求无度。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林府后门的位置,每隔几天,必定会在傍晚时分,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溜过来,敲开漱玉斋那扇破旧的小门。

“妹子!哥手气背,又输光了!快,再给我点!”周阿四涎着脸,眼窝深陷,身上散发着劣质烟草和隔夜酒气的混合臭味,贪婪的目光在翠云身上扫视,仿佛在估量一件货物的价值,“你如今可是林府的姨娘了!手指缝里漏点就够哥翻本了!”

翠云看着他,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她身上哪有什么钱?张妈管得死死的,连饭食都克扣,有时只给她些残羹冷炙。她唯一的几件旧首饰,早被周阿四搜刮走了。她摇摇头,声音干涩:“哥…我没有…”

“没有?”周阿四的脸瞬间扭曲,一把抓住翠云瘦弱的肩膀,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里,“死丫头!进了金窝还跟老子哭穷?你是不是想看着你哥被人砍死在街上?啊?”他摇晃着她,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你去要!去跟你那老爷要!去跟管家要!你是他买来的姨娘!老子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报答我?”

翠云被他晃得头晕眼花,肩膀剧痛,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屈辱、绝望、还有对这个血缘至亲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憎恶,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她看着周阿四那张因贪婪而扭曲的脸,只觉得无比陌生,无比恶心。她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从贴身的口袋里,哆哆嗦嗦地摸出几枚在厨房帮忙时偷偷攒下的、带着油污的铜板——那是她准备给自己买点针线,缝补破衣服的。

“就…就这些了…”她摊开手掌,几枚铜板在昏暗的光线下毫不起眼。

周阿四一把抓过铜板,嫌弃地掂了掂,狠狠瞪了她一眼:“废物!”骂骂咧咧地,转身又消失在昏暗的巷弄里,留下翠云靠着冰冷的门板,无力地滑坐到地上,浑身冰冷,瑟瑟发抖。这深宅大院,连同她血脉相连的兄长,共同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在暗无天日的囚笼里,一点点榨干她最后的气息。


林启明自那日在回廊惊见翠云后,整个人便如同被抽去了魂魄。他把自己关在听竹轩,书卷堆积,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总晃动着那双绝望空洞的眼睛,那身刺目的红嫁衣,还有父亲那浑浊审视的目光。愤怒、心痛、无力感像毒藤缠绕着他,越收越紧。他知道翠云进了漱玉斋,知道她处境艰难,却连远远看一眼都成了奢望。府里无数双眼睛盯着,尤其是福伯,像一条忠实的猎犬,时刻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天午后,天气异常闷热,一丝风也没有,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林启明烦躁地掷下书,踱到窗边。目光无意间扫过后院通往祠堂的小径,只见一个单薄的靛蓝色身影,正吃力地提着一个巨大的、装满香烛供品和沉重祭器的竹篮,一步一挪地往祠堂方向走去。正是翠云!她瘦弱的肩膀被沉重的篮子压得深深佝偻下去,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后背。

林启明的心猛地揪紧了!祠堂是供奉先祖的重地,平日除了特定节日和祭扫,少有人去。今天并非祭日,让她一个弱女子独自提这么重的东西去祠堂做什么?他瞬间明白了——这又是那些太太们刻意的刁难!一股怒火直冲头顶,烧灼着他的理智。他再也无法忍耐,也顾不得什么避讳和福伯的眼线了!他必须去看看她!

他冲出听竹轩,快步绕到祠堂后门。沉重的木门虚掩着。他侧身闪入,祠堂里空旷阴森,高大的梁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浓重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香烛和灰尘混合的气息。一排排黑沉沉的祖宗牌位静静地矗立在神龛上,透着一股无声的威压。

翠云正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面前摊着一块抹布和一盆浑浊的脏水。她显然已经提完了祭品,又被指派了擦拭牌位和供桌的活计。她瘦削的脊背弯成一道脆弱的弧线,正努力地踮起脚尖,用沾湿的抹布去够神龛最高处的一块牌位。汗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积满灰尘的地砖上。那牌位太高,她够得异常吃力,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栽倒。

林启明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再也忍不住,几步冲上前去。

“我来!”他低喝一声,不由分说地从她颤抖的手中夺过抹布。他的动作有些粗鲁,带着压抑已久的急切和心痛。

翠云被他突然的出现和举动吓得浑身一颤,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猛地转过身。当看清是林启明时,她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淹没!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供桌边缘,发出一声闷响。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看林启明,又看看那森然肃穆的祖宗牌位,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里是祠堂!是林家最神圣也最不容亵渎的地方!少爷怎么能在这里?怎么能…怎么能碰她这个“晦气”的冲喜姨娘?要是被人看见…翠云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筛糠般抖起来。

“别怕!”林启明看到她眼中的惊恐,心如刀绞。他顾不得许多,只想把她从这令人窒息的境地中拉出来。他伸手想去扶她,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翠云!告诉我,是不是她们故意刁难你?让你做这些重活?告诉我!”

他的手刚一碰到翠云冰凉的手臂,翠云就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一缩,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她拼命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哀求,仿佛在说:少爷,快走!求求你,快走!这里不能待!

然而,林启明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在看到她如此凄楚无助的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什么身份,什么礼教,什么深宅大院的规矩,在眼前这个饱受摧残的心上人面前,都变得苍白可笑!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张开双臂,将那颤抖不已的、冰凉单薄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翠云!别怕!是我!是我啊!”他将脸埋在她带着汗水和灰尘气息的发间,声音哽咽,手臂收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替她挡住这世间所有的风雨和屈辱。

翠云僵硬的身体在他滚烫的怀抱中,先是剧烈地一颤,随即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下来。这个拥抱,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如此温暖,如此令人心碎!是她在这冰冷地狱里,唯一感受到的、真实的、活着的温度!巨大的委屈、恐惧、绝望和那一丝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念想,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她再也抑制不住,将脸深深埋进林启明的胸膛,压抑了许久的悲泣终于冲破了喉咙,变成了一声声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她瘦弱的肩膀在他怀中剧烈地抽动着,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衫。

“少爷…少爷…”她只是反复地、破碎地念着这两个字,仿佛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浮木。

林启明感受着她的颤抖和泪水,心如刀割,更加用力地抱紧她,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的苦难。这空旷阴森的祠堂,此刻成了他们唯一能短暂喘息、互相舔舐伤口的孤岛。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两人急促的心跳和翠云压抑不住的悲泣在寂静中回响。

然而,这短暂的、绝望的温存,注定是偷来的。

祠堂厚重的雕花木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一双精光四射、充满了震惊、阴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的小眼睛,正死死地贴在门缝上,将里面这惊世骇俗、足以掀翻整个林府的一幕,尽收眼底!

是福伯!

他本是奉了林世荣之命,去前院库房取些东西,路过祠堂时,鬼使神差地听到里面似乎有异响。他本以为是野猫,或是翠云笨手笨脚打翻了东西,想进去斥责几句。万万没想到,竟撞见了如此不堪入目、足以让他立下大功的“丑事”!

福伯那张干瘦的老脸上,先是因震惊而扭曲,随即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咧开,露出一抹残忍而兴奋的狞笑!他像发现了金矿的饿狼,贪婪而无声地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合上了那条门缝,如同来时一样,没有惊动祠堂里那对沉浸在绝望相拥中的苦命鸳鸯。

他蹑手蹑脚地退开几步,随即转身,像一道灰色的鬼影,朝着林世荣书房的方向,疾步如飞地奔去!每一步,都踏着这对年轻人即将万劫不复的未来。

祠堂内,林启明和翠云对即将降临的灭顶之灾,浑然不觉。他们紧紧相拥,仿佛这世间只剩下彼此,只剩下这绝望中唯一的一点微光。翠云的泪水渐渐浸透了林启明的衣襟,那滚烫的温度,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他轻轻抚着她瘦骨嶙峋的脊背,声音低沉而决绝,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翠云…跟我走!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我们…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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